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来到龙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两入目光相交,谁都不去寒喧客套,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意思已经借着目光传递。僵持了片刻,最终辽是身为客人的龙霄微点了点头,到底打了声招呼:“晋王!”
平宗于是侧身让到一旁,叶初雪来到龙霄面前。
龙霄突然失措,怔怔看着她,不知即将从她口中说出的会是什么。
叶初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脚尖,声音像屋檐下垂着的冰溜子一样,清澈、透明、尖锐、寒冷刺骨,即使接近一点儿也会被冻得发冷:“进去说吧。”
言罢也不等龙霄有所反应,当先走迸楼中。
龙霄朝平寒望去,对方却刻意回避他一样转过身去,不做回应。龙霄也是人精—样,看见这情形,知道平宗是刻意做出与己无关的姿态,却又不放心两人单独相处。若只是担心两人会密谋什么的话,派个人来看着也就是了,却偏偏要亲自前来。北朝晋王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特特来打昕两人的私房话,无非是摆出一个姿态来,好让他明白与她相处时的分寸。
龙霄知道平宗不会参与进来,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去门外偷听,登时放下心来,打起精神跟着叶初雪进了楼里。
平宗沉着脸看着龙霄进去将门关上,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庭院中。
梅花香气铺天盏地,搅得他心头烦闷。他突然自觉可笑,明明身居高位,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守在院中等着自己的女人与旧情人私会。此时大雪初霁,苍白无力的太阳回到了天上,唯一的功效却只是在寒冷的冬天,只是让他察觉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与天上的太阳一样可笑荒谬,徒劳无功。
不远处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平宗回神,惊觉自己的可笑,跺了跺脚转身向外走去。刚转过弯来,还没有回身,就听见有个略带惊讶的声音道:“殿下万福!,,平宗转身,才看见是忽律氏向自己躬身行礼。他略镇静了一下,说:“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忽律氏看着平宗,目光有些闪烁,却终究鼓起勇气又叫一一声“殿下…。她待平宗低头看着自己,才轻声道:“那夜的羊尾汤我熬了一宿。。
平宗一愣,“什么?”眼看着对方目光中渴切的火焰渐渐暗淡下去,才猛然想起,“啊!你说那日…”
“那日殿下原本答应晚上要到妾的屋里来,还说想喝我们忽律部的羊尾汤,妾亲手熬制好,吊在火上煨了一整夜,到天亮殿下都没有来。”她苦笑了一下,“殿下哪怕让人来说一声也好啊。”
平宗无言以对,只能拍了拍额头说:“是我不好,我将这事儿忘了。”他微抬起头,看着天边一缕淡若白纱的云慢悠悠地飘动,蹙起眉来思量着说:“那日…那日王妃将阿若带出了府…”
这解释却不能让忽律氏满意,她声音微冷:“殿下不是早有准备吗?妾也将所知提前通知给了殿下。”
平宗苦笑起来,被叶初雪耍弄的事情并非人人都要知道,尤其事后才发现这件事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平宗看着忽律氏带着哀怨不满的神情,有些恍然。他知道自己无论用什么借口推托,都无法让眼前这女子满意,只得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说:“这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改日送你个礼物,定然让你高兴,好不好?”
忽律氏盯着他看了良久,仿佛是在判断他这话有几分诚意,良久才点了点头:“只希望殿下不要又忘了。”
平宗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龙霄进了屋关上门,转过身来,只见叶初雪裹着白色的裘氅立在房间的中央,既没有下袭氅,也没有坐下的意思,龙霄便也只好站着,笑着问道:“你就这样跑来见我,难怪晋王的脸色不大好看。”
叶初雪没有搭他的茬儿。她本就面色雪白,又一身白衣,绰约而立,冰雪仙姿,吸风饮露的姑射仙子一般,缥缈到了似乎随时都会飞走的地步。
龙霄愣了愣。上一回见面,许是屋中火光映照,让她看上去尚有一分凡尘气息,今日看来竟似不是尘世中人,令他想要去打开门窗,让屋中热气散去,以免她被融化成水。龙霄压住心头不安,勉强笑了笑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冷的吗?”
叶初雪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不理睬他的询问,开口说:“当时平宗从昭明提前回龙城,为了掩人耳目,连自己的二百贺布铁卫都没有带,一回到龙城就有了延庆殿之变。北朝的皇帝平宸和晋王世子平若在延庆殿设伏要捕杀平宗,他们是怎么知道平宗要回来的消息的?”
龙霄愣了一下,苦笑:“你问我,这些事儿都是你告诉我的,我怎么会知道?”
叶初雪仍旧没有理睬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为了要放走平宸而想办法的时候,高贤就自己找上了晗辛,他怎么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的?”她像是自己也想搞清楚疑惑,自顾自地说着,“当初晗辛问他,只说是听说了南朝长公主的事情。我虽然有疑虑,因为时间紧迫却也无暇细究。而实际上把平宸从内宫囚禁之所偷出来,一直到送上崇绾的马车,这一路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实际上整件事情中我所做的,就是吸引了平宗的注意力,成为调虎离山的诱饵。”
龙霄终于听明白了,问:“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后面还有别的人在掌控?”
叶初雪这才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龙霄身上,冷笑道:“这就得问你了。我的行踪,你究竟跟谁说过?”
龙霄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叶初雪于是也就明白了,饶是心头已经被冰雪覆盖,还是禁不住寒意彻骨,她惨淡笑了笑,点点头说出答案:“琅琊王。”
“不对!”龙霄细细想了全部过程,找到漏洞大声喊起来,声音响亮得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不对?”
“不对!”龙霄急速地说,像是要剖白自己,“我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他的时候,你已经在晋王府了。我知道有平宗保护你不会有危险才说的。阿丫,我绝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叶初雪愣了愣,抬手阻止他说下去,低头细思, “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么就只能是他在平宗身边本就有人。”她悚然而惊,抬起头来,“这就明白了,将我送到平宗身边,帮助他将早就规划好的计划施行,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我自以为逃出凤都也就逃出生天,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琅琊王的掌控之中。”叶初雪心头怒火熊熊燃烧起来,被置于险地或是被龙霄出卖都比不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来得猛烈。她冷厉地笑着,暗暗握住了拳头。
龙霄却听得糊涂了:“都在他的掌控中?怎么可能?”
“你想过没有,当初他为什么让罗邂来传那道赐我自缢的旨意。”
如果不是事情太过惊骇,龙霄的思路也不会如此迟滞,千丝万缕的头绪在脑中搅成了一团。她这句话却如平空一声惊雷,震得他灵光劈过,一切都明白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琅琊王让罗邂来宣旨,本就是为了让他放你逃走。”
“要不然咱们那个计划怎么能那么容易成功。”
“而罗邂也确实想救你出去,只是被你弄晕后受骗了。”龙霄慢慢理出了前囡后果,“所以当初你渡江被罗邂看见,琅琊王却一点也不惊讶。”
“有件事情我曾经疑惑了很久。”叶初雪终于不再如冰雪般刺人肺腑的寒冷,低头慢慢踱着步一边说着,“当初罗邂派人追杀我为什么要烧了严若涵的房子?若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警告我,为什么不惜烧死严府诸人?现在想来…”。
龙霄抢着说:“烧房子的是琅琊王的人!”
“没错。如果他有意逼我北上,又知道我能接近晋王的话,便不能容我在边郡小城安定下来。每一步…他都在把我送到预定好的位置上。”
“为什么?”龙霄又疑惑了,“难道就是让你救出北朝的皇帝?可你离开的时候根本还没有发生延庆殿之变。”
“如果连延庆殿之变都是他计划中的呢?”
龙霄一怔,终于融会贯通:“延庆殿之变的幕后主使是崔晏。”
叶初雪微笑,“那之后平宗一度要诛杀崔家满门。你知道除掉崔家后,谁来填补这么多的空缺吗?”她冷冷地笑,说出龙霄已经知道的答案,“琅琊王氏。”
“这就对了。”龙霄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手架递给叶初雪,“我离开凤都前,他将这个交给我,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初雪接过来看了看,绿檀木的手架算不得名贵,上面阴纹刻着一棵老松,“这是琅琊王氏族长的标志,琅琊王当年封地耽在琅琊,与当地望族定然交往密切。后来琅琊封地被北朝夺去,他则在南方别封,还以为从此就没了干系。”她叹了口气,“没到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留有这样的信物。”
“这是个釜底抽薪的计划!”龙霄全盘想透,“他先是策划了延庆殿之变除掉崔氏,又利用你对平宗的影响将皇帝偷走。接下来平宸只要在金都草原称帝,北朝势必陷入分裂。王氏不比崔氏世代都在丁零人治下生存,他们被北朝纳入版图也不过二三十年,心怀故国的大有人在,王氏如果辅佐钦慕汉化的皇帝平宸上位,即使不能据有北朝全境,也会让北朝陷入内斗而无暇南顾,南朝的头上时刻悬着的这把剑自然就不存在了。”他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击节赞叹,“高,太高明了!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些蛮族以为光凭武力就能征服天下,他们怎么不想想这么多年茹毛饮血过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戳戳自己的脑袋,“以智而定天下,这才是最高计谋。”
他兴奋地转了几圈:“如果这个计划真能实现,我南朝将至少有五十年安宁。”
叶初雪默默看着他欢欣鼓舞击节赞叹,露出淡淡的一抹微笑,缥缈得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龙霄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她异乎寻常的沉默,猛然在她面前停下,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高兴?你难道…你难道…一要破坏这个计划?”
“我要破坏就不会来告诉你了。”叶初雪冷冷地说,眼中光芒明亮凛冽,“我会去促成这个局面,帮琅琊王完成这件事情。分裂北朝,才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太好了!”他忘乎所以,握住她的手,“永德,我真怕你对他动了情,忘了你自己是谁。”
她冷冷抽出手,冷笑,“我从来没忘记。即使我想忘,每个人都在提醒我不让我忘记。”她看着手上的手架,想了想说,“你能找到晗辛吗?”
“能。”龙宵心情极好,想起晗辛忍不住微笑,“她真是…不愧是你调教出来的,不同寻常。”
叶初雪对他的恭维毫不领情,将手架交给他:“让晗辛把这个给王范,他是琅琊王氏在龙城的领袖。你可以跟他见一面,具体该说什么我不用教你吧?”
龙霄点点头:“我懂的。”
叶初雪看着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无法像他那样欢欣雀跃,只觉得心中有一部分似乎正逐渐僵冷下去。她要非常勉强才笑得出来:“因为我来见你,平宗很不高兴,只怕以后真没机会见面了,你好自珍重吧。”
她说完便要出去,被龙霄一把抓住手腕:“阿丫!我说的话你记住,我迟早接你回去。”
她怔了怔,无限怅惘:“你还没明白吗?我已经不是那个永德了,回去还有什么意思?”
她拉开门大力吸了口气,手脚的凉意让她头一次清楚意识到她已经如此适应北方寒冷的风雪了。
龙霄目送她出去,看着她如冰雪塑成的背影渐渐隐入梅花丛中。
第三十三章 只因离合是悲欢
平宗立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厚厚的冰层,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一夜寒来,头顶的枯枝上密密实实地结了满树的树挂,如霜如雪,又如满树冰霜一夜之间盛开的繁花,远远望去,只觉映雪裹霞,玲珑繁盛,被阳光照耀,竟是无比瑰丽肃然,宛如玉京琼花,装点九霄琼宇,直比神仙境界。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问:“谈完了?”
叶初雪来到他的身边,也被树梢枝头的盛景惊住,不自觉张嘴抬头看着,几乎移不开眼睛,怔怔地问:“这是什么?”
“龙城的汉人把这叫雾凇,我们叫它树挂。”
叶初雪笑起来:“我喜欢雾凇这个名字。”
“汉人认为这是夜晚的雾气将散未散之时,因为天气寒冷凝结成形,非霜非雪,却欺霜傲雪,不同凡响。”他牵过她的手,让她挨在自己身边站好,“你们南方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我们这儿则说,现雾凇,来年丰。明年会是个好年景。”他顿了顿,说,“叶初雪,来年丰收的时候,你该与我去农田里走走。”
他的声音充满着期盼和活力,就像个农人在估算着丰年的收获。那是一种毫无算计的喜悦,仿佛世间的风霜雨雪都是神是馈赠,仿佛只要付出了努力便一定会得到收获。
这样的喜悦感染了叶初雪。“我以为丁零人只会放牧,不会耕作。”她轻声地回答。
他笑起来,“我们丁零人几代人努力要从草原迁移到中原来,并非为了掠夺一番再回草原上去。我们也爱这千里沃野大好河山,我们会学习像中原人一样做这片土地的主人。”他语气中颇有些自豪,“你看,我们其实做得很好,江北的百姓丰衣足食,不受战乱祸害。这两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她随着他抬头凝神向雾凇望去,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觉能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同样的东西,感受同样的风,聆听天地间同一片寂静,便是人间至美。此时连雾凇都觉得过于喧嚣,觉得蓝天过于耀眼,而阳光也成了多余之物。一切的景象与风物都不需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天地间只有他便足够了。
她闭上了眼,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一言不发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这种前所未有的小鸟依人的姿态让平宗诧异地侧头朝她看来,愣了愣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放任她在自己肩头栖息。又想了想,侧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发上,让她的馨香缭绕在鼻端。
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远远消散在空气之中,更加将园中这个角落衬得无比宁静。她听得见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声音。寒风穿过雾凇,将雪屑卷落在他们的脸上肩上,瞬间便被体温融化作点点滴滴的水珠,顺着面颊向下滑动。
直到一只喜鹊扑棱着翅膀从树梢上掠过,打破了这几乎可以永恒的宁静之前,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呼出的白气在缓缓飘动。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问:“你在冰上走过吗?”
叶初雪怔了怔,不明白这问题从哪儿来的,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拽着往湖边走去。“你到北方这么久了,除了每日跟我玩儿心眼儿之外,都没空试试我们北方最好玩儿的东西。”
一直走到了冰面旁,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吓得赶紧拽住他:“别上去,冰会裂的!”
他笑起来,仿佛觉得她的话太过可笑,笑声朗朗,震得树梢又跌落些雪屑来:“那是你们南方,都只有薄薄一层冰,石子就能敲碎了。我们北方的冰不一样,你试试!”
他说着,自己大步踏上冰面,见叶韧雪仍然犹豫,毫不客气地拽着她的手把她往下拉:“来吧,就算掉到水里,我跟你一起沉下去。”
她攀住他的手臂,只觉衣物下他的肌肉虬结偾起,结实有力,即使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过去,依旧纹丝不动,稳如磐石。“有你只会沉得更快!”她没好气地抱怨,心中却踏实了不少,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来,跟我走。”见她在冰面上站稳了,便拉着她往湖心走,边走边说,“这湖面不够宽。我们草原上结了冰的河面上能跑马车,你那点儿重量真不算什么。”他说得豪气逸飞,走得却很谨慎,总要见她脚下站稳了才迈出下一步。“这样的冰面,最大的危险就是太滑,不小心捧一跤就能摔断几根骨头。你下脚小心,踩稳了,别急。”
叶初雪起初还有些紧张,两条腿绷得紧紧的,没走几步便觉得腿脚酸软。两只眼睛更是因为盯着冰面不敢挪开叉酸又涩,好容易趁着他停下来举头四望,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湖的中间,距离四面岸边都极远,若没有人带着,她一定走不回去。
上回在北苑雪原上的记忆突然回来了。叶初雪警惕地站住:“等一等,你不会又要把我扔在这儿吧?”
她的模样逗得他笑了起来,一边用拇指为她擦去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水,一边笑道:“我把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你现在是害怕,等不怕了骨定两三步就蹿回去了,又拦不住你。”
她不服气:“哼,说得我跟兔子似的。”
“你确实挺像兔子的。”他看着她,有心调笑,摸摸她的头发,“白毛小兔子,会咬人那种。”
她抬头瞪着他。太阳就在他的脑后,突然像是睡醒过来一样,光芒渐渐刺目,令她无法看清他的五官眉目。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唇落下来,吻在她的颊边,像蝴蝶一样轻柔。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柔情,心头微微地骚动,在犹豫要不要有所回应。
然后她听见他问:“你跟龙霄有什么阴谋?”
叶初雪一惊,不由自主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脚下突然一滑,重重地摔在冰上。冰层厚且坚硬,叶初雪摔得两跟一黑,骨头都要摔断了一样。她将手伸到身下,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不料手一落在冰面上就被冻得骨肉刺痛,更遑论要在上面用力。
平宗又好笑又好气地拽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也会吓成这样?叶初雪,这传出去多丢人。”
叶初雪几乎是恼羞成怒,打掉他扶着自己的手问:“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明明知道龙霄是出卖你的那个人,还要去跟他见面,我一直在想你究竟还想跟他说什么。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找他质问,你们两个不欢而散,甚至大打出手,你肯定吃亏。我都准备好了听见动静就进去救你。结果你就这么出来了,显然这种可能没有发生。”他低头看着叶初雪,发现她居然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心头有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几分。
“还有一种可能,本来我心中尚有疑虑,但现在基本上已经坐实了。”他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两步,像是要拉开距离才能将她打量得更清楚。今天的她有些异样,出奇地沉默,也更加地不可捉摸。他总觉得她眼中的光芒似乎有些暗淡,唇边也不再看得见她所特有的讥讽意味。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心中笃定。但是什么改变了呢?
“真正成大事者往往不会计较自身的得失。我本来也不确定你会有这样的胸怀。但以你的经历,若说能对旁人的背叛一笑置之,我并不相信。但你也确实去见了龙霄,还风平浪静地回来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根本不是去找他算账的。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放过他对你的背叛?什么事情比你自己更重要?”
他垂目看着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仿佛周围的寒冰霜雪渐渐爬人了她的神情中。湖冰虽然坚实,寒气却格外霸道,顺着脚心向上攀爬,渐渐冷却了所有的暖意。
她开口时,寒意充塞了所有的意念。她冷冷地说:“谁说报仇一定要是当面争吵?那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的寻常妇人才会做的事情吧。”她笑意冷淡,充满了一种自矜的傲气,“你说的不错,找不是寻常妇人。我心狠手辣,你又不是没尝过我的厉害。”
“喷喷!”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哪里有这样夸自己的?你还真不知羞。”眼看着她面上掠过恼怒的红晕,他继续恶毒地讥讽她,“心狠手辣?你怎么变成叶初雪的忘记了吗?”他盯着她,身体深处冒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快意,竞像是战场上扬起了刀的那一瞬间,杀戮即将展开,血脉隐隐跳动着等待着沸腾。“龙霄为了出使北朝,甚至不惜冒羽林军被罗邂掌握的风险,他当然不是为了欣赏龙城风貌而来。你可以放下他暴露你行踪的背叛,是因为他这样做有更重要的原因,令你无法为了一已恩怨去破坏。你们的秘密是什么,我迟早会查得出来。”
她冷冷笑了一下:“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和阴谋,即便你知道也没有办法改变大势所趋。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多做准备,大变在即,新帝登基大典能否顺利举行都在两可之间。晋王殿下,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他不由变色,死死盯着她看,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因为你没有办法真正令汉人心中偃服…”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打断她的话: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早已为故国所弃,有家不能回,全部心血付诸东流,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的计谋叫好?你还在妄想有朝一日他们会让你回去?”
她沉默了片刻,苦笑:“我放弃不了我自己。”
“糊涂!”他怒斥,带着痛心的愤怒,“我包容你,接纳你,你却为了那些伤害你至深、夺走你一切的人坚持,连何处是你的归宿你都看不出来吗?”他失望至极,摇了摇头,“我本来想问你,龙霄走后,你愿不愿意斩断以前的牵绊,安心做我的女人。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她心头略微一震,随即用冷笑掩饰过去:“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冷冷放开钳住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这举动太过突然,让她几乎失去重心摔倒。等到好容易站稳,他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叶初雪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果然又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叶初雪走后,龙霄在屋里沉吟了片刻,叫来青奴嘱咐一番,让他带上绿檀手架去鸿胪寺的住处找晗辛。知道平宗定然不会放过他,也不着急,索性倒头大睡了起来。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龙霄醒过来,愣了一会儿,那敲门声仍然执拗地继续,他才回过神,连忙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眼熟的贺布军将领,向他躬身行礼,口中说:“楚勒奉晋王之命,来请尊使。”
龙霄心说该来的总算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请我去做什么?”
楚勒却不肯明说,只道:“尊使去了便知道了。”
龙霄跟着楚勒走,刚一出晋王府大门.就看见平宗带着贴身的几十个贺布铁卫在门外等候。贺布铁卫自然人人胯下都是天都马,见龙霄来了,平宗笑道:“听乐川王说尊使骑术了得,当初进龙城便骑的这匹阿罗萨,今日特地让你们再聚聚。”
龙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匹高大健美通体雪白的天都马,正冲着他摇头摆尾,喷着白色的鼻息。龙霄也是爱马之人,当即奔过去抚着它的鼻子笑道:“阿罗萨,阿罗萨,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天都马极有灵性,认出龙霄,亲热地去蹭他的手掌,一人一马亲热地打着招呼。平宗笑遭:“阿罗萨最好客,看来尊使与它相处得很好。”
龙霄抚了抚阿罗萨的鬃毛,抓住鞍子翻身上马坐好,笑道:“晋王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平宗见他准备好,便示意楚勒带队先行,自己不紧不慢地与龙霄落在后面,明知故问:“尊使是看上了我们北方的佳人,想要迎娶回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