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信鸽腾空飞走,平衍在廊下久久怅立,他到此时已经确定,叶初雪这个女人,将会是平宗一生最强大的劲敌。
第四十九章 梨花着雨晚来晴
太后的寝宫中帘栊一层又一层。四壁的窗户都紧紧闭着,好在没有燃灯,只是以几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悬垂在床幛的四角权作照明之用。
离音带着柳二娘来到床边。她想尽量放轻脚步,然而身子笨重,脚在起落间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脚步声。
重重帘帐后面躺在榻中的人已经醒觉过来,问道:“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疲惫,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只余下一副躯壳还滞留困顿在人间。离音听得心里一凉,冲柳二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掀开床幛。
太后背朝外躺在宽阔的床榻上,身体埋在锦被中,只得小小的一点。她一缕头发拖在被子外面,在珠光的映照下,长发中杂着些闪闪银光,刺得离音心头一阵发慌。
柳二娘替她开言:“殿下,离音娘子来看你了。”
“谁?”她的声音如同老妪一般,声音拖得漫长,仿佛没有力气将话一口气说完。
“我,离音。”离音沉声说,“我来看看你。”她没有用敬语,就像当年在紫薇宫中一般,带着从小一处长大却又彼此不和的姊妹之间才会有的疏离和亲密:“乐姌,你生病了?”
太后像是突然从哪里找回了力气,腾地一下做起来,转过脸来看着她:“是你?是你!”她神色凄厉,双目圆瞪地看着离音,像是看着三世宿仇,咬牙切齿地冲她扑了过来:“你害死了我的邕儿!”
柳二娘眼明手快,一把拽住离音向后闪开。太后扑了个空,身子向外探出,两手搭在榻沿上勉强撑住身体才不会跌出去,她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窘迫,仍旧目光如利剑一般戳向离音:“都是因为你,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如何害我我都认了,你为什么要害我的邕儿?!他刚出生的时候你也抱过他,你也哄他睡过觉,你也给他喂过饭,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柳二娘回头看了一眼,见何翀探头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迅疾地缩了回去,片刻之后便连人影都再也不见。
柳二娘知道大概太后这些日都这样神智失常,身边的人很吃了些苦头,不肯在这个时候上来讨骂。能躲就都躲开了。她扶着离音低声道:“她已经疯了,咱们回吧。”
离音甩开柳二娘的手,不退反进,走到榻边蹲下,与太后鼻尖对着鼻尖地对视:“乐姌,我是来救你的。”
太后冷笑地看着她,突然冲着离音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如同刀剑在石砖上刮过一般刺耳:“滚出去!我不用你来可怜!离音,我和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离音皱着眉头站起来,似乎对她已经失去了耐性,侧身像旁边一让,对柳二娘道:“让她安静听我说话。”
柳二娘上前一步。突然出手一把捉住太后的手腕,扯下比床幛上一条缎带将太后的双手提高绑在床栏上。
太后拼命挣扎,尖声喊到:“你要做什么?你敢对我动手?我要杀了你!”她是典型南方人的体型,根本无从与柳二娘相抗,轻而易举地就被柳二娘挂在床榻的横梁上,只能跪在榻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力脱身。
离音向后退了两步,在榻边的绳床上坐下,一直冷冷看着她,直到她喊得筋疲力尽,也再无力挣扎,软软地任由双臂被高高绑吊着,口中再听不见咒骂,只余下如受伤雌兽般深重的喘息声,这才淡淡地开口:“你的儿子之死与我无关。”
太后愤恨地抬起头看着她,神色中全是鄙夷,又狠狠啐了她一口。只是这次离的距离远,根本沾不到离音的身。“罗邂说是我下药害你,他与我争斗杀了邕儿。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离音沉默了片刻,转向柳二娘,苦笑道:“你看,我就跟你说过,她不可能疯的。”她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惆怅地喃喃道:“我们这些人里,最不可能疯的,就是她了。”
太后含恨盯着她:“我想了又想,这样明显的栽赃,却只有你自己有机会干得出来。”
柳二娘吃了一惊,朝离音看去,见她一时间竟然不打算反驳,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神色间充满了一种决绝,才突然醒悟:“娘子,莫非真的是你自己…” “可惜…”离音苦笑,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永嘉公主被那一胎折磨得母子危殆,终究没能为他留下子胤。我想摆脱这苦海却不得,天地之间,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她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太后的身上,“你的孩子是他的,我怎么可能伤害?不,就连你,我都不会伤害你。你也好,永嘉公主也好,你们都是我的仇人,却都曾经是他的亲人,虽然你们从来不曾将我当人看待,我却无法做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情。”她的神色泫然欲泣:“伤了你们,他也会伤心的。”
“愚钝!”太后冷笑,随即仰天长叹,“我竟然会落在你这样的蠢货手里,真是天意难测!”太后冷笑起来,抬头望向柳二娘:“那么你说说,你们打算怎么救我?”
“我和离音娘子原本打算将太后打扮成一个小宫女随我们一同出去…”
“行不通。”太后简单明确地否决,“你们进来两个人,出去三个人,你真当金吾卫不会数数吗?”
这个问题离音和柳二娘也商量过,早就有了对策:“只说是太后遣人随我回府中取东西…”
太后不屑地嗤笑:“这居延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倒让你们带走一个大活人?就算真让你们带人走,人家能不盘问严查?不比对相貌体形?”她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你们哪,成事不足…”
她双手尚被绑缚,两腿只能跪在榻上,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安然坐在绳床上教训人的,目光从离音到柳二娘慢慢扫了一遍,见她们都露出惭愧尴尬的神色来,这才叹了口气:“幸亏我多问一句,不然还不被你们害死!把我解下来,这件事情我有主意的。”
柳二娘与离音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如此反客为主,一边觉得老这样绑着人家不好,一边担心她又耍什么把戏,一时间谁都不敢做主。
太后叹了口气:“放心,你们想要救我出去,我也想出去,咱们目标一致,我不会对你们不利的。”她揉着自己的手腕,问道:“如果逃出去,你打算去哪里?”
离音冷淡地瞧着她,只觉她眼中、嘴角都是讥讽和嘲弄。当日她对自己的羞辱,她把自己踩在脚下冷嘲热讽的事情,离音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的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几乎就快要被黑暗吞没。她那一脚并未令她更不堪,却让她痛定思痛,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绝望。离音心中是感激她的。
然而决定要将她救出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去落霞关。他在落霞关。”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觉得心在颤抖。
落霞关是她朝思暮想的地方,那里有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陛下也是他的骨血,你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为陛下报仇…为我报仇!”
“你指望龙霄为你报仇?”太后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诧。然而也许是离音语意中的渴切令她将一切的讥讽都咽了下去,点了点头,“他在落霞关,两位王爷也不日即将抵达,的确是一支可以考虑的势力。”她想了想,又问:“那么我怎么才能去落霞关?”
她的语气倨傲,离音却不由自主心悦诚服地回答她的问话。之前太后的诘难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自信,如果计划想要顺利实施,把一切告诉太后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离音老老实实地回答:“柳二娘说她能带你离开凤都。”
“是吗?”太后将目光转向柳二娘,凝视她良久,忽然问道:“柳二娘,你是北方人?”
离音心头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见柳二娘缓缓点头:“二娘?”
柳二娘看着离音安抚地笑了笑:“她都知道了。”
离音仍旧懵懂:“知道什么了?”
“真是没治了!”太后怒其不争地盯着她摇头,扬声唤道,“何翀,你进来!”
殿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何翀从外面进来:“太后有何吩咐?”
“原来你跟柳二娘是旧识,怎么不早跟我说?”
离音大为惊奇,脱口问道:“什么?”
太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吩咐何翀:“你什么来历,自己说吧。”
“是。”何翀态度恭敬,“小人家在昭明,幼年时因战乱别裹挟过江,净身入宫。尚有老母幼妹仍在家乡。六年前北军南伐,屯兵昭明,幼妹被兵痞掠去,幸得尧允大人干预才得以脱身。此后尧允大人对我家人多有关照,我全家都感恩戴德。我便答应了尧允大人为他在凤都收集消息。”他口齿流利,复杂的往事几乎分毫不乱的简洁说完,缓了一口气,看了看离音震惊的面色,继续道:“太后待我恩重如山,因此这些事情我后来也没有瞒过太后。”
“那你到底…”离音有些糊涂,字斟句酌地问:“到底为谁做事?”
何翀笑了笑:“娘子别惊奇,我们这些小人物所图不过是一餐饭一枕席。谁对我们有恩,便为谁做事,只记住不能对不起恩人便是。”
离音明白了,他其实向两边提供消息。只是这些年南北两朝相安无事,所以昭明、凤都也就没有冲突,他与其间周旋,看上去颇为自得。
何翀继续道:“当初在昭明时也有人惦记着你呢。尧允大人命我打探你的消息,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与柳二娘联系上的。柳二娘天生北方人的相貌,我略微试探,也就知道她的来历了。我受人之托,只是转告一声求她关照而已。”
离音怔怔地听着,恍如在梦中一般,知道那人身陷困境时仍然惦念着自己,心头登时酸麻温软,百般滋味齐上心头,“原来他一直记着我。”
太后却不耐烦起来:“你若要感叹,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却不能再耽误了。你进来已经良久,只怕再过一会儿金吾卫就会来查看了,要做的事情就赶紧做。”
离音被她一提醒,回过神来,问道:“我们想的法子都被你否了,那如何才能送你出宫啊?”
太后没好气地问:“当初永德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离音轻声“啊”了一下,登时明白了太后心中盘算的主意。
当初是离音假扮成永德的尸身让罗邂送出去埋葬,这一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竟然瞒住了所有人,若非永德在燕回渡被罗邂看见,只怕这个秘密会永远被埋藏下去。
“你是要让我跟你换?”
太后终于露出微笑:“总算不是太笨。”她向柳二娘解释:“二娘你个子比我和离音都高,旁人不熟悉的只要看着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太疑心。何况离音的肚子这么显眼,旁人也就不会再费神去看模样。我假装成离音出宫,罗邂只怕要到天黑不见你们回府才能察觉,那个时候你我已经离开凤都了。”
“那娘子怎么办?总不能就把她留在这里吧?”柳二娘激烈反对。
“为什么不能?”太后似乎觉得她的话不可理解,“我这居延宫如今虽然萧条,却也是全天底下最舒适奢华的地方,请她在这里睡上几个时辰又不会委屈她。反正罗邂不见了你们定然要寻来,她不会留太久。”
“那样罗邂就发现是她放走了你!”
“那是自然。”太后微笑,“这么大的事情,罗邂如果都猜不到,他就跟你们一样笨了。”她心思开始飞转,像是斗志又回到了身体里,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淡了许多,一边解释自己的计谋,一边还不忘讥讽离音,“但离音的肚子就是她的保命符,最多不过回去关起来不让见人,其余是半分不会委屈了她,你大可以放心。”她说到这里转向离音:“你不要整日想着不要这孩子,这孩子比你金贵多了。”
“可是…”柳二娘还想反驳,不料离音却突然开口。
“就这样吧。”离音咬了咬牙,“我替太后留下。”她转向太后,“你…”
太后点点头:“你有什么要对龙霄说的,要不然你给她写封信吧,我替你送到。”
离音欲言又止,良久摇了摇头:“别告诉他我有身孕的事情就好。”她说这话时神色凄楚泫然欲泣,就连太后也沉默了片刻。
“好,你放心。”
于是几个人商议定了。离音手巧,为太后梳妆改扮,何翀将出凤都的路线和接应之人都告诉了柳二娘。最后太后往腰上缠了个隐囊,与离音换了衣裳,再在头上戴了幂篱,看上去与离音就有了八九分相似。
一切刚刚安排妥当,就听见金吾卫在外面催到:“离音娘子,时候不早了,不如回去吧。万一文山侯问起,在下这个担子就重了。”
柳二娘出去答应了一声,收拾好,扶着太后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
离音站在寝宫门内看着她们离开,心头充满了凄惶。柳二娘是她沦落罗邂手中之后唯一的支柱,如今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心头仿佛被挖空了一块一样,看着看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她们一个个都逃出了生天,却留下她,在这没有边际的地狱中苦苦煎熬。
柳二娘陪着乐姌一路来到宫外,乘上文山侯府的车,走了一程,突然感觉到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打斗之声。她想出去看,却被太后拉住。
太后低声警告:“别露脸。这定是何翀的人在解决那几个贴身的金吾卫。”
过了片刻听见外面有人说:“柳娘子,我们奉命送您和贵客出城。”
柳二娘答应了一声:“有劳几位了。”
车子再次动了起来。柳二娘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到了城门,一时有人过来盘问,赶车的人一一回答了,车子顺利出城。
又走了不到一里地,柳二娘觉出车子再次停了下来。这就是意料之外的了,她有些惊讶,掀开车帘问:“怎么又停了?”
太后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车厢里,登时一片冰凉贴上了她的颈侧,只听太后笑道:“我知道你是晋王的人。落霞关不安全,你带我去龙城如何?”
柳二娘吃了一惊,正要挣扎,却见赶车的人蹿了上来,一把压住她道:“二娘,何中贵吩咐,无论如何请二娘将太后引荐给秦王。”
第五十章 千里晓山伴君行
盛大的三日婚礼终于结束,看着突然一下显得冷落的大营,平安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让塞湖去准备行囊,又找来阿延细细叮嘱吩咐,让他在自己不在期间听从族中长老的话。
阿斡尔湖七部共征集了三千子弟随她去柔然,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平安忧心忡忡,看着营帐长长叹了口气。
“苏毗,你怎么了?”
平安回头,见焉赉一身戎装站在身后,连忙过去问:“怎么?你也要出发了?”
“是。”穿上戎装,焉赉一下子显得老成庄重了许多,一手扶在刀柄上,一手抚在胸前:“将军命我今日就出发,务必七日内抵达龙城京畿,不然就赶不及抢收麦子了。今日一别,希望能在龙城再会。苏毗,你去柔然,万事小心。”
“我会的。”平安看着他,不禁惆怅了起来,“真是人生如浮云,倏忽聚散。欢宴未尽,烬灰未冷,我们又要各奔东西了。”
“你刚才叹气,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是。”平安摇了摇头,“我是有点担心…”
焉赉不等她说完也就明白了:“担心人都走光了,这边不安全?”
“其实这件事情将军也想到了。”焉赉笑着安慰她,“当初我们血洗了步六狐部,不独有报仇的意思,还有威慑的意味。将军要让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碰不得的,有些事也是做不得的。你看这次婚礼为什么五百里外都有人来,也不过是因为经此一役,草原诸部终于明白将军并非落下平阳不如犬的病猫,而使一头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将那些小部落全族灭了的猛虎。”
平安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眉头舒展了许多,笑道:“是的,你们在磐山中大展神威,确实令草原上许多以前不肯与我们结盟的部族趁着婚礼赶来相洽。”平安换了一副神情,振作精神道:“你来与我道别,却被我拉住说了这么多闲话,我就不耽误你了,出发还是要趁早。”
“好,我走了,你们都保重吧。”
平安问:“阿兄呢?今日一直没见到他。”
“哦,他之前一直与我在商议军务。刚才有龙城的信使到了,现在应该在军帐那边。”
平安一直自矜身份,平宗商议公务见人她都不肯旁听,见焉赉这样说,便笑道如此我去找嫂子吧,今天一早见她,脸色不大好呢。”
“叶娘子在她帐中,我刚与她话过别。”焉赉给平安指了方向,便不能再逗留,匆匆告别,奔赴五里外的军营,领兵启程。
平安在大帐中找到叶初雪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张矮几的后面,借着天窗透下来的光线翻看一本书。平安倒是第一次见她翻书,好奇地问道:“嫂子,你在做什么?”
“哦…”叶初雪抬头笑了笑,拍拍身边的氍毹,“来,过来坐。”
平安走过去坐下,这才看清叶初雪在看的是一卷《脉经》,于是笑道:“嫂子还懂医术?居然看得懂这个么?”
“医术那么艰深博奥,我哪里会懂。”叶初雪借着与她说话的机会,伸展了一下双臂,顺手在后腰捶了捶,笑道:“以前在南方研究过我父皇的医案,只是大略知道些道理。这书还是前日婚礼时人家送的礼物,是一百多年前前朝国手亲笔所写的珍本,今日不过闲来无聊,随便看看。”
平安笑了笑,一边仔细打量叶初雪的神色,一边顺手将那卷书拿过来随手翻看。她知道叶初雪从不会因为无聊去做一件事情,只要去做,总是有原因的。果然就在她拿到书的一瞬间,叶初雪的面色微微变了一下,似乎要动手拦住她,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由着她将书拿走,淡淡地说:“怎么?你也懂脉?”
“小时候阿兄逼着我跟阿若他们一起念书,崔晏那个人你大概也知道,眼睛里哪能容得我这个女学生,只胡乱给我一下《女则》《列女传》之类的东西看。我自然不爱,便不肯去上课,只在书库里乱找,也胡乱看过几本医书,不够都是囫囵吞枣,自己也都懵懵懂懂。”
平安说着低头看了看,见是《脉经》第九卷,心头先是微微一松,随即又留了意,问道:“这一卷是千金科,嫂子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叶初雪不答,只是说:“我自己摸又摸不准,要不你来帮我参详一下。”
平安笑道:“咱们两个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半个臭皮匠,你要真是身体不妥,我给你找巫医吧。”
叶初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笑道:“我见阿延上回发烧,你宁愿自己给他配药也不找巫医,却来消遣我。”
平安被她调侃得抿嘴一笑,随即凝神细查她的脉象。
说她是不如半个臭皮匠倒是实话,也就勉强分得出弦脉、滑脉,只能翻着书上所述的脉象仔细分别,然后又对照着各种脉证——查证。手指缓缓翻过一页又一页,最后停在了叶初雪之前所看那一页上,眼睛蓦地一亮,抬起头来,见叶初雪也正朝着她微笑。
“嫂子!是真的吗?”她一下子跳起来,抱住叶初雪的肩膀,“是不是啊?”
叶初雪被她摇得头晕,连忙挣脱道“我懂得也不比你们多,能查的也就这个,是不是我也说不准。只不过上回被你们数落说连我自己的身体情况都不明白,所以这回格外小心些而已。”
平安却心细,低头算了算,问道:“我记得那事…”她小心查看叶初雪的神色,见叶初雪面色如常,这才敢说下去:“那事发生,也就在一个月前。”
“是。”
“那是你不正…到今天也两个月了。”
“是。”叶初雪坦然笑了笑,“还没来。”
“那就是了!”平安再也按耐不住,扑过去拉住叶初雪的手:“阿兄知道吗?你跟他说了没有?”
“倒是没有明说,我怕万一只是迟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平安比自己有了喜事还要高兴,“这种事情我有经验。你看看你脸上的光,看看你看眼睛里的眼神,肯定是的,不会错!”她拉着叶初雪把她拽起来:“你还不去告诉阿兄?!他马上也要走了,再不告诉他就没机会了。”
这也是叶初雪犹豫的地方。她知道平宗此去,每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一方面不想让他担心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临走前总得告诉他。平安进来的时候她正举棋不定,此时见她如此兴奋,便也不再坚持,任由平安拽着她出了大帐。
“走,我跟你一起去找阿兄,你一定要告诉他,让他高高兴兴地出发!”
平安高兴的时候走路都像是在云端,脚尖轻点,袍角随着步伐飘动。
阿延追上来:“阿娘,阿娘,你见舅了吗?我要给他看我射的燕子!”
平安腾出一只手拉住他,笑道:“走,阿娘正要跟叶娘娘去见他,阿延,你要有表弟啦。”
叶初雪倒是破天荒地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就那么笃定了?万一是女孩儿怎么办?”
阿延抢着说:“我最喜欢妹妹了,阿娘不给我生!”
平安气得戳他脑袋:“去,别胡说八道。”说完又忍不住笑:“小孩子就是口无遮拦,嫂子你别理他!”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平宗军帐外,正逢平宗将龙城来的信使送出来。平安远远喊道:“阿兄,阿兄,我和嫂子…不对,是嫂子有事要跟你说。”
平宗本事背对着他们,听她呼唤便转过身来。
叶初雪看清他清白的面色,脚下没来由地一滞,却被平安拉着不能停下来,只得小跑了两步跟上平安的脚步。
平安笑道:“你猜猜嫂子要跟你说什么?嫂子,你快说呀!”
叶初雪走到他身前,看清他眼中如风暴前夕的一片墨色,心头一紧,小声问:“龙城的消息?出什么事了?”
平宗起初一直不去看她,目光没有目标地在四周逡巡,直到听见她的话,才终于无可躲避地落在了叶初雪的身上。
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间,叶初雪只觉像是当日在北苑石屋遭遇的大风雪有迎面扑了过来。她登时明白了,面色一白,上前一步,攀住他的手臂:“阿护!”
平宗一直紧绷着全身,在她接触到一瞬间突然如同山洪暴发一般失去了控制,举手啪的一声,重重打在叶初雪的脸上,一下子将她打翻在了地上。
“阿兄!”平安尖叫了一声,扑到叶初雪的身边跪下,抬头见平宗举起手似乎还要打,大声说:“你疯了吗?嫂子有身孕了!”
平宗一愣,手停在半空,半天没有动作。
阿延跑过去用力把叶初雪扶起来,小声问:“叶嬢嬢,为什么舅生你的气了?”
叶初雪只觉面颊火辣辣地痛,耳朵嗡嗡作响,那一巴掌力气沉大,她口中内壁被牙齿磕破,血从嘴角慢慢渗出来。
平安还在跺着脚数落平宗:“好好的婚礼才散了,你就开始打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才行?你是不是也要学昆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