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会想起他。真是冤孽。
在地上又趴了一会儿,待头晕的情况稍稍好转,石曼生便扶着身旁的一棵枯树勉力站了起来,沿着石板路往外一步一步走去。必须快些离开。不然,她真的会死…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那疼痛犹如跗骨之蛆,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清明。到后来,石曼生双眼都已经失去了焦距,僵硬地一次又一次提步,仿若行尸走肉。
“唔——”支撑不住的身体跌倒在地。她只歇了一下,便开始双手并用,缓慢地向前爬。
——还剩一点,只剩一点…
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着。
一尺、两尺…
一丈、两丈…
她的嘴角、眼角都溢着黑色的血液,在这黑雾之中渐渐融为了一体。
爬啊爬啊,她的耳边似乎出现了一些声音,抬眼望去,虽然还是一片浓雾,但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远处的树木,是有叶子的树木。
要出去了!
动作加快了几分,她使劲全身力气往前爬去。
整个人离开黑雾的瞬间,她骤然觉得浑身一轻。
那一刻,她听到有人正在向自己奔来,她看到入目有许多白帐白烛。
“都别碰我。”这是石曼生昏死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的她浑身是毒,谁碰谁死。
本想触碰她的几双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浑身青黑的皮肤,七窍都有黑血溢出,若不是身子还在起伏呼吸,根本看不出这是活人。
98.九十八
脱离了黑雾的范围, 石曼生虽然昏死了过去, 但整个人都在明显好转。
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她皮肤的颜色就浅了下来,指甲也渐渐变成了原来的淡粉颜色。
…
嘶——胳膊痛, 屁股痛, 后背痛, 全身都痛。
可这疼痛跟之前胸口的疼痛完全不一样, 是实在摔疼的。
清醒过来的石曼生觉得手脚都有了力气。
“石姑娘。”
抬头一看,是阿丁, 他和几个黑甲卫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每个人的腰上都缠着白色的布条。还有不远处的白帐白烛,正和她昏过去前看到的景象。
这是…
石曼生有些恍惚,“我…离开了几天?”
阿丁的表情很微妙, 他似乎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才从齿缝里蹦出了两个字,“五天。”
“你们这是…”她有些怔然地指了指他们腰上的布条,脑海里乱糟糟的。
五天吗?五天了呢。五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阿丁猛地低了头,声音有些压抑, “去看看大人吧。”他说。
大人?什么大人?
石曼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 对了, 他的大人是柳木白。思维莫名变得有些迟钝,她的内心似乎在拼命逃避着什么。
是什么呢?
直到走近那一片白帐白烛之中, 她才想起来了柳木白之前的那些话。
——三日后, 你不出现, 我就上山。
——三日之后,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可能的啊。
她发愣地看着停在营帐中的黑色木棺,还有些茫然——不可能啊。柳木白那么精明,机关算尽,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真拿性命去试呢?她从一开始就没信过他真会那么做。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石曼生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阿丁,“你们家大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结果阿丁一下就冲着棺材跪了下来,低着头哽咽出声,“大人…”
整个屋子里的黑甲卫都跟着跪了袭来,一时间,哭声一片,只剩下石曼生一个人站在那里。
“开什么玩笑?”她淡淡说道,忍着身上的摔伤,一瘸一拐地往棺木那边走,“他那个人怎么可能…”剩下的话突兀地消散在了嘴边,她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的人,安静得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无声无息。熟悉的面容,却没了熟悉的笑容,闭上的眼睑静若薄玉,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凝固的阴影。
真是荒谬!
石曼生第一个反应就伸手去探柳木白的脉搏,可是棺材壁太高,她够了半天都没有碰到他。
“石姑娘,不可!”眼看着她就要手脚并用地爬进棺材,阿丁一个箭步上前拦下了她。
石曼生平静地抬眸看他,“我试试脉,也许还没死透,说不定还能救。”边说,她边挣脱阿丁的手再一次往棺材里头俯下身。
“石姑娘!”阿丁表情复杂地再一次拦住了她。
“闭嘴!”石曼生忽然大声吼了出来,“我才不相信他会死。我活着,他怎么可能死!”喊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什么在心底彻底迸裂开来——她还活着,他就绝不可能就这么死。原来,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给我让开!”明明浑身狼狈,她的气势却凌厉非常,看得阿丁不觉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石曼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果断半爬着挂在了棺材边,伸手握住了棺内人摆在胸口的一只手。刚一触及——冰冷,僵硬。
心底一紧,急急探上手腕,然而…没有脉搏。
一时间,石曼生整个人都顿了一拍。扣着脉搏的手越来越紧,她死死看着躺在棺中的人。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她厉声询问,却得不到他的一丝回复。
整个“灵堂”静到窒息,石曼生捏着那只冰凉的手狠狠往下一掷,“让你们大人出来!拿个假人就想糊弄我?”
阿丙站在一旁语气有些冲,“是不是大人,你看不出来吗!”
是,她是看不出来棺材里的人和柳木白有什么差别,可她就是不信!
“他柳木白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想骗我,还嫩了些!”石曼生瞪着眼睛,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胸口似有大石,沉若千斤,“让你家大人出来!他不出来的话…我即刻就走!”
“大人都这样了,你还想走…”阿丙走上前,目中已有控诉。跪着的那些黑甲卫也纷纷抬头看向了她。
“他分明说的是我不回来,他会进山。”石曼生伸手指向棺材里的那个人,“若是中了毒障,他绝不会是个模样!你们骗人也要装得像些!”一甩袖,她就要离开这片让人难忍的白色。白色、白色、到处都是白色,怎么能这么刺眼!
…
“可他就是这个模样。”一个白衣身影出现在了营帐的门口,“石姑娘,棺内,确实是柳大人。”
白衣飘飘,长眼额痣,不是鬼医谷蓝末,又是谁?
蓝末走近几步,“石姑娘,何苦自欺欺人呢?不若好好与柳大人再说上几句话。”
看到蓝末,本来已经认定的事情,都有了变数。若是蓝末,他应该是有办法让柳木白恢复容貌…想到这,石曼生的眼眶忽地一酸,某种陌生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让她忍不住稍稍弯了背脊,死死按住了胸口。
“你骗人。”无力地否认着,她甚至都不敢再回头看一眼棺材里的人。
蓝末看了她一会儿,莫名其妙,“我为何要骗你?”
只一句话,所有一切都仿若板上钉钉,石曼生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从她身边走过,蓝末来到了棺材边上,低头看了看里头的人,“石姑娘,你若是有话想说,还请抓紧时间。”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营帐。
阿丁带着黑甲卫默默也退了出去,冷冰冰的空气里,白烛燃烧的味道让人心惊。
孤零零地站在营帐中,石曼生半响没有移过步子。
“其实…你…”她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从头到尾,她只说了这三个字。而后所有声音都堵在了喉咙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
“讲完了?”
蓝末再一次进到了营帐内,时间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看到石曼生还是站在原处,脸色惨白的颓然模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来帮忙。”他说,“还没死。”
嗯…嗯?
石曼生乍然抬头,有些呆呆地看向蓝末,“你说什么?”
“他气虚体弱,身子折腾得不成人样,我暂时封了他的几处大穴,龟息调养。所以,他还没死。”蓝末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毫无起伏。
石曼生眼里渐渐涌起了零星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一片黑色压了下去,“那这些…”她一伸手指向棺材和白帐,还有那些正燃着的白烛,“这些算什么!”
蓝末头也没抬,“以防万一罢了。”停了停,他又加了句,“差些就油尽灯枯了。”
以防万一?
石曼生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几乎落下泪来。在听到后一句油尽灯枯时,哪怕再怎么咬住牙关,声音还是微微哽咽了起来,“你刚才分明还说让我抓紧时间…”
蓝末动了下眉,“嗯,到时辰要下针,自然是要抓紧时间。”
“你…”
“还不来帮忙?”蓝末执了银针,似乎有些嫌弃她聒噪,“你封的穴还要你来解。”
封的穴?
她的耳边似响起一声震天雷鸣。
等了好一会儿,石曼生都没出声。蓝末抬头,见她还站在原处,没好气地说道,“郁结于胸,操劳过度,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而你又封了他双腿筋脉,流转不畅之下,淤堵更甚。若要治病,必须解穴。还不快来?”
解穴?原来大费干戈弄出这一切就是为了解穴?
“呵。”石曼生忽然收敛了情绪,整个人神色一变,冷哼出声,“所以,蓝大夫这是在要我给他解穴?”
蓝末停下了手上动作,奇怪地看着她,“难道你不解?”
石曼生看着蓝末,压平嘴角,“不解。”
蓝末立刻收回了银针,直接往外走去,“那在下也没必要继续在此了。”末了,他扬了声音,对着外头的阿丙阿丁他们说道,“可以给你家大人阖棺了。”
白帐白烛,棺材这些,看来都没白准备。
“石姑娘!”阿丙、阿丁大惊失色地冲了进来,“你能不能…”
“不能!”石曼生拒绝道,“你们别想着诓我。就一双腿,根本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石姑娘…”阿丙还想再说,却被石曼生冷冷打断。
“你们刚才故意那般误导我,就是想让我心软为他柳言之治腿,我告诉你们,不可能!”先前的悲哀一扫而空,如今的石曼生满满都是被算计的愤怒。
“大人他…”
“我什么都不想听,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逃似的冲出白帐,她的动作还有几分踉跄。
阿丙正要冲出去拦住她,却被阿丁挡下了步子,“大人吩咐过,不许为难她。”
阿丙明显不甘,“可大人他…”
阿丁面上也有怒意,却仍是牢牢记着柳木白之前的吩咐,“一切听从蓝大夫安排…阖棺。”
无论蓝末说的是否是实情,此时此刻,在石曼生看来,皆是为了让解开柳木白双腿穴道的谎话。
她不会解的,她不能解,她答应了师姐的…
石曼生并没有跑出多远,站在外头的草地上,只要回头,她就能看见营帐的情况。此时的她,心乱如麻,脑海中既有柳木白躺在棺材里全无声息的模样,又有师姐训斥自己的话语。
“还不走?”说话的是蓝末,他已背上了药箱,看模样正要离开。
“你…不去弄醒他?”
蓝末抬了抬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解穴,就是死。你要他死,我还弄醒做什么?醒了也不过再喘息上几个时辰的光景。不如就此睡去。”话毕,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走向一旁拴着的马。
…
营帐里,黑甲卫们抬起棺盖放了上去,从下往上推,一点一点遮去了躺在里头的人。石曼生睁大眼远远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
“哐——”
棺盖全部阖上,几个黑甲卫又取了长钉铁锤,一根一根,将那些棺材钉敲进了木板。
“咚——町”
“咚——町”
石曼生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们都疯了吗?竟然就这么把他封入木棺?柳木白还活着啊!
另一边,蓝末已经骑上马匹,“石姑娘,告辞了。驾——”
锤钉的声音,远去的马蹄。
黑色的木棺悄无声息,白色的纱帐随风飘荡。
石曼生的神志似乎都脱离了**——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在她有意识前,她已经冲着蓝末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蓝末——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信了,她只是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了。
无论眼前这一切是不是演戏,她都看不下去了。
99.九十九
柳木白在醒来的瞬间就忍不住扬了嘴角——他赢了。
石曼生还是在意自己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答案更让他开心的了。被子下的双腿都有了知觉, 哪怕移动有些困难, 但毕竟是能动了,假以时日, 定能恢复如初。
“她呢?”看向站在床边的小厮, 柳木白想也不想的就问道。
被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她定然是气的, 得快些和她道歉才是。虽然他确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但也只有破釜沉舟才能医好柳木白这一身耗出来的毛病。鬼医谷名不虚传, 此刻,他身上的不适之感统统尽去,只觉得浑身舒坦。
发觉小厮低着脑袋跪在一旁半响没说话,柳木白不快地敛了眉头, “石曼生人呢?”
“石姑娘…她…”
“好好说话!”
“石姑娘被蓝大夫带走了。”
柳木白立时从床榻上翻坐了起来, 起得太快,一阵头晕眼花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是吩咐过决不能让她离开吗!阿丙阿丁呢?让他们滚过来来见我!”
“是。”小厮在柳大人的怒火中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滚过来的阿丙阿丁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天前,石曼生拦住了蓝末, 一言不发地解了柳木白的穴道。待蓝末下针, 看到棺材里的人重有呼吸之后, 她昏了过去,脸色惨白, 手脚冰凉。
为她把脉的蓝末倒吸了一口冷气, 掀开袖子更是看到了那两处盘根蛊, 蛊色变得鲜红欲滴,和阿丁之前看到的有了明显差别。蓝末二话不说将人带了出去,“她生命垂危,我需即刻回谷。”
听他话语不假,阿丙、阿丁只能眼睁睁看着蓝末把人放在马上离开了。
柳木白大惊失色,“生命垂危?怎么突然就生命垂危了?”明明之前离开的时候不都是好好的吗?
阿丁犹豫了一下,将那日石曼生从黑雾中爬出,浑身紫黑、七窍流血的情况也说了出来。
“但很快就消下去,恢复原状了。”阿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大人眼中的慌张已经变成了滔天怒气,“所以…你们根本就没让蓝大夫先检查她的情况,而是直接把人带来了?”
阿丁不说话,默认了,头也低了下去。
“谁给你们的胆子!”握拳狠狠砸了床沿,柳木白的脸色已然铁青。
阿丙阿丁双双伏身,并不试图解释。
看着他们恭敬的模样,柳木白忽而苦笑出声。分明就是他自己给了他们胆子。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们也不过是按计划办事。柳木白知道石曼生一定会回来,虽然不一定会是在三天的期限,但她定会忍不住回来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说话算话”。
可他没料到,她竟会是那般模样回来。而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逼她做选择。
“即刻去鬼医谷。”他必须快点见到她,和她道歉,立刻马上。
“是,大人。
…
虽说是去鬼医谷,但求医的人必须到鬼医谷外的一处茅庐里先递帖。而后是否看诊,全由鬼医谷的医师说了算。之前他们请蓝末也都是到此处递帖,但每次都是请人下山,还从未进过谷中。
“蓝末特意吩咐了,近期都不接诊。”看管茅庐的蓝衣小童听闻他们是来寻蓝末,立时摇头。
柳木白还坐在轮椅上,虽然双腿已经有了知觉,但行路还不是很顺畅,“蓝大夫先前带了我朋友回谷,我是想见见她。”
小童眼皮一抬,“那个快死的女的?”
柳木白面色一凛,但很快就恢复了温润笑容,“我那朋友伤势有些重,可否让我们见上一见?”
小童眨了眨眼,“不行。不合规矩。”明明是个十岁出头的黄毛娃娃,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可爱。
柳木白一个眼色,阿丙拿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不知如何才和规矩,还望阁下明示。”
小童看了看那银票,很是熟练地往怀里一揣,“蓝师兄明天上午要出谷,你们等在这儿应该就能见到。”小小娃娃快成人精了。
柳木白淡淡一笑,手一挥,阿丙见状又拿了一张银票出来。
“在下实在是担心朋友,不知可有法子今日就见到?”
这下,小童看着银票没有伸手,单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法子。”那银票也没动。
“可我那位朋友进了鬼医谷,在下只身一人,也不能进去吗?”柳木白强调只身一人四个字。
“一个人?”小童视线从柳木白身后的阿丙阿丁,以及黑甲卫上扫过,而后把银票放进了怀里,“我的屋子就在蓝末隔壁,你就做我的病人吧。”小童露着一口白牙笑得很是明媚,“我叫回生,起死回生的回生。”
“回大夫。”柳木白笑着称呼。
被称为大夫的小童给了他一个“你很上道”的表情,“等着,还有两炷香时间到我换班,等会儿带你进去。”
“麻烦回大夫了。”
规矩什么,在钱财面前都是可以通融通融的。回生摸着怀里头面值不菲的两张银票,心情很是不错——今儿个撞到大鱼了。
两炷香后,柳木白服下小童递来的棕色药丸,坐在轮椅上昏了过去。
“都别跟着。”小童瞟了眼柳木白的跟班们,一个人推着轮椅哼着小曲往茅屋后头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柳木白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前是两幢并排的小屋。
小童乐呵呵地收起手上的针,“我师兄就在隔壁屋里头,你先在我屋子待会,我去帮你问问。”
“劳驾了。”
推着他进了屋。屋里很整洁,有一张床,一张榻。
“别乱动东西,我一会儿就回来。”小童搓了搓鼻子,走了出去。
柳木白有些好奇这个叫回生的小童,能和蓝末为邻,还一个人住这么幢屋子,怕也是鬼医谷弟子中的翘楚。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蓝末的声音,似正在训斥那小童,“又胡来。”
“哪有?”小童咯咯笑着,“我可也是大夫,带个特殊病人进谷正常得很。”
“又收钱了?”蓝末语气有些无奈。
“看什么看,我才不会分给你。”
两人的语气很是熟络。
…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蓝末亲自领着柳木白去到了他的屋里。
屋里燃着地龙,温度很高,柳木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盖着厚被的石曼生。她的脸都快嵌到被子里去了,面色如纸,额头上还有几处擦痕,已经涂了药,却明显青肿着。
“她体内两个盘根蛊。如今,盘根蛊正在吞噬她体内之前种下的蛊,等完全吞噬,便会开始蚕食经脉,消耗生气。”蓝末简单说明了情况。正是由于盘根蛊,石曼生原本百毒不侵的体质开始消弱。毕竟百毒不侵也是因为种了百里宫某种特殊毒蛊所致。
柳木白来到了石曼生身边,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这样的她,让他很是心疼。
“可有办法医治?”
蓝末点头,“有。”他拿出她在被下的左手,掀起袖子,两处鲜明的血红蛊盘露了出来。此时,蛊盘周围隆着一些粗壮如经脉的东西,有些骇人。
“因为毒障刺激,盘根蛊已经开始扩散。我先前帮她封了几处手臂穴道,还喂了几贴寒性药物,以便减缓扩散速度。”蓝末边解释边执针又扎了几下,“现下,盘根蛊已暂时稳住,如要根治…”话语停顿了下。
柳木白侧过脸,“如何?”
蓝末在石曼生的手肘处虚虚一划,“只要将她这只手从此处砍断,立时烧了就行。”石曼生很幸运,盘根蛊都被控在手臂,若是和当初的舒林他们一样长在额头,总不能把头砍了去。
可就算这样,砍去一只手也是不小的代价。
柳木白明显惊了一下,神色凝重起来,“可还有别的法子吗?”
蓝末犹豫了一下,“也许有。明日可以去见见景续。”他提到的景续,正是先前一同也被邀往华国公府为柳木白诊治的鬼医谷弃徒——“神刀”景续。
“他也许会有办法既保住手,同时又去除盘根蛊。”蓝末收回银针,“我去准备下明日出门的东西。”
蓝末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柳木白握住了石曼生手,她的手很凉,很纤细,握在手中软软的,连着他的心也软了起来。低下头,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她的手背。
“对不起。”柳木白轻声说着,眼神有几分柔和,“可是我很高兴。”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很高兴,你愿意救我。
躺着的石曼生发现自己全都听得见,可那眼皮犹有千斤,怎么都睁不开。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瘫躺在那里,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柳木白轻轻蹭了下她的手背,“快些好起来,我等着娶你。”
——谁要你娶…
石曼生没有能够说出这句话。接下来,直到被送到了景续面前,她仍然没有“醒”。
景续住得离鬼医谷并不算太远,当初被逐出师门他就近在边上的镇子安置了下来,还开了间药铺。这是蓝末第一次来寻他。
“稀客啊。”这是景续见到蓝末的第一句话。
“景大夫。”蓝末径直说明了来意,“有一位病患,需劳景大夫相救。”
闻言,景续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哦?还有鬼医谷看不了的病?”
“景大夫看过便知。”蓝末说话总有几分疏离。
两人之前毕竟是师兄弟一场,景续对这个师弟印象一直不错,聪明勤奋,就是太过古板了些。但鬼医谷要得就是这样一个后继者,而他景续,则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蓝末,你还是这般无趣。”景续双手背在身后,表情有些不愉,“把人抬进来让我看看吧。”
100.一百
景续给石曼生看诊的时候, 柳木白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 景续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一般, 也不过问他的身份。所以,为石曼生看病的面子, 他是给的蓝末的。
“你这病人, 倒是奇特。”把了把石曼生的脉, 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盘根蛊, 景续基本上了然了。虽然他不知道盘根蛊是什么,但也能分辨出就是这两处结症。
“这点事情, 切了不就行了?找我作甚?”按了按那两处凸起,景续做出了和蓝末一样的结论。
柳木白脸色微变,蓝末听罢,认真回道, “若是这般简单, 自然不用麻烦景大夫。只是,这为姑娘的左手,想留。”
“留?留的话…”景续触了触盘根蛊边上凸起的筋脉状皮肤,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毛, “要切开看了才知道。”
“那就仰仗景大夫了。”蓝末毫不犹豫, 普天之下, 若说能保住石曼生这只手的,除了景续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师弟认真求助的模样, 景续忽然问道, “你和这个姑娘是什么关系?竟然为了她能来寻我?”蓝末虽是大夫, 但绝不是那种心地善良、凡事都会帮忙的人,为着一个女子这般折腾,可不像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