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霄一怔,见他目光在阿罗萨身上打转,也就会意,笑嘻嘻地说:“这么说也对,就不知晋王肯不肯成人之美?”
“能蒙尊使青眼有加,自然是这佳人三生之幸。”他瞟了一眼阿罗萨,笑道,“英雄宝马,本来相配,只要阿罗萨愿意,我自然不会吝啬。只不过…”他突然笑了笑,随口问,“尊使出门这么久,家中一切可好?”
龙霄一怔,不由自主扭失朝平宗看来。他虽然面上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思维却十分敏锐,立即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晋王什么意思?”
平宗悠闲地笑了笺“我听说尊使府中美女如云,临出门之前还新纳了一位侧夫人,更是艳冠风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龙霄心头一跳,盯着他似笑非笑:“晋王总揽军国大事,居然还有打听风流韵事的癖好,当真新奇。”
“这有什么可新奇的。”平宗对他的讥讽恍若未闻,笑容依旧笃定,“人非草木谁没点儿值得回味的韵事呢?尊使与我府上的叶娘子不也是旧识嘛。我们草原上来的人跟你们不一样,情爱出于人性天然,没什么可遮掩的。何况,身为男人,家中娇妻美妾环绕才不枉一生,若又是个顶尖的美人,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哪儿有藏着不让人知道的?”
龙霄见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放,竟是绕都绕不过去,不禁皱眉,想了想,索性放低姿态,说:“殿下的消息也不知听谁说的,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并非什么侧夫人。因那女子是内人的侍女,替主母贴身照顾我而已。”
平宗听了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话题搁在了这个点儿上,龙霄觉得十分别扭。但平宗不吭声,他再继续就显得小气了,可如果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默着,越发显得他之前的解释有些画蛇添足。
平宗借着回头整理身后鞍鞯酌当儿瞟清了他脸上的表情,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轻飘飘地笑道:“原来如此,幸好只是个侍妾。”
龙霄一怔: “幸好?为什么要说幸好?”
平宗诧异地瞧着他:“尊使莫非不知道?你那位侧夫人…哦不…侍妾,如今已经改配罗邂了。”
龙霄大吃一惊,强按住心头突跳,笑道:“殿下真会说笑话。”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
龙霄再也掩饰不住地沉下脸来。这件事情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之前叶初雪曾经警告过他对永嘉不放心。那日谈过之后,龙霄就将自己的心腹以送书信为由遣回凤都。但这一来一回至少十天时间,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达,这些天收到的南朝书信中,也有永嘉的家书,却只说一切安好,只字未提离音的任何消息。他心中早就有些不安,此时昕了平宗的话,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不得不起疑心。
“请晋王明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宗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这是我在罗邂府中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我当既然凤都已经传开了,尊使至少总听到些风声,没想到…”他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看着龙霄的目光中满是同情。
龙霄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定下神来,虽然明知他选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怀好意,却也顾不得许多,想了想问:“她知道吗?”
“谁?"平宗问了一句,才恍熊大悟,“你是问叶初雪?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这不立即就找尊使来打听了嘛,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那么…”龙霄艰难地开口,分毫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那么殿下知道具体细节吗?”
“细节?”平宗转头凝视他,似乎是要看进他的心里,“你是想知道罗邂如何对待离音?”
龙霄也顾不得想太多,点了点头。
平宗叹了口气:“只能说,罗邂是个禽兽。”
听了这话,龙霄一颗心登时沉人了谷底。他无比希望平宗说的是假话,当他回到凤都,家中娇妻美妾和美如同一家人一样。但心底,他知道平宗说的是实话。平宗身居高位,一言九鼎,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说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而且平宗将消息的来源与时间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在罗邂府中有眼线的事实。至于平宗为什么要向他透露这个消息,龙霄心中也是有数的。
平宗冷眼看着他面色几经变化,知道他此刻心中必然是翻江倒海,反复思虑。他并不打算给龙霄太多时间,向前一指,笑道:“你看,咱们到了。”
龙霄只见前面不过是一片房顶,一包黄色的坊墙遮挡住了大部分门庭,他也全然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正打算发问,却见青奴飞奔迎了过来,一把捞住他的缰绳笑着问道:“侯爷要来,怎么不提前通知?”
龙霄心头正乱,看见青奴愣了一会儿,才突然醒悟,问道:“这里是使团的驻地?”
“是啊,侯爷莫非不知道?刚才晋王府派人来说侯爷要与晋王来探望使团随员,让大家都赶紧准备起来。”
龙霄惊讶地望向平宗,却见他体贴地笑道:“尊使与我一见如故,相见两欢,我为了能与尊使多相处,将尊使强留在自己府中,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尊使就算不说,自知之明我也总是有的。人不能一味自私,便陪尊使走这一遭。”
先期前来准备的焉赉此时也迎了上来,热切地对龙霄说:“晋王还说南朝使团与别国的使者不可同日而语,不能以普通礼节相待,特地将礼部侍郎王范王大人请来作陪。”
平宗已经下了马,过来一边抚着阿罗萨的颈子赞赏地拍了拍,从焉赉手中接过豆饼喂给它吃,一边抬头对尚坐在马背上的龙霄笑道:“王大人出身琅琊王氏,也是饱读经典的博学之士。他家畏辈似乎与你们的琅琊王还有些交情,我请他来作陪,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太过拘束。”
龙霄和王范昕他提到琅琊王,禁不住齐齐变色,彼此看了一眼。王范匆匆上前行礼道:“礼部侍郎王范拜见南国尊使武都侯龙大人。”
龙霄这才连忙下马,上前搀扶起他来,一连串地说:“王大人多礼了,久仰琅琊王氏盛名,今日始能一睹风采,龙某不胜荣幸。”
王范这才起身,飞快地撩了龙霄一眼,随即笑道:“其实我不是龙大人见到的第一个王氏子弟。”说着向旁边一让,让王越上前与龙霄见礼。王范说:“典客郎王越,是我的族侄。龙大人与他一路北上,彼此想必已经熟识。”
之前龙霄说那话,无非是刻意要撇清自己与王范的关系,倒是将王越给忘了。听他这样提醒,笑着拍自己的额头:“是了,是了,是我糊涂了。王兄莫怪,咱们这一路的交情,可千万别让我一时疏忽给连累了。”
王越在平宗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连忙谢道:“尊使说笑了。”
龙霄慢慢地定了定神,转身见自己使团中随员都已经在门口按照品级列队相迎。他目光如炬,扫了一遍这百十来个人,见晗辛并不在其中,这才放下心来,悄声问副使谢阁:“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谢阁知道他担心什么,又强调了一句,“一个都没有落下。”
“那就好。”龙霄敖下心来,将烦心事儿都抛诸脑后,转向平宗笑道,“本来在龙城我们是客,但既然是来了使团下榻的地方,这个东必须由我来做,晋王殿下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平宗负着手在门前走了两步,笑遭:“在龙城做客,这倒是有趣。”言罢与龙霄彼此让请着进了院子。
龙霄不在驻地,一切由副使谢阁做主。他倒是十分用心,全力为之,竟然真的因陋就简,令凤都随团而来的厨子利用龙城现有的食材整置出了一席盛宴。因是南朝使团在龙城做东宴请晋王,席间宾主之别不可能太过分明。即便几道菜都是十足南方风 味,佐餐之酒却是北方特有九蒸九酿的鹤殇酒。南朝使团中有善剑舞之士,在贺布铁卫军士的战歌中为众人舞剑。平宗意兴大发,索来纸笔醉草一篇《饮酒歌行》,龙霄也现学现卖地唱了一首丁零草原的歌曲。
最后楚勒在贺布将领的集体推举下执槌打羯鼓,王越、王范以及鸿胪寺其他官员也纷纷下场邀请南方的客人与他们一起解下身上布巾同跳《公奠舞》。
《公莫舞》本是先朝流传下来的巾舞,是表现母子亲情,却因其中有一段邻里乡亲庆祝儿子诞生丽挥舞布巾载歌载舞的片段,被豪爽喜爱歌舞的北方人发扬成聚会宴请时宾主尽欢时最高潮的狂欢。王越和王范是出身于诗礼传家的望族名士,虽然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要行止躬谦,但在朝中谋生,环境险恶,他们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也不得不有所放弃,这样的场合,不可能坚守土族风范,而是要人乡随俗地以北朝官员的身份投入这种充满着蛮族风格的狂欢中去。
倒是龙霄比二王更能适应这样的场面。他本就是个不爱循规蹈矩的人,一向以风流自许,身材矫健而灵敏,又雅擅音律,在南方却从没有机会亲身下场载歌载舞,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应付自如。他是个洒脱的人,席间已经想明白了离音的事情,即使此刻着急也不可能有所挽回,索性先放在一旁,等应付过了这个场面再说。因此南朝使团所有官员中,反倒是龙霄这个首领,跳得最欢畅尽兴。
平宗端着酒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场中诸人怀着各种心情跳舞,自己却纹丝不动。直到见焉赉从外面进来,立在大厅的门口,守住了进出此处的必经之地,向他微微点头,这才突然站起来将手中的酒觞重重摔在地上。
铜觞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登时惊得场中舞蹈众人停了下来。
龙霄只觉脑中一道光闪过,立即意识到了危险,大喊了一声“不好!”。
一群贺布铁卫从外面拥进来,与场中的楚勒等贺布将领一起,将王范、王越以及他们的随员按在了地上。

第三十四章 试看人间翻覆手

龙霄身后的护卫纷纷抽刀将他与谢阁护在中央。龙霄冲着平宗怒喝:“晋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宗看着王范、王越被拿住,这才转向龙霄,笑道:“让尊使受惊了,真是很抱歉。王范、王越二人交结敌国重臣,图谋不轨,今日证据确凿,所以一举拿下。此事与尊使和使团无关,大家不必担心。朝廷不幸,出了不肖的逆臣,在登基大典即将举行之时清理门户很有必要。”
龙霄惊得瞪大了眼睛,去看被按在地上的两人。王范也正奋力抬头朝他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甫一接触,押着二王的贺布铁卫就用力将王范的头掼下去,喝道:“低下头!别东张西望!”
龙霄若之前还有疑惑的话,现在心中已经如明镜一样清楚,他通过晗辛与王范取得联系的事情平宗已经知道。对方之所以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发难,自然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龙霄身为南朝使者,只要北朝不愿对南朝正式宣战就不会对他有分毫冒犯,但当着他的面整治王范,这其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龙霄知道这个时候一点也不能示弱,不假思索地抬头冷笑:“晋王清理门户害怕没有机会,却在我面前喊打喊杀,难道是要让我来给你们充任廷尉辨是非黑白出来?”
平宗朝龙霄这边走来,刚动了两步,龙霄身后的护卫齐齐向前两步,执刀挡在他的面前。这边贺布铁卫自熟不甘示弱,也纷纷抽刀相抗,两边对峙,彼此毫不退让口龙霄带来的护卫也都是他从羽林、明光两军中选出的精锐忠心之士,虽然身在敌境,面对的又是北朝最声名威赫的贺布铁卫,却丝毫没有半分怯意,手中齐刷刷地亮着刀刃,迎向摆布铁卫。
一时间厅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副使谢阁不由自主向后退,无奈膝盖发软,刚退了一步,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他身后两名随员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谢阁心知自己丢了人,惭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顺手扶住身边随员的手臂,这才发现这个二十岁出头名叫顾廉的年轻人,虽然看上去面不改色十分镇定,但几层衣物下紧绷着的肌肉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心中的惊恐。南朝众人将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龙霄。
龙霄看着平宗冷笑:“怎么,晋王今日是要将我的使团全毙于此吗?”
平宗却对眼前这针锋相对的对峙处之泰然,淡淡地说:“这些都是我们草原上的勇士。草原的习俗,面对敌人的刀剑,只能以无畏和勇气去面对。是你们先挑衅的。”
龙霄被他的话气得笑了:“原来当着我的面亮刀抓人不是挑衅,却嫌我的护卫护我周全是挑衅。贵国勇士的胆量就只有这些吗?”
平宗朝楚勒笑道:“你看,咱们这个不是待客之道呢。后退三步,想来南朝尊使也不会在这种情形下擅动兵戈的。你说对不对,龙大人?”
楚勒这才发出号令。贺布铁卫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听到楚勒的号令声,整齐划一地收刀向后连遇三步,与南朝护卫拉开距离,却人人都紧紧盯着对面,握刀的手毫不放松,区区三步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几乎就像不存在一样。
龙霄知道也只能争取到这个地步,便不再纠缠这样的事情,转而问乎宗:“虽然殿下捉拿自己本朝的官员我们无从置喙,但凡事说不过一个理字,你们再有理由,这毕竟是我们在做东,就这样被你们搅了,总得给个正当的说法吧?”
平宗倒是被他这话逗得乐了:“尊使想要什么样的说法?”
“既然是在我的宴席上抓人,总得拿出证据来吧。”
平宗冷笑了一下,问:“尊使真的想要证据?”他冲楚勒使了个眼色。楚勒捧着一样东西来到龙霄的面前。平宗问:“这个作证据不知道尊使觉得如何?”
龙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看见楚勒手中那个手架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笑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难道尊使看着没觉得眼熟?”他压根儿不给龙霄辩解的机会,径自说下去,“这难道不是尊使遣人送给王范的吗?”
龙霄只觉凉气顺着衣领往后背里钻:“原来晋王所指结交敌国重臣指的就是我?所以连王典客这个根本没见过这东西的人也被牵连了?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望明示。”
贺布铁卫向两边让开一条通道让平宗来到龙霄面前。龙霄挥手让在身前的护卫们退后,三丈见方的地方只有两人面对面凝视着彼此。平宗能看出龙霄眼中的怒意,心中觉得十分快意,语气便也就轻佻了起来:“意思还不明白吗?还有五日登基大典便要举行,这几日龙使和诸位随员不妨在龙城好好逛逛,不要惹是生非,与不该见面的人见面。待到登基大典结束,这二位便交给尊使,送归南朝如何?”
龙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真会说笑话,二位大人又不是我们南朝的人,怎么肯别妻弃子背井离乡地跟我走?”
“跟着尊使去南朝,过了落霞关,天高地阔四通八达,要走哪条路都行。若留在龙城,沾染上了叛国通敌的罪名,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你不妨问问他们二人,愿意选哪条路。”
“就算他们愿意跟我走,”龙霄仍旧冷笑,已经猜到了平宗的本心,“我又有什么道理要带他们走?你北朝的官员犯事儿,按照你北朝的律令去处罚便是,与我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平宗一拍手,转身面对被按在地上的二王,淡淡地说:“你看,不是我不赦你们,是南朝无意为你们出手。这就怨不得我了。楚勒,将两位大人带到大理寺去,待登基大典过后,由大理寺卿顾少庭连同有司官员审理。”
王范的脸被迫贴在地砖上,冰凉的寒气侵染全身,听见龙霄拒绝,突然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来大声道:“龙使莫忘了琅琊王的许诺!即便对我置之不理,还有我琅琊王氏全族上下几千口人的性命,万望龙使出力保全!”
龙霄一皱眉,向后连退了三步。他与乎宗周旋,本来就是故意搅浑水寻找机会摸清底细为两人脱罪,不料他如此沉不住气,一句话将自己结交南朝琅珊王的事实供认不讳不说,还扯上了琅琊王氏的全族。龙霄心中疑窦大起,王范好歹出身名门望族,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愚蠢,这其中定然还有别的阴谋。
平宗皱眉看着王范,对楚勒说:“将他的嘴堵住。琅琊王氏好歹也是几百年的望族,他这个时候四处攀咬,也不嫌丢人?”
龙霄抢着说:“你们只凭一块木头做的东西就能给人定罪,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木头又不会说话,你们说我与这两个人暗中结交,总得有人证吧?他们俩一个是鸿胪寺的典客郎,一个是礼部侍郎,与外国使臣接触不是理所应当吗?”
平宗笑道:“我又怎么会冤枉好人?在你们之间传递消息的人是谁,尊使还不清楚吗?”
龙霄之前再三问过谢阁,知道晗辛不在这里,心中安稳,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清楚,还望晋王殿下明示。”
焉赉眼看事情要扯到晗辛身上,连忙大声打断:“将军——”
平亲和龙霄一起向他看来,焉赉却不知道后面该如何继续说下去,被几遭目光瞧得一滞,更是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忽然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扑棱棱地飞进来一只黄绿色的鸟儿,也不顾堂中紧绷得令人几乎上不来气的紧张气氛,嘴里咕咕地叫着,在众人头上盘旋。焉赉眼尖,一眼认出这是一只鹦鹉,心中突然—沉,喊遭:“哎呀!不好!”
平宗沉住气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握,竞在瞬息之间,将那只鹦鹉捉在了手中。他打量了一下这鹦鹉,皱眉问焉赉:“什么不好?”
焉赉心知闯了祸,但这样的场合下也没办法细说,只能来到平宗身边,低声说:“这鹦鹉我见过,当初晗辛让我将它带给叶娘子a”
平宗听了眉心一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楚勒惊讶地说:“既然带给了叶娘子,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这话简直是落井下石,焉赉狠狠瞪了他一眼。楚勒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这鹦鹉又自己飞回来了?它飞回来做什么?”
龙霄在一边几乎幸灾乐祸起来:“鹦鹉的本事不就是学舌嘛。”
平宗握着鹦鹉上下打量,突然伸手轻轻挠挠鹦鹉的下巴,口中吹着口哨,稍加逗引,那鹦鹉便开口说话,发出的声音赫然类似晗辛:“哥就可感!”
平宗回头看了看身后一千人等,又朝龙霄望去。龙霄一摊手:“我可听不懂。”
“这就去办!”乎宗替众人翻译,“这是晗辛对任务的回复。她要去办什么事儿?”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堂中一时非常安静。平宗目光从焉赉面上掠过,眼风凛铡,刮得他面皮生痛,焉赉惭愧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平宗再开口时,声音阴沉:“晗辛在哪里?”
楚勒:“我这就派人去找。”
平宗想了想:“让乐川王去找,要是还有人能找到这个人,也就只有乐川王了。”
此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龙城开始宵禁,城中戍卫士兵奔走坊里之间,大声吆喝着。禁时已到,坊门关闭,各安枕席,慎勿轻出——”龙城七十二坊同时关闭坊门,一百六十一条街道,渐次响起关闭坊门时的金钟之声,一时之间,偌大的龙城便街道肃清,闲杂人等尽皆消失。只有一队队士兵在街坊间巡走,查找还没有回到坊中的行人。
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坊间道路上,不时被巡逻的士兵拦下来询问。晗辛坐在车中,手执焉赉送她的那枚令符,每遇到盘查便亮出来,巡街士兵见是太宰府的令符便纷纷放行,竟然让牛车从龙城东边的长生坊一路来到了大理寺监牢所在的庆善坊。
大理寺的监牢自然重兵把守,但因为崔氏有二百多人关在这里,一时间人满为患。晗辛来到狱卒所在的屋外,见四五个狱卒正在里面一边喝酒一边扔着几枚筹码赌钱。晗辛叫出领头的一个,亮出焉费送她的太宰府令符,板着脸对狱卒说:“奉晋王之命来提一个人,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崔璨的?”
狱卒狐疑地打量她,问道:“既然是晋王的命令,为何不是焉赉或者楚勒将军来,倒让你一个女子来?”
晗辛冷笑:“原来太宰府的令符还需要看是男是女?这话你怎么不对晋王说去?”
狱卒却是个惯经场面的老油子,也不着恼,只是笑道:“小娘子这话说得却是有趣,我若见得着晋王,哪里还会天寒地冻地在这个地方待着?你也莫用晋王的大脑袋来压我,他那么个大忙人若有工夫跟我生气,也是我家祖坟上冒烟嘞。”
晗辛瞪着他看了半晌,反倒笑了:“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令符是谁的!”
她说着将令符背面亮了出来,偌大的“焉赉”两字的阴纹刻在背面,狱卒看了一怔。晗辛冷冷地说:“你不是说要让焉赉将军来提人吗?想来这令符劳动不了你的大驾,不妨我这就去回禀他一声,只说他这江北通行的令符唯独你老人家看不入眼。晋王忙,他就不忙?你当他就有空拨冗来跟你嚼舌头吗?”她将令符晃了晃,收回袖中,“你可想好了,我出了门,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狱卒还在犹豫,晗辛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寻常我也不爱做这等毁人前途的事儿,可被人欺负了总得回去有个说法,这你就怨不得我了。”
眼见地已经快要出门,狱卒连忙出声叫住她:“罢了,罢了!”我惹不起你们这些贵人们,我一家老小的,犯不着为此丢了饭碗。你且略等等,我给你提人去。”
晗辛转身看着他冷笑:“你可想好了,万一我是来诓你的呢?”
“不敢不敢…”狱卒一连声地告饶,想了想仍是不甘心,试探地问,“可是按照规程,这令符我得去将前后图案文字拓下来,日后有人来核查的时候好交代。”
“这是自然。”晗辛口气放缓,脸上也带了些笑容,“我是跑腿办事儿的,你记录明白,以后查证大家都方便。”
狱卒见她如此,这才放心,点了点头不再耽搁,一面叫人去将崔璨提出来,一面当着晗辛的面拓令符。他见晗辛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有心搭话,便问道:“这批人犯已经关了两个多月,眼见着都到年关了,人到底还杀不杀啊?”
“怎么,你就这么想杀人?”晗辛斜睨了他一眼,叹气摇头,“要我说,还是别杀的好,造杀业!”
“小娘子也信佛陀?”狱卒登时来了兴致,说,“人人都说这佛陀保佑来世,可这辈子都还没活出个模样呢,谁还顾得了下辈子?譬如今日都要饿死了,谁管明日是不是有绫罗绮缎穿?”
晗辛本没有心情与他废话,只是听见他这样说,不免觉得有趣,问道:“你觉得来世不可求?”
“不是不可求。”他叹了口气,”我们家那口子就日日拜佛吃斋。可我想,她求的是她的来世,我也就与她一世夫妻,来世就各奔西东了,谁在乎她过得如何呢?”
晗辛听着呆了一呆,笑道:“你这人的想法倒是有趣。”
狱卒将令符拓好,双手捧着递给晗辛,笑道:“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想得多些。所以刚才多问两句,倒惹得小娘子生气了,你可千万别见怪。”
正说着有人将崔璨带了出来。
狱卒对晗辛说“还得留人犯一个手印,小娘子稍候。”说着拿出一张纸来抄写文书。
晗辛打量眼前之人。在这个监牢里关了两个月,早已经蓬头垢面,满面胡须,看不出面孔原本的模样来,身上极瘦,褴褛的衣裤穿在身上就像是套了个麻袋一样,露出手腕脚腕,又干又瘦,形如枯槁。晗辛问:“你就是崔晏的侄子?”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灿若明星,倒是令晗辛猝不及防地心头一怔。只见他轻声说:“在下清河崔璨,已故常山公礼部尚书崔晏是我二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