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找过我。不过,也是一个多月前,约莫两个月的事情了。”顾艺灵叹了口气,“如今听你说来,我才想起,当时石姑娘的脸色是不大好,整个人瘦得很,嘴唇还发紫。太热天的,还穿着披风。”
柳木白指尖一紧,“那她…可有说什么?”
“她问我…可曾知道何处有百鬼草。”
“百鬼草?”
“是。我还特地去查了查。当初百鬼草确实就是长在青州这一带的。只可惜,那草早一百年就绝迹了。”
石曼生在找百鬼草,就在青州一带。若是她还在找,那她一定还在青州!
百鬼草,百鬼草…
从花间阁出来,柳木白念着这三个字,马不停蹄地就去了金树院。
刚才顾老板说了,石曼生重新买回了金树院。
到了金树院,看着白日里没有上锁的大门,柳木白的心都雀跃了几分——她会不会在里头?
“咚咚咚。”边敲边推门,他已经等不及了。
“谁?”屋里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柳木白反应了一下,笑意不禁爬上了面颊。
“丁小哥?是我。”急急踏入门中,他的视线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四下寻找起来——她在哪?
“柳…沐门主?”
瞧了一圈没见到石曼生,柳木白走向丁泽,“石头呢?她是不是出门还没回来?”
丁泽闻言,面色暗了一下,“她不住这儿。”
“什么?”
丁泽将事情简要说了以下。
石曼生从顾艺灵手上买回了金树院。刚开始,他们二人确实是住在此处。但仅仅过了几日,某天早上,丁泽喝了石曼生给他的一杯水后,就昏了过去。再醒来,她人就不见了。留下了一张已经过到丁泽名下的房契,以及一堆银票,说是留给他以后娶媳妇。
“走了?她一个人走的?”柳木白有些发懵。
“嗯,已经一个多月了。”
在金树院的那几天,石曼生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丁泽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不停翻着身,压着声音咳嗽。可每天白日里却总是强装无事。
“一个多月了…”
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柳木白站在偌大的院中,看着那绿油油的银杏树,忽地暗了天地。
一个多月,他晚来了一个多月。
石曼生会独自一人离开,唯一解释就是…她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那段时间,她想着去安排一切,却偏偏就没有来找过他…
不对…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
是他先走的,是他先放的手,他去了京城,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儿消息。
他明明该知道的…他们之前一直是他拉着、拽着,只要他放手,她就会离开…
可柳木白从未想过,她会这般离开,一点余地都没留的离开。
他不怕她逃,从来都不怕。
她逃一次,他能找一次,她逃一百次一千次,他都能找…
可若她不是逃,若这世上再无处寻她…
“唔——”
左胸口传来难以抑制的痛感,柳木白眼前逐渐模糊了起来,有什么正生生从他体内被抽去。
他不知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了。
“尊上!”阿戊冲上去接住了柳木白遥遥欲坠的身子。
“走开!”推开阿戊,他有些踉跄地走了两步,“石曼生,你骗不了我的。”

“你骗不了我的!”
勉力站直身子,柳木白抬头看向了那蓝到诡异的天空,忽地就笑了起来。
俊美温雅的公子,笑着笑着,却弯了身躯,红了眼眶。
你骗不了我的!
你骗不了我的…

石曼生,你是在骗我的…
对不对…
121.一二一
柳木白在金树院住了下来, 就住在之前石曼生的那间屋子里。
流云门的人几乎全被调来了青州一带, 每人手中都有一副石曼生的画像,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从茫茫人海之中,寻出她的踪迹。
然而…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他们寻遍了每个角落,却还是没有得到石曼生的半点消息。
就像是一个突然消失在天地间的泡沫,明明前一秒还看到她, 却下一瞬就找不见了。
“尊上, 还是没有石姑娘的消息…”
每日的例行汇报, 千篇一律。
柳木白看着单腿跪在屋中的阿戊,轻轻挥了挥手,“退下吧。”
屋里静了下来,他独自坐在桌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水墨人像。
画中的女子扬眉轻笑, 一如往昔。
每一笔都是他悉心描绘,可画着画着却又会心底发空。
右手食指虚虚抚上了画中人的面颊, 他心里的思念几乎翻涌出了眼眶:石头,你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都找不到…你一定躲得非常非常好…是不是?
日复一日地浪费,她只会越来越远。不能再这么没头没脑地找下去了。
好看的薄唇缓缓拉紧,左手拇指慢慢摩挲着新戴在食指上的红色线织指环,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浮上柳木白的心头。
——他要…再赌一次。
“来人。”
“尊上。”
“准备下,明日出发去京城。”

八月初七, 京城贵宾楼三楼的雅间。
这雅间常年空置, 从不外定, 只有极个别时间能看到里头有人。
而今日,恰是贵客临门之时。
坐在正位的男子,年逾三十,正略带审视地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俊美男子。
“沐门主,不知此次,有何贵干?”
柳木白半弯着腰,恭敬非常,“不敢。草民只是想求黄公子一件事。”
“求?”男子抬了一边的眉,“如何求?”
柳木白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铸铁牌,双手递到了男子面前,“流云门上上下下,一共一百八十九位高手,五十四处据点,二百三十三位据点杂役,精通多项繁杂事宜。”
黄公子看着那铁牌并没有接,“沐门主这是…”
“在下想以整个流云门,换黄公子一个忙。”
整个流云门?好大手笔。
黄公子眼中深了几分,但还是没有动手接过铁牌,“不知什么样的忙,需要沐门主…如此兴师动众?”代价如此之大,这忙怕是不好帮。
柳木白又弯了几分/身子,“在下想请黄公子颁一条诏令,全国上下,处处皆可见的告示。为期…一年。”
一年?黄公子的眉头明显拧了一下,显得有些不想答应,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什么告示?”
柳木白递上了一张写了字薄纸,“请黄公子过目。”
黄公子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面上便露出了几分诧异,“就是这个?”
“是。”
“就为了这个告示,你愿意放弃整个流云门?”那可是他最后的依仗了。
柳木白对上他的视线,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时间安静了片刻,黄公子略带玩味地看向柳木白,“想不到沐门主也是个性情中人。”说话间,他终于伸手接过那张铸铁牌,声音重了几分,“这个忙,朕应下了。”
在黄公子说出“朕”的刹那,柳木白掀袍跪了下来,恭敬地伏在地面,“草民沐流云,谢万岁天恩。”
看着伏在屋中的柳木白,“黄公子”轻笑了一声,提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沐流云,此次之后,朕不会再见你。”
“万岁万岁万万岁。”柳木白的声音平稳不变。
随着“黄公子”离开贵宾楼,柳木白的最后一场豪赌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
“这贴的什么啊?”
“我看看,我看看。”
城门边的告示栏围了一群百姓,大家看着新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
所哟润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奇怪的告示出现在官家的告示栏里头。听说全国的大街小巷都贴了。偏僻的村庄还有专人敲锣打鼓地巡山高呼告示内容。
金树池塘,静候卿至。
期为一载,时过不候。
黄泉相会,来世再遇。
沐流云。
丁酉年九月初一。

众人俱被告示中的内容弄得莫名其妙。
“金树池塘?哪儿啊?”
“这期为一载,黄泉相会,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事啊?”
“确实有点。”
“沐流云?这名字听着有点熟啊。”
“他不是前不久川蜀那边突然冒出来的流云门门主吗?”
“哦,对对对,就是他。”
举国上下都看到了这条奇怪的告示。
一个月过去了,所有地方都换上了新的告示,白纸黑字,内容一模一样。
众人更是惊奇——这告示旧了还会换?难不成真要贴满一年?
就连通往西域的关口城镇,也贴上了同样的告示。
沐流云这个名字一时间变得家喻户晓,全天下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人,约定一年为期,若是见不到,就要出人命。
“你们说他等的是什么人啊?”
“当然是美人啊!英雄难过美人关!”
骄骄烈阳下,一位牵着马匹的男子在那告示前站定,对着不到五十个字的告示,默默看了许久。
有好事者上前询问,“怎么?你认识这个沐流云?”
男子移开视线,淡淡回了一句“不认识”,便木然地牵着马直往关口走去。
“干什么的?”有守关兵士开始盘问。
男子出示了通行证,“我要出关。”
“梅子倾?”看着文牒上的名字,那守卫继续问道,“出关做什么的?”
“随意走走。”
“游玩?一个人?”那守卫怀疑地瞅着男子。
“是。”
男子面上有几分落寞,瞧着年纪轻轻,长相不凡,可头发已有好几处花白,瞧着很是沧桑。马背上摆着男子的行囊,里头还有一柄长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衣着打扮与这个边陲小镇的人们格格不入。
守卫照例检查了下他随身携带的东西,最后在通行证上敲了红印,“行了,走吧。”
梅子倾道谢接过,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出了关口。
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若是有认识的人见到男子,一定会感慨——风华绝代的梅谷主怎么会成了这副落魄模样。孤身远走,竟是没有一个随从。

风过,沙起,渐渐模糊了官道上的一人一马。
漫天黄沙之中,梅子倾成了遥远的一个黑点,混入了天地之间。
成王败寇。
那一夜,他用画卷与柳木白换了风林谷所有人的性命。
得了画卷,柳木白依言,并没有为难他们。可梅子倾往日的雄心壮志,复国执念忽地就散了。
这一次,他输得太彻底。无论是一直想着的复国大业,还是摆在心间的女子。
也许是他太左顾右盼,瞻前顾后,贪心不已…鱼和熊掌最终都从指尖悄然流逝。
后来,他便下定决心散了众人,放了一切。只为远离中原,寻一方天地幽静、与世无争之处。
从小到大,他背负了很多,如今,一切都卸了下来。梅子倾这才发觉,从头到尾自己最放不下的只有那个人——石曼生。
明明是他最先陪伴,却不能执手到老。是他错过了太久,错过了太多。
就好比,错过了花期,便再也寻不见那朵心心念念的花儿了。
他有过怨恨,有过不甘——明明柳木白初始接近于她是何等的居心不良,却能在石头心中牢占一席。他不服。
可在今日看到那张告示之后,梅子倾刹那就释然了。
他自问做不到如柳木白那般义无反顾,更做不到破釜沉舟只为换卿一见。
柳木白,输给你,在下心服口服。人生若真有来世,我必全力以赴与你痛痛快快地争上一回。
而今生,愿你能寻到她,护好她,莫和我一样…负了她…

在梅子倾走后不久,有一位女子也来到了告示之前。
她穿着当地人的服装,长相明艳,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冷。
“金树池塘…沐流云,沐流云…”她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神色变了几变。
沐流云…流沐云…
所以…那个人没死?
“夏姐!我买酒回来哩!”
一个坐在板车上的半大姑娘,边赶驴边冲她挥着手。
听到唤声,余夏的视线从告示上移了开来。转过身,她走向了驴车,轻飘飘跳坐了上去,“走吧。一起回去。”
那姑娘摸着脑袋有些愧疚,“夏姐,这次只买到了二十坛,那朱老鬼说什么都不肯卖了。”
“缺了他的酒,生意可不好做。”余夏摸了摸酒坛子,语气有些低落,“好吧…你夏姐我明天亲自去找他买。”
“夏姐,那朱老鬼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你不去,连酒都不肯好好卖。不过…我觉得,和朱老鬼比起来,还是那常来喝酒的樊大哥长得更好些…”
一个响栗,余夏瞪了她一眼,“觉得他好,你就嫁呗。”
“不行不行!樊大哥喜欢的可是夏姐你啊!”小姑娘捂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摇头,看得余夏哭笑不得。
“别贫嘴!好好赶车!”
“是!夏老板!”
驴车缓缓驶进了小镇的一家酒楼的后门,店里的两个跑堂纷纷凑了上来。
“掌柜的回来了!”
“来,我来拿。”
余夏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模样,嘴角挂上了清浅的笑意。
她现在的日子挺简单挺好,在这边陲之地,开个小酒楼,数数钱做掌柜,没旁的烦心事…
她,不会再离开了。
往事如烟,散便散了,若是不散,她也没那个心再去搅和了。
若柳木白真的还活着,那也许便是天意了。
——石头…你总是比我要幸运的。真是让人嫉妒啊…
122.一二二
金树院的日子很平淡, 柳木白的身边只留下了阿戊和一个负责起居的小厮。
他还特意去请了个做川菜的厨子,想着平日多吃吃辣的,习惯习惯,等石曼生回来, 便能顺着她的口味了。
柳木白还特地将院里的池塘扩了一倍有余,顺便将院子也扩了不少。因他听丁泽说,石曼生最喜喂鱼,心情在怎么不好, 只要喂上一两个时辰的鱼便好了。
忙完了一切, 柳木白便安静地期盼着那个人的到来。
——她会来的。他对自己说。
石曼生总是容易心软,特别是对他。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会来。
只要她还在这世上,只要她见了那幅告示,她就一定会来。
一年为期,无论她在何处,应当都是赶得回来的。

时间过得飞快,自从那告示贴出来,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三个月, 一年之期也去过了四分之一。
丁酉年冬日,似乎比往常要更冷一些。十字街上的店铺,开门也变得较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这天早上起来,柳木白发现池塘结了一层薄冰。
透过透明的冰层, 能见到水下缓慢游动的锦鲤。
他突然也起了喂鱼的性子。
用竹竿敲破冰层, 伸手丢了个馒头屑进池塘, 那些漂亮的鱼儿立时便追逐争抢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消弭了清晨的瑟瑟寒意,柳木白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若是自己以后不小心惹了石曼生生气,就陪她一起来这池塘喂鱼,喂到她解气为止。
若是鱼撑死了,就再买一批新的。
总之,她喜欢什么,他便陪着她做什么。
又撕下一片馒头,再次引起鱼群追逐,柳木白觉得自己能想见当初石曼生站在池边喂鱼的样子。
她一定是一言不发地皱着眉头,一副“我有心事”的模样,一个接一个馒头地喂着。等事情想通了,她便会拍拍手,叹上一口气,琢磨接下来要不要捞一条鱼吃…
想到这儿,柳木白忍不住轻笑出声。
——还剩九个月,她会来的。
~~~~~~~~~
开春的时候,金树院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人!”
门一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瓜子小脸便笑着凑了过来,“大人!我是来与你一同等小姐姐的!”
柳木白有些意外,“小回大夫?”
半年不见,小丫头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漂亮了,若不是那招牌的酒窝,还真认不出来。
“那个告示我看到啦!小姐姐以前和我提过她在青州住的地方就叫金树院,还有个专门养鱼的池塘,她还说池塘里的鱼味道可好…”话说到一半,回生看到正从屋里走出来的丁泽,立时眼睛一亮,绕过柳木白,背着包袱就冲到了院子里。
“丁泽!”气势汹汹地往他面前一拦,回生瞪着眼睛开始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凭什么就你和小姐姐一起离开!凭什么丢下我!”
丁泽看到她,些微停顿了下,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回生,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要继续往厨间走——他只是想出来倒点水喝而已。
“站住!我问你话呢!”回生一个跃起,张开双手再次挡在了丁泽前头,“小姐姐呢!你怎么把她弄丢了?若是当初带上我就不会这样!”
闻言,丁泽终于停下步子,好好看了眼回生,“她是自己离开的,就和在鬼医谷一样。”
回生眼睛又是一亮,“所以…小姐姐就和当初丢下我一样,也丢下你了?”
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如此,丁泽冷着脸应了一声,“嗯。”
回生一下就不气了,在她眼中,如今这院子里人的都是相同处境——被小姐姐给丢了。
所以,同一困境,便能一同努力。
小姐姐那么厉害,他们自然是该好好等等的。
提了提背囊,回生眼睛晶亮亮地望向丁泽,“我和你一起等小姐姐呀。”说完她反手一指,“我刚看你从那间屋子出来,你就住那间对不对?边上的屋子空着不?我能住不?”
丁泽:…
回生住了下来,就住在当初余夏的那间屋子里头。
看着这些屋子从空到满,再从满到空,如今又入住了完全不同的人。
不善言辞的丁泽默默在想——这几年发生的事真的…有些多。
~~~~~~~~
自从有了回生,金树院的日子也变得热闹了几分。
她总是喜欢找丁泽,时而拌嘴,时而过招,吵吵闹闹中,时间也过得越发快了些,眨眼已是夏日时节。
院中蝉鸣声声,毒辣辣的日头照得池中的鱼儿都蔫耷起来。
回生怕热,没再去找丁泽过招,恨不得成天抱着冰镇酸梅汤窝在屋檐下。
烈日炎炎,柳木白依旧淡定地坐在池边树下,静静喂着鱼。
等待的这些日子里,喂鱼已经成了他每日必做之事。
喂着喂着,他有些出神,想起了在石洞的那些日子…
石洞里,他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鱼汤。
没有什么调味,只是和几颗白果一起炖煮,盛汤的碗高低不平,树枝削的筷子很不好用,可在他的记忆中确实人间难得的美味。

——难不成柳大人吃剩下的还想着要我吃?
明明是省给自己,石曼生偏偏要装着一副嫌弃模样。
“噗通——”
一条突然跃出水面的鱼扰乱了他的思绪,也搅散了柳木白脑海中石曼生的模样。
“阿戊。”
“在。”
“把刚才那条跳起来的鱼捉了烤了。”
“是。”
今年的夏日格外让人焦躁,因为…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原本的笃定,在一日日的时光流转中缓缓消无。
柳木白有时隐隐会想——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每当这个念头浮现,他就会狠狠掐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里依旧带着那个红色线织指环,而指环的里头是他偷偷留下的东西——几根青丝。
只要将那指环带着,便好似她还能被自己拽住。
——她会来的。
他对自己说,说得无比肯定。
她会来的…
回生和丁泽都看出来柳木白的不对劲。
自从进入夏季,他出神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看着池里的锦鲤就能坐在银杏树下整整一日。
他在等石曼生,以为这般安静地什么都不做地等,便能将剩下的时日延长。
柳木白还画了很多画,一幅幅地叠了好几摞,画得全都是她,仿佛这样便能唤得她回来。
屋里的灯熄得越来越晚,每每万籁俱静之时,便只有那一间屋亮着,窗上映出执笔绘画的人影。
木秀玉白的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大人,小姐姐会来的吧?”
“会。”他的回答从来都是这般肯定。

眨眼便入了秋,银杏的叶片渐渐泛了黄,金树院终于要有“金树”了。
面对这金黄一片的树叶,柳木白变得越发沉默——他…开始不确定了。
可是时间还在继续往前,丝毫不停,一点一点将他推到八月三十。
八月三十,一年之期的最后一日。
这天,柳木白起得分外早,又或许他根本是一宿未睡。
打开院门,他搬了张椅子,正对着门,而后坐在了满树金黄之下。
“阿戊。”
“在。”
“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
“嗯。”
从日出等到日落,金树院的门口依旧冷清一片。
柳木白坐在树下,似乎都成了一座静止的雕塑。
回生躲在长廊的柱子后头抹了一次又一次眼泪,“丁泽,你说大人他真的会…自尽吗?”
丁泽垂了眼睫,“他的话…会。”
在石曼生的事情上,柳木白向来是那个能将自己逼到极致的人。
“可是…”回生哭得都有些抽了,“那万一小姐姐是赶不回来,在路上耽搁了…”
“不会。”石曼生不会赶不回来,她若要回来,千难万险都拦不住她。

初秋的夜晚还有些暑气,间或拂来的凉风轻轻拨动了柳木白的发间,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右手一直抚着左手食指的红色指环。
“什么时辰了?”
“刚到亥时”
“只剩一个时辰了。”他的声音有些虚浮,双眼也似失了焦距——一年之期,只剩一个时辰了。
“给我吧。”柳木白对着阿戊伸出了手。
阿戊眼中有了不忍,“大人…”
“给我。”他也许很快就能用到了。
看到柳木白从阿戊手中接过一个小瓶,回生哇地就哭出了声,一个劲儿地就往柳木白哪儿冲,“大人!姐姐会来的!她会来的!”
柳木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叫了一声,“阿戊。”
阿戊转瞬便出现在了回生身后,一下就点了她的睡穴。正要伸手接住她下落的身子,一双手横叉过来抢先接住了回生。
“交给我吧。”是丁泽。
丁泽抱起昏过去的回生,最后看了一眼依旧静静坐在树下的柳木白,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院子——现在,他也许更想一个人待着。
“阿戊,你也离开吧。”
“大人…”
“我不喜欢人多。”
“是…”
金树院,只余了一人。
冷冷清清的院中点了一盏小灯,温暖的灯光与那金黄树叶相互辉映,似舔了几分暖意。
可这暖不及心底,难比月光。
柳木白打开那瓶子,倒出了一粒黑色药丸,捻在指尖,继续默默看着门外。
他会等到最后一刻。说好的一年,便只一年。
子时一过,黄泉相会。
见血封喉的毒药,他已经备下了许久。
他敢赌,他也敢输。
遥遥传来亥时三刻的打更声。
柳木白站起了身子,缓缓靠在了树上——只有一刻了。
他终于有些信了,信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石曼生,信她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