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子看得一呆,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阻止她因为意外产生的抗拒:“别动,我帮你捏捏。”他手掌巨大,把她的肩头握在手中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骨头一般,然而他掌心的热力却令叶初雪很快放弃了抗拒。
“我也见过孕妇的。我姐姐怀孩子的时候就总是喜欢让我帮她揉肩膀。”他的动作轻柔和缓,并不带侵略性,将她几个月来在山中跋涉精神紧张积聚的酸痛都释放了出来。叶初雪不由自主得深深呼吸,忽然一声低吟从口中溢出,倒令她自己惊了一下,立即正襟危坐,不敢再放松。
睢子察觉到手下肌肉再度僵硬起来,也不去戳破,只是问:“你刚才说一年前的中秋你死了,然后遇见晋王又活了?”
“说得倒像他是绝世神医一样。”叶初雪失笑,继而正容道,“这一死一活之间,我见过了太多的风浪起伏。你不是问我怎么猜到是秦王让你带我去见他的吗?就因为晋王让我活了过来呀。”
睢子仔细想了想,摇头:“我倒没明白,这里面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是敌人。晋王却不将我当作敌人,在秦王眼中只怕我会成为他前行的障碍。”她说到这里突然回头看着他,“当初第一次在马车里,就是他让你将我带走的吧?”
睢子笑了笑,不吭声。
叶初雪继续说:“后来我想了很久,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叶初雪抬起头来,仰面向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是从哪儿来的。”她也无心与睢子猜谜,爽快地说:“本来护送我的都是晋王亲自挑选的贺布铁卫,一个外族人如何能够插得进手去?直到你告诉我你是步六狐人之前,我都以为你是贺布人,这个误会让我想错了方向,一直以为当初要你带我走是晋王的哪个敌人收买了你。”
“后来你知道我是步六狐人反倒想明白了?”
“是。”贺布铁卫是从贺布子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怎么可能会有外族人混进去?“叶初雪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顿,想起当时在阿斡尔草原,听见睢子说破自己身份的时候,她心中无数个疑团一瞬间就融会贯通了,“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让你混进贺布铁卫。”
他们俩都明白她说的是谁。当时平衍受命招募贺布子弟,他是唯一有权力、有机会将睢子塞进贺布铁卫的人。“只是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叶初雪深蹙眉头,低头凝思。
“哪一点,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惑。”
她却摇头:“不必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总有一天答案会自己浮出来。”叶初雪叹了口气:“当时龙城还没有陷落,也没有后面发生的那么多事,他大概未必想要我性命,他让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只说让我将你送到一个约定好的地方,自然有人接应。后来情况有变,我就先撤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我的第二个疑问就是,你手下这几千人这么长时间究竟藏在了什么方?”
“你猜出来没有?”他故意问。
叶初雪笑了:“没猜出来的话,我也不会拿出来说了。你那些手下虽然都说步六狐话,但汉语却也都十分流利。”她见睢子眼中露出沮丧的神色,不禁一笑:“我知道你严令他们不许与我太过接近,但总有那么一两回会路出马脚来。你的这些手下都是步六狐人无疑,但大概都是在京畿一带生活了很久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们很早就到了龙城,成为秦王的部曲,一直在为他效命。”
睢子深深地吐了口气:“你还真敢猜。在晋王的眼皮子底下,秦王有这么一支部曲,会没有人知道?”
“说不定晋王知道,只是不知道你们跟昆莱的关系?”叶初雪也没有想太清楚这里面的联系,但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问道:“所以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好好的云山你不待着,却要带了那么多人离乡别土,到龙城去?”
睢子轻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十分可笑:“我们步六狐人跟你们汉人不一样,我们不在乎乡土,不在乎远游。以前我们没有被赶进大山之前,也跟丁零人、柔然人、乌桓人一样,在草原上放牧,遂水而居,哪来在乎什么地方是家乡。”
“可是你们的歌,和丁零人的歌一样,唱的都是乡愁。”叶初雪幽幽地接着他的话说,在他愣住的时候回过头来,沉静地盯住他的面孔,目光深沉,似乎能够看透他全部的伪装,“步六狐人跟丁零人一样,都眷恋故乡。否则你们的收下不会安心跟着你在大山中跋涉,龙城多舒服啊,有什么必要回来?他们跟你一样,在这山中心安理得,如鱼得水,你们都喜欢回家的感觉,为什么不会来?”她语声轻柔和缓,问出的问题却如箭一样令睢子无法闪躲:“是因为你们回不来,昆莱不让你们回来。”
她甚至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睢子狼狈的眼神证实了她的猜测。
“为什么?”她轻声问。
睢子突然恼怒起来:“你到底要不要我给你揉肩?动来动去的我怎么揉?”
叶初雪索性站起来与他对视:“昆莱将你逐出了漠北,所以阿斡尔草原没人知道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你回来真的是为了给他报仇吗?”
“关你什么事?!”睢子蛮横起来不讲道理得很,见她不肯退让,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凶巴巴瞪着她,“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不是我在问你吗?不为给他报仇,我抓你做什么?”
叶初雪却丝毫不为所动,仰头迎向他的目光,唇边带着微笑,像是在看着一个被人拆穿了小把戏的孩子发脾气:“我肚子里是晋王的孩子,你若不是为了给你兄长报仇,就送我去见晋王。我可以保证晋王不会杀你,甚至会让你带着手下这些人归顺,给你封官赐爵,总好过如今做人部曲,名不正言不顺。”
睢子的火气渐渐平息了下去,心中盈满疑惑:“你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叶初雪倒是坦然地一笑:“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睢子哼了一声,“上次你还说要让我跟晋王交换饶我不死,今日就变成了封官赐爵?”
这话虽然全是质疑,但在叶初雪听来,却不啻为一线曙光。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明朗了起来:“因为你与昆莱的关系啊。若你只是昆莱的兄弟,只怕晋王会将你当作步六狐的漏网之鱼,斩草除根,根绝后患才是他的首选。但如果你与昆莱早就反目,那么在晋王看来,你则会是一个可用之才,晋王念在你护我周全之功,定然不会委屈你。”
睢子像是动心了,追问道:“只要我跟兄长撇清关系,晋王就会不计前嫌?”
“本来也没有什么前嫌,一切都可以说成是误会。”叶初雪循循善诱,火光映入她的双目中。
睢子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思考权衡。叶初雪知道这个时候要容他细思,便也不去打扰他,起身走到火边,见木柴已经烧尽,火苗变得微弱,便捡起几根树枝扔进火堆里去。
凤都的天气应该还是暑热难当,龙城会凉快些,但是在这里已经寒意逼人了。叶初雪心中惆怅,她刚刚度过了一个生命中最漫长的冬天,好像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一转眼夏天就已经逝去了。她只希望在入冬之前,能够回到平宗的身边。今日突如其来的胎动让她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孤勇烟消云散。她此时此刻,只想将腹中胎儿所带来的全部感动与平宗分享。为了能回到他的身边,她必须要采取行动。
树枝在火堆中爆出噼啪的声音,火星四下里飞散,火光将身上的铁链映得通红。
叶初雪看着链子,心中一动,总有种不那么确实的不安萦绕不去。但她来不及细想,就突然听见睢子在身后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她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有一个妹妹。”
“你跟她亲厚吗?”
叶初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明白那不安从何而来。然而事已至此,却已经无法挽回了,她只能回答:“算不得亲厚。”
“那么如果有人杀了你,她会不会为你报仇?”
叶初雪苦笑,这问题居然她自己也拿不准:“我不知道。她大概恨不得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我这样一个人吧。”
“那么如果有人杀了她呢?你会为她报仇吗?”
叶初雪在心里叹息,看着她静静地回答:“会。无论如何我都会为她复仇。”
睢子笑了笑,只是说;“回去休息吧。”
她却不甘心,还想再挽回:“你跟他不一样,你自己说的。”
“即便不是为了他,我身上还背负这步六狐部上万口被全灭的仇,怎么可能接受晋王封官赐爵?你把我睢子当作什么人了?”
寒意慢慢爬满叶初雪的后背,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睢子。无论心机还是城府,他都不像一个异族人。也许也是她自己跟草原人打交道太久了,太过懈怠,才落到了这样的陷阱里。
“你打算怎么做?”她轻声问。
“既然孩子不是我兄长的,那就容易得多了。”睢子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抱胸,高大的身材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我不要晋王的官爵,也不需要他饶我性命。我只要让他知道你在什么地方,然后等他自投罗网就好了。”
叶初雪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点头:“我知道了。算你狠。”她说完便转身向帐篷走去,只有在转身背对他的时候,才敢放任自己深深吸气以平复心口的巨震。
“叶初雪!”他突然叫她,等她回过头看着自己,才说:“还有一个选择。你嫁给我,我跟晋王的债就一笔勾销。”
他以为他的话至少会激起她的怒气,会让她失去平静和自制。然而没有,叶初雪只是静静看着他,说:“你不能叫我叶初雪,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这个意外的回答让睢子感到无比好奇:“那我该叫你什么?”
“殿下。”她高傲地抬起头。白发在身后微微扬起,如同月光在她脑后织出来的圣光,“你要叫我王妃殿下。”
说完,她再不理睬他惊诧的模样,转身进了帐篷。
第十四章 云散城头满白尺高
平宗的四路大军终于在城下合围。看着一百丈高大的城墙,平宗顾不得多做感慨,传令下去:“点火!”
传令官飞马奔驰,命令一层层地传下去,顷刻间火把渐次燃起,由近及远,火光像潮水一样向远处伸展波及铺满,起先还只是星星点点,渐渐地,光线充盈了起来,成千上万支火把仿佛夜色中的萤火虫,将光汇聚起来,周围一圈,将整座城池映得亮如白昼。
平宗一直到光线足够明亮,令他几乎能看清墙头守城士兵面上惊恐的神色时,才下令:“擂鼓,挑战!”
一千面鼓同时擂响,如旱雷惊天,震撼心魄,滚滚不绝地从龙城上空滚过。
龙城里七十二坊的居民都震惊地冲出来,也顾不得宵禁,聚集在坊里间的街道上议论纷纷。他们本是被鼓声惊动,出来后却发现天空被火光映作了红色,四面八方似乎都被大火包围,登时人人无端惊恐了起来。
平衍一听到动静便命人备车,他一路巡视过来,只见龙城中已经乱了套,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收拾了家当拖家带口要出门躲避,不料出来站在街口才发现满城皆是如此,竟然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终于有人从城门那边飞奔过来,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是晋王攻来了!晋王的大军已经把龙城四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听到是晋王来,许多人反倒镇静了下来。有人抚着胸口说:“是晋王就不怕,晋王不会糟害我们老百姓,不像那些高车人!”
这话却提醒了旁人,立时变有一位年轻力壮的人成群结队地朝高车人的帐篷走去。
平衍命车夫停下,自己掀开窗帘张望,不一会儿便见高车人聚居的地方鸡飞狗跳地闹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朝那边聚集,不时传来男人厮打时的吼声和女人、孩子哭喊的声音。
随从问平衍:“殿下,要去看看吗?”
平衍摆摆手:“不要去管。龙城尹呢?让他去含章门见我。“
含章门是皇宫南门,平衍赶到的时候,果然见严望在宫门前焦急地等待。见平衍的车驾过来,严望一改以往对平衍的敌意,主动来到他车旁问:“秦王也是来觐见的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迟迟没有音讯,眼下大敌当前,兵临城下,见不到陛下这可怎么办?“
平衍惊讶地看着他:“严将军不知道吗?“
这话问得严望登时升起一阵不安来:“知道什么?我已经好些日没见到陛下了。”自那日在城外被贺布军打败之后,平宸就收回了赐他的鱼符,剥夺了他随时进宫的权利。严望知道平宸这是趁机在给他颜色看,但他想着平宸要依靠自己对抗晋王,这脾气想来过几天也就过去了,便也刻意深居简出做出在家悔过的样子来,打算避过这个风头再说。
“陛下十日前就已经亲自南征了。”
严望一怔:“南征?十日之前?我怎么不知道?”
平衍笑了笑,十分体贴地说:“严将军莫多心,陛下认为此事重大,还是应该白龙鱼服,轻车简从,不引人注意的好。不然一出城迎头遇见晋王,岂不是坏了南方的大事?”
严望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连连冷笑道:“白龙鱼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御驾亲征,怎么能不先到太庙圜丘告祭天地祖先,就这样轻车简从地走?他不带军队吗”
“平中书受陛下指派,亲率禁军护驾。”
前两日平若带着禁军出城,严望倒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的眼线回来报称平若出城演练禁军为陛下南征做准备,他也就没有再多干涉。如今想来,竟然连那眼线只怕都已经被平若招揽了。
严望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看着平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平衍贴心,替他解决了难题:“之前商议,不是说严将军出城抵挡晋王吗?看晋王如此来势汹汹,只怕要想抵挡住有些困难呢,陛下他们不在也好,毕竟君子坐不垂堂。只是如此一来,龙城安慰就要仰仗严将军了。”
严望自然知道他话里话外都在挤对自己出城与平宗硬碰硬。但之前海口也夸了,胸脯也拍了,何况当日他能破龙城就是因为先打败了晋王,如今没有道理面对晋王露出半分怯意来。
严望心中也明白,自己一生谋算,最辉煌处便是以外镇副将的身份,打败晋王官居太宰,在龙城出将入相,而如今皇帝显然已经弃城而逃,是无法再依靠借力了。眼下之计,唯有与晋王媾和,迎接晋王入龙城,以这样的功劳相抵,希望能获得晋王的谅解。
平衍见他垂首不语,笑道:“怎么,严将军也会怯阵吗?你可是当初光复龙城的功臣,可千万不能后退呀。”
严望干咳一声,放低姿态,向平衍长揖到地,低声道:“在下出城对抗晋王,还需有秦王相助。”
平衍似笑非笑:“我可是晋王党羽,严将军信得过?”
“正是因为秦王是晋王最信任之人,才有求于秦王。”严望见平衍并不打算找个清静地方与自己单独谈,只得硬着头皮,又凑近一点儿,地上到:“晋王得天时地利人和,他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身承天命,我们这些凡人如何能与之争锋?”
平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严将军的意思是大开城门,让晋王进城?”他不等对方回答,便好奇地追上一句:“严将军惧怕晋王至此,当初是如何战胜他的?”
这话却是直接戳向了严望的心口,登时令他面红耳赤,后退一步瞪着眼怒视平衍:“秦王说哪里话!到底我们是身受皇恩,肩负陛下重托的,岂能就这样将龙城拱手让人?我知道秦王倒是有这样的心思,但是我严望身为军人,却不能如此辜负陛下重托。”
平衍只是微笑:“那严将军要对我说什么?”
严望一番豪言说完,又想起来自己还有求于平衍,只得又软下态度,低声道:“但晋王既然承命于天,便也没有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龙城,更是本朝开国以来百代基业的根本,总不能因为同室操戈而惨遭兵灾之难。”
他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总算说到了关键处,却又停了下来,目视着平衍,不肯再开口。
平衍知道了这个时候要适当配合一下,于是轻笑了一声,问:“严将军需要我做什么?”他等了片刻,见严望不肯开口,只得替他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守城门?”
严望长叹一声,知道终究还得自己开口:“是。请秦王在城上掠阵,时机成熟时开门,与我一起迎接晋王入城。”
平衍装作犹豫地思索了片刻,慨然点头:“晋王一定会感戴严将军顾全大局之心的。”
严望这才放下心来,深深向平衍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平衍也不敢耽误,回府换了铠甲,问清楚晋王在东城门攻城,便命人将自己抬上了城头。
严望麾下玉门军经过几次改编,已经扩充到了四万多人。之前被平宗和焉赉陆续打败过几次,损失的兵力虽然也有所补充,却都是些新兵,用起来不是很顺手。此时跟随严望出城奔赴战场,许多新兵都不免心中发慌。
平衍命人将肩舆抬到了城垛后边,看着城下如同银河一样围绕着龙城的那条光带,心中无限感慨。当初他身单力孤,带禁军困守龙城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短短不到一年,自己又来到了这里,面对着围城的大军,心境却全然不一样了。
他突然心头一动,向身旁看去。守卫在一旁的王府护卫见他看过来,不明所以,凑过来问:“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并不在身边。平衍长长吁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集中精神凝神看着下面。
玉门军已经陆续出城,在城下摆开阵势。对面光带的两翼也相应地向中间收缩,向后拉出空当,摆出迎战的阵形来。
平宗不顾身边厍狄玮等人的劝阻,执意催马要往阵前去。厍狄玮急了,纵马拦在平宗面前劝道:“将军是三军主帅,怎么能上战场亲自拼杀?将军请三思!三军之帅,重中之重,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平宗笑了笑,手中马鞭指向城下列阵完毕的玉门军:“别的仗我可以交给你们去打,但是跟玉门军,我们有一笔账还没有算完。”
厍狄玮还要再劝,忽然后面有人来汇报:“将军,有人求见晋王。”
厍狄玮大喜,连忙道:“快去拦住晋王,什么人要求见,带他过来!”
来人答道:“是长乐郡主。”
平宗本已经纵马走开了几步,听见了这又掉转马头回来问道:“你说是谁?”
“长乐郡主,说她从西边赶回来了。”
玉门军突然吹响了号角,所有人开始将手中长戟顿在地上,发出整齐的示威之声。
平宗笑道:“我倒是想与安安叙旧,只怕敌人等不及呢。你让她稍等片刻,等我的帐了了,就去见她。”
说罢再不停留,呼哨一声,带领早先与他会合的焉赉和五千贺布军冲出了阵地。
平衍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平宗的身影异常显眼。平衍见他一切安好,心头猛地一松,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吩咐手下:“锁死城门,没我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手下大为惊异:“殿下,不给严将军他们留门了吗?”
平衍看着纵马来到阵前的平宗,点了点头:“有晋王招待他,不需我们担心了。”
严望看见平宗率众奔来,心头一紧。这一刻他早就有所预料,却没想到真正面临了,仍然心头发紧。
开春的时候平宗曾经带领三千贺布军越过大漠在龙城以北的北苑挑衅。龙城中几支军队轮流上阵,各自吃了不小的亏。尤其是他的玉门军,在北苑与贺布军遭遇三次,每次都是被贺布军神鬼莫测来去倏忽的打法戏耍得头昏脑涨,再在摸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遭到迎头痛击。
几次交手,严望深知自己无论在用兵还是在独斗上都绝不是平宗的对手。眼下他唯一的机会就在平宗傲慢得只带贺布军出战,而将大军留在身后。他只要以多敌少,用八倍于贺布军的兵力将平宗包围住,再好生商谈开门献城之计,料想平宗不可能不屈服。
所以严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正面迎战。眼见平宗来到了阵前,忽然命令传令官举旗,四万人几乎一拥而上,将平宗等人团团围住。
厍狄玮登时急了,立时擂鼓,东路军无完人万众沸腾,杀气腾腾,要冲上去与玉门军决一死战。
然而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却突然射出一只火箭,橘色的火焰直冲天顶,城上城下,十多万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城墙上俯瞰着一切的平衍长长舒了口气。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得分明,虽然被八倍于自己的敌人包围,贺布军也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反倒突然之间散开队形,向前冲杀过去。
他们都骑的是天都马,面对的玉门军虽然也是骑兵,坐骑却远不如天都马高大。这样的差距若在地势开阔的平原上如此面对面交锋,影响还不算大。但如今这么多人马挤在城下的方寸之地,双方距离很近,要打起来也没有足够空间给他们飞驰冲锋,甚至连开弓的距离都十分有限,一旦交上手,就完全是靠兵刃肉搏,全无半点可以回旋的余地。
这种时候天都马高大的特点就显现了出来。贺布军在焉赉的带领下,突然齐声高喊,同时向周围八个方向冲杀了过去。玉门军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打法,一时猝不及防,还没回过味来,对方已经到了面前。
只见对方阵中熊熊火光映照下,突然齐刷刷地亮出密密麻麻的兵刃。天都马高大,那密密麻麻的弯刀当头劈了下来,如同兵刃之雨一般,就连扑面而来的风中都带着嗜血的冷厉。
然而更令玉门军胆寒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兵器相抗,突然冲到面前的天都马却并没有停住脚步,反而奋力扬蹄向前扑了过去,登时碗大的马蹄比弯刀更早一步向他们压了下去。
这便是第一线玉门军的灭顶之灾。恐慌是比兵刃更可怕的武器,玉门军几乎立时变乱了阵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贺布军却不肯给他们任何机会,靠着天都马高大的体型横冲直撞,生生将包围圈逼退了十多丈,平白给了对方更大的空间。
严望纵马大声呼喝,严令后退者斩,努力想要控制住局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平宗看在眼中。
平宗取过自己的长弓,张弓搭箭,突然放出一箭,精准的钉在了严望的肩上,巨大的冲力将他一下子就推下了马。
主帅落马,玉门军更加惊慌,登时乱成了一团。
平宗高声喝道:“玉门军立即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严望咬紧牙关,一把将钉在肩后的箭杆折断,在亲兵的护持下站了起来重新上马,高举手中长刀喊道:“我还在这里,不要乱了阵脚!”
玉门军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同声欢呼,登时士气一振。
严望上了马放眼看清阵中形势,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在之前乱了阵脚的一瞬间,贺布军已经趁机插进这边的阵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对方竟包抄到了严望的身后,将他和身边百十来个与大部队隔绝开来,形成了大包围圈里一个小的包围圈,而这小包围圈里只有区区几百人,严望和他的亲兵正在面对的,就是平宗和三百贺布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