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山下,看到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野猪,丁泽明白了石曼生如此激动的原因——是只大猪。看模样得有四五百斤,凭她一个人绝对拖不动。
石曼生从边上跑过来,很是主动地掏出麻绳,“绑起来,绑起来就好拖了。”
丁泽看了看自己刚换上的衣服,皱了眉头。这么大个家伙,要是扛回去,他也只能半拖半背,铁定弄得很脏。
想了会儿,他从腰间取了刀。
“你干什么!”
“放血。”把猪原地杀了,分开来带回去就方便多了。
石曼生伸手一拦,“别!可以做血豆腐的。”
丁泽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那你自己背。”
石曼生默默后退一步。
于是,这头肥肥的野猪在昏迷中被就地宰杀,分成四瓣带回了屋子。

山中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愁吃穿,有钱有余粮。
兴致来了还能到海边捞捞贝壳,玩玩沙子,美妙无比。
本以为能就这么过下去的时候,石曼生最怕的意外出现了。
那是八月的一天,昨夜刚下了阵雨,天气凉爽了不少。
一大早,石曼生和丁泽驾着驴车出门了——得到镇子上定点厚被子,不然天冷了就来不及了。顺便再买点水果回来。
选了两床被面,交了押金,这事儿就算妥了了,老板娘给了张单子,说半个月后来拿就行。
想到刚才和老板娘聊天的内容,石曼生有些期待,“听说过两天,镇子上要来一个戏班,我们到时候也来看看吧。”见旁边人没反应,石曼生伸胳膊顶了顶他,“听到没?”
丁泽驾着驴车,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镇上有几个生面孔。”
石曼生玩乐的心思一收,“多吗?”
“三个…不对…是四个,像是习武的。”
她咧咧嘴,“自然点。不一定是找我们的。”
更何况每次出门,石曼生都会给丁泽贴个小胡子,就是当初那野猪毛做得。她自己也毫不犹豫在嘴角处黏颗痣,鼻梁上还点了几个小雀斑。最重要的是,两人的打扮如今都时分接地气,普通的农妇衣裳,布包梳头,一般绝对认不出来。
丁泽点了点头,继续气定神闲地驾着驴车,余光稍稍关注了下那几个陌生面孔。
街边只站了三个人,还有一个隐在他们身后的巷子里。三人状似在街边闲聊,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四周,认真打量着街上的每一个人,显然是在找人。
待丁泽和石曼生驾着驴车走近的时候,三人不约而同都看了过来。
“相公,那边有糖饼!我们买些回去给宝儿吃吧。”一个略带撒娇的声音在丁泽耳边响起,石曼生正一手搭着他的腰,一手指向街边的糖饼铺子。
丁泽腰间一烫,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装作不满地竖了竖眉毛,“少买些,别又蛀了牙。”边说他边拉停了驴车,石曼生麻利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笑得很淳朴,“等我下哈。”
欢地往糖饼铺子走去,她恰从那街边三人身旁走过,毫无异样。
那三人又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买回糖饼,石曼生和丁泽两个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与平常的小两口没有任何区别。若是仔细听一会儿,会发现两人的对话一直围绕着“宝儿”,就像寻常父母谈论自己孩子一样。
三人中有一位退到了身后的巷子里,“丁哥,我们啥时候换到下个镇子去?”
柳大人说了,那石曼生极有可能会住在这些偏僻的镇子边上。
他们已经看了好些个镇子了,一直没找到线索。
“不急,再待上两日。”这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很粗粝,像是嗓子被什么弄坏过一般。站在巷子中的男子活动了下手腕脚腕,“你们继续看着。我去好好瞧瞧刚才那对小夫妻。”
“丁哥,这是…”
“刚才那男的会武。”被称为丁哥的男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巷子。漫不经心地,遥遥跟上了石曼生他们的驴车。

石曼生侧坐在驴车上,手依旧搭着在赶车的丁泽腰间,这个姿势很适合讲悄悄话,“怎样?”
丁泽神色有些紧,“先前躲起来的第四个人,现下正跟着我们。其他三人还站在原处。”
石曼生暗暗思忖——不是四人全跟,也就是说,他们只是在怀疑。
果断伸手,她指了另一个方向,眉开眼笑,“相公,你看那个。”那是卖小孩玩意儿的铺子,她指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布老虎帽子,正是小娃娃用的。
“买个给小宝?”
“行。”
跟着他们的人放缓了步子,看着他们两人在铺子上挑了半天的拨浪鼓、地主帽,兴致极高的模样。被称为丁哥的人思忖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柳大人让找的人可没孩子。
“走了。”丁泽低声说道。
石曼生眉头挑了起来,拿着那虎头帽不放,“阿宝戴了一定好看。”
丁泽干干笑了一声。
“老板!买了!”阿宝正是她养的那只灰毛小狐狸,石曼生现在正当儿子养…
晚上回到家,吃过饭,石曼生拉着丁泽说话,“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你说白天那几个人会不会再跟过来?”
“回来的路上没人跟。”这点丁泽很确定。
“反正,接下来几天还是别去镇子上了,总觉得发慌。”说完,石曼生给小狐狸戴了帽子,提溜在手上显摆,“怎么样,我就说好看吧!”
丁泽抬头看了一眼那狐狸,见小狐狸睁着眼睛一副委屈模样,默默别开了头。
玩着小狐狸,石曼生面上乐呵呵的,可心里却很不安——今天那几人穿着很普通,但是发带、腰带都是统一式样。应该是官府的人。
而说到官府…
柳木白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未曾想起了。
明明不过几个月光景,现在回想起来却显得十分遥远。
既然他的人已经寻到了此处,她和丁泽只能继续好生待着,若是这个关头离开,反而引人注目。
现在,只能希望那些人能快些离开了。

然而,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本想着离开镇子的四人,特地按照柳大人当初的吩咐去问了下蛇贩,从而探到了一条重要消息——之前,有个姑娘买了十条蛇,还都是活的,直接就买走了。
“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
“眼睛挺好看的,但皮肤不咋地,嘴角有颗痣。”
这不就是他们白日里,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和相公一同出门的女子吗!
“丁哥。这…”
“立即回报柳大人。”
“是!”
第二天一早,消息送到了广陵。
此处,正是石曼生买下的那间院子。
布置一新的厅堂内,点着驱蚊的熏香,柳木白穿着白色薄衣,侧躺在榻上。
打开手中的飞鸽传书,撇过那几行小字,柳大人面色黑了下来——不用想,这一定就是石曼生。
——可是…相公?她倒是哪来的相公!
狠狠碾了碾手中纸条,柳木白深吸一口气,“来人!即刻备车!”
79.七十九
一早起来, 石曼生的眼皮就在跳, 而且跳得还是右眼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出了屋子, 抬头看了看天,乌云百里, 不见明日。她觉得,自己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
从狐狸窝抱起睡得正香的阿宝, 一边摸着软毛一边想着心事:
迷障没问题,昨天刚查看过的。寻常人上不得山来的。
都已经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们一直没出门,那些人应该已经从镇子上离开了吧。
还有, 上次定的被子是时候该取了。
…活生生被摸醒的小狐狸,傻愣愣地睁着眼…
正好见到丁泽从房间出来, 石曼生抱着狐狸就走了过去,“我们该去拿被子了。”
丁泽看了一眼明明没有睡醒,却被摸得欲哭无泪的小狐狸,忍不住伸手说道,“给我抱会儿。”
石曼生愣了愣——没见他平日有多喜欢这只狐狸啊。但既然小泽都开口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关照关照的, 二话不说就递了出去, “可软和了!”
小狐狸被转到了丁泽手里,丁泽弯着一只胳膊,让它挑了个舒服的姿势, 就不动了。小狐狸终于安稳下来, 立刻团城一团, 呼呼大睡。
“你不摸摸吗?”石曼生看着那蓬蓬的灰毛团子就眼馋。
丁泽白了她一眼,“会摸秃的。”
呃…
石曼生摸了摸鼻子,“刚和你说要拿被子了。”
丁泽看她,“去镇上?”
石曼生抿抿嘴,“你说我们现在去镇上会不会不好啊?那些人会不会还等着呢?”
“不知道。”要不要去,就看她一句话了。
石曼生纠结了一会儿——昨天晚上睡觉已经有些凉了,被子还是挺重要的。可这个节骨眼上去镇子会不会弄巧成拙?自露马脚?
要不再等等?
然而,她很快就等不下去了…
当天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林中气温陡然一降。
早上起来,外头还有些稀稀拉拉的小雨。
浑身一寒,石曼生接二连三打了几个喷嚏。
想了想,她又从狐狸窝掏出了小狐狸,抱在手上真暖和。
依旧没有睡醒,而被摸醒的小阿宝:…
“小泽啊,要不还是去拿下被子吧。”
丁泽给了她一个”听你的“眼神。
“那就这么定了!”再不拿被子,晚上要冷死了。
出门前,石曼生从屋里把能带的瓶瓶罐罐统统带在了身上。
——要是有个万一,还能来个突围什么的,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吃过早饭,两人便驾着小驴车晃晃悠悠地往镇子上去了。
这一次,石曼生和丁泽特地戴了斗笠,穿了蓑衣,面容几乎都被遮得差不多了。
也许是因为雨天,走到大道上,也没见着几个人。
进了镇子,开门的铺子前门可罗雀。要不是实在冷得慌,石曼生也不会这个天出来。
“小泽啊,你姐姐我心里怎么总觉得慌啊。”
丁泽没出声,似乎对她自称姐姐的说法很不屑。
等会儿拐个弯,就能看到被子铺了,石曼生悄悄拉了拉他胳膊,“周围没什么会功夫的人吧。”
丁泽屏息听了听,“应该没有。”会功夫的,尤其是高手,呼吸和常人的区别很大。
——也就是说这条街是安全的。石曼生稍松了口气,看着前头的拐弯,想了想,叫停了驴车。
“既然这边没问题,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个人去拿。要是有什么事,我撒了药,你跟着倒了就不好办了。”她这次带出来的品种有些多,一个不留神,撒些东西出来,丁泽除了那个香囊可没别的。
“好。”丁泽应下,毕竟石曼生的厉害有目共睹。
下了驴车,临走前,石曼生又拿了包药粉给他,“留着防身。你身上的香囊能解的。”
“好。”
从这里到被子铺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石曼生这些准备确实有些夸张,但若真的遇上事,可都是保命的法子。
可惜,百密终有一疏…
进到被子铺,石曼生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头打着算盘的老板娘。
压了压斗笠,她拿出了单子房子柜台,故意压低了声音,“拿被子的。”
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下,很热情地拿过单子,“我看看啊…嗯…这前两天就能拿了。”
“有事耽搁了会儿。”
“两床厚被。好,我带你去取。”老板娘从柜台后绕了出来,领着石曼生就往后头走,“都放在里间呢。”
她看了眼屋外行人零落的街道,又看了眼那间挂着珠帘门的里屋,有些犹疑。
此时,老板娘已经进了里屋,正在里头忙活,“两床,在这里。呀…重…”
屋里传来搬东西的声音,老板娘忽然哎哟了一声,听上去像是闪了腰。
石曼生立刻掀帘子走了进去,“我来帮…”
然而,里间却不是她想的景象,空荡荡的里屋分明没有被子,老板娘正站在一处稍高的木台上。
不好的预感达到极致,石曼生转头就要离开,就在此时,脚下一空,原本连成一片的木质地板忽然打开,她直直跌了下去。
——不好!!
很快她就落到了地面,地上似乎铺了被子之类软物,摔得并不疼。
正当石曼生急急起身之时,突然后脖受到一击,她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
……
“醒了?”
有些遥远的男声响起,昏昏沉沉的感觉拉慢了她的知觉,想要醒来可眼睛却有些睁不开。
“你醒了。”疑问变成了陈述,带着凉气的指尖抚上了她的面颊,“石曼生?”
听到这声唤名,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终于彻底醒来。
然后,石曼生看到了坐着轮椅,靠在床边,正看着自己的——柳木白,柳大人。
他穿着一袭清爽白衣,如玉面容有些清瘦,却遮不住优雅风姿。许久不见,柳木白浑然褪去了当初在石洞中的狼狈,又成了那个木秀玉白的翩翩贵公子。
柳木白微笑着看她,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发,“脖子还痛吗?我叮嘱阿丙下手不要太重了。”
石曼生一下打开了他的手,立时坐起身子缩后了一步。
“啪——”
打手的声音很响,柳木白皱了下眉,似乎有些疼。
也许起得太急,石曼生头有些晕,稳了一会儿才想到去摸腰上的瓶子,然而手及之处空空如也…
柳木白抚了抚被她打痛的手背,笑容依旧,似乎并不在意,“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起来了。成天带着,杀气太重,不好。”
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的石曼生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屋子,开始思考自己此时处境——除了身上的东西被收走,她的衣衫依旧整齐,并没有被封穴道,也没有被绳子绑起,房间里似乎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大人和自己,可也许暗处还藏着别人。
眼中一暗,她抓紧了身下的被褥——自己与柳木白距离最近,只要挟持了他,就能出去了吧。
似乎看透她的想法,柳木白稍稍后倾了一些,“石曼生,难道你就不担心外头的丁小哥了吗?”
对了…丁泽!
“卑鄙!”
柳木白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对于她说的这两个字很是不喜,“莫急。在下只请了你一人。可若石姑娘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那些部下就只能去捉个人质回来了。”
眼底一松,她怀疑地看向他,“你没抓丁泽?”
一声轻笑,柳木白双手扶上了轮椅把手,“抓他做什么?只要请到石姑娘,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也算请?”她讥讽道。
听她此言,柳木白无奈地笑了笑,“想要见你一面,实在不容易。唯有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今日之前,他已经足足在这个镇上守株待兔了十余天,这才终于等来了她。
为了不引起怀疑,除了躲在铺子地下的阿丙,整个镇子并没有其他会武功的属下。
如今看到石曼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怒目相对,柳木白也觉得心情愉悦——也许是因为双腿,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此时都不重要了。
毕竟,她已经在这儿了。
面对柳木白温润如常的笑容,石曼生如坐针毡,再也待不下去了。看了眼不远处的屋门,她掀了被子,便径直从床上爬了下来,穿上床边的鞋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柳木白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一起,在她跨步要离开的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低,“你明知道出不去的。不如好好与我坐着说会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她冷冷甩了他的手,却被他下一瞬又紧紧拽住了衣袖。
他的声音更低,“只要你治好在下的腿,我就放你离开。”
终于说出来了,这才是他的目的。可她偏偏就不想治。
“这一次,绝不为难你,只要治好我的腿。”这已经是类似于许诺的话语,可听在石曼生耳朵里可笑异常。
“大人在我这儿,毫无信用可言。”她转过身,对上了他的眼睛,依旧凤眸如画,墨色深深,“而且,我从来都没想过治你的腿。”
看着她眼眸中的愤恨,他心里有些闷气,“可你已经帮在下解了两处穴道。”
石曼生挑了挑眉,毫不迟疑,“那是为了确保柳大人你能活下去…而已。”
血脉全封,确实有可能血坏而已,之前柳木白的手下之一就是这般死的。
听罢,柳木白瞳孔一收,声音又些压在嗓子中间,“所以…你是故意的?”
事实不是这样,她是鬼迷心窍才帮他解了两处穴道,但刚刚那句话却是她最好的借口。
石曼生扬了嘴角,俯下身,“不然呢?柳大人,再也站不起来的感觉…不错吧?”
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带着满满恶意,可此时的她压根儿不会思考激怒柳木白的后果。她就是想让他,也让自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心软才解了穴道。
柳木白松开了拉着她袖子的手,整个人忽然静了下来,一直以来挂在嘴角的笑终于没了踪迹,心底涌起的怒意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她说她是故意的。
她竟敢,说是故意的。
80.八十
见他松了手, 石曼生冷哼一声, 大步往屋门走去——她倒要看看, 这是个什么地方。
柳木白目色阴沉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在她双手即将搭上门栓的那刻,微微抬了抬右手食指。
一道黑色人影闪电般从房梁俯冲而下, 瞬间点上了石曼生全身穴道。
感受着自己骤然凝滞,动弹不得的身躯, 她将将想出言讥讽,却发现那黑衣人竟是连自己的哑穴都点上了。只是简单的点穴手法, 有内力的人可以很快冲开,没内力的人只要被定上几个时辰也自然能解。武功不济的石曼生, 属于后者。
点完她的穴道,黑衣人冲柳木白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再次阖上的雕花木门遮挡住了屋外的阳光。
这下,整个屋里,真的只剩石曼生和柳木白两人了。
身后传来木轮缓缓滚动的声音,柳木白正在靠近。
他停在了她的身侧, 轻轻执起了她的左手, 声音微微发沉,“石曼生,你知道你哪一点…最让人讨厌吗?”
被点了穴道, 她自然回不了话, 只能僵硬地目视前方。
缓缓摊开她的掌心, 柳木白修长纤细的指尖一寸寸划过她手心里的薄茧及伤痕,“你总是知道如何能惹我生气,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手心忽然一痛,他狠狠掐了她一下。
可是被定了穴道的石曼生,连甩开他都做不到。
“这样多好…”柳木白看着被自己掐红的皮肤,复又用手轻轻柔了几下,“我们好好说话,省得你每次都惹我生气。”
——好好说话?她根本就说不了话!
柳木白改成握住她的手,拇指继续摩挲着她的掌心,感受着手下略显不平的纹路。
“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如今的状况,你也知道我不会拿你如何,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拿些谎话来说。”她是唯一能治他双腿的人,若是逼急了她,反而容易鱼死网破。
“故意解了我两处穴道?”柳木白轻笑,“若你真想看我活活受折磨,又何必费尽心力地将我送去六林县衙,不如直接囚了我便是。石曼生…你说的和做的,不觉得很矛盾吗?”
——胡言乱语!
石曼生急急想要反驳,可声音统统都压在喉咙里。
缓缓描摹着她手心中的疤痕,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雅,“这些疤是为了我才有的。”他说得很肯定,并不需要她的确认,“在石洞的时候,我以为你会丢下我。可是你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将我一起带了出去。”横亘在手心疤痕很显眼,他记得她满手鲜血却死死拉住藤蔓不放的情景。
“石曼生,你对我还是不忍心的。”柳木白的语气有了几分暖意,“这一点,毋庸置疑。”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到了她掩在袖下的手腕红线,伸手抚了上去。想到这条红线是因为梅子倾,柳木白不觉重重擦了下,当然,相思阎罗的红线又岂是擦得掉的。
“你服过一次相思阎罗,我也服过一次。我们之间,就当打平了,可好?”他在和她商量,却又不需要她的答话,因为她说的话只能让他更生气,“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他的声音带笑,似乎很满意她如今怒而不能言的模样。
听不下去的石曼生,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

和她说了这些话,柳木白心中的怒意消散了不少,脸上又有了笑容,“站了这么久,累了吧,我带你去歇歇。”
松开她的手,他移着轮椅去到了她的身后。
石曼生心中立时警惕起来——他要做什么?
腰间传来拉力,一个后倾,她被柳木白拉着跌坐进了他的怀中。
“唔——”他闷哼一声,打趣道,“想不到,你还挺重。”
伸手揽了她,好生置在膝上,柳木白滚着轮椅吃力地往床边移去。
鼻尖传来了许久不闻的青竹香气,石曼生闭上了眼睛,不想看他。可那香气却不断钻入她的神经,搅得她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低头看到她闭上的眼睛,还有皱起的眉头,柳木白伸手帮她轻轻按平,“小小年纪,别总皱着眉头。”
若是能说话,石曼生一定破口大骂了。她暗自忍着怒气,眉头越发夹得死紧。
发觉她跟自己对着干,拼命皱眉,柳木白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俯下身子,面容悬在她上方不远距离,调笑般说道,“若是再皱眉,我可就…亲你了。反正,我不吃亏。”
察觉到他极近的气息,石曼生心中一凛,立时松了眉头,睁开眼瞪着他——疯子!
看着她变幻极快的表情,还有眼中毫不掩藏的愤怒,柳木白嘴角的笑意越拉越大,手指轻点了下她的眉头,“真不可爱。”

一路带她去到床边,柳木白将她放回了床上。
期间,因为双脚不便,试了好几次,才将她平平稳稳放了下来。
“睡一会儿吧,还没到饭点。”
帮她拉好被子,柳木白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本书来,静静坐在轮椅上就读了起来。
石曼生僵着身子,余光看到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心中莫名惊慌——柳大人这是魔怔了?
听着他一页页翻着纸张的声响,她只觉时间难熬无比。
“不舒服?”见她睫毛轻颤,柳木白俯身过来,理了理她的额发,轻声缓语,“我可以让人解了你的哑穴。但是,若你再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若是同意,就眨两下眼。”
石曼生到底是眨了两下眼睛。
很快,黑衣人被唤了进来,解了她的哑穴,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石曼生嗓子一清,可对上柳木白的面容,除了谩骂,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想说话?”柳木白笑了笑,“我的耐心一向很好,你知道的。”
呵。石曼生内心翻了个白眼。
于是,屋中就这么继续安静着。
终于到了柳木白所谓的饭点,有人送来了饭菜,黑衣人又解了石曼生上半身的穴道,方便她坐起。
食物不错,石曼生默默不语地埋头吃饭,并不抗拒。
见她乖顺,柳木白笑意更甚,似乎连饭菜的味道都比往常要好上许多。
吃完饭,石曼生沉默地躺回了床上,闭眼养神。一言不发,哑穴就像没解一样。
见状,柳木白只是稍稍拧了下眉,就松开了——不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