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平宗从一开始就设计的结果。他要的就是这千军万马之中与严望一次面对面的机会。他举起弯刀,令身后贺布铁卫不得相随,自己驱马走向严望。
这边玉门军如临大敌,立即有人就抽刀腾挪,蠢蠢欲动。平宗身后贺布铁卫毫不放松地张弓搭箭,弓弦紧绷的声音绞动所有人的五脏,压迫得玉门军不由自主将手中武器放低。
平宗笑了起来:“严将军,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严望知道这是躲不掉的,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他肩后伤口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从指间滴落。平宗看了一眼,问道:“要不要包扎一下?”
严望欲言又止。这不是他所期望的面对面的最好时机,他需要先让平宗吃到点儿苦头再谈献城。此时开口,对平宗来说没有任何的诱惑,因此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吞回去,索性趁着平宗这样说的机会,转身要亲兵为自己包扎。
平宗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无赖,气得笑了。只是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也就不会再说什么,知道对方在拖时间,也只能等下去。
外围的东路军和玉门军却都骚动了起来,他们等了良久,却无法交手,血脉里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冲破身体溅在当场,岂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拖宕。不待双方主帅有所动作,已经各自不安地向前拥了上来。
平宗对局势变动动若烛火,笑道:“严将军,你的麾下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严望终于包扎完毕,重新接过武器横在马牵,肃容道:“晋王要与我单挑,严望自然不敢怯战。”
平宗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十分惊讶地问:“单挑?我为什么要跟你单挑?”
严望一怔:“晋王布下这样的局,不就是要让你我面对面单挑,以报当日夺城之仇吗?”他这话说到最后,在平宗揶揄的目光下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渐渐低下去,自己也觉得可笑。
平宗是有找他复仇之心,也完全不用以少对多,冒着被大军围攻的危险。尤其是平宗从来不是好狠斗勇之人,如今龙城也已经如入掌中,真要报复完全可以等到破城之后,而不必跟他此时单挑。
平宗语气淡然:“找你报仇也不能说错,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身后贺布铁卫动了起来,他们胯下是天都马,迅疾如同闪电,严望的亲兵还没有回过神,只觉面前疾风铺面,带着腥膻之气的风席卷而过,疾矢如雨,箭不虚发,不过一轮冲击,包围圈里就只剩下了严望还在马上。
这一下完全超出了严望的预料。他知道对方人高马壮,却没想到天都马竟然迅疾如风如电,甚至不让人有机会思考,就已经取得了胜利。
贺布铁卫将严望团团围住,焉赉问平宗:“将军,如何处置?”
平宗喝道:“将他手脚全都栓在马腿上,五马分尸!”
这惩罚却是无比毒辣严厉,就连焉赉都愣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了一句:“五马分尸?”
平宗冷笑:“具体该怎么做,你问他!”
严望终于明白过来这事的原委,登时大声呼喊起来:“晋王殿下,晋王殿下,饶命啊!我当初并非真心要那样对她,叶娘子不也完好无损地逃走了吗?我献城!我投降!现在我去叫门,秦王就会大开城门迎接晋王入城的!”
焉赉从他这话中才听出了原委,知道平宗是不会收回成命的,再不犹豫,命令手下:“将他四肢都绑在马腿上,给他个痛快吧。”
平宗几乎要被严望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他抬起头,远远看见城头上正在紧密观察局面的平衍。兄弟二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隔着千军万马对视一眼,默契就已经达成。
“秦王给我开城门,还用你去叫门?”平宗的面色变冷,一挥手,“行刑!让玉门军都看着,投降的既往不咎,顽抗的这就是榜样!”
他吩咐完再不耽误,掉转马头往回飞奔。
严望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但平宗已经顾不得再去操心他。外围的玉门军斗志已经瓦解,他从其穿过,身边的玉门军纷纷下马将手中武器扔在脚下,立即便有东路军的人士上前将投降的士兵绑缚起来清点战利品。
这甚至算不得一战。许多人鼓舞士气,枕戈待旦,好容易等到了今日,却是这样的结局,都十分扫兴。但平宗毫不在意,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才是他想要的。酣畅淋漓的拼杀、出生入死的鏖战,固然令人血脉沸腾,却并非一个主帅所应该追求的。
但他也了解士兵们的渴望,纵马回到之前所在的山头,高声发令:“发火箭通知秦王,可以打开城门了。大军不得入城,就地休整一夜,明日去追击伪帝君臣。”
传令官响亮地答应一声,将命令传送下去。
不一时,火箭冲天而起。万众齐声欢呼,声震云霄。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逐渐凝结成同一个声音:“晋王!晋王!晋王!”
有节奏的齐声呼喊向攻城锤一样敲打着龙城的墙体和城门,渐渐四面包围的士兵都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呼喊声:“晋王!晋王!晋王!”
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平宗坐在马上,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无限感慨。焉赉处置完了严望和玉门军赶到他身边来,问:“将军,还不入城?”
平宗提起马缰:“走,这就去…”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平安穿过人群冲了过来。她神情焦急沉重,面上半分喜色也没有。远远看见平宗,立即掉转马头过来:“阿兄!”
平宗志得意满,看着平安一笑:“安安你平安就好。晒黑了,也瘦了,这一趟辛苦你了。”
平安心事重重,听他这样说,也只是扯出一个笑容:“还好,不算辛苦。”
平宗执鞭的手一挥:“走,跟我再进一次龙城如何?”
平安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好。”
兄妹俩齐行并进,士兵们主动为他们分开一条道路,一路欢呼高喊着目送他们向龙城走去。
平宗一边向众人挥手致意,一边随口问道:“对了,你最近有初雪的消息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
“我…”平安摇了摇头,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她的异样,平宗却全无察觉,一味自己说道:“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怕她怀孕身体不好,前些日子派了个不错的大夫去漠北看看,到如今也没有消息。安安,今日之事了结之后,你也别多留了,她一个人在漠北我不放心,你回去多照应照应吧。”
他走出几步,才发觉平安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下来转头,着见平安紧紧勒住马缰,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在想些什么,平宗走回去问:“安安,怎么了?”见她一味摇头,不肯回答,心中渐渐发紧,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嫂子…”
平安微微震动,缓缓抬起头来。她心中矛盾至极,知道此时还不是时候,但到了这个时候若还缄默不语,万一叶初雪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兄长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平安顺了口气,抬起头盯着平宗低声道:“阿兄,龙城已经是你的了,该去救嫂子了。”
平宗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走后,昆莱的弟弟带人袭击了阿斡尔草原,嫂子骗他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昆莱的,以此为交换,才救了阿斡尔草原诸部,但她被带走了。”
平宗皱着眉强令自己听完平安的话,面上甚至连震惊的神色也没有。
平安见他这样反倒迟疑:“她不让我告诉你,说不能让你半途而废。现在龙城已经夺回来了,你快去救她!”
平宗一言不发地掉转马头就走。
焉赉连忙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马头:“将军,先进城再说吧!你看,秦王已经亲自迎接出来了。”
平宗低头瞪着他拽住缰绳的手命令:“放开!”
焉赉继续劝说:“何况现在只是龙城夺回来,平宸和世子他们已经南下了,咱们不能功亏一篑,还得去吧他们追回来!”
平宗抬起头来,龙城上下灯火通明,万众之中,平衍乘坐肩舆从城门中出来。厍狄玮等人也已经会集,都在等待着他过去主持大局。
平安追上来,也知道自己还是说得早了,只得劝道:“还是去追五哥、阿若他们要紧。你可以先派遣旁人去救嫂子。关键是这事你知道了就好。”
平宗知道这是追击平宸他们最好的时机,而就算此时掉头北上,莽莽大山,找到叶初雪的机会也微乎其微。无论轻重缓急,他都不能意气用事。
“三个月!”平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她被人掳走三个月,竟然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声。安安,你们都是好样的!”言罢平宗一鞭子抽在焉赉的手背上,强迫他放手,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焉赉顾不得手痛,紧追不舍:“将军!将军!”
平宗突然勒住马,目光里喷着火:“你要么跟我来,要么去见秦王,一切全权交给他处置。”
言罢再不停留,在众人震惊迷惑的目光中,不顾一切地向阴山脚下飞奔而去。
焉赉无奈地叹息一声,大声命令:“贺布军跟我来!其余人等听从厍狄玮将军号令。”
他带着五千贺布军,追着平宗的身影飞奔离去,将刚刚重新得回的龙城,远远抛在了身后。


第十五章 风狂雨横秋月夜
平衍眼睁睁看着平宗已经穿过千军万马向龙城走来,却突然又掉转马头飞奔离去。不但如此,连贺布军也随他一起离开。他立即意识到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当下不敢怠慢,命人快将自己抬过去,正遇上了江所有忧虑都写在了脸上的平安。
两人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见面,然而此时重逢却都顾不得叙旧。平安虽然瞪着坐在肩舆上的平衍愣了一愣,却始终还是没有去问他断腿的事,只是说:“阿兄去救叶娘子了。她被步六狐的人掳走,至今没有音讯。”
平衍眉头微微一蹙,却问:“他刚知道,还是一直知道?”
“是我告诉他的。”平安夜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我瞒不下去了!远在柔然也就罢了,可是看见他我就连一刻都瞒不下去。阿沃,你没有见过他们俩那样子,没了她,阿兄只怕活不下去。”
平衍突然生气起来,仰头哼了一声:“妇人之见。”
平安拧起眉:“阿沃,你什么意思?”
平衍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过分了,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不能走。平宸他们已经南迁,必须要将他们追回来,否则断送的是我们丁零人百年的基业!再说,龙城也等着他主持大家。他怎么能走了?”他越说越气,声音渐渐提高:“还是为一个女人?这龙城就是那女人给搞丢的,他这么久还看不清那女人吗?还有平宸他们,他们也是受那女人挑唆离开的。这样一个女人,阿兄到底中了什么邪,非要去找她?”
“阿沃…”平衍所说的话全都是平安曾近想过无数次的,她对叶初雪也是从一开始的戒备埋怨,到真心欣赏,到忠心祝福,到心寒齿冷,最后又被她的勇气和智谋折服,她觉得自己能回答平衍这些问题,但眼下事态紧急,却顾不得说这些,想了想,她只能给出最直接的答案,“她怀着身孕。”
平衍一怔,像是被吓到了,几乎不敢相信:“什么?”
平安心中奇怪,无论如何这也不该是个不可置信的消息:“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两人在一起那么久,到现在才有孩子我还嫌迟了呢。”
平衍有些魂不守舍,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反复问:“她真有孩子了?你确定吗?”
平安点头:“确定。”想起那日的惊心动魄,她心中犹有余悸,“当时阿斡尔草原空虚,所有的人都出发前往柔然了。步六狐的人出乎意料地出现,将七部所有的老弱妇孺全都绑起来,要报灭族之仇。幸好她挺身而出,骗对方说她怀着步六狐首领的遗腹子,这才解了围,但是她也被步六狐的人带走了。”
平衍突然打断她:“她说什么?”
“说那孩子是昆莱的遗腹子。”平安说道这里突然醒悟,“你大概不知道来龙去脉,当初是因为昆莱趁叶娘子远行突袭施暴于她,才有了阿兄一怒之下将步六狐整个灭族,和后来昆莱的兄弟睢子来报仇。”
“睢子?”平衍重复了一个名字,似有所悟。
平安敏锐地留意到了他意味深长得喃喃自语:“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平衍抬起头看着平安欲言又止。
突然远处两团火焰冲天而起,有人大声呼喊起来:“快来人呀,起火啦!快救火呀!”
平衍面色一变:“糟糕,大变之时,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平安也知道局势紧急,不敢拖宕,立即唤来马车,与平衍一同上车往着火的地方赶去。不料还隔着三四个坊,就被人拦住。平衍发怒,将人叫来一看,是龙城府衙的一名主簿,知道龙城尹已经赶到,正在组织人救火,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着火的是昭阳坊和庆安坊,火势极大,不过一刻便已经烧掉了大半条街,现在还有蔓延的势头,龙城尹命我在此驱散围观闲杂人等,以免烧伤无辜。”
平衍心头一紧:“怎么烧得这么快?”
“现在秋高物燥本就容易走水,且过火之处皆有油渍,只怕是有预谋的。”
这话不出平衍的意料,他点了点头,冷笑一声:“昭阳坊是太宰府所在地,庆安坊是严望玉门军的公廨所在,也只有严望的手下有这个机会提前准备。大概是严望出城迎战之前就已经有了安排,万一他回不来就放火报复。这人终究是不肯吃半点亏的。”
平安也对龙城布局十分熟悉,更加忧心:“昭阳坊到也罢了,都是公廨官署,平日就有专人防火防盗,这个时候又不会有人在廨署中逗留,伤亡损失不会太大。可庆安坊就不一样了。”
庆安坊东侧是永安寺,西侧就是东市。永安寺里殿宇辉煌,佛塔林立。东市更是中外客商交易买卖的要紧之地。东市中店铺仓库林立,无数波斯香料,蜀中锦缎、南方青瓷都储存在那里,万一被大火波及,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东市北边就是皇宫,而这个时节多吹南风,确实大意不得。
平衍听平安提醒,立即知道利害,连忙吩咐:“无论如何要确保庆安坊的大火不波延别处,我这就命人调集军队一同灭火。”
平安在一旁渐渐看清了局面。
平宗不顾一切地去找叶初雪,追击平宸的事情就该由平衍担负起来。然而她数年未见平衍,如今重逢,除了平衍身负残疾这件事早已经知道之外,更令她意外的是平衍憔悴枯瘦的脸,以及虽然强自振作却仍显萎靡的精神。她知道平衍曾经毒发,一直体弱,却没想到衰弱至斯。
之前谈话时尚在担心他是否能够率军去追击,眼下看来,龙城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只怕平衍根本就抽不开身。
平宗从河西带回来的四镇大军虽然兵力充足,却缺少一个统帅能令各路人马都服从调遣。此事除了平宗之外,也只有平衍能做,如今平衍抽身不及,平安想来想去,只得拉住平衍道:“你去救火,安抚好龙城,让我去追五哥他们。”
平衍蓦地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只有我行了。别人谁指挥得动?”
平衍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阿兄不让你上战场。”
“他现在不在。”平安一边说这,也不耽误,将自己身上的衣衫重新整顿了一下,就要下车,“我从漠北带来三千人,都是跟着我从柔然回来的,这一路磨砺,不比贺布军差。玉门军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我这三千人应该够用的,四镇的兵力晚出发两天也来得及。”
平衍皱眉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点头,又拉住她的手说:“阿兄之前就怕出现这样的局面,分了三万人守在太仓河可以截断陛下他们的路,带兵的是令狐朗。”他情急之下,对平宸的称呼并未改口,不过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这些细节。
“令狐朗?”平安笑起来,“我跟他倒是熟悉,当年阿兄渤海国的时候我跟他都在军中。”
平衍松了口气:“那样最好,你带着我秦王府的腰牌去,和他一起协作吧。”
平安点了点头跃跃欲试:“你安心稳定龙城,等阿兄回来。”
平衍看着平安跳下马车,突然又叫住她:“安安…”
平安走回到窗口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你不是不许漠北丁零参与到龙城的事情里来吗?”
平安一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她心里也盘桓了许久。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态度很坚决,平宗也一直赞同她的意见,怎么不知不觉间,自己就这么深地卷入龙城之争?她想了一下,只能低声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人。”
平衍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
平安半开玩笑得警告他:“他们俩是行过礼的,你不叫嫂子,好歹也叫她一声叶娘子吧。”
平衍避开话题,只是说:“安安,你能回来再好不过了。”
平安笑了笑,不再逗留,转身上马,到城外去与自己带来的漠北丁零会合。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鹤州,晗辛正悄悄将昏睡中的崔璨推醒:“崔相,崔相…”
崔璨睡得很浅,几乎立即就睁开眼,正要开声发问,就被晗辛一把捂住了嘴:“虚——”她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噤声,又警惕地向帐外张望了片刻,见门外卫兵确实没有被惊动,这才放开手。
崔璨被她捂住口鼻时,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被自己的鼻息渐渐染透,一种她身上特有的馨香笼罩在鼻端,逗惹得他心神飞逸了出去,一直到被她放开,还不能回神。
晗辛却没有留意他的异样,只是凑到他耳边,低声急速地说:“你的伤怎么样?现在能动吗?”
崔璨之前遭到灰衣人的袭击伤了肩膀,如今休养了十几天,已经可以行动了,只是动作不太利落而已。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晗辛就守在跟前,飞快而又默契地交代了他们的处境之后告诉他,她向晋王的人隐瞒了他的身份。
此后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晗辛尽量不与他见面。
如今在深夜来找他,崔璨知道定然是出了巨大的变故。
果然,晗辛低声对他说:“晋王在四个时辰之前已经攻克了龙城。”
崔璨一惊,一下子坐起来,登时伤处一阵剧痛,他捂着肩膀微微蹙眉,动作略微一滞,见晗辛关切地要问,连忙竖起手掌:“我没事。”略喘了一口气,问道:“消息确切吗?”
“刚才听守卫的士兵说的。”晗辛 并不确定,只得将具体情形说明白,“守着我的几个人这些日子已经混熟,夜里他们弄了两壶酒就没怎么管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结果说到一般,一个百夫长过来,说是接到太仓河那边令狐将军的命令,说龙城已经攻克,皇帝逃亡,命南线随时待命,准备拦截皇帝。”
事情复杂,一时间晗辛也只能说出这么多来,但对崔璨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么说晋王没有得到陛下,听这个意思,陛下已经提前出发南征了?如此一来,令狐朗在太仓河岂不是守株待兔,坐等陛下进陷进?”
他一下子站起来,忍着痛:“不行,我得去通知陛下。晗辛娘子,你能不能想办法掩护我?”
自十几日前平宗见过晗辛之后,便吩咐令狐朗好好保护他们二人,言外之意也就是严加看守。崔璨有伤,而令狐朗急着赶往太仓河,折中的办法就是令狐朗留下了一百人队在鹤州“陪伴”晗辛和崔璨。
令狐朗并不知道崔璨的身份,因此重点都放在了晗辛身上。她又是晋王特地关照过的人,因此虽然面子上还得保持客气,但对晗辛的看守显然要比崔璨严密得多。
晗辛估摸了一下局势,点了点头:“我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只是崔相你的伤如何?”
崔璨抚上肩膀,忽略那里的疼痛,摇了摇头:“不妨事。”
晗辛点头:“我听守卫话了的意思,陛下似乎没有带军队同行,南征怕是说不上,崔相此去小心,即便与陛下会合,也不要急于南下,这一路艰难,你要劝陛下少安毋躁。”
崔璨却吃了一惊:“陛下没有带军队同行?不是还有三万禁军吗?”
晗辛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并不敢确定,只能大胆猜测:“许是没有逃过晋王的大军。”
这是最大的可能。崔璨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没有三万人马扈从,皇帝要从龙城抵达雒都,中间还有令狐朗拦截,身后定然晋王追兵也不会少,确如晗辛所说,一路艰险,只怕寸步难行。
崔璨略微思量了一下,说:“那我就更加要去了。主上之危,莫过于今日。我忝为丞相,庸碌至今,若是在这样的危机时刻都不能解陛下的困厄,力挽狂澜,日后崔氏满门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叔父?”
晗辛早就知道他会如此选择,也不再劝说,想了想道:“我去想办法给令狐朗捣点乱,日后破晓之时,日落你们能赶到太仓河,不妨试着过河。南岸自有雒都的人接应。”
崔璨怔了怔:“你想做什么?”
晗辛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事了。崔相,你只要专心把皇帝带出来就好。”
崔璨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有种不舍的感觉堵在胸口,让她觉得如果不做点儿什么,就无法离开。但他终究是个谦谦君子,目光落在晗辛的面孔上,将她沉静而镇定的模样深深记在心头,嘱咐道:“你万事小心。”
晗辛笑:“放心吧,这种事我必你经历得多。崔相你也小心,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咱们会在雒都相见。”
她说完先出了崔璨的帐篷,仔细观察了一下守在门外睡得鼾声大作的两个卫兵,这才招手让崔璨出来,带着他悄悄找到马厩,帮他选了一匹脚程快、脾气好的牝马。
临去前,崔璨忍不住问:“晗辛娘子,我如此奔波是为了陛下,你却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与秦王对着干吗?”
晗辛微微愕然,随即温和地笑了:“就像你要为陛下不辞劳苦带着伤奔波,我也有这样需要我去奔波的人,为的…不过是对她的承诺而已。”
崔璨便恍然了。他不再多说什么,催马离去。
晗辛送走崔璨,自己又等了一个时辰,耳听得到外面响起喧闹之声,知道是守卫终于发现崔璨不见了,这才装作惊慌的样子冲出去,质问守卫崔璨的去向。
众人都只当崔璨是王府的随从,见晗辛这样焦急担忧,都觉得十分棘手。
晗辛索性越大闹了起来,责怪这些人将崔璨弄丢,勒令他们立即出去寻找。对方自然唯唯诺诺一切应承,但晗辛犹不罢休,一定要去见令狐朗亲自讨个说法。百夫长无奈,只得带人护送晗辛去太仓河见令狐朗。
就在晗辛前往太仓河的同时,崔璨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二日的下午,在太仓河以北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平宸一行。
虽然 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平宸知带着五百人的扈从和不到二十辆车驾时,崔璨还是吃了一惊。
平宸再不济也是皇帝,按照太武皇帝时所指定的礼制,皇帝出巡,光车驾都得又三百六十辆,扈从禁军一万,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全部随行。如今虽然平宸境况不加,且三成官员都已经迁移到雒都去做准备,但也不至于出行如此仓促狼狈。
崔璨拦在马前要求见驾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哽咽。
倒是平宸见到崔璨,吃了一惊:“崔相怎么在这里?不是派你去雒都了吗?”
崔璨顾不得解释,将前方的情形简短地汇报给了平宸,抬头见平宸沉思,身边却不见平若的身影,只得问道:“平中书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