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京城的,只有阿甲和柳木白。他柳木白再怎么心狠手辣,不过是一双腿,不需要用忠心耿耿的属下性命去换。
伸手按了按腿,是有感觉的。
想到石曼生为自己解了两个穴道,柳木白的心里莫名有了几分隐隐期盼…又要去找她了。
许久不见,也不知她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挂了笑容。
石曼生,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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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石曼生一行人正在金陵,没错,就是江浅所在的那个金陵。
富甲一方的金陵江家,连门口的两尊戏球石狮都是汉白玉雕的,而且和寻常人家的狮子无论从形貌还是动作方面来看,都要更加细腻,活灵活现,不用说,一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此次,她来江家的由头自然还是看病。
江浅当年虽然是去了蛊,可一头白发却是回不来了。石曼生打着旗号来帮人家治头发了。顺便装模作样地说了一番贵公子的身体还需调养,自己有几味妙药,只是价格贵了些…
十天前,张管家站在门口,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这个突然拜访,自称青州来人的姑娘。
毕竟他没有真正见过当初那个大夫,而且自己面前这个姑娘的打扮实在是…整个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也不嫌热?
想了想,他回屋与江夫人汇报去了。
江夫人立刻拍板——请人进来!
走进江家大院,石曼生一言不发地装高深,心底却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看,那玉石凳!
看,那镶金茶壶!
看,那一人高的珊瑚摆设!
——石曼生深深觉得当年为江浅治病的要价低了,而且是低了去了…
江夫人是个实在人,听石曼生讲明来意,果断让张管家领她去见江浅。
江浅虽然在青州治过病,但对于这位治好自己的石姑娘还从未见过长相,第一次见面就是她满头满脑包着布的模样。
听人禀告,说石大夫来了府上,正往他的院子来,江浅还有些不信——当初自己那般病重,她还说必须去到青州才治,如今怎会亲自来了金陵?
可当那位石大夫出现在他面前时,江浅立即不疑有他——就是此人!为何?声音,他听过她的声音,那个脾气很倔的声音。
对上石曼生带着面具又戴着帷帽的面孔,江浅心底有些可惜——还是见不到相貌。
石曼生见到江浅,满意得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一年来,他恢复的很好。面色红润,肉也多了些,除了一头雪白的长发,已经完全看不出病态了。不过,没病也得说有病,这样她才能在江家留下来。再说了,当初江浅病得要死了,那帮庸医愣是看不出来、治不好,她这个“救命恩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很有分量的。
像模像样把了把脉,又从江浅脑袋上拔了根长发,“在下需要研究研究。”
于是,石曼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了下来。
其实,就算她不说来治病,江家也是很愿意留她的——家里住个神医多好!他们又不缺钱。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显得江公子的“病”难治,石曼生的价格自然就能水涨船高。为了应对以后的事情,她很有必要再江家多捞点本钱防身。
于是,她这一待就待了五日,眼看着还有五日就到六月十五,也就是柳木白看诊的日子,她觉得是时候收钱离开了。这才取出了去蛊固本的药丸让那江浅服下。
仅仅一夜过后,江浅的白发就变成了花白,黑了足足有三分之一。
“神医!”江夫人激动地拉着她的手,“真是神医啊!”
“不急不急,还有三粒,待江公子全部服下,必然再无异样。但这药丸做工极繁,所用药材也都是天地间难寻之物,价格方面怕是…”
“神医,要多少钱?”
“一千两银…一粒。”石曼生试探着说出了这个数字。
“行!三粒全要。”江夫人毫不犹豫。
那一刻,石曼生觉得自己要价又便宜了…
带着银票和些许碎银,石曼生离开了江家,马不停蹄赶回客栈接了师叔他们,就离开了金陵。
若是柳木白来查他们的行踪,江家此行肯定会被知晓。
为今之计自然是得快些寻个隐秘出去安定下来。
身上的银票是江家的,用起来太过显眼,她和丁泽一起去到钱庄全都换成了五十两一张的通用银票。厚厚一沓用油纸包好揣在怀中。
回到马车上,石曼生二话不说将这些银票分了好几份,每人身上都带一些。
“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
“先去润州。”
在江家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些下人,一直往东的话会有海,岸线很长,因海风大,全是泥沙地耕种不了,除了一些地方有渔村,其他的都是人迹罕至。
这种好地方不正是为她所设吗?再说,往东一路,正好可以逛逛润州、广陵,也好圆了师叔的想法。
余夏把分给自己的银票揣进了怀里,默默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会跟着石曼生一起往东,是因为师叔的身子没有多少时日了。等师叔那之后…她再去找柳言之那个混蛋报仇。
石曼生打心眼里不想再与梅子倾有任何瓜葛的,可师叔身子不好,梅子倾派的这几人确实帮了不少忙。什么时候甩掉他们就成了一个问题,她也迟迟拿不定主意,但绝不可能一路带着他们去海边。那岂不是直接把自己的去处告诉梅子倾了。
然而,七日之后,石曼生的打算全乱了。
师叔夏近秋…死了。

那一天,除了有些热,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们到了广陵,昨日刚游过湖,小桥人家,水乡神/韵。
师叔看得很开心,直说喜欢这个地方。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饭。一边吃,一边乐呵呵地说自己可能就是广陵人,看什么都觉得熟悉,说不定当初师祖就是在广陵把她带回百里宫的,以后老了住在广陵就挺好的。接着又给石曼生他们讲了讲小时候在百里宫的趣事,越说越开心,不知不觉竟是拖到了亥时三刻才回屋睡觉,这与以往师叔早早上床的性子大不相同。
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
早上,石曼生像往常一样,早饭的时候,去敲了隔壁客房的门,“师叔,吃饭了。”
可半响,屋里都没回声。
“师叔?”她有些奇怪,推了推门,是从里头给栓上的,打不开,便又拍了拍门,“师叔?在吗?”
依旧没有人答应,余夏和丁泽闻声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师叔没声音,会不会睡得太晚,还没醒?”
丁泽侧耳听了听,而后说了一句话,让石曼生瞬间变了神色。
“屋里没人,听不到喘气声。”
可门分明就是从里头拴着的!
心里闪过一丝恐慌,二话不说,石曼生一脚踹开了房门,直直就向放下纱帐的床跑了过去,“师叔?”
床上的人安静地仰躺着,一动不动。
刚刚掀开纱帐,石曼生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再看夏近秋,整个人就和冰雕一般,脸色雪白,眉毛、发梢都结了冰霜,青紫色的嘴角微微上翘,一丝气息也无。
石曼生急急从怀里取出银针,拿了夏近秋的手就要下针,可刚刚触及皮肤,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太冷了,师叔她已经完全僵硬…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
石曼生愣神地站在床边,夏近秋身上的骇人寒气仅一会儿就将她的指尖冻成了紫色。
“放手!”余夏一下打开了石曼生,眼眶已经红了,“再抓着,你手也不想要了吗?”
“师姐…”她木木地转头看向余夏,指尖已没了知觉,“师叔她…”
余夏眼眶微微发红,良久揉了下她的脑袋,“师叔走得很安详。”
几个时辰前还乐呵呵和她们讲话的师叔,就这么去了。现在想来,昨天晚上师叔确实很像是“回光返照”,之前赶路的时候一直病怏怏的,只有昨天特别有活力。想不到,就这么一晚,寒毒就彻底击垮了她。
虽然早已有思想准备,可真正面对死别,余夏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石曼生呆呆地坐在床边,泪水也不知不觉决了堤。
从小到大,师父最为严厉,师叔待她们一直很温柔,就像娘亲一样。
师父走了,如今师叔也走了。
夏近秋,夏近秋,还没到秋天就离开了…
百里宫人,似乎都逃不过这个结局。
夏近秋今年只有三十七岁,而寒毒是她从小就习的毒蛊…

客栈嫌死了人晦气,当天就让他们离开。
夏近秋的身子冰得可怕,皮肤根本不能直接接触,几人用三四层被子裹了移出来,还觉得像是抬了个冰坨子。
石曼生当天便在广陵买了一处小院,就在师叔说喜欢的那条湖边。而后又去挑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将夏近秋埋在了院子后头的竹林里。
——以后,此处就是师叔的家。
事情全部做完,又耽搁了三天时间,此时已是六月见底。
既然师叔已经不在了,梅子倾的人也不必跟着了。
晚上,石曼生拉着丁泽、余夏说了自己的打算,就是要避开梅子倾的人,悄悄离开。
丁泽表示可以,石曼生便又看向了余夏。
“我就不去了。”这是余夏说的,她没有给理由,当天夜里便独自离开了。
石曼生知道,师姐是去京城了。这些时间,她是为了师叔才留下来的。
“小泽,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不一定非要跟着她的,百里宫没了,师叔死了,师姐也走了,若是他也想离开…她不会拦。毕竟丁泽还年轻,有得是精力去看看大好河山,不必跟着她隐居在穷山恶水之处。
“不是去东边吗?”丁泽冷着脸,“什么时候走?”说的走,便是甩开梅子倾的人。
石曼生不确定,“明天?”
“好。”
他会和她一起走,没有任何犹疑,哪怕她的身边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从离开羊山镇那一日起,她在哪,他的家就在哪,她说过的,他是护卫。
这小子明明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却总能让她觉得莫名温暖…
石曼生吸了口气,站起身,摸了摸依旧坐着的丁泽的脑袋,“早些睡,明天出发。”
“喂!”在她要离开屋子前,丁泽喊了一声。
“嗯?”她回过脑袋。
“以后别摸我的头。”丁泽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子。”
“噗嗤…”石曼生忍住笑,“好好好!以后不摸,不摸了!”
切!明明还是个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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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石曼生轻而易举地迷晕了那些人,和丁泽一人一骑,出了广陵城门,一路往东行去。
——师叔,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喂。”
“怎么?”
“那条路是往北的。”丁泽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岔路的另一条,“这才是往东。”
“是吗?”石曼生将信将疑,取出地图好生看了一遍,有些讪讪,“失误失误。走这条。”
刚刚转上正确的路没多久…
“喂。”
“又怎么了?”
丁泽指了指身后,“你东西掉了。”
石曼生一看,刚才没注意,一直别在马背上的帷帽确实掉了,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看了看距离,不算远,“小泽,帮忙拿一下?”
丁泽一个跃身,眨眼间就取回了帷帽,轻飘飘往她手上一抛。
轻功好就是令人羡慕,不像她下个马都慢。
“小泽啊。”索性戴上帷帽,石曼生边系绳子边看向他,“和你商量个事,以后能不能别总是喂喂喂地喊我?你可以叫我姐、姐姐、曼曼姐、石头姐,都行。”喂来喂去太伤和气。
丁泽打马从她身边走过,“好。石曼生。”
系绳子的手一顿——谁让你全名称呼了!
“你不是叫余夏姐的吗?凭什么到我就是全名!”
“呵。”
“我比你大了整整三岁!”
“呵。真老。”
石曼生:…明明她才十八,哪里老了!
77.七十七
一路快马加鞭, 石曼生和丁泽两人, 仅花了三天功夫就看到了东边的海。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找个好住处。
沿着海岸, 两人走了两天,来到了一个小渔村。真是个非常小的渔村, 统共只有四户人家,以打渔为生, 除了会到镇上卖海货,平日里也算是与世隔绝。
离开村子,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看到了离海岸三里远的一个山头, 那山头上有几间石屋,隐在山上的树林中。因地势高, 后院还有一口淡水井。站在山顶就可遥遥看到大海,屋子边上开了两块不算大菜地,许久无人打理,早已杂草丛生。屋顶的瓦片也有残破,木质屋门遥遥欲坠。不难得出结论——此处已被荒弃。
这屋子离他们刚才经过的小渔村还有些距离,算得上是前不挨村, 后不挨店。
石曼生非常满意, 此处寻常不会有人来的。
不管这屋子有没有主,她决定住下了。就算有主,等主家回来花钱买了就是。
“小泽, 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 也许能换个地儿。”
丁泽栓好马, 仔细打量了下屋子,“这里不错。可以不换。”
石曼生笑着点头,“我也觉着甚好。”
反正银子不愁,歇一天,明儿去镇子上多买些东西回来,打理打理,再屯点粮。
镇子有些远,骑马得要半天,为了以后买东西方便,一趟能多拉些,石曼生很接地气地买了驴车回来。

两人一同忙活了几日,修好了屋顶、屋门,还有屋子里一些木质家什,整个屋子便看着像是能住的地方了。一共三间屋子,他俩一人一间,中间一间暂时空着。灶间在外头单独有个小屋,布局还算不错。虽然房子整体和当初的金树院很有差别,但也算有模有样。
等真正安顿下来了,石曼生又觉出几分不对。
以前在金树院的时候不觉得,毕竟还有师叔、师姐、以及叶青在,热闹得很。现在三间屋子,就她和丁泽两个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嗯…就他们两个,太冷清了。
想了想,她在第二天去镇上的时候,特地找了卖狗的。
“一人挑一只吧,我要这只黄的。”
黄的小狗看上去胖一些,腿短一些,石曼生一眼就相中了。
丁泽看了看那狗,又看了看石曼生,“山上狗叫很引人注意。”
不得不说,有道理…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一叫不就暴露了?
石曼生默默放下了狗。可家里总得养些什么。
想来想去,她最后提着十几只小鸡仔回去了——养鸡好,又热闹又能吃。
日子又恢复成了平时模样,丁泽每日会起来练武。
以前有师叔和师姐做饭,如今这个重任落到了丁泽身上。
石曼生的任务就是养好那些鸡…
“小泽,你有没有觉得…鸡好像少了?”瞅着鸡笼子,石曼生有些不确定。
正在翻菜地的丁泽瞄了一眼,“买回来的时候是十七只,现在只有十一只。”
从来没有仔细关注过小鸡数量的石曼生愣住了,“少了这么多?”哪去了?这才买回来两天啊。
丁泽继续翻地,“昨天晚上鸡笼貌似有动静。”
石曼生吃惊,“那你怎么不出来看看?”
丁泽有些奇怪,“你不是出来了吗?”他正是听到她出门的动静,然后发现石曼生又没唤他这才没有出来。
石曼生汗然——她只是半夜起来上了个厕所,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关注鸡笼那边的动静。
但既然发现鸡丢了,自然要做点事情防范一下的。
能偷鸡的,无外乎就是那些黄鼠狼、狐狸、蛇之类的东西。鉴于就这么丁点大的小鸡,而且只丢了几只,石曼生觉得那偷鸡贼的体积应该挺小。二话不说,她喂那些鸡都吃了迷药。等那偷鸡贼吃了鸡,自然也是能迷晕了的。这个法子简单省力,不用守夜,再好不过。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他们在鸡笼子边上提溜到了一只灰毛小狐狸。
狐狸挺小,看模样还没成年,能自己单独出来觅食,八成是被遗弃或者走丢了。
狐狸比狗安静,而且这只小狐狸长得很惹人疼,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耳朵,大大的尾巴…石曼生动了养狐狸的念头。
丁泽冰着脸,“你准备喂它吃多少鸡?”
鸡和狐狸不能共存,这是常识…
石曼生又愣了,看着那可爱的毛绒灰狐狸,又看了看笼子里昏迷不醒的小鸡仔,一咬牙——不养鸡了!就养狐狸!以后要吃鸡到镇上买了就是,她有钱!
于是,石曼生和丁泽,外加一只狐狸在这海边山林里安安稳稳住了下来。不问世事,偶去小镇,生活安静平和。
等再过个两年,小泽大一点,风头过去一些,还可以帮他娶房媳妇过来,帮着烧饭,打理家。
就他们家小泽这模样,绝对在那些小鱼村里随便挑姑娘,再加上她这个姐姐不差钱,日子别提多美了。接着,再生上几个娃娃,给她这个姐姐有空没空,逗玩逗玩…啧啧啧,想想就开心。
感觉到石曼生看着自己笑得很古怪,丁泽忍不住停下了正在劈柴的动作,“你笑什么?”
“有吗?”她若无其事耸了耸肩,“没笑啊。”
丁泽皱皱眉,转了回去,石曼生摸着怀里的小狐狸不知不觉收了收笑容。
——若是…日子真能像想的这般就好了。
忽略掉心底突然涌起的那份不安,她抱着狐狸进了屋子。
——要不,还是给山脚来个迷雾障,以防万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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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
京城,华国公府,揽月居。
一个侍卫匆匆进到屋内,单腿下跪,“大人。”
“有消息了?”柳木白执笔正在写着什么。
“禀大人,六月初,金陵茶商,江家,曾来过一位姑娘,说是当初在青州为江家公子治过病。此人在江府住了五日,治好了江公子满头白发,便离开了。”
柳木白眉眼立时有了笑意,“就顺着这条消息去查。”石曼生和花间阁的关系他早已查了个透彻,自然知道就是她治了江浅。六月初的话,不过才一个多月前,很好。
“是。”侍卫退下。
心情甚好地停了笔,柳木白微笑着看着手札上墨迹未干的字。
这些时日,他似乎渐渐养成了习惯,忍不住会记录下与石曼生之间的事情。
从百里宫写到悬木桥,从石洞写到狼群,再从猎户写到六林,以及…前两日刚知道的,自己双腿被她解了两针的事情。每每想到这最后一处,柳大人的心里就愉悦十分——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女人。说不定正等着自己去寻她。
视线移向窗外,已是炎炎夏日,屋外蝉鸣声声,吵闹却不烦人。
入眼的碧绿枝叶赏心悦目,柳木白端起清茶,浅浅抿了一口,嘴角经不住有了几分笑意。
依照手札上所写,当初,他和她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夏日。
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他和石曼生相识已经一年了。
“真是快呢。”他轻声出语感叹。
金陵和京城相隔甚远,若是他明日出发,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夏天结束前见到她。
不过,以她的脾性肯定已经不在金陵了。此次圣上下诏寻医,声势浩大,她不可能不知道,八成是从江家赚了笔银子逃去什么深山老林躲避人世了。
所以,他可能还要再找上一段时间…
默默出神了一会儿,柳木白再次翻起了手札,一字一句细细读着两人的过往。
这里头记着她的处事习惯,记着她的兴趣脾性,说不定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端倪,好知道她会选择去到何处。
嗯…
修长的指尖一页一页缓缓翻阅。
既然已经千里迢迢从川蜀那块到了金陵,应该是不会再回去了。
石曼生的性子是个一旦决定了,就绝不回头的人,撞南墙也不回头。亲手灭了百里宫整座山的生灵,她绝对不会回去。
若是没这个性子,当初也不可能将他从洞中拉出,双手磨成那般模样还是一声不吭;更不可能一路拖着自己走出白雪皑皑的山林。
想到她当时的神情,柳木白脸上的笑容经不住柔和起来。
明明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她还轻描淡写地说是皮外伤…若是京城里这些个姑娘家,早指不定哭成什么模样了。
忽然,脑中闪现了在六林县衙门口的那一幕,石曼生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鬼使神差间,柳木白脑中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被她丢下的,她是不是也绝不回头?她放了自己,会不会是想着从此两清…

夏日闷热,虫鸣越发起劲。
“知了——知了——知了——”
“啪——”手札被狠狠阖了起来。
“来人。将屋外那些乱叫的虫子统统打了,一个不留。”
“是…大人。”
怎么大人突然就心情不好了?不过是些乱叫的小虫,往年也没看大人这么不喜啊。
于是,那一天下午,整个院子的家丁都在捉知了。
柳木白看着院子里繁忙的景象,内心更加烦躁。
“来人,多拿些冰来。”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是,大人。”
正在捉知了的家丁又忙不迭从树上爬下来去敲冰了:今天的大人可真难伺候。
78.七十八
布好迷障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情, 期间石曼生到镇上的药铺几乎买空了几种药材, 还跑去蛇贩子那儿提溜了十几条毒蛇回来提毒液。
“小泽, 以后出门,这个随身带着。”石曼生递给他一个香囊。
丁泽看了半响, 有些迟疑,“你做的?”
香囊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两块轻薄的纱布拼到一起,中间塞了好些草药模样的东西, 头上串了根黑绳子,针脚…相当拙劣…
石曼生耳朵一红, 面上强硬,“怎么!看不上!有本事你出门别带啊!”
丁泽默默接过, 低低抱怨,“是有点看不上。”
石曼生一伸手,“拿来!不给了!要用你自己做去!”
他没理她,挂在腰间转身就走了,“勉强一下。”
还勉强!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啊!
布了迷障之后,石曼生心里松了不少。
接着, 她还发现了迷障的最大好处——时不时能在山脚捡到野鸡、野兔、小鹿…等一系列可以下锅的东西。自从布了迷障, 再也不用去镇上买肉了。
肉食多了,那灰毛小狐狸都被养胖了几圈,现在成天跟在石曼生后头, 粘人得紧。
一日午后, 石曼生一脸兴奋地敲着丁泽的门。
“我刚看到山脚迷了只大野猪!快出来来帮忙。”
屋里头有动静, 可半天都没人开门出来。
“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扛了野猪回来,今晚就能吃猪肉了!”石曼生满心满脑都是那只肥乎乎的大野猪,这可是她这些时日迷倒的最大猎物!
又敲了半响,门总算开了,丁泽黑着脸站在门口,头发还在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湿。好在是夏天,一会儿就能干。
石曼生这才想到,刚才出门的时候丁泽正在烧水,说是要洗澡…
“呃…要不我们明天再去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手。
毕竟刚刚洗干净就叫人家去扛野猪,实在不妥。
丁泽冷冷看了她一眼,抬手用发带扎住了头发,“带路。”
“其实不是那么急…”
“带路。”
“好咧!小泽啊,反正天气热,多洗几次就是了。我等会帮你烧水,顺便多烧点还能烫猪皮…”
烧水给他洗澡,还烫猪皮?丁泽表情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