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边的笑意终于变得温存起来:“她很好,你放心。”
都是久经风月的人,她只用一眼就看透了这笑容里的含义:“原来如此…你不许欺负她。”
他自信满满,仍旧是那句短促有力的保证:“你放心。”
“我能放心你,却不放心阿寐。”
龙霄心头没来由地突地一跳,牵着她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你什么意思?”
“我跟她姐妹这么多年,却从未交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叹了口气,在榻边坐下,仍旧侧着身让他握着自己的手,“离音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你既然把她放在了那样的位置,就要承担起该有的责任。”
龙霄沉思起久,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今夜就打发人回去。”
于是她终于说到了正题:“听说平宸在贺兰部的日子过得不好。”
“哦?”龙霄一怔,没料到她居然在这里这么大胆地说起这个话题.不由自主坐起来,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这才放下心来,问,“怎么回事儿?”
“好像说是贺兰部大人崇绾与本族中人意见不合。”见龙霄仍有些不解,叶初雪解释道,“龙城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清楚。贺兰崇绾虽然是贺兰部大人,却常年居住在龙城,本部金都草原主要由大人府辖下的牧者令具体管辖。如今就是牧者令对平宸心存疑虑。毕竟平氏是贺布部的人,他们觉得即便拥立了平宸,做皇帝的仍然是贺布部,而非贺兰部。”
“这倒也是。”龙霄虽然不懂草原诸部的事务,但很多事情本质相通,。贺布部内讧却要让贺兰部出人出力,换我我也不干。看来这一步还是有欠考虑。。
叶初雪拧起眉来,从他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怎么?莫非你与贺兰部有联系?”
“我?我怎么会?”龙霄失笑,“我这些年忙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一个凤都我都还没掌握住呢。贺兰部那么远,你让我怎么顾得上?”
叶初雪研判着他的表情。龙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缩,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沉声道:“阿丫,你得相信我。你能信任的人不多,但我绝对是其中一个。”
屋外传来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叶初雪惊醒般回神,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垂下头低声说:“平宗要派兵攻打贺兰部,拦不住了。”
龙霄点了点头:“找明白了。”
平宗的声音在外面晌起:“这里有人吗?”
叶初雪和龙霄飞快地放开手的同时,门被推开,平宗出现在门口。
平宗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尊使让人好找。这位是我府中的叶娘子,想来你们已经彼此认识了?”
龙霄笑着站起来,著无其事地说:“这可真巧了,我刚才与叶娘子聊了聊才知道,原来她跟内人还是同乡。真没想到晋王府中藏金纳玉,不但有北国胭脂、西域胡姬,连我们江南的佳丽都有。”
平宗一把将叶初雪从榻上拉起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笑道:“那些都是充数的,只有叶娘子才是我的心头肉。”他说着亲昵地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的眼睛,柔声问:“你说是不是?”
龙霄微微变色,但飞快地掩饰过去,打着哈哈说:“怎么惊动晋王亲自寻来,莫不是怕我唐突了佳人’”
平宗笑道:“记得尊使是喜欢看剑舞的,正巧有个色艺双绝的舞娘要表演,我特命他们等着你去看呢。”
“如此是不能错过的。”龙霄一副新奇雀跃的样子,转身就往外走,在什么地方?。
“外面有人带尊使过去。我与叶娘子说两句话。”平宗并不放开叶初雪,话中意味明显。龙霄知道自己不能再作逗留,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初雪一眼,转身离去。
一直到龙霄的脚步声走远了,平宗牙转向叶初雪,捏着她下巴的手仍未放开,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笑着说:“手拉手说话,你们关系这么好?”
叶初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觉好笑:“你什么时候开始计较这种事儿了。”
“你的事儿我都计较,斤斤计较。”见她有迹象要摆脱自己的钳制,平宗手臂微微用力,把她拉人自己的怀中,断绝她的后路,“你跟他说得如何?”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她也不知到底平宗听见多少,随口试探着。
他自然不会上当,呵呵地笑起来,紧紧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身体紧密相贴,不留一点缝隙:“真想在这儿要了你!”他咬着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大力掐着她的腰,令她几乎上不来气。
“晗辛在哪儿?”他湿热的气息喷入耳中,令叶初雪敏感地眯起了眼睛,勉力自持地问着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我带你去见她。”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喘息渐渐浓重,这句话说出来更像是在调情。
叶初雪却等不得,推开他就要往外走:“那还等什么?”
“别急!”两人亲密的时候他从不容许她推拒自己,被她牵出去的手臂用力一拉,将她重重拽回来。叶初雪的脸撞在他的胸前,他坚硬的胸膛令她脸颊生疼。他的手臂更是如同铁钳一样死死地禁锢住她的行动,“我说走才能走。”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低下头吻住她的口,不容她再说出任何反对的话来。
叶初雪从没有这样反感过他的举动。刚才龙霄的闪烁其词反倒证明了她心中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她心头烦乱,又担心着晗辛,实在没有心隋与他在这个地方行事。何况山脚下画堂中的歌舞丝竹、猜枚行令之声隐隐约约又连绵不绝地传来,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个特殊的时刻之所以会存在的意义,提醒着她龙霄离她也不过是咫尺之遥。
平宗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和逃避,脑中想到的却是刚才看见她与龙霄两人牵着手喁喁私语的情形,以及他们两人在南朝盛传的种种闲言,胸口越发有一股邪火按捺不住,手下便粗暴了起来,将她推挤到墙上,将她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固定在墙上,一边低头吻她,一边用身体在她身上厮磨推挤。
这强求却令叶初雪更加抗拒,她拼命扭头试图摆脱他酌索吻,抬脚踢在他坚硬的腿骨上。他恼怒起来,沉声喝问:“因为他在这里?”
她突然恼羞成怒,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混账!”
响亮的巴掌声让世界突然冷静了下来。
窗外无边无际的鹅毛大雪无声地飘落,而之前在她耳中呼啸的血液奔流的声音突然消失。她惊诧于自己的失控,也丝毫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平宗握着她的肩头,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叶初雪担心地盯着他,死死咬牙不肯呼痛出声,心中懊悔了起来,担心是不是自己打得太狠,以至于自己的手掌到现在都钻心的痛。
良久,他抬起头来,已经看不见一丝欲念,目光冷静而克制,放开了她的肩膀,著无其事地笑了笑:“你要想跟他走,我现在就把你送给他,你愿意吗?”
这当然是他负气的说法,叶初雪心头雪亮,却仍然抑制不住心底的抽痛,低声解释:“不是因为他。”
他却充耳不闻,冷笑地看了看她,转身向外走去。
叶初雪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耳边嗡嗡作响,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身体在她的意志之前自作主张,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别走!”她听见自己说,“不是因为他。”
平宗的惊骇程度并不比她小,转过身来,看清了她自己的震惊和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脆弱。他从来没有从她眼中看刭过如此多的情绪,惊怒、惶恐、迷惑、孤独,她从未如此刻这样无助过。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1隋的激荡。平宗的手抚上她的脸,感受到手下传递出来无法言说的绝望。
“出了什么事儿?”他迷惑地问。刚才进屋时明明还不是这个样子,怎么就是一转身之间,突然她整个人像是被打碎了一样。
叶初雪不由自主地攀住他的胳膊。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却无计可施。她的软弱和孤独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暴露在了这个会把她关进笼子里的男人面前,羞耻感和自厌令她维持住最后的尊严,努力不在他面前情绪崩溃。但除此之外,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坚持别的,至少眼下不行。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追问。看出她濒临崩溃,心中也闪过了一丝不安。这是全然陌生的叶初雪,她暴露出来的软弱令他措手不及。
“是龙霄。”她低声说。太多的秘密和恍然大悟满满充塞着她的胸口,如果不说出来些什么,她觉得自己会爆炸成无数个碎片。她只剩下了那么一点点自控的能力,是维持自己的仪态,还是选择能说的话说出来,她略作权衡,便选择了后者。她从没有这么孤独过,迫切需要说些什么给别人昕。
如果不是她此时的模样太过骇人,也许平宗就要笑了出来。她一时说不是因为他,一时又说是他,若墨旁人听去,只怕会觉得她颠三倒四,纠缠不清。但平宗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说的与之前的事情完全不是一回事儿。等了等,见她没有说后面的话,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自己坐在她身后,将她揽人怀中环抱住,用自己的体温缓解她的颤抖,问道:“他怎么了?”
叶初雪靠在他的怀中,渐渐凝聚起力量来,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弱,颤抖却缓解了很多:“是他把我的行踪告诉了琅琊王。”
平宗明白了:“那些刺客!”
“还有…”她的声音突然消失,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中。
“还有什么?”久久听不见下文,他只得追问。
叶初雪似乎惊了一下,摇了摇头,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吻住他。平宗提起她自自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对掌心,胸口对胸口,他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抚她的惊怒,却没有察觉到他自己的动作中也透露出了浓浓的怒气。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痛,他不会比她知道的少。尤其是当你以性命相托,却被拿来当作交换的筹码时。平宗了解那种似乎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他当时身为摄政王权倾朝野尚且无法淡然处之,何况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时时以性命相搏的孤身女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痛,也没有人比他更珍惜她的坚强,即使他们是彼此最可怕的敌人,都在不择手段地伤害对方,但当他佃受到别人的伤害时,却只有彼此可以互相慰藉。
平宗理解了她突来的态度转变,体贴地不追问细节,只是在这种亲密中让她知道自己的抚慰和支持。只是他没有想到,即使是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叶初雪也仍然没有告诉他全部的实情。

第三十一章 凤城寒尽不见春

罗邂进了居延宫,太后与琅琊王正在喝茶,见他来,太后忙招呼人给他设座。她面前小火炉上茶汤正沸,亲自点了一碗送到罗邂面前,笑道:“文山侯如今是贵客了,不三催四请是不来的。”
罗邂被她说得十分尴尬,刚刚坐下,连忙跪下来谢罪:“实在是昨夜军中又有人惹事儿,我去赶着先将领头的人处置了,却耽误了这边的事儿,请太后和殿下治罪。”
琅琊王呵呵地笑,对太后说:“你就别吓唬他了。龙霄不在,京城戍卫的担子全落在子衾一个人身上,你让他妥妥当当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再来就好,这边又不着急。”
罗邂听着这话,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诚心还是讥讽,只得诚惶诚恐地再次谢道:“殿下这话更让我无地自容了。”
“你不要这样,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琅琊王看着他的目光略冷了点儿,问,“听说最近明光军和羽林军一直不安生,到底怎么回事儿?子衾啊,我能放龙霄去北方,完全是因为还有你可以倚重。你若是镇不住那票人,龙家也不是没人接手这摊子事儿。”
罗邂觉得后背微微刺痒,冷汗如同蜈蚣缓缓从脊背上爬过。他点了点头:“今日处置了领头闹事儿的人,想必会有所震慑。”
“如此最好,毕竟京城戍卫是头等大事。子衾啊,我把这重任交给你,也是顶着满朝的压力,你可千万不能将我置于难堪的位置上啊。”
罗邂点点头:“臣明白,请殿下放心。”
琅琊王又问了一些凤都防务之事,太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专心烹茶,不时为琅琊王和罗邂将已经凉掉的茶换上热的。谈了一个多时辰,琅琊王总算按住她的手笑道:“你也不必忙了。我还要到明庐去见几个外臣。”
到了居延宫门口,刚将佩剑取回装上,忽然里面太后的人便赶出来叫住罗邂:“太后问候爷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罗邂一摸身上,随身所携各种小玩意儿都在,心下雪亮,连忙笑道:“是了,走得急竟将个银花囊弄丢了。”
琅琊王不等罗邂,带着守在门口的龙驭校尉先行离去。
那侍者便引着罗邂重又进去。里面适才喝茶的用具都已经撤去,太后也换了一件半臂襦袄茜色襦裙,正坐在案前用支银毫蘸了朱砂,往消寒图上点梅花,见他进来,只略抬头看了看,轻声笑道:“他要收你的兵权呢。”
罗邂哼了一声,走到矮几边坐下,想了想问道:“他是要铁了心对付我吗?”
“若真是下了决心,哪里还会让你去兼管羽林军啊?”
罗邂有些悻悻然:“我以为他是试探。”
“他当然知道你知道。”
太后这话说得极其兜绕,罗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苦笑:“他果然是在试探。”
太后放下笔,侧头瞧着他,似笑非笑地:“你若心中无愧,该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他自然会帮你弹压龙霄那边。但你却畏首畏尾,放任两边起冲突。你别忘了琅琊王也是明光军里出来的人,军中情形他比谁都清楚。那都是凤都城里的勋贵少年,又不比别的军中兵痞横行,再多的宿怨,若非有人刻意怂恿,哪里有天天打架的道理?你固然是不想让他觉得你将两边军队都掌握在了手中,他却觉得你正是有了这样的心思才惺惺作态。你犯了他的大忌讳。”
罗邂低头苦笑:“亏我殚精竭虑地替他着想,倒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太后点好梅花,让侍女收走,起身来到窗下的绣架旁,一边拈起一条丝线,捏在手中慢慢劈线,一边淡淡地说:“他也是恼怒你没有将北边的事情尽数如实相告,当日让龙霄杀了个措手不及,从此生了猜忌之心。要我说,不管你怎么做,他既然心存猜忌,总能找出错处来。你好好统御,他觉得你在抢兵权;你故意纵容,他又觉得你跟他玩心眼。所以根子还在你如何取信于他,而不在于你在这两军中到底在干什么。”
罗邂知道她说到了点子上,只是那件事情始终是他最大的创伤,哪里容得别人这样去戳破,一边听着便觉脸面上挂不住,一把捉住太后的手,咬着牙问:“我不是让你替我进言吗?为何不见效果?”
太后冷笑起来,低头看着两人的手,冷冷地说:“即便我是那种能够靠着吹枕边风进言的女人,他也不是那么轻信的人。何况你又不是我娘家兄弟要寻个官职这么简单,你是掌握了戍卫两军却连是不是北朝奸细都说不清楚的文山侯,我再美言又有什么用?”
罗邂盯着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这个女人面目如此可憎。她脸上那冷冷的笑意像极了一个人,他有些目眩,不晓得究竟是想到了永德还是离音,只觉得这些女人仿佛都有一张共同的面孔,一个个都仿佛站在高岭之上,冷眼嘲笑着他的拙滞渴切。她们永远不会明白他的苦衷,不会懂得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能靠出卖自己去寻求生天时的悲苦。她们以为世界如同她们想象的那样,会有无数人来无偿地关爱帮助而不需付出任何代价。就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时倒向这个,一时倒向那个,仿佛她身边所有的男人都会愿意护佑她一样。
“如果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就不要搅和进这一摊泥里去,你玩不起。”他压抑着怒气,将手收回来,知道太后没有办法帮自己,行动必须加快。
“我也不想啊,还不是你把我拽进来的。”太后神色漠然,忽然问,“离音在你那儿还好吗?”
罗邂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太后笑起来:“你看看你,总觉得自己手段高超,却不明白你的一举一动,看在别人眼中,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清楚明白。那日你不是跟永嘉凑在一起说了半天吗?别以为鹤呜阁荒了,你们说话就没人听得见。我告诉你,这官里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是我的耳目。不但宫里是,别处也有。你是怎么让永嘉把离音卖给你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这么关心做什么?”罗邂皱眉看着她,“你不是也看不惯离音和龙霄走到一起去吗?”
“那当然,不然我又何必做恶人揭穿永德还活着的事儿。”太后笑容里多了丝苦涩,“不管承认与否,我都是从紫薇宫出来的人。永德身上是有毒的,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所有人都会染上毒。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她目光中露出怨毒之色,“永德沾染过的人,一生与平安喜乐的幸福无缘。我们四个都是,你也是,永嘉也一样,没人能逃得过。她离音凭什么独独能例外?我不许!”
罗邂瞪视着她,被她语气中尖刻而阴毒的情绪惊得浑身发冷:“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你不信我说的?”太后冷笑,“那就走着瞧,你迟早会明白的。”
她起身向内室走去,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把她怎么样了,送她来见我,让我高兴一下。”
“让你高兴?”
太后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动听:“龙驸马要知道她落在我手里,肯定会很不高兴,你说是不是?”
罗邂明白了。归根结底不过是太后见不得旧情人有了心爱之人,这就像是一场不见刀光的战争,而离音完全不明白自己早已经陷入了最危险的旋涡之中。

第三十二章 故人零落各山河

平宗感受到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醒了过来。他闭着眼,任由那指尖从他的额头顺着鼻子滑到嘴唇,并在那里徘徊摩挲了良久,才又落在了下巴上。他微笑了起来,不愿再伪装下去,捉住那只手,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吻着,问:“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她静静地回答,目光仍旧落在他的脸上,仿佛是要用力看透他所有的皮肉骨血下面一般,目不转睛。
平宗将她扯进自己怀里,用胳膊固定住她,不让她乱动,命令道:“再睡会儿,你睡得太少了。”
她的脸被迫埋在他的肋骨边,听着他的心跳声在耳中鼓荡,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仿佛那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唯一为之存在的意义。平宗是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随时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压迫感。即使是在温存相待时,也总是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怀抱着她想要重回梦乡的平宗并不知道,就在他安睡的这个夜里,叶初雪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却没有能成功的事情:重新面对永德长公主这个身份。
她的鼻息一点点落在他的皮肤上,渐渐地点燃了他的火焰。平宗睁开眼,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便疆硬地扳过她的脸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叶初雪思索着该从何处说起,想了想,“晗辛在哪里你根本不知道,对不对?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他笑起来,几乎带着不满:“你不睡觉就在想这件事儿?,,“你骗我!”她含恨看着他,咬着牙控诉。那愤恨的神态在乎宗眼中却充满了诱惑,她斜飞的眼风、含怒的眉目都让他兴致大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颈子,笑道:“你也别急,迟早我会找到她。”
她沉默了片刻,俯下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手指轻轻抚弄着他肩下那道狼咬的疤痕,像是在触摸那段她所不知道的惊心动魄。她指尖始终冰凉,与他火热的身躯相映成趣,触感格外鲜明,仿佛狡猾的小兽,用细幼尖锐的触角试探着他的极限。
她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吻他,唇舌纠缠之处,无限缱绻。屋里一时静极,只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这是个极其深长缠绵的吻,几乎要将对方的魂魄都吸到自己这边来,即使是最激烈的房事也未曾让他们如此刻般深觉与对方融为一体。而适才刚刚冒出来的情欲竟然被湮灭在了这样的亲呢中。
这一刻的平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不必去攻占掠夺,不必挑逗试探,如临花照水天心明月,一切都那么真切宁静,仿著触手可得的果实,天命注定,归属于彼此。他突然激动起来,几乎是颤抖着放开她,拉开距离细细打量她,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初雪,初雪…”
她似乎被他的声音打动,望向他的眼眸中蒙着一层水光,眉目微蹙,似乎无限哀愁,手指抚过他的眉眼五官,低低说了两个字。她的声音太轻,发着颤,才脱口便被淹没在了近似啜泣的叹息中。平宗没有听清,疑惑地问:“什么?”
她却猛然醒悟,酸楚疼痛从心底涌上来,几乎充塞了眼睛和咽喉,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心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抽痛。那是一种遥远陌生、幽微至极的滋味,只在遥远的少年时代隐隐品尝过些许,却也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自来在情事上予取予求,从来役有经历过这样的煎熬。仿佛干渴已久的人,跟睁睁看着一眼美泉就在眼前.却因为惧怕水中的毒只能望而兴叹。
于是只能饮鹤止渴吧。
叶初雪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伏在他的胸前,久久不曾抬起头。
平宗耐心地等着,似乎感觉到胸口的湿意。他停了下来,心中渐渐盈满了满足感。当一个女人伏在自己身上哭泣时,那种为她支撑起天地,让她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满足感,是任何极致快乐都无法比拟的。
尤其当那女人是她。
叶初雪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就像是天上的北极星,繁星中最亮的一颗,永远冷静准确地在自己的位置上,从不偏离,从不错过,不党不群,傲然独立。他见过她妖娆多情,见过她狡黠冷酷,却从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的她。
这样的叶初雪让他渐渐不安了起来。他不得不疑心起来,为什么她会这样?即使在发现被龙霄出卖的那天晚上,她情绪濒于崩溃边缘,却也不曾这样过。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平宗非常不喜欢这样的谜题,决心要搞清楚。他拍拍叶初雪的背:“好了,来说说,今天怎么了?”
叶初雪抬起了头,凝视着他,目光灼灼。如果不是她的睫毛还带着潮意,他也许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平宗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问:“怎么回事儿?”
她眼中的情绪退却,目光清冷地支起上身。她盯着他的眼睛,全然没有留意到自己说话时的声膏沙哑,口中说出的话像匕首一样插向他的胸口:“我要和龙霄再见一面。”
晋王府占地阔大,龙霄被安排在靠东南角的一处楼中。楼下梅花成林,正是开花的季节,梅香扑鼻。北方寒冷雪重,这里的梅花与南方不同。龙霄住进来那日还只是含苞待放,几乎一夜之间,千百枝红梅在雪中绽放,从楼上望去,只见一片香雪海,连风中都带着梅香。龙霄又惊又喜地跑下楼去,到了近前却发现梅朵又薄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香味却比南方见惯的那些要更加馥郁。
太过浓烈的香气,令人几乎不能在梅林中久留,多吸几口便觉被香气熏得头昏脑涨。龙霄连忙从梅林中退出来,抬头却看见平宗身后跟着叶初雪,两人一前一后地过来。
龙霄愣住,断想不到居然还会与叶初雪再见上面。看着远远过来的白衣女子,又吃惊又欣喜,但更多的是狐疑不定。他不确定平宗为什么会带着叶初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