二十年,能够不死的话,再蠢的人也能升上好几级了,何况能被作为暗子的人哪有蠢的,一个个都是人精!
就像是那个自尽的太监总管,当年不过是一个被伤透欺压的小太监,如今却是手握重权的太监总管了,连后宫的低位嫔妃都得陪笑脸。只是,楚帝震怒之下,顺藤摸瓜牵连出不少人,不乏无辜者。而侥幸逃脱的人也隐藏得更深,等闲传递不出消息了。
“不过,若是有用,倒也值得。”秦绾道。
“暗桩送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皇帝八百里加急去崇州传旨了,就算信鸽快一些,只怕最晚后天,使者就该到了。”冷卓然收拾完棋子,一抬头,似笑非笑道,“绾儿觉得,圣旨是什么意思?”
“冷伯伯明知故问呢。”秦绾也笑了,“白鼎一直坚守不出,若是维持原状,根本就不需要加派信使传旨,自然是相反的意思。”
“皇帝不傻。”冷那个卓然摇了摇头,眼神中微微带着考问,“你也说过这是个很能忍的人,你觉得,他忍不住这点羞辱和愤怒?”
“只是诱因,不完全是愤怒。”秦绾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来,胸有成竹道,“只怕是西北那块战事不顺,那位着急了。何况,亦晨的南线大营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要和我们对崇州形成夹击之势,坐不住也是难免的。”
“那么…你以为,他会如何做?”冷卓然问道。
“我不就是为了今天,才特地给那边送了一根钉子过去吗?”秦绾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冷卓然一愣,随即也抚掌大笑。
众将走进帐内的时候,个个都一头雾水。老远就听见元帅笑得如此开心,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吗?比如白鼎忽然一病不起了之类的。
“自今日起,夜晚巡逻的小队加倍,每晚必须有一位将军亲自值夜,不得懈怠!”冷卓然沉声道。
“是!”众人齐齐答应,随即又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还是军衔最高的聂禹辰问道:“元帅这是防备白鼎来偷营?”
“就算他坐不住,也不是会和我们下战书正面交战的。”冷卓然道,“此人用兵虽正,但偶有一次用奇,必定是可以被称为范例的经典之战,不可大意。”
“是。”聂禹辰精神一振奋。
听这意思,很显然大战就要来了,总比这么对峙下去好。
接下去冷卓然还要分析具体的战况,秦绾听了一会儿,悄悄地起身走出帐外。
打仗,她虽然不是完全外行,但也就一般水准,连李暄都不及,听着也没意思,不如去干点自己最擅长的。
“你说,偷偷混进崇州?”然而,听她说话的慕容流雪显然不想让她干自己擅长的。
“嗯。”秦绾点点头,耐心地道,“崇州很大,趁着夜色,如果只是几个高手偷偷混进去还是不难的,崇州城里并没有人认识我,何况还有荆蓝的易容,只要进去了,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王妃混进去之后想做什么?”慕容流雪很头疼。
正如秦绾说的,光是进去这一点倒是不难,可相对城门动手脚却很难,而秦绾辛苦摸进崇州,总不会是嫌弃军营住得不舒服,想在里面等着城破一日吧?
“放心,我没想干杀了白鼎这种事。”秦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没好气道。
慕容流雪讪讪地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王妃千金之躯,实在不宜涉险,冷元帅也不会同意的,除非王妃有一定能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啊…”秦绾晃了晃神,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
理由当然是有的,她一定要在城破之前进入崇州的理由。要不然,她何必非要来冷卓然军中呢?和李暄一起去南线大营,最终还是会打到崇州的。
“王妃是有难言之隐?”慕容流雪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瞬间就发现了她的一丝不自然。
“有些事,想要求证,若是等城破,只怕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好一会儿,秦绾踩幽幽地叹了口气。
“求证?”慕容流雪一怔。
秦绾不答,起身走向帐篷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确认了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她的话,这才低声道:“我母亲的死因。”
“什么?”慕容流雪脸上浮现起一丝震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只是,惊愕过后,他下意识地道,“可是,清河公主听说是产后虚弱而亡,即便有什么阴谋,那也是公主出阁后数年的事情了,怎么会和南楚有关?”
“母亲是被迫逃离南楚的,而一个女子,想要逃离故土,有什么比远嫁更好的办法。”秦绾冷声道,“我不知道母亲的死和她逃离的原因有没有关系,而我正式要弄清楚这一点,才要进崇州城。”
“崇州,有当年的知情人?”慕容流雪心中一动。
“像是白鼎那样驻守一方的大将,父母妻儿都是要留在京城的。”秦绾却道。
“不错。”慕容流雪点点头。
当年南楚先帝忌讳冷卓然到要杀之而后快,未尝没有冷卓然无亲无故,孑然一人的缘故。
功高震主,却没有可以用来牵制他的弱点,任哪个皇帝都容不下。
“白将军的发妻在京城侍奉公婆,教养儿女,但白将军身边也不能没个人照顾。”秦绾慢悠悠地道,“白鼎不是好色之徒,他带在身边伺候的一个妾也已经年近四旬,听说跟了他有二十多年了,一直让白夫人很放心。”
“那女子是?”慕容流雪若有所悟。
“我母亲曾经的宫女。”秦绾勾起了唇角,笑容却没有温度,“不是贴身伺候的那种,听舅舅说,母亲出嫁后,外祖父听从了她临走前的要求,大赦后宫,尤其将她宫中年纪到了的宫女都放出去了。”
“明白了。”慕容流雪点点头,“我陪你去,崇州…我还是去过几次的,路熟。”
“就是想请你帮忙。”秦绾道。
“不过…就我们两人?”慕容流雪有些迟疑。
“干这种事,执剑他们的武功还差了点,要是阿诀在倒是可以。”秦绾摇摇头,“阿宁在崇州露过面了,也不方便。”
“荆蓝姑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给顾公子换张脸,顺便在军中再造一个顾公子有什么难的。”慕容流雪笑道。
“侍卫糊涂了。”秦绾一愣,也笑了。
“什么时候走?”慕容流雪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拖泥带水。
“交代完一些事,今晚就行动。”秦绾脸色一沉。
若是楚帝传旨的信使快一些,明日就能到了,到时候城墙可就没这么好进了。
☆、第四十章 又见故人
趁夜翻墙,其实并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困难。
冷卓然并未对整个崇州城形成包围,兵力不够,而崇州又太大,所以一直是集中兵力进攻东南两面城墙的,而白天无战事的时候,距离东华大营最远的北门却会开放两个时辰,供百姓出入。
毕竟,崇州战局对峙已久,城中的粮食也不够军队和百姓消耗的,军队有军粮,可城中的米价却已经上涨了四五成,若是不让商人出入,只怕粮价更难以接受。
因此,翻墙,也要看翻哪里的城墙了。
东南两面的城墙,白鼎为了防止东华军偷袭,就算夜里也是灯火通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要偷过去几个大活人不被发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过,北面就不一样了,那里正对着南楚京城,是崇州的粮道,也是最安全的方向。那里的守卫就松懈多了,毕竟崇州军兵力也不是很足,对峙之局又要保证士卒的体力,就要有所取舍。何况,冷卓然也不可能绕到北面来攻城。
借着城墙上守卫交班的空档,穿着夜行衣的三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城墙。
“就不能干点什么吗?”顾宁有点心痒痒的,若是能在城门上动点手脚…
“别想了,这城门光是开门就需要八个士卒使力,全部打开需要小半个时辰,没有接应的军队,我们能打开城门也没用。”秦绾无奈道,“何况,南城门就不是这防御了,走吧。”
“是。”顾宁也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
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守军,进入内城。
战争时期,城内宵禁森严,除了偶尔经过的一队巡逻士兵,安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慕容流雪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解释道:“崇州城内有飞花谷的产业,虽然我已经叫人暂时把产业全部关闭,但做个落脚点还是没问题的。”
“南楚不知道?”秦绾一挑眉,“我记得皇后似乎查抄了飞花谷。”
“账册被那两个丫头带出来了。”慕容流雪勾了勾唇角。
秦绾立即心领神会,像这种维持门派开销的产业,说重要是很重要,那是一个门派立足的根本,但那却不是什么机密,账册什么的,自然也不会有副本存在,没了账册,南楚朝廷根本查不清楚外面有多少飞花谷的产业。尤其现在崇州战局不利,百姓也有上京投亲的,关了几家店铺更不会惹人怀疑。
“就是这里。”慕容流雪走进一家铺子,摸索了几下,拆下一块门板,三人迅速进入,最后的慕容流雪将门板放回原位。
顾宁点燃了火折子,私下张望了一下,点起一盏油灯。
却见柜台上摆放着一匹匹的布匹绸缎,虽然用粗布盖着,但也落了一些灰,不复鲜亮,看起来是一家布庄。
慕容流雪接过油灯,带着他们穿过中门,后面就是住人的院落。
“这几间房间都可以住,被褥应该有新的,就在壁橱里。”慕容流雪说道。
“麻烦了。”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原本他是想劫持一户人家暂时安置的,不过这个地方显然更自在些。
“王妃打算怎么办?”慕容流雪问道。
白鼎的将军府戒备森严,在南楚选择了刺杀东华将领的极端方式之后,对于自身的保护也加强了很多,尤其是白鼎身边,也有好几个南楚江湖知名的高手,想要从元帅府中把白鼎的如夫人给劫持出来可不是件好办的事。
“明天先去看看情况。”秦绾笑笑。
三人选了房间,稍稍收拾了一下就歇下了。这一晚上,除了偶尔有巡逻军路过时,惊起邻居几声狗吠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第二天一早,秦绾换了一身毫无特色的青布衣裙,用一块布巾包了头发,带上荆蓝特制的面具,钗环尽卸,脂粉不施,不美不丑的普通容色,再跨上一个篮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小妇人。
“怎么样?”秦绾笑着问道。
“很不错。”慕容流雪眼睛一亮。
他惊艳的自然不是荆蓝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而是秦绾的声音,活脱脱是南楚会阴一带的口音,就连他这个南楚人也听不出其中的差异。
秦绾笑眯眯地没有解释。从小,墨临渊找来的那个伺候她的小丫头就是南楚会阴人,听得多了,自然会说。
“王妃一个人去?”顾宁道。
“打听消息,自然是女子更方便些。”秦绾一摆手,又叮嘱道,“你们俩小心些,没事不要出门。”
“放心。”顾宁郑重地答应。
秦绾欣慰地点点头。
要是顾宁还是当初那个毛毛躁躁的少年,她也不敢带他来,不过官场和战争果然是最磨练性子的地方,这次见到顾宁,果然比上回在江州的时候更成熟了,而慕容流雪更是不需要她担心。
出了门,不远处就是市集。飞花谷这铺子选的位置极好,在崇州最繁华的东市,这里是百姓聚集地,少有贵人涉足,虽然热闹,却不起眼。虽说是战时,铺子关了不少,但早市还是人来人往,毕竟谁家也得买菜做饭过日子。
“来呀,新鲜的蔬菜,自家种的!”
“刚摘的橘子,又大又甜!”
“鸡蛋,鸭蛋,都有!”
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百姓脸上倒也看不出对战争的恐惧。毕竟白鼎镇守崇州多年,威望极高,只怕谁也想不到崇州城会在白鼎手中陷落的可能性。
“小娘子,我家的菜可新鲜着呢,你看,还带着露水!”边上一个大娘热情地道。
秦绾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停下来,拣了一把青菜、韭菜,数了几个铜板给她。
“谢谢谢谢。”大娘顺手在她篮子里多塞了一把葱,又随口道,“小娘子面生得很,是刚搬到这边的?”
“我是从会阴来投亲的,来了才知道亲戚也上京去了。”秦绾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指指街尾那家只开了一扇小门的绸缎铺。
“是王婶的亲戚呀。”大娘的脸色顿时热忱了很多,唠唠叨叨地说道,“南边战乱,不过崇州已经很安全了,当初大伙儿都劝她别走,这兵荒马乱的路上也不安全,可王婶说她京城的侄子非要接她走。哎,王婶还说过些日子可能会有亲戚过来,让大伙儿照顾一下呢。”
“那真是谢谢您了,大娘。”秦绾看看篮子里多出的两个鸡蛋,不动声色地多放下了两枚铜板。
飞花谷的人撤离之前,找的借口都大同小异,普通百姓自然不会寻根究底的。
秦绾一路向前逛着,因为“王婶”的关系,摊贩也没了那种看外人的神色,尤其知道她是从会阴逃难过来的,更是多了几分怜惜,让她很容易就摸清了崇州的现状,比如说,元帅府厨房的新鲜蔬菜就是东市那家最大的蔬菜行每天派人送的。
秦绾扮演的是一个逃难的寡妇,弱势之人天生就让人心生怜悯,加上“王婶”在崇州经营多年,东市的店铺多半脸熟,她没花多大心思就成功混进了那家蔬菜行做了个帮工。
说好了明天就来上工,正好赶上去元帅府送蔬菜的日子,秦绾也很满意。
然而,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却出了点意料之外的状况。
“这是…裴先生?裴先生怎么有空来这儿?”老板热情洋溢地招呼着。
秦绾心念一动,停住了脚步,用眼角的余光瞟过去。
裴咏身为白鼎的军师,自然是常在城中走动的,他举止温和没架子,和百姓也处的好,尤其老板日常往元帅府送菜,也说过几次话。
“随便走走看看。”裴咏笑笑,目光从秦绾身上掠过,没有一丝停留。
一个看起来素服的小妇人,又毫无特色,以他的教养,自然不会多瞧。
秦绾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如果没有了裴咏,白鼎…就像是断了一条手臂吧?只是,想想,她又把这个诱人的念头硬是压了回去。
裴咏对白鼎,对崇州来说都很重要,可就是因为他太重要了,一旦他死了,整个崇州会立即进入戒严,对他们来说,也太危险了。
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人。
“裴先生!”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大步从她身边跑过,带起的风中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来了!秦绾一挑眉。
楚帝圣旨一下,白鼎不得不动,何况,另外两条战线的战局也逼得他不得不动了。
二十年前,南楚还有双璧,而如今,大厦倾覆一半,冷卓然还是敌军的主将,而南楚将才凋零,仅靠白鼎一人,实在独木难支,而西秦和东华,虽然也有过内耗,但军中的损失却不严重。
外祖父…或许当年他有自己的考量,可在冷卓然这件事上,现在的南楚确实尝到苦果了。
一边想着,忽然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有人跟着…是哪里不对,让人起了疑心吗?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换了方向。
若是裴咏起了疑心,还是趁早解决,然后迅速撤离得好。
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她拢了拢袖子里的阴阳扇,带着后面的尾巴走进了一条巷子。
这是条死胡同,所以虽然就在市集边上,平时也没什么人进来。
眼看那身影消失在胡同里,后面的人群中,两个汉子对望了一眼,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然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巷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角落里堆放着一堆废弃的箱笼之物,那女子总不能在这点时间里就自己躲了进去?
“过去看看。”两人商议了几句,还是走了过去。
“别动。”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随即,两人都感觉到后腰被冰冷的硬物抵住了,而那完全不像是威胁的嗓音继续响起,说出的话却让他们亡魂尽冒,“只要动一动,或者说出一个我不想听的字,就去死吧。”
“是是是,姑奶奶您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边的男子连连点头。
“嗤——”一声轻响,那人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好一会儿,才见血迹从尸体下方晕染开来。
“没让你动,也没让你说话。”秦绾淡淡地道。
剩下的那人反应稍慢了些,刚刚被同伴抢先卖了好还觉得后悔,如今就只剩下后怕了。
幸亏自己一向没同伴活络才捡回一条小命!
尽管尸体就倒在眼前,他也依旧保持着同一动作,连颤抖都不敢,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同伴后尘了。
“你是做什么的?”秦绾问道,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说废话。”
“小的是…帅府的下人,那个…”那人期期艾艾地答道。
秦绾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打断道:“跟着我做什么?”
“这个…就是…”那汉子一身的冷汗,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想死想活?”秦绾喝道。
“想活!”汉子急忙点头,也顾不上这煞星听了是什么反应,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个干净。说是帅府的人,其实也就是有个表婶是内院的管事,沾了点光,平时欺上瞒下地扯着帅府的大旗做点小恶,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也是不敢的,今天不就是看见这个小寡妇气质脱俗,很是耐看,这才想跟着口花花几句,顺便瞧瞧是哪家的么,谁知道这是个要人命的黑寡妇啊!当然,最后这句话是绝对没胆子说出口的了。
秦绾只觉得一阵无力。用这种雷霆手段对付的居然只是两个起了点色心的混混,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想起刚才这人说的,他的表婶是内院管事…
“就在前面!快追!”就在这时,巷子外面传来一阵呼喝,夹杂着东西翻到的声响以及百姓的呼喝,迅速往这边靠近。
秦绾脸色一变,暗骂了一句运气太差,看看地上的尸体,一脚踢到角落的箱笼后面,顺手将活口点了穴道,轻轻一抛,让他趴到了边上的围墙上,若非抬头,还真不容易被发现,至于地上的血迹,实在来不及收拾了。好在这巷子少有人光顾,地面肮脏,一时间也难以看出地上那滩暗褐色的液体是血。
而秦绾自己也没打算离开,只是往箱笼后面一靠,静静地等待。
追人的人步履整齐而沉重,应该是崇州军,而能劳动崇州的正规军大庭广众之下追捕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很有合作的可能的。
有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很快的,脚步声就更近了,依稀可见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秦绾皱了皱眉,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怕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脚步虚浮而凌乱,最重要的是,浓重的血腥气几乎扑面而来。
“你跑不了的!束手就擒吧!”崇州军自然知道这个巷子是没有出路的,一边追一边喊道。
“做梦!就是死,也要先拉你们垫背!”被追的人怒道。
秦绾闻言,脸色一变,猛地出手,一把扣住那人的右手。
“你!”那人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巷子里居然还会有埋伏,一咬舌尖,就想拼命。
“西门大侠,我是令师的故交。”秦绾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随即抓着他纵身翻过围墙,顺手拎走了之前的俘虏。
那人楞了一下,就没有反抗。
“你跑不…”几乎同时,一队士兵冲进了巷子,随即愣住了。
人呢?两边的围墙虽然不是很高,但那人若还有翻墙的力气,之前就能直接跳房顶逃跑了,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也拿江湖高手没辙。可现在,一个连走路都勉强的重伤者,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队长,这里有血迹!”一个士兵喊道。
小队长神色一凝,举着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啊,有尸体!”那士兵又是一声惊呼。
众人哗啦一下围上去,果然见到箱笼的垃圾中间躺着一具尸体,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热的,刚死。”发现的士兵从尸体脖子上收回手。
小队长皱起了眉,只觉得很荒谬。
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一个重伤者,居然还杀了个人,然后逃之夭夭?有这能耐他怎么不早点跑!
“这人…好像是帅府的帮闲啊…”一个士兵犹豫着插了一句。
“帅府的人?”小队长一下子就如临大敌,难道…还有人接应他?
另一边,秦绾抓着两个人翻过墙,落入旁边一户人家的天井。
这个地方居住的都是底层的平民百姓,大清早的,别说男人在外面干活,就是女人,只要是家里没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多半也在外面忙活,这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是没人在家。
“你是什么人?”那重伤者一把甩开秦绾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西门远山?西门大侠,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秦绾顺势放开他,又将被点了穴的俘虏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过去。
“你认识我?”西门远山迟疑地打量着她。
很普通的一张脸,他可以确认,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妇人!
“古县一别,不知道西门大侠那里…是不是真的没问题了?”秦绾轻笑了一声,目光在他下半身一转。
“你你你…”西门远山整张脸都绿了,指着她一脸的惊骇,“你是长乐…”
“闭嘴!”秦绾一声低喝。
西门远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睛瞪得滚圆。
实在是…那件事让他记忆深刻得想忘也忘不了!做了一回牢,还要劳烦师父来领人也罢了,最无语的居然是哪位号称高手榜第一的长乐郡主,居然一脸诚恳地告诉他,她专治各种不举…
不举你妹啊!
“你的脸,还有这身…”好一会儿,西门远山才道。
“当然是假的。”秦绾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你一样蠢,顶着一张自己的脸,是生怕天剑门的麻烦不够多?”
“…”西门远山无语。
他当然知道是易容,可郡主您把自己扮作寡妇的模样,那位王爷知道么?
会哭的吧!绝对会的!
秦绾靠近了围墙,听着另一边的动静,回头道:“你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西门远山回过神,有些讪讪地道,“就是…就是去试试能不能刺杀白鼎。”
“你不要命了?”秦绾哭笑不得。
堂堂元帅,又是在自己经营多年的大本营里,若是这么容易被人刺杀,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他刺杀了我们东华这么多将领,就不许我们也派遣刺客?”西门远山不服道。
“那刺到了没?”秦绾一脸的怜悯。
“行了,换衣服!”秦绾随手从人家天井里晾晒的衣服上扯了几件扔过去,又指指地上的人,“给他也换一身。”
西门远山眼前一阵发黑,情知是失血过多,但他也知道现在是生死攸关,赶紧一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迅速照做。
☆、第四十一章 搜查
小小的天井,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难分难解。
慕容流雪和顾宁齐名,从小也都是差不多的教养,身为名门世家的传人,除了武功之外,待人接物不能差,琴棋书画之类的杂学可以不精,但绝对不能不会。
“我输了。”凝视了棋盘许久,顾宁才放下了手里的黑子,叹息道,“就算到了终盘,还有一目半的差距。”
“我到底痴长几岁。”慕容流雪笑了笑。
顾宁收拾了棋子,又叹了口气。
王妃倒是出门去了,留下他们俩,竟然除了下棋也无事可干了。
“你…”慕容流雪刚说出一个字,猛然间,墙头一声轻响,有人一跃而下。
“谁!”顾宁一抬手,手里的棋子差点当暗器扔出去。
“是我,别紧张。”秦绾答道。
“怎么换了身衣服?”慕容流雪惊讶道。
“遇上两个蠢蛋。”秦绾一声冷哼,顺手将被点了穴的蠢蛋一号扔在地上。
“咳咳。”蠢蛋二号满脸通红地干咳了两声。
“西门大哥?”顾宁一脸的震惊。
“阿宁?”西门远山比他还要震惊。
“给他处理一下伤口。”秦绾指指西门远山,见他一副“我没事”的表情,又是一声冷笑,“别以为你好了,苏青崖的药也不能起死回生,等药效一过,你要是还站得起来我就服了你!”
西门远山被说中了心思,耷拉着脑袋跟着顾宁进屋去了。
“说起来,刚才外面挺混乱的,是他引起的?”慕容流雪若有所思。
“他们去行刺白鼎了。”秦绾揉了揉眉心,“要不是家师和剑尊者有点渊源,干脆让那个蠢货死在那里算了!”
“勇气可嘉。”慕容流雪接受顾宁刚刚没做完的事,继续收拾棋盘。
“也就只有这一点可取了。”秦绾摇摇头。
就和当初云州的乱局一样,那些江湖人,其实也并非个个都脑后生反骨,相反,大部分人都是希望能为百姓做点什么的,只可惜脑子不够用才被人当成了枪使,或者说,因为他们站得不够高,所以眼界就不够开阔,在这样的家国大事面前,往往就容易好心办坏事。
好一会儿,两人才从屋里出来。
西门远山又换了件衣服,只是整个人看起来都胖了一圈,也不知道下面缠了多少绷带。
“都是皮外伤,内伤不重,好好养两天,吃点补血的药就行了。”顾宁道。
“看你现在还好,就趁着药效没过,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混进崇州的?天剑门除了你,还来了几个人?”秦绾坐下来,敲了敲桌子。
“天剑门就只有我和吴霞师妹,另外还有几位朋友。”西门远山说着,脸色有些黯然,但还是打起精神解释道,“郡…不,夫人知道,我吴师妹是南楚人,籍贯崇州下的白云县,我们打着探亲的名义混进来的。”
“吴霞?”秦绾皱了皱眉。她当然记得那个女子,之前在古县,关了十天,看在剑尊者的份上也就放了,不过总觉得这个女人太沉不住气,浮躁不堪,做这样的大事,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吴师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西门远山忧心忡忡地道。
“你们是昨晚行刺的?”秦绾问道。
“不。”西门远山摇了摇头,“我们想着,谁都知道刺客行刺必定是晚上,晚上的戒备肯定是最森严的,所以我们选择了清晨,白鼎有习惯,只要没有上战场,每天卯时必定要在练武场练上一刻钟,我们就决定这个时候行刺。”
“行了,你先在这里养伤,这件事的后续我会打听的。”秦绾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本来想从元帅府中劫人就很不容易了,而西门远山等人刚刚闹了这一出,元帅府的守卫想必会更加严密,给这事又添了几分变数。
顾宁把人带去重新上药包扎,慕容流雪才指了指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的蠢蛋一号,问道:“那这个是?”
“西门远山也有点用处吧。”秦绾三言两语把之前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又道,“这样一来,那具尸体也不需要特别掩饰了,多半算在刺客头上。”
“那么…看看这个怎么说吧。”慕容流雪顺手拈起一颗棋子丢过去,解开了那人的穴道,淡淡地道,“想死,想活?”
“想活,当然想活!”那人连连点头,欲哭无泪。
这个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的公子,明明声音这么温柔,可听起来怎么比那个凶巴巴的小夫人还让人直冒寒气呢?何况,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自己听了这么多机密,如果不主动点合作,就真的只有被灭口一条路了。
“你倒是不笨。”慕容流雪笑笑,仿佛漫不经心地道,“说吧。”
“那个…说什么?”那人一脸的茫然。
实在是,军机大事,也不是他一个小混混能知道的呀,总不至于是想听八卦吧!
“就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什么情况。”慕容流雪道。
“小的叫刘三,家里人早年都死了,就剩下一个表婶,现在做着元帅府的内院管事。”这些并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那人很干脆地把自己的身家倒了个干净,一边眼珠子乱转。
若说自己有价值的地方…表婶?可表婶只管着后院,元帅府中比较重要的地方,那是绝对靠近不了的。
“元帅府后院,是不是有位方夫人?”秦绾插口道。
“是是是,听说是元帅从京里就带着,伺候了好多年的。”刘三答道。
“说实话吧,其实我们对什么军机大事不感兴趣,只是和那位方夫人有仇,所以…嗯?”秦绾的语气充满了诱惑。
“真的?”刘三闻言,却是眼睛一亮。
“你很高兴?”秦绾一挑眉。
“那是那是!”刘三猛然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似乎也不害怕了,反而挪了几步过来,小声道,“不瞒夫人您说,小的表婶能做内院管事,就是因为我那表姐是元帅的房里人,那个…”
“怎么,想让我们帮你弄死方氏?”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各取所需嘛?”刘三也跟着换了个方向,继续说道,“您看,京里的大夫人那就是个摆设的,何况大夫人有嫡子,小的表姐也没什么念想,这不就是求个在崇州的舒心日子么?”
“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秦绾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
刘三舔着脸笑,不住地搓着手。
“本夫人考虑考虑。”秦绾一耸肩。
下一刻,慕容流雪又丢出一枚棋子,重新点了他的穴道。
“…”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刘三只能用眼神表示委屈。
“先在柴房扔着吧。”秦绾道。
“嗯。”慕容流雪一耸肩,把人提起来拎走。
没带侍卫来,这种粗活也只能他干了,说起来…现在他的身份好像就是摄政王妃的侍卫?
“王妃。”顾宁走出来,神色有些压抑的兴奋。
“怎么?”秦绾道。
“刚才那人说的应该不假。”顾宁轻声道,“西门大哥他们去行刺之前也打听过元帅府的状况,跟他说的一样。不过白鼎这人对女色并不上心,后院也就只有三个侍妾,其中只有方氏算是正式的侧室,现在崇州战局不利,听说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进过后院了。”
秦绾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被他们闹了这一出,元帅府的守卫森严多了,要混进去不容易,把人劫出来倒也可以,但也不好安置,毕竟我有许多事要问,就算方氏肯配合,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若是里头有人合作,自然方便多了。”顾宁说道。
“呯呯呯!”就在这时,外间店铺的门被人敲得震天响。
“这么快?”秦绾脸色一变,沉声道,“收拾干净,去把西门远山也带到柴房去藏起来,你自己也是。”
一男一女,说是兄妹叔嫂什么都能混过去,但一女二男就说不清楚了。
“是。”顾宁立即点头,迅速去了。
很快的,慕容流雪赶过来,低声说了句“柴房下面有暗室”,就出去开了门。
“搜捕刺客!”一行官军一把推开慕容流雪,大刺刺地走进来,喝道,“屋里还有什么人?都出来!”
“没了没了。”慕容流雪赶紧道,“只有我们兄妹俩,刚刚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小妹还…哎,谁知道这里的亲戚也上京去了,幸好留了屋子给我们。”
那小队长看了看秦绾半掩在“兄长”后面,低眉顺眼一身素服的模样,又听慕容流雪一口地道的南楚口音,脸色倒是缓和了些,再检查过慕容流雪那份毫无作假的路引,口气就更好了:“打扰了,不过按规矩,还是要搜一搜的。”
说完,小队长一挥手,十几名官军立即井然有序地散开搜查各处房屋。
看着没人注意他们,秦绾好奇地低问了一句,“路引?”
“真的。”慕容流雪微笑。
秦绾立即恍然。当然是真的,皇后灭飞花谷是出于私欲,事后还要栽赃给江湖仇杀,肯定不能通报各处官府将飞花谷打成叛逆,何况,皇后大概也想不到这一点。
“队长!这里有新鲜的血迹!”忽然间,有人高喊了一句。
那队长闻言,眼神一变,再看过来的目光就满是警惕了。
秦绾也是一愣,眼神微闪。
西门远山的衣物绷带,以及所有沾了血的东西应该都一并丢进柴房下面的密室里了,难道是太过匆忙,房间里有什么地方留下了血迹?
“有人受伤了?”小队长怀疑的眼光扫过来,一手已经按着刀。
“军爷,是我受伤了。”慕容流雪上前一步,很坦然地掀起了衣袖,露出下面一段绷带,隐隐还能看见渗出的血迹。
“解开。”小队长立即道。
“是。”慕容流雪毫不犹豫,三两下拆开绷带,果然,手臂上一段皮肤上有几道很严重的不规则擦伤,一解开绷带,还在渗血。
“怎么伤的?”小队长问道。
“这个…”慕容流雪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红着脸道,“不瞒您说,我以前是个读书人,没做过粗活,逃难的路上啃干粮也罢了,这会儿安顿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活计,就想着不能让小妹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想劈柴生个火…”
“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小队长撇了撇嘴,一脸的鄙视。
没一会儿,搜查的士兵一一回来,表示并没有搜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东西,只有一根新劈开的柴火,断口上沾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
小队长眼中的怀疑之色这才淡了下去,点头道:“走吧。”
很快的,一行人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撤了个干净。
“辛苦了。”秦绾这才松开捏着的衣袖。
就在刚才,有一瞬间她都想先下手为强了,白鼎治下的崇州军,果然不凡,随便一个小队长都心思缜密,作风严谨。
“有备无患罢了,没想到真要用上。”关上店门回来的慕容流雪也懒得重新缠上绷带。
这点擦伤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也许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于习武之人,那真是连伤都算不上。
秦绾轻轻一笑,顺手丢了个药瓶过去。
有备无患,说来确实简单,可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到才是本事。
☆、第四十二章 尘封的真相
方氏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圆满。
方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世代经商,家境富裕,她是庶出,母亲早亡,父亲虽然没有特别疼爱,却没短了她吃食用度,之后她顶替了不愿意入宫伺候人的嫡姐小选进宫,直接分到了清河公主宫里。当时清河公主已经得了楚帝看中,日渐受宠,就算她一个二等宫女走在宫里,也没有下人不开眼地为难。公主出嫁时,还求了恩典,将自己宫里的人年纪到了的都放了出去嫁人。
方氏用了点手段,让自己进了当初还只是个禁卫军副统领的白鼎府上,果然,不久后白鼎外放崇州,之后一路做到崇州军统领,在卓然之案后,更是成了南楚军方的擎天柱。大夫人和少爷都被扣留在京城,她这个侍妾反而可以随夫上任,多年来和正式夫妻也不差多少了。
如今,她膝下儿女双全,女儿已经出阁,儿子也孝顺,今年年底就要成亲,比起嫡出的大哥,这个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显然和父亲感情更好,就算不能继承家业,也会有一份丰厚的家产。连当初漠视她的继母和嫡姐一家,现在也要看她脸色过活。
对目前的生活,方氏再没有更满意的了,要说有什么缺憾的,似乎…
不过,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知道的人只怕除了自己,都已经进了坟墓,想必也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夫人。”小丫头走进来,轻声道,“您昨天救回来的那姑娘醒了。”
“哦?”方氏起身,放下了精致的小铜镜,“去看看。”
“可是夫人,真的不用告诉老爷吗?昨天大早上的还闹了刺客呢,万一…”小丫头紧跟上去,低声嘀咕。
“放心。”方氏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受了伤的,大夫不是说了,是饥寒交迫体力不济才昏倒的吗?刚行刺完的刺客能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小丫头歪歪脑袋,倒也不说话了。
方氏带着两个贴身丫头就施施然去了客房,虽然是宫女出身,但这些年养尊处优,不需要在正室面前立规矩,如今端起架子也仪态端方,不见一丝小家子气。
“夫人。”客房里的丫头福身道。
“可好些了?”方氏走过去,目光落在床上的女子脸上,微微一皱眉,笑容也淡了几分。
那女子一袭中衣,半靠在软垫上,披散的长发下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原本昏睡的时候,也就觉着是个普通的小家碧玉,容色只算中等,可这会儿睁开眼睛,眸中波光流转,仿佛瞬间给这张平凡的容貌增添一许媚色。
“是…夫人救了我?”女子开口,声音带着些暗沉的沙哑。
“昨儿个妾身回府时,看见你饿昏在巷子里,便叫人带了你回来。”方氏很快就收敛了异色,微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哪里人?妾身好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
“我、我叫吴霞。”女子微微垂下了眼眸,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白云县人,只是少时父母双亡,就跟着班子出去讨生活,四处流浪,前些日子在南边遇上战乱,我…跟师父走散了,不知道能去哪里,就想着先回老家看看。”
方氏自然看过她的随身物品,确实有白云县的文书路引不假,脸色更加放缓了,微叹道:“如今世道乱,也是个可怜的,你且休养几天,妾身派人送你回白云县吧。”
“夫人!”吴霞闻言,“噗通”一下,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双膝跪地,眼泪汪汪地道,“夫人,我老家已经没有人了,这才来了崇州,就是想找份活计,求夫人收留,做个洒扫丫头也好,只求给口饭吃!”
“这…”方氏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即答应。
这女子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后院多个丫头也就是她一句话的事,然而…方氏总觉得不安。都说眼睛能看出一个人的神髓,这女子却总给她一种不会安分的感觉。若是当初是醒着的,她恐怕未必会救回来。
“求夫人慈悲。”吴霞悲声道。
“夫人,大厨房的小芍不是被家里赎出去嫁人了吗?”一个丫头小声提醒道。
“也罢了,你休息几日,就顶小芍的缺吧。”方氏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厨房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就算不安分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就算她又什么不妥,这种最低级的粗使丫头也接触不到主子的吃食。
“多谢夫人恩德。”吴霞大大地松了口气。
“好了,先歇着吧。”方氏说完,带着丫头就出去了。
等到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一个人了,吴霞慢慢地站起来,擦了把手心的冷汗,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
大师兄他们只会没脑子地用武力去行刺,失败了不说,还折损不少江湖同道,而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演技不错。”就在这时,窗口忽然传来两下清脆的鼓掌。
“谁?”吴霞脸色大变,猛地起身,顺手抓起桌上的烛台横在胸口,却是拿剑的姿势。
“放心吧,我要是敌人,刚才就出声了。”看了一场好戏的秦绾一声嗤笑,推开本就是半掩的窗户跳进来,顺手关上窗。
吴霞并没有放松警惕,仍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好久不见,吴姑娘。”秦绾无视她的警惕,仿佛毫不在意般的靠近过去。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吴霞沉声道。
“西门远山在我这里。”秦绾干脆地道。她信得过西门远山,可不代表她也信得过吴霞。并不是她怀疑吴霞心念南楚,而是这女子…做事不靠谱!
她能理解吴霞的想法,混进元帅府,伺机行刺,可她一个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白鼎一面?连西门远山都打听得清楚,白鼎已经快一个月没踏足后院了,换句话说,就算是方氏本人想要行刺白鼎,也没有机会呢。
“大师兄?”吴霞愣了愣。
“罢了,我们各有目的,谁也碍不着谁比较好。”秦绾轻轻一笑,悠然道,“西门远山很安全,不用你操心。”
“多事!”吴霞一声冷哼。
不过,不能否认,听到这个消息后,她还是松了口气的。这次的事并未得到师父的同意,若是师兄有事,她一个人回去也难以和师父交代。
“好自为之吧。”秦绾留下一句话,开门出去。
虽说不看好吴霞,不过…也没有利益冲突,放着不管,说不定吴霞会带来什么惊喜呢?刺杀不了白鼎,可待在元帅府,可能无心插柳。就算一事无成也没损失,反正原本也没指望过。
等她出去,吴霞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女子穿的并不是元帅府下人的衣裳,可也不像是偷溜进来的刺客,倒像是…普通百姓?
元帅府竟然让普通百姓在后院出入自如?什么鬼!
而秦绾此刻的心情却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