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禁军却不比当初的贺布军,打散了就是散了,平若两日里只找回了百十来个人,这个消息给平宸的打击远比禁军被打败要重得多。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才能、声望和作为皇帝的巨大感召力应该远超晋王。当初既然晋王被打到一无所有还能东山再起,他也能力挽狂澜于既倒,在一片乱局中做一个中流砥柱,主持大局。
然而仅仅是禁军就如此离心离德,他很难想象到了雒都,从州郡调集的军队能有多听从调遣。
崔璨的问题正好问到了平宸心中痛处,他阴沉着脸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只是问:“那么依崔相看,现在朕该往何处去?”
崔璨这才道:“广安公主已经赶往太仓河。她说会想办法为陛下开出一条路来,请陛下于明日破晓之时渡过太仓河南下。”
平宸登时惊喜起来:“阿姊居然在这里?她怎么不在秦王府做王妃了?”
崔璨苦笑,才发现这位皇帝消息闭塞得简直可怕,连晗辛离开龙城这么久了他都不知道消息。然而面上却只能恭敬回答:“机缘巧合,臣在路上遇公主偶遇。”
他们还在说着话,后面车中已经有人不耐了起来,派人到前面来查看:“王妃问陛下怎么不走了。”
崔璨一头懵懂,不知道这里怎么又冒出个王妃来,好在平宸解释道:“是晋王妃。”
崔璨大吃一惊:“晋王妃怎么跟陛下出来了?”
平宸十分得意:“不单晋王妃,整个晋王府中,晋王的那几位妻儿都跟来啦。要不然就算朕拖家带口,又能有几个人,哪里就会有这么多车?”
崔璨心思转得快,立即问道:“陛下带晋王府诸人南下,就不怕激怒晋王吗?”
平宸大笑了起来:“崔相真是老好人。王妃就算不跟出来,晋王就没有怒气了吗?他们呀,都是朕的护身符。”
崔璨倒吸一口冷气,心头一片冰凉。
其实在听到说晋王妃也在时,他就已经多少猜到了些,却犹自不肯相信,直到这时才确定了平宸的想法,确实是要以晋王府上下来做护他安全的肉盾。
“陛下,”崔璨开了个头,却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腔的惊讶和暗怒卡在喉咙里,无从宣泄,良久才问道:“这样的安排,平中书直到吗?”
平宸一看他的神色就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哼了一声:“你当朕真是凉薄无行的小人吗?连阿若的情分都不去顾及,无所不用其极吗?这事是王妃自己献的策,她自告奋勇,带着阖府上下与朕一起离开龙城的。为了这,连阿若都瞒着。”
崔璨更加惊讶:“可是王妃为什么要随陛下南下?难道她不想见到晋王吗?”
平宸才懒得考虑这么多:“定是她舍不得阿若吧。”他耐心用謦,问道:“那么崔相你现在的意思就是我们去太仓河寻机渡河?如果这样就不要再耽误,晋王的追兵随时会追上来的。”
正说着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只有不是晋王本人追来,别人都不怕。”
崔璨回头,见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贵妇人款款走过来,知道一定是晋王妃了,连忙下马跪拜。
贺兰频嫘十分客气:“崔相,这是咱们头一次见面,只怕以后会经常碰面了。”
崔璨不解,抬头看着贺兰频嫘。
她说:“追兵已经来了,是长乐郡主带的兵。”她忽而笑了起来:“你看看,晋王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这小姑,晋王一向不许她上战场的,如今也用上了。这就是给咱们陛下的好消息,龙城之怕乱得让他们抽不出身了。”
崔璨这才发现平宸这整支队伍中,贺兰频嫘竟然是最镇静的人。他怔怔地问:“王妃是如何知道的?”
贺兰频嫘让旧暖暖地笑着:“这一路南下,我都撒了眼线沿途收集军情啊。不然人家都快追上了我们还不知道,惊吓了陛下我如何去向阿若交代?”
平宸笑道:“崔相不知道吧?咱们这位晋王妃,当年在贺兰部就率领手下跟人打过仗呢。”
贺兰频嫘看着崔璨道:“刚才崔相所说,广安公主已经去太仓河接应,这里又有崔相关照,我也就放心了。晋王的两个儿子,阿芒、阿节就在后面车中。烦请崔相多关照,两个孩子小,若有冒犯的地方崔相也请多担待。若是孩子们的姑姑追上来,就将那两个孩子绑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追兵自然就不会再追了。”
她的话让崔璨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再看这女人时,心中已经多了一些不由自主的畏惧。
倒是平宸留意到她话中的别意:“阿嫂要去哪里?”
贺兰频嫘笑道:“晋王没有来,我大概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去解决,待解决完了再去雒都见陛下。”她声音柔和,语气却不容置疑,说完之后转身上马,立时便有一百来人跟随着飞奔而去。
第十六章 翻覆人间未肯休
离音终于为罗邂产下一个女婴。过了满月之后,罗邂便遣人去汤泉宫将离音母女接回城中来。
汤泉宫距离凤都不过五十里,若是快马一日便到了。只是离音她们一行拖家带口,小的小,病的病,半分委屈不得,一路走走停停,足走了三日才回到凤都城外。
凤都仍然在戒严之中,城外聚集了大批流民,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人。
离音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新来的乳母答道:“寿春王和庐江王截堵了长江水道,江边渔户日子过不下去了,又担心打仗,所以纷纷进城避难,而且如今凤都也施行了戒严,更是风声鹤唳。
城里的人往外跑,城外的人往里拥,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身保命。”
离音不由想起龙霄来。这个让凤都上下人心惶惶的消息,在她听来却着实是个好消息。“如果两位王爷打下了凤都,那么…”离音轻声地说,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文山侯府的车驾自然不会被刁难,守城的兵卒飞快地打开城门,一边拦着想要趁机拥进城的流民,一边辟出一条路来让车队通过。
流民们如何甘心被拦,眼看着车队过去,城门就又要关上,也不知谁带头发一声喊,上千人一起冲击,百十个兵卒压根儿抵挡不住,登时便如堤坝溃塌、洪水泄流一般,流民们蜂拥而入,没多久便流散进了凤都的大街小巷,遍布全城。
楚勒便混在了流民中进城。他跟在离音的车队后面,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文山侯府。
其时罗邂已经得知了离音等人回到府中的消息。
如今他一手把持朝政,疑心又重,背着一个小皇帝已死的秘密也就不敢与任何人分担中枢要务,即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几个亲信,也只能帮助处理五品官以下的庶务。如此一来,罗邂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时间从这书斋中出去,更遑论面对两位王爷虎视眈眈的截堵,还要小心备战。他到如今才体会到了日理万机是如何辛苦,所以一想到那堆公务,也就对自己不去看望离音母女感到理所当然。
忽然一阵风来,将案头灯火吹得晃了晃,罗邂今日眼花得厉害,登时觉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居然忘了用玻璃灯罩将烛火罩起来。他起身去寻灯罩,猛一抬头赫然发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门边,身形高大矫健,却不是平日在书斋里伺候的童子,登时吓得一惊,手里的玻璃灯罩失手跌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那人笑道:“罗子衾,怎么,才两年就不认得故人了?”
这声音罗邂却是耳熟的,他定了定神,认出了来人:“楚勒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就你罗子衾能到凤都来,我就不能来吗?”楚勒历来对罗邂没有太多好感,说起话来就有些阴阳怪气。
罗邂倒是飞快镇静下来,微微一笑:“不敢。楚勒将军是晋王麾下最倚重的良将,晋王的宏图大业离不开将军,所以没想到将军会光临寒舍,真是意外之喜。将军远道而来,罗某没能为将军接风洗尘,罪过罪过。”
“好了好了,你那套应付汉人的敷衍之词就不用对我说了,我专程到凤都来,就是帮晋王传句话。”
从楚勒露面的那一刻起,罗邂就在心中盘算他此来的目的。想了几转,知道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总脱不过凤都和龙城近日的局势,心中也就大致有了些底。听他这样说,便起身过去将书斋的门打开朝外面张望了一下。
楚勒笑道:“外面的人都被我放倒了,倒是要委屈他们睡上三个时辰,方便咱们说话。我也知道,如果被人瞧见你跟我在一起,只怕会给你出难题。”
罗邂将门关上闩好,这才笑道:“多谢楚勒将军体谅。你我异地重逢,我倒是很想与楚勒将军叙旧,只怕将军却无心与我闲聊呢。”
楚勒打量着罗邂,问道:“听说你在凤都混得很好,已经是一手遮天了?”
“哪里哪里,将军这话是要将我置于火上烤啊。”
楚勒淡淡一笑,并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晋王让我问你,既然南朝的小皇帝已经死了,你愿不愿取而代之?”
罗邂只觉耳边轰的一声响,脚下仿佛裂开一个大坑,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摔进那坑中去。他勉强定了定神,扶着矮几坐下,良久才找到声音问:“这话从何说起?将军你不如说我一手遮天好了,还能勉强留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晋王这话若让旁人听见,我们罗家只怕就要再被诛一次全族了。”
楚勒笑意仍然不减:“晋王既然问得出这话,自然有可靠的消息。你觉得我千里迢迢从北朝来一趟凤都容易吗?我到这里来是会跟你开玩笑逗乐的吗?”
罗邂觉得心在腔子里剧烈地跳动,几乎敲打得他胸膛发痛。他口中发干,要说话的时候才觉得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只能他们二人听见:“这么说,那女人是跑到龙城去了?”他突然抬起头,急速地说:“其实那个小皇帝根本就不是先帝的血脉,他是那个女人与别人通奸所生。”
楚勒点点头:“是,这我们都知道。叶娘子不就是因为此事被你弄死的吗?”
罗邂要愣一下,才能明白“叶娘子”是谁,突然觉得口中有一丝苦涩的味道:“是了,阿丫她…”
楚勒却有些懊恼自己莫名提叶娘子做什么,于是打断他说:“晋王对凤都的情形了若指掌。他让我跟你说,当初跟你的约定还继续有效。你若想做皇帝,他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帮我?”最初的惊诧过去之后,罗邂脑中转得飞快,“如何帮?”
“你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落霞关的那两位王爷,有他们在,不管被你杀死的小皇帝是不是亲生的,你都只有死路一条。你挡不住他们的大军,一旦他们进了凤都,你就是诛九族的罪。”
冷汗顺着罗邂的背往下滑。楚勒所说他当然清楚,于是咬牙笑道:“晋王能如何帮我?”
“他帮你除去那两位王爷,扶持你在凤都登基御极。”
“那么…晋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楚勒笑了起来:“晋王那人你是明白的,他做事从不看短利,你只要让他相信值得他为你出这么大力气就足够了。”
罗邂到这个时候反倒已经镇静下来,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突然问道:“晋王一旦夺回龙城,会御极登基吗?”
“这就不劳子衾你来操心了。”
罗邂抬起头来,语气突然硬了起来:“不,这正是我所关心的。如今小皇帝已死,两位王爷久久不敢出战,这一战我未必败,不需要晋王出手,我也能摆平局面。只是我愿意与晋王合作,两国交好,永世承平。”
楚勒听明白了他话外的意思。只有平宗登上帝位,罗邂才会接受平宗的扶助,在南朝改朝换代。
“你考虑清楚,晋王不喜欢被人这样提条件。”
罗邂笑了起来:“晋王又不是观世音菩萨,不会平白无故让将军你过江来送个皇帝宝座给我。他这样安排,定然对我有所求。”
“这本就是个对大家都好的安排。”
“可若是我贸然登基,而晋王却不肯御极,他日我们二人见面,岂不是要让晋王对我跪拜,这让我如何当得起呢?”
楚勒冷笑了一声,知道这都是他的托词,他其实还是顾虑晋王与叶初雪的关系,怕这是一个圈套。如果他贸然登基,晋王打着为帝室诛逆臣的旗号就能挥师过江,踏平江南。但如果晋王也成了皇帝,两人同为篡位之臣,便也说不上谁讨伐谁了。
“你放心,晋王对你绝无恶意。”楚勒只得耐着性子安抚,知道罗邂这种人是不会相信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索性把话摊开了说,“晋王对你并无恶意,他如今也无暇南顾。你也知道他的世子与伪帝南逃到了雒都,分疆裂土,自立门户。如今晋王首要要务就是清理门户,是域内清一。所以扶持你登基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你与龙城合作,不得与雒都结盟。”
第十七章 心似风吹香灰过
越往前走,天气越来越热了起来。
睢子带着叶初雪穿过大山,一路向南,眼看着山里林木渐渐染上深深浅浅的秋色,有时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金黄,有时又被如火一样浓烈的红色包围。夜里露水越来越重,但天气还是比之前要热一些。
转眼走了一个多月,她的肚子已经大得无法弯下腰去,但体力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虽然已经无法攀登山崖,但在睢子精心开辟的不算太过险峻的山道中,还勉强能够应付。
唯一的问题是,叶初雪的胃口越来越好,时常会饿。山中固然不乏飞禽走兽,叶初雪历来不爱肉食,睢子也只能尽量在找到河水的时候,为她捉鱼吃。
但无论睢子如何想尽办法,叶初雪每次吃到鱼都会黯然垂泪。
这样一个女人捧着碗落泪的模样一开始让睢子吃了一惊,起初以为她又在耍什么花招,次数多了才察觉出不对。睢子追问过几回,叶初雪始终不肯开口。自从那一夜两人摊牌后,叶初雪就不大跟睢子说话,除了必要而有限的几个词之外,几乎没有人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睢子无奈,将一切都归结于孕妇的情绪多变。
“我姐姐要生孩子之前也像你这样,莫名其妙地哭,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叶初雪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秋云蓝天都只存在于她的眼眸中一样。不用她开口,睢子也已经明白:“你不跟我说话就不是发脾气?谁说发脾气一定要大喊大叫了?”
叶初雪也懒得跟他费口舌,低头去看碗里的鱼汤。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却鼻头一酸,一串眼泪已经落入汤中。
睢子叹了口气:“盐巴虽然金贵,也不至于让你用眼泪代替。”说着,掏出一块盐巴,用匕首刮了刮,撒入她的碗中,后退两步在一旁坐下,突然问:“我做鱼的手艺比起晋王怎么样?”见她震惊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知道总算是猜对了,得意地咧嘴一笑:
“我就知道,你又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人,怎么会一喝鱼汤就哭呢?果然还是跟晋王有关。”
叶初雪最初的惊诧退去后,目中也没了温度,静静将鱼吃了,汤喝完,把碗放到他面前。行动间,铁链哗啦啦作响。
睢子见她要走,忙开口说:“晋王把龙城攻下来了。”
铁链的声音戛然而止。
睢子看着她的背影,期待她转过头来追问详情。然而没有,叶初雪只是抬起头看了看秋天高远的天空,说出了几日来第一句话:“也是时候了。”
她举步又要走,却被睢子踩住脚上铁链:“他打下了龙城,就该回来救你了。”
这句话终于惹得她回头,却不是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远处。睢子皱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密林的一个缺口。他们所在的地方在半山腰上,透过那个缺口,视野开阔,可以看见山下的缓坡,一条蜿蜒的河水从山谷间流下去,渐渐流向远方。
河水消失的地方是一片草场上的乔木林。他们身在高处,极目远眺,看得出那片森林远远地向天边铺去,郁郁葱葱,五色缤纷,正是一年中最绚烂夺目的季节。
更远的地方,一道朦胧如烟的山影舒缓地在森林的尽头起伏。
睢子知道她看见了什么,笑了笑:“没错,那就是阴山。咱们已经走到云山的最南端了。”
“龙城是什么时候被攻克的?”她的目光一直驻留在阴山的方向,竭力想将那道山影和记忆中雄伟巍峨、守护着龙城的大山印证起来。
睢子目中闪着光,意味深长地问:“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也不知是因为龙城的好消息,还是因为终于走到了大山的边缘,叶初雪的情绪显然好了许多,也愿意跟睢子说几句话了,“我要算晋王找到我的时间。”
“你还真有把握。”睢子虽然不以为然,却到底还是说,“四十天之前。”
叶初雪一下子转过头来瞪着他: “你一直知道?”
“嫌我告诉你迟了?”睢子笑起来,好脾气地摸摸她的脸,“你生气的时候格外活色生香。现在我总算知道晋王到底为什么对你如此看重,打下了龙城都来不及进城,得到消息立即就掉转马头来救你了。”看着她目中渐渐燃起火焰,睢子益发着迷:“原来你还有这么多颜色,咱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你却从来没让我看见过。”
叶初雪一动不动地任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用无动于衷来回应他的挑逗。她知道,在冷落了他这么多天之后,他迫切需要看见自己因他而动容,而不遂他愿就是最好的报复。
睢子看清了她的抵抗,笑了笑,放开手,说:“晋王带着人横扫了大漠和阿斡尔草原,进入云山,在咱们身后紧追不舍。后来大概是看清了咱们要去的方向,所以掉头向南,想在这里截住咱们。”
叶初雪很讨厌他说咱们,但现在却顾不得跟他较劲,只是问:“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以为我手下那三千人撒出去是做什么去了?龙城的消息,晋王的行踪,我一清二楚。”
“是吗?”叶初雪反倒不生气了,盯着他研判,“为什么今天告诉我?”
睢子笑道:“自然是因为快要见到你的晋王了,我比你还激动呢。”
叶初雪突然抬起眼看住他:“这种语气不适合你。睢子,你不是个坏人,没必要在我面前做惹人讨厌的事。”
睢子没料到她居然这么直截了当,愣了愣,仍旧还是笑:“这么推心置腹地说话,你想要我做什么?”
“放我走。”她明白跟睢子这样的人兜圈子也占不到好处,而且她如今心焦如焚,也没有那个耐心,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你说晋王也在这附近?放我去见他。你可以不要他的高官厚禄,我能劝他将云山步六狐祖居之地还给你。”
睢子嘿嘿地讪笑:“你到这个时候还觉得晋王能用什么好处买通我?”
“人总有所求。你千辛万苦把我带到这里来,总是有原因的。不管那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晋王都能加倍。可我觉得你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所以我许给你的,是你最想要的。”
“我最想要的?”睢子冷哼了一声,也没有了再去招惹她的兴趣,“我想要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
“无非报仇,重振步六狐,划地为王这几个路子。除了报仇,别的晋王都能帮你达成。可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不想报仇呢?”叶初雪抓住他这一瞬间的情绪失控,像针尖一样精准地试探着他。
睢子立即就察觉了她的企图,脸上又挂出吊儿郎当的笑容,抬着她的下巴说:“我想要你,你说晋王会不会让给我呢?”
叶初雪静静地说:“上一个这么问晋王的人死得很惨,那人跟你也很熟,就是你兄长。”
睢子的怒气并没有照着叶初雪的预期冒出来,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飞快地冷静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用的。”他语气平静,目光清澈,丝毫不被叶初雪的挑衅所扰:“我的目的你也清楚,就是要杀晋王报仇。我会把你当作诱饵,等着他来上钩。”
叶初雪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明白了。”
她说完转身朝帐篷走去,知道睢子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后,一点也不敢有所松懈,一直到走进帐篷之前,都不敢呼吸。她怕自己稍微走神,就会让肩膀紧绷的程度,或者是弯腰时的姿势出卖自己的心情。
她要确保睢子毫无察觉。
叶初雪那一夜照例久久没能入睡,她躺在毡毯上,静静数着外面的呼吸声。
在无数个漫长蛮荒的夜里,她就这样静静躺在黑暗中,一边思念着那个人,一边细心聆听外面人的声息。睢子将所有手下都撒了出去。她知道距离他们不到三里的地方,就有至少五百人的保护圈。在他们抵达之前探索路径,选择宿营的地点,准备食物和水,甚至在他们到达预定地点的时候,帐篷都已经搭好。
但是从来也见不到人。自从出过几次事之后,睢子就不让她出现在那些手下面前。
在十里之外是一个更大的保护圈,驱除野兽,往返联络,制订行进的计划。还有更多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叶初雪曾经猜测过那些人都在哪里,毕竟有狼群的守护,那些人的行动不可能太过容易。如今看来,那些人都被睢子派出去探听山外的消息了。
从很久之前开始,叶初雪就知道一个人可以没有强健的身体,没有强大的权力,没有高超的武艺,但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那就是消息。她曾经在南朝后宫中广布眼线,掌权后更将眼线撒向整个江南,甚至不惜让晗辛假死北上,也要有她自己的消息渠道。
睢子的想法跟她一样。他不怕带着手下和一个孕妇居无定所地在大山之中游荡,却毫不松懈地打探着外界的消息。
叶初雪不得不承认,与平宗比起来,睢子跟她更像。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所以彼此都很容易猜到对方的想法。睢子说得很明白,要以她为饵,引诱平宗上钩,趁机报仇。
叶初雪支着耳朵分辨着外面那些人的声息。从上一次摊牌后,她就开始细心观察,分辨每一个人睡觉时的鼾声,走路时的脚步声,说话时的气息,甚至平时的呼吸声。
现在她只要听着,就可以准确地确认帐篷外每个人的位置,他们是在浅眠还是熟睡。
她一直等到连属于睢子的气息都变得悠长均匀,才小心翼翼捧着铁链坐了起来。
铁链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叶初雪屏住呼吸听着,外面有两个人的声息略有些凝滞,但随即又如常起伏。
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把匕首来。
睢子给她的匕首曾经帮了她大忙。在平宗将她从严望的马蹄下救出来之后,就是用这把匕首切断了铁链,摆脱了束缚。
叶初雪用匕首切下去,果然削铁如泥的刀刃,无声无息地将铁链斩断。
她收好匕首,悄悄走出帐篷。
营地里篝火熊熊燃烧,那些步六狐男人们睡得正酣。叶初雪知道守在东北角的高个子爱喝酒,平时睡得最沉,也最死,而睢子一向最为警醒。她选择避开睢子,从东北角沉睡着的高个子身边走出营地。
她面前是漆黑一片的密林,但是她不怕,因为很快她就在林中看见了两道白影,四只血红的眼睛向她靠近。
叶初雪伸出手来,小白在她脚边打转,赫勒敦过来舔了舔她的手掌。
“赫勒敦,”她低声说,“带我去找他,你一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赫勒敦肃穆地瞪着她,良久终于转身向外面走去。小白低声欢呼,一下子蹿到前面去带路。叶初雪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生怕不小心跌倒会伤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