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景续这般问,柳木白不觉也抬头看向了蓝末——好像是有些…奇怪?自己先前拜托蓝末都是花了大价钱才能请动,但石曼生这次可是分文未给。
“她是百里宫的人。”蓝末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最后一个传人。”
“哦?”景续抬了下眉,接受了这个说法,“她胳膊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盘根蛊…”蓝末简略说了一遍。
景续稍稍想了下,“明日再动刀吧,我还得准备准备。”
“多谢景大夫了。”蓝末和柳木白同时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柳木白暗暗记下——看来鬼医谷和百里宫的关系看来很不简单。之前还有过消息,石曼生的师父也是在鬼医谷待了段时日。至于深处的理由…他还是不去深究的好,石头应该不会希望他知道。
第二日,柳木白和蓝末带着石曼生早早就赶到了景续的药铺。
“还挺早。抬进来吧,就放那榻上。”景续指了指里间的矮榻,榻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素色麻布。
等安置好石曼生,景续看了看蓝末,又看了看柳木白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侍卫,直接做了个都出去的手势,“我要动刀了,都离开。”
“景大夫…”柳木白有些不愿离开。
景续皱了眉头,有些生气,“快些出去。人多了我容易分心。”
柳木白他们只能离开屋子,静静地就站在门外头的屋檐下等候。
“都站远点!”隔着窗子,景续又唤道。
柳木白看了眼蓝末,见他点头,便吩咐阿丙阿丁将自己推远了些,这一次,他们站在了院子的另一端。
看着距离差不多,景续这才靠近了躺在榻上的石曼生,伸手先拿了两根银针,边往她额上几处穴位扎去,边和她说着话,模样很悠闲。
“小姑娘,我知道你听得到。有个事儿要和你说——一会儿切开手,不能打麻药。打了麻药经脉会松散,一松散就看不清了。你忍着点?”这两根银针便是用来保持她能清醒的。
接着,景续又拿了把薄刀在烛火上烤了会儿,“忍着点啊。”
说完这句,他拿起刀就着石曼生原来的疤痕便划了下去,血一下涌了出来。
石曼生能清楚地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可奈何动弹不得,叫也叫不出,额头上很快就冒了汗珠,哗啦啦地往下滴。
景续用酒冲着她的伤口,一点点用刀往里切去。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每一下都切得恰到好处。
“啧啧啧。这东西死死扒着,要分开可不容易。”烈酒再次浇上石曼生的伤口,剧痛袭来,额上汗水汇成了小流。
不知过了多久,石曼生已经死去活来地疼了几十次,景续的动作终于稍稍停了下来。
“蓝末,进来。”景续固着手中薄刀,大声唤了蓝末。
很快,蓝末就推门走了进来,“景大夫。”
待看到石曼生的胳膊,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女子手肘处被几根银针封着,手臂的皮肤被从伤口处撑起翻开,那两处盘根蛊大部分已经被剥离出来,红艳艳的颜色很是可怖,像两团缓缓鼓动的血肉。每一团血肉下头都长出好些个触角,正牢牢扒着石曼生手上的血管、筋脉。解得如此干净,不愧“神刀”之名。
“去把那个火盆点了。”景续用下巴指了指早就摆在一旁的陶盆,里头放着干草和柴火。蓝末立时照办,点燃后,把盆放到了他的脚旁。
等火烧得旺了,景续深吸一口气,手下动作迅速如飞,眨眼间两团红色肉块被弹到了火盆里头,滋滋几声怪响。蓝末眼疾手快地用一旁的长木棍死死卡住这两团盘根蛊,防止他们从火中逃开。被火灼烧的盘根蛊,那些触须疯狂地扭动着,就和活物一样。
很快,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油腻的味道。而两团东西也终于没了动静,在火中成了焦炭模样。
就在盘根蛊被割断的同时,石曼生的手臂立时血流如注,这是伤到了血管。景续忙又扎了几针,血流渐渐小了,他这才取掉了石曼生额头的两根银针,开始用针线缝合伤口。
而石曼生,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彻底昏了过去。
“景大夫…结果如何?”蓝末忍不住问道。
缝完最后一针,景续扭了扭脖子,有些累,“切得挺干净。不过,血止住了,伤了手筋。”
“多谢景大夫。”蓝末心下了然——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让他来怕是做不到。至于手筋伤了,能不能好,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都弄完了。”景续站起身到一旁的铜盆里洗手,“诊金的单子在那个桌子上。人带走,钱留下。我就不送了。”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往后院走。这一身血迹,得好好洗洗。
石曼生已无大碍,给完诊金,柳木白便带着她一同回了驿站。
蓝末留下了一张镇痛凝神、一张补血益气、还有一张降温清火的药方,并叮嘱今夜她可能发热,要好生照看,而后便离开了。当然,作为大夫,他也丝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柳木白给的丰厚诊金。

去蛊后,石曼生足足又昏睡了一天一夜。
一睁眼,她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柳木白。
此时的他,正轻轻牵着自己绑着绷带的左手,靠在床框上闭眼休息,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痕迹。石曼生看着他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心底泛起淡淡的空洞感。她救了他,最后还是救了他。
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她看向了两人交握的手,缓缓移动,想要抽出。可刚刚抬起,就疼得石曼生冒出了一身冷汗。
“嘶——”
倒吸凉气,她立时不敢动了。
“你醒了!”手心里的动静弄醒了本就浅眠的柳木白。照看了她一夜,他也是刚刚才小憩了一会儿。看到石曼生紧抿着嘴唇,疼得脸色发白的模样,他赶忙伸手把一旁小炉上热着的药汁端了过来,“快喝点这个,会好些。”正是按照蓝末给的镇痛药方熬得。
石曼生疼得有些迷糊,就着柳木白扶着她的手,喝下了药。
喝完药,又过了一会儿,伤口确实不那么疼了,她也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支撑着坐起身,她看着他,半晌,认真而又郑重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柳木白正在帮她压着被角的手指一顿,“我自是该对你好的。”他说得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石曼生定定看着他,直看得柳木白再也无法忽视那道目光,他抬起了头,却有些不敢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柳木白。”她很认真地唤了遍他的名字,认真到让他心里隐隐发慌。
“对不起。”他抢着在她再次开口前道歉,直觉告他,她接下来的话他不会想听。
“我不是故意逼你做选择,蓝末是我爹娘请来的,他也是几日前刚到,关于我的状况…并没有欺骗于你。”柳木白解释道,虽然是他选择了最为冒险的法子医治,但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逼她为自己解穴了。
这件事,于柳木白是好事。
可是,在知道石曼生是那般模样从山上下来后,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对不起。”柳木白再一次说道,小心翼翼看着她,辨别着她的神色。
“嗯。”石曼生缓缓点了头,似乎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见她这个反应,柳木白心底不觉有些雀跃,“你手上的蛊已经去了,养些时日身子就能好了。等你好了,我们…”
“柳木白。”她到底是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离开。”简单明了。
他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好,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都行。”他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我想一个人离开。”她说得很平静——离开你。
“不行。”他脱口而出。
石曼生眨了下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说着,“我们之间…隔着的,太多了。不成的…”
“石头。”他猛地牵住她未受伤的那只手,指尖用力,“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别这么就下结论。”
她低了头,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记得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过,一个人的心,要慢慢看,才能懂。”她说得很慢,每一字都想是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的,“这些天…我看懂了自己。然后,我发现…对于你…我总是不忍心。”
“石头。”柳木白紧了手,哪怕她现在的话语已经类似于表白,可他面色却缓缓沉了下来。
“可是,每一次对你不忍心,接着…我就会讨厌自己,越来越讨厌,越来越恨。”她的脸色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做不到看着你死。但我…也做不到和你一起。”
柳木白握着她的手,手心一片冰凉,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可这些真话却要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钉死。他的笑有些挂不住,“你身体还没好,先不要想这些。”
她稍稍抬了头,“迟早要说的,不是吗?”
“不是!”柳木白狠狠吸了一口气,怕自己忍不住说些什么不好的话来,“我让人煮了粥,你许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一定饿坏了。”
“我…”石曼生似乎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石头,先养好身子。”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紧了被角,
她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看着他。
“我再去吩咐人烧些热水。你若是想,等会儿可以泡一下澡,只是要注意伤口别碰水。会有丫鬟在一旁伺候的。”
说完这些,柳木白急急离开,再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说的,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承认对自己不忍,可这不是他要的。
目送柳木白离去的身影,石曼生有些愣神地发了会儿呆,而后重重靠坐在了身后的软枕上,有些脱力。

嗯…他还坐着木质轮椅,但应该很快就不需要了,穴道解得彻底干净,只要多适应适应,过上十天半月应该就能走路了。
看着手上还带着血渍的白色绷带,石曼生突然在想,如果盘根蛊没解就好了。
她是该有报应的…
那天,她救了柳木白,看清自己心中了一切,也看清了两人之间犹如天崭的血海深仇。可是,她甚至连报仇的话都说不出来,石曼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救他?他明明就是害师父身死的仇人,他明明就是百里宫变成如今情况的罪魁祸首。还有叶青…是他派人当着余夏的面,杀了叶青。
她忘不了余夏抱着叶青嘶喊着让她救人的模样,更忘不了屋门在师父身后死死关上的一幕…
本来,她还能对自己说,你看,废了柳木白的双腿,让他一辈子是个废人,比让他死了还要难受,也算报仇了。可现在…统统都是借口。
——师父师叔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结果竟是养了头白眼狼!
“白眼狼…”
想起师姐曾经骂自己的话,石曼生不觉低低重复了一遍。是啊,她就是个白眼狼,放着师父的仇不报,放着百里宫的仇不报,还一次又一次救了柳木白的白眼狼。
师姐骂得一点都没错,她就是在自欺欺人,从头到尾,她对他都下不了狠心。废了他的腿,却偏偏解了两处穴位不让双腿坏死;到后来,更是帮他统统都解了…
右手搭上了眼睛,压着眼皮的感觉有些酸涩。
在这只有她一人的屋子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溢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为什么…她就是对他狠不下心?
——石曼生,你说对了…我又一次喜欢上你了。
——快些好起来,我等着娶你。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只要再早一点…一切都会不一样。
闷闷的哭声哽在咽喉,石曼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滴入发鬓,带着微微凉意。
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一直绷着的弦,在这安静的屋中,断了。
师姐…师叔…师父…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端来热粥的小丫鬟刚要敲门,听到屋里隐隐传来的低泣,犹豫了一下,转身去回禀了柳大人。
“过些时间再过去罢。”柳木白吩咐道。
“是,大人。”
接下来的两天,柳木白只敢在石曼生喝了药睡下后,才去偷偷看她。
他不敢在她醒着的时候去,生怕她会再说出那些话来。他没有办法,只能拖,拖上一时是一时…
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柳木白不敢用力,怕会弄醒她。借着月光,他能看到她的侧颜,想要碰触,可最后仍收了手指,只虚虚在她的脸颊凌空描绘了一下。
自己逼得她一退再退,逼得她终于承认那份心思,可是…似乎还是不够。她还是想走。
过去,他对她做了很多错事,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弥补不了的。可他,不是想弥补,是想对她好,无与伦比的好。她可以怪他,怨他,可她不能离开他。他不会给她机会再离开,绝对不会。
——因为,如果连他都放手了,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
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绝对不许。

一直睡着的石曼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中,静静看着坐在自己床头的人。两人视线相触,柳木白面上露出了温润的笑意,稍稍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吵醒你了?”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像一个安静的木偶,白净的脸庞在月下泛着瓷样柔光。。
面对这样的石曼生,柳木白心底有些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让他透不过气。
“石头,我不是什么好人。”他轻轻说着,仿若低喃,“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她听着,默默眨了下眼,一动不动。
他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也不躲不闪。
“石头,对不起。”对不起,还要让你为难。
她依旧看着他,不悲不笑,不言不语。
撑着床沿,柳木白微微俯下身,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不早了,睡吧。”
柳木白离开了,在她有些木然的眼神中离开了。
望着那被阖上的门,石曼生知道…
——这辈子…她怕是再也喜欢不了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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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盘根蛊后,石曼生的身体好转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床了。
十几天后,伤口可以拆线了。
她看了看自己木僵僵的左手,那微微凸起的疤痕几乎占了大半个小臂。
“石姑娘,你动动看。”拆线的大夫看着那伤口,也有些好奇——这缝线手法很是不错,可这么大的伤口,怕是好不了了。这大夫是从镇上请的,毕竟,拆线这点小事儿还没必要劳烦鬼医谷的蓝大夫。
石曼生点点头,试着动了动手指,可试了半天,五个手指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根本不能抓握。
那大夫有些可惜地说道,“应该是伤了筋脉了,但好在没断完全。养养应该还能再好些。只是,这手以后应该是使不了劲了。”
“嗯。”她应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也不伤心。
“记住,忌辛辣,忌重味,平日睡觉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压到这只手。”大夫理着桌上的东西,“那在下就去回禀柳大人了。”
“好。”她放下左手袖子,遮住了可怖的疤痕。
“感觉怎么样?”推门进来的柳木白,走得有些僵硬。没错,他是在走,这些天,他的双腿已经渐渐恢复,虽然走久了会累,走得姿势还有些僵硬,但较之先前只能坐在木质轮椅上,已经是天壤之别。石曼生看了看他的双腿,又看了看他,“还好。”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闷了这么些天,要不要上街逛逛?”
“好。”
柳木白准备的一番说辞都没用上,她就答应了。
这几天,她不再抗拒和他说话,两人之间,没了她的抗拒,似乎变得很平和。
101.一零一
看着石曼生漠然的表情, 柳木白试探着又加了一句, “今日有些晚了, 不如明早我们再出门?”
“好。”他说什么,她似乎都全盘接受。
她的这般表现, 让柳木白的眉头缓缓拧起, 自从那天晚上, 石曼生的行为就变得有些奇怪。
她…太听话了, 听话得有些诡异。
柳木白说不谈那些,她便一次都没再提过。他说让她好好养着身子, 她便好吃好喝好睡。就连看到他站起来行走,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对此,柳木白暗地吩咐了阿丙阿丁加强驿站防守, 同时加紧准备回京事宜。
待明日陪石曼生出门散心之后, 后日就可以启程回京了——毕竟,他还是要带她见下自己的父母,也算有个交代。
第二天一早,忽然淅沥沥下起雨来。
本就寒凉的天气立时又冷了几分。冬日雨, 总是不干不脆, 一会儿下大, 一会儿小,去往街面的道路已经因着雨水有了几分泥泞。
石曼生站在屋檐下, 有些出神地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
柳木白从她身后走来, 很自然地牵住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 “下雨不耽误,可以坐轿子。”
“嗯。”她点了点头,收回了看着天空的目光。
“等会儿上街,你可有什么想逛的?”
石曼生想了想,“能不能买根簪子给我?”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轻,似乎在和他商量。她现在头上有簪子,是石曼生自己买的,很简单的木头簪子。但是,她想要根他送的,之前的两根…都碎了。
柳木白有些诧异,而后想到在百里宫被他亲手弄碎的瓷簪,他的面上闪过一丝愧疚,那段记忆,是他最最不愿想起的。
“既然买,就多买些,换着戴。”他笑着帮她把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石曼生摇了摇头,“一根就好。”
柳木白换了个姿势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嗯,听你的。”而后,拉着她,沿着驿站长廊,缓缓往外走去。他走得姿势有些僵硬,但身子很是挺拔。
石曼生落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垂下的衣袖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的目光忽然有了几分动荡,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两辆二人抬的小轿,一前一后出了驿站,轿子周围跟着一队穿着黑色披风的黑甲卫,个个身材高大,目不斜视。街上本就不多的百姓见到这个阵仗纷纷自觉避开,生怕不小心冲撞了。
从驿站出来,一路去到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雨都没有下得太大。是以,石曼生坐在轿子里并没有怎么听到雨声,反而听到的最多的是脚步声。
“石姑娘,到了。”阿丙的声音传来,轿子停了下来。
石曼生右手掀起门帘,走了下来,一柄油纸伞在她头顶撑开。
“我来吧。”柳木白撑着伞走近,代替了阿丙的位置。将她纳入伞下,自然而然地执了她的手。
其实,从轿子下来到那店铺不过是五六步的距离,她小跑一下就能到了。
“两位贵客里头请。”看到门外阵仗,掌柜的忙迎了上来,一直领着他们去到了单独的雅间,并吩咐小二去沏茶。阿丙、阿丁静静站在两人身旁,气势十足。
“不知二位想看些什么?”掌柜个子不高,微胖,皮肤白白的,眼睛细细的,留着短须,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
“女子发簪,将你们这处好的都拿来瞧瞧。”柳木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风雅清隽,再加上一身打扮,让那掌故不自觉中更加恭敬了几分,连腰都更弯了。
“好,二位稍等。”
掌柜离开了没一会儿,小二端上了茶水,是上好的普洱,在这西南之地算是特产。与茶水一起的,还有两碟小点。
“二位慢用。”小二收了托盘退到了一边。
柳木白看了那茶,没有动,石曼生也没动。他喜喝绿茶,她喜喝花茶,再说,现在也不渴。
“我让人再离这儿不远的第一楼定了位子,等会儿挑完簪子,我们可以去那处尝尝他们的特色菜式。”柳木白已经安排了今日的全部行程,“接着,我们下午可以去戏院看场戏,听说是从金陵那边请来戏班子,演得不错。”
她点点头,“好。”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基本上是柳木白再说,石曼生附和,看上去气氛倒是很融洽。
“二位,久等了。”
这时,掌柜的抱着一个红布盖着的大托盘回来了。
“二位请看,这些都是小店上好的发簪。珍珠、翡翠、白玉、紫檀、珊瑚,都在这儿了。”托盘里一共放着八根簪子,做工精良,没有凡品。掌柜的特地挑了最贵的几支。
石曼生的视线在这些簪子上轻轻扫过,“不要玉的,不要木的,容易碎的…也不要。”
她曾经有过三根别人送她的簪子,一根玉的,碎了;一根瓷的,也碎了;还有一根木的,被柳木白收走了,也许早就扔了,毕竟那是梅子倾给她的簪子。
掌柜眼中一亮,忙捡起了那只珍珠簪子,“这位姑娘真有眼光,这只簪子通体赤金,镶着的这颗东珠更是佳品,而且很结实…”
正当掌柜的准备滔滔不绝好好介绍一番时,石曼生忽然抬头问道,“可有银簪?”
“银簪?”掌柜的明显愣了一下。
“嗯,银簪,通体全银的那种。”
掌柜的面色明显有了几分不好看,银簪可卖不到几个钱,他可是连上等普洱都拿出来了啊。
柳木白见他神色,挥手示意了下阿丙,立时一张大额面值的银票就放在了掌柜的面前。
“麻烦把好的银簪子都拿来瞧瞧。”
“是是是!”掌柜的收了银票,乐呵呵地退出了雅间。
不一会儿,就又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满满两托盘的银簪子,花样各异。
“你帮我挑。”石曼生看向了柳木白,“你买的,你来挑。”
柳木白笑了笑,低头看起了银簪,“为何要银的?”
“不惹眼。”
正在挑发簪的柳大人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同意味,他抬头看她,带着几分试探,“与我一道,你戴什么都不会惹眼。无人敢说什么。”
石曼生笑了一下,“银的好,还能验毒。”
这个解释,他接受了。
“这支如何?”
一支半面莲花式样的簪子被柳木白挑了出来,那花纹和最早他送给石曼生的玉簪有几分相似。
“好啊。”她从他手上接过,直接换下了头上的木簪,“好看吗?”戴上银簪,石曼生稍稍偏了脑袋。
“好看。”
柳木白伸手牵住了她,不知为何,看到石曼生抬眼询问自己的模样,他莫名有些心慌。仿佛这个银簪便是她同自己讨要的最后一点纪念。
“等到了京城,那里的簪子式样更多,你还可以再挑一挑。”他状似随意地说道。
然而,这一次,石曼生没有说好,只是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很平和的模样。
所以…她还是根本就不想和他去京城。
柳木白压下心底突然涌上的几分戾气,紧了紧她的手,笑得依旧温润雅致,“既是挑好了,我们早些去那第一楼,那里的说书先生听说不错。”
“好。”
又一个好,却让柳木白的心里又沉了几分——石曼生在粉饰太平。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她之所以要粉饰,无疑就是为了离开。

接下来的一天,吃饭、看戏,石曼生都淡淡笑着,也会和他说话,不吵不闹。在旁人看来,正是一对甜蜜小情侣,一直牵着手,一直笑语晏晏。
可柳木白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真挚,石曼生就像是戴了个会笑的面具,陪着他,顺着他。
随着外头的天空因着落雨愈发昏暗,他的身上也渐渐有了几分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