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之应该是没死。
石曼生肯定地猜测到,用师姐引自己出来的主意肯定也是他想的。当初他能派人一路从青州跟到江陵杀了叶青, 自然也就能继续跟着余夏,捉了她来胁迫自己。
至于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派人喊话引自己出来, 还给了限定时间…怕是与封了穴道一事有关。这么一想,石曼生心底突然有了几分快意——成日僵躺在床上, 那柳大人怕是忍不下了。
既然柳言之没死,算算时日, 他的经脉应该也快到极限了,还有阿甲的也是。
如果自己没有在那个时间前赶回,气急败坏的柳大人真有可能会对师姐下手。可若自己就这么直接送上门去,怕是也讨不了好的。
“睡吧。”丁泽从背包里取了两块毯子铺在火堆边上,露宿辛苦,但也没办法。赶了一日的路, 总归是要休息的。
“嗯。”石曼生掏出了两粒暖身子的小药丸, 与他一人服了一粒,又往火堆里舔了几块大木头,便和衣躺了下来。
那黑龙子不喜火, 蹭着石曼生远离火堆的那面脸颊也呼呼睡了起来。
就着火光, 她又看了看黑龙子的尾巴, 第二个红圈越发变得明显了一些。她暗暗叹了口气——现在还需要小东西帮忙救出师姐,得时时注意着了。自己的血看来真的很养蛊,不然这黑龙子怎么长这么快。
…
睡着睡着,石曼生忽然觉得脖子那处传来了冰冰凉的粘腻感,猛地一睁眼就看到黑龙子正一下一下舔着自己脖子。四脚蛇的尾巴高高竖起,那上头的第二个红圈已经完完整整长了出来。
从第一圈到第二圈,黑龙子只用了十日,那从第二圈到第三圈…
石曼生一伸手就将黑龙子拽了下来,甩到了地上。
“嘶嘶——”
小东西,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小东西了,它足足有一尺长,俯身趴在地上,舌头一伸一伸地,两只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石曼生,就像是盯住了猎物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必须马上杀了它!
这个念头刚一起来,石曼生就看到黑龙子的尾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第三个红圈。紧接着,黑龙子猛地腾空跃起,一道黑色闪电般向她脖颈之处直直袭来。
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带着凌冽寒意将那黑色从头到尾一劈为二。
啪嗒——
被劈成两片的黑龙子从半空中直直落了下来,刚才…它距离她的鼻尖仅剩不到一寸。
掉在地上的黑龙子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这一刀,又快又准,从额前正中将四脚蛇到尾尖彻底分成了两半,内脏污血洒了一地。
“没事吧。”
“你…”石曼生惊魂未定,看到一旁提着剑的丁泽,她说话都有些利索。
“它要杀你?”
深吸好几口气后,她才勉强平定了心神,“是。你,你怎么…?”当初,这小东西可是连阿甲都恍过了的。
“在你起身的时候我就醒了。”他一直在旁观察,自然是来得及出剑的。丁泽将手中沾着黑血的剑递到她面前,“这个,有毒?”
石曼生接过剑,有些僵硬的点点头,“我,我帮你弄干净。”
“麻烦了。”丁泽没有继续过问那东西为什么突然要杀她,蹲下身,盘腿坐在了毯子上,抬眼看了下天空,“天要亮了。”
东方已经泛白,第一缕阳光突破天际撒向了这片山林。石曼生有些恍惚地嗯了一声。
天要亮了,他们要继续赶路了。
然而,黑龙子死了,她所能依仗的又少了一分。已经镇定下来的石曼生默默擦尽了丁泽剑上的血迹,而后用一个瓶子将黑龙子的血液多多少少收集起来了一些。他们不能就这么胜算全无地去到通义县城。
“小泽。”
“怎么?”
“我们不去通义了。”
“那去哪?”
石曼生将理好的包袱背到了身上,“随我来。”
既然柳大人能引她出来,那她也能引他出现。
拿师姐的命与自己讨价还价?若是她直接去,很可能会连自己的命也搭上。现在的柳大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柳木白了,他不会手软,更不会在意她的性命,他要的,只有那劳什子的画卷。
不过,这样的柳大人一定舍不得让他自己变成一个残废,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他沉得住气,还是她棋高一筹。
现在,她便要去好好布置一番。
~~~~~~
元月二十九,明日就是三十,也是鬼医谷大夫蓝末所谓十日限期的最后一天。石曼生依旧没有出现、
柳木白的腿已经有了明显变化,原本只是没有知觉,而现在皮下血管经脉的颜色渐渐变得乌黑发青,摸上去,皮肤也有僵硬的迹象。这下不用大夫说,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腿…快废了。
“啪——”
又是杯子砸碎的声音,这几日,柳大人一天比一天急躁,杯子已经砸坏了有十几个。
“继续找!给我找!”
“是,是…”
那妖女究竟在何处,难不成她连自己师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如果真是这样…
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手札里的一切都显示她是一个很注重家人的人,师姐、师叔、还有那个丁泽都是被她划入家人范围的。余夏在自己手上,只要她知道,就一定会来的。
——那万一…万一她不知道…
柳木白狠狠咬了牙,努力摒弃心底这个不确定的想法。妖女也许只是在赶路,不是还有一日吗?不要急,还有一日。
“来人。”
“大人。”
“送本官去监牢。”他要再去会会那个余夏。
侍卫推着坐着木质轮椅的柳大人一路去到了通义县衙的牢房,那里头只关着一个人——余夏。
此时的她,双手被粗麻神悬挂而起,前半个脚掌勉强能着地。然而,除了看上有些憔悴瘦弱,余夏身上并诶有什么刑讯的痕迹。
“你那个师妹,还没有来。”隔着粗木栏杆,柳木白静静看着她,“你说,她还会来吗?”
精疲力竭的余夏缓缓抬起了头,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放心,你…会成为一个残废的。”
柳木白一下就捏紧了轮椅把手,他的脾气在这几日变得极易外露,在听到“残废”这两字的时候恨不得立即就杀了眼前人。
可是…不行。
起码在石曼生解了自己的穴道之前不行。他不能让余夏有一丝明面上的损伤,不然那妖女若是故意使坏可就不好了。
柳木白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怒意与急躁,“明日之后,若是她还不出现,本官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啊。”余夏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又看了她一会,而后面无表情地挥手让侍卫推自己离开。
临离开前,柳木白淡淡吩咐了一句,“将她再吊起一寸。”
“是,大人。”
“狗官!你不得好死!”
余夏的咒骂声夹杂着再被吊起的痛苦呻/吟。如今又吊起一寸,她只有脚尖将将能点到地面,双手似要被拉断一般,疼痛如钝锯削骨一点点磨蚀着她的神经,“柳木白,你不得好死!”
“你会有报应的!”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柳木白面色阴沉地在余夏的咒骂中离开了监牢。
…
夜色寒凉,人心更薄。
时间毫不停歇地流逝着,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通义城门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城外的巡逻兵士也完全没有见到石曼生的踪影。
这是柳木白有生以来,过得最艰难的一个夜晚。他根本无法入睡,一直坐在屋中等待消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双腿失去。
子时,丑时,寅时,卯时…
天色早已大亮,他已经坐了整整一夜。现在就是元月三十,可那妖女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屋中,柳木白摸着自己如木一般坚硬的双腿,指尖都在颤抖。今日,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石曼生…你究竟在何处!
恰在此时,阿乙匆匆跑了进来。
“大人!”
“有消息了?”柳木白立时抬了眼睛。
“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他急忙打了开来。那信中,只有一行字——通义县北,青屋山,悬木桥。还请柳大人带在下师姐前来一见。
柳木白立时查看了地图,青屋山离他们现下所在足足有六十里地,若是现在出发,也要到天黑才能赶到。那妖女是故意挑了如此地点和时间,就是要他亲自前去。不然若是派人将她擒来再医治的话早已来不及了。
“大人,您看?”
柳木白狠狠捏皱了地图,“即刻出发,去青屋山。”
61.六十一
青屋山, 悬木桥。
柳木白确认了青屋山所在, 但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明何处是悬木桥, 阿乙已经先行到前头打探去了。
为了加紧时间,一路上马车如飞, 柳木白半躺在车内,双手紧紧抓住车壁上的扶手。可是因为双腿使不上劲, 身子随着车辆颠簸总会重心不稳,好几次他都差些从榻上摔下来。
“大人, 小心。”马车内的贴身小侍卫再一次扶住了他。
柳木白脸色黑了下来,“腰带给我。”
小侍卫一愣。
“拿来。”
小侍卫忙把腰带取了下来, 刚要双手交给他,只听得柳大人发冷的语气传来, “帮我把腿绑在榻上。快点!”
“是,是。”
于是,小侍卫战战兢兢地在柳大人寒气四溢的目光中帮他把双腿绑在了榻上,这下无论马车如何颠簸,都不会再摔下来了。
绑好腿后,柳木白一言不发闭着眼, 手在袖下狠狠掐住了自己无知无觉的腿——他绝不能成为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人。
马车疾驰, 待赶到青屋山脚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
“大人。”阿乙已经等在了山脚,他刚问清了悬木桥的位置,并请来了一位山民做向导。
“还有多远。”柳木白被阿乙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他很讨厌这个姿势, 非常厌恶。
“在山腰, 可能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柳木白看了看天色,也就是说要天黑才能到。
“这就走吧。”
“是,大人。”
于是,阿乙背上了柳大人,另外又有几个侍卫背着阿甲,被浑身绑住的余夏,以及其他四个腿被封了穴道的侍卫,跟着那山民快步往山上走去。为了应对石曼生,一起同行的还有一支五十余人、射艺精湛的弓箭队,代先生自然也是一同来了的。
青屋山比不得百里宫,并没有上山的石阶,是以道路十分难走,加上积雪未化,每一步都较之往常费上更多力气。趴在阿乙背上,看着天空中那抹似血红霞,还有自己两条木头般僵直的腿,从来镇静的柳大人心底莫名有了恐慌。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完全偏离了他的预计,那个妖女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也毫无头绪,若是赶不及,或她不肯解穴…
他忽然有些怕了,从那妖女的性子来看,她是做得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来的。
这般想着,柳木白越发沉闷,他深吸气,暗暗安慰自己——不是都想好应对了吗?没事的。让那妖女先解一个普通侍卫的腿,能不能成功一试便知,只需让那人记住下针顺序,而后代先生按照顺序在另一人身上试,确定管用后再来解自己的穴道就好。如此行事,容不得她使诈。余夏还在他们手上,那石曼生不敢乱来的。
…
“这位大人,前面就是悬木桥了。”山民站定步子,指向了西面的一处断崖。
此处已是平地,阿乙按照吩咐放下了柳大人,立即就有人将木质轮椅送上前来,这也是特意背上山的行李之一。
柳木白坐了下来,阿乙在身后推着他前进。待走近那山崖后,他们才看清,半空中悬着一座铁索木桥。悬木桥,顾名思义,悬在空中的木桥,随着山谷中的风来回摇荡,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桥的一头悬空挂在断崖上,另一头连着近百丈开外的另一个片断崖。跨越山谷,这座桥是两崖之间最近的道路,若是不过桥,那要绕上好几个山头才能到对面。崖下很深,天色已暗,除了厚厚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这桥,还能用?”柳木白怀疑地看向那山民。
“能用,能用。”
柳木白眼中隐有厉色,那妖女果然好计谋,还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分明就是让他们的弓箭手无计可施。若是射箭,那木桥怕是撑不了多久。可近距离的话,他们根本抵不过百里宫的手段。
那山民又接着说道,“我们平日里都用的,就是不能同时走太多人,桥吃不消。”
柳木白眸色一暗,“桥上最多能走几人?”
“我们走的时候从来没超过七个人,这都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规矩。”
七人。
柳木白默默念着这个数字,眼中厉色更甚——那妖女连能上桥的人数都定死了。
正在这时,对面山崖上出现了一个人。远远隔着雾气,看不清长相。那人走上桥,身形随着桥在山谷中摇摆着,看得人有几分心惊。
那人走到桥中心便停了下来,而后一个女子喊声传了过来。
“请柳大人带我师姐桥上一叙。”
是石曼生那个妖女!
柳木白眯起了眼睛,隔着雾气死死盯住那个身影。不管怎么说,她来了。
“你。”他指了指身后一个侍卫,“先带一个人过去让她解针。告诉她,要确认能解,才交人。”
“是。”那侍卫背起了一人走上了桥,柳木白等人就在崖边静静看着。
然而,那侍卫走到桥中心没多久,忽然就趴在了桥上,连着背上的人也倒了下去。石曼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既然柳大人这般没有诚意,今日事便就此作罢吧。”
说完,她竟是直接调转头往回走了。
柳木白冲阿乙使了个眼色,阿乙立时将余夏拉到了前头,扣住她的脖子,大声道,“石姑娘,还请您过桥说话,不然,你这师姐…”
石曼生回头站定,喊道,“师姐,我救不了你,他日一定帮你报仇。”
力竭气弱的余夏忽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好!”惊得阿乙立时就封了她的哑穴。
眼看石曼生又一次转身要走,柳木白终于按捺不住,“石姑娘,留步!”
听到他的声音,石曼生好歹又停了步子。
柳木白继续说道,“在下腿脚不便,可否让侍卫扶我上桥?”
这一次,石曼生没说什么,只是又走回了原处,一副等候的模样。
桥上已有石曼生,还有那两个侍卫,若是要柳木白还有余夏一起前去就已有五人了,他最多只能再带两人…
稍稍思考,柳木白定了主意,“阿乙,代先生,一同去吧。阿乙,你压着余姑娘走后面点。”
“是,大人。”
代先生推着柳木白的木质轮椅缓缓前行,阿乙挟持着余夏远远跟着,一同上了木桥。此时,悬木桥上已经有了七人。
山谷雾气很大,待他们走近,石曼生才看清了柳木白此时模样。紫衣黑氅,戴着一顶翻白毛的冬帽,依旧是附和他身份的华丽衣衫。可坐着轮椅的他,明显有几分憔悴,眼底的青灰透露出柳大人近来怕是不得安眠。放在白手上的双手没有任何僵硬的迹象。
——真可惜,手竟然叫他解了穴道。
稍稍一想,石曼生便明白了。她还看到了他腰上那块醒目的黄蝎玉,心中不由有些讥讽,“柳大人,好久不见。”
“石姑娘,并不算太久。”毫无语气及内容的寒暄。
“我师姐呢?”
他微微笑道,“在后面。”
“雾气太大,站得太远,看不清。”山间有风,那个阿乙带着自己师姐站那般远,她的药怕是撒不到。
“也对。”柳木白笑着点点头,而后扬声吩咐了一声,“阿乙,让余姑娘发个声。”
紧接着便听到余夏痛呼出声。石曼生一下拧紧了眉毛,“柳大人是不想要腿了吗?”
柳木白靠在椅背上,语气温雅,“石姑娘放心,你师姐绝对完好无损,只要姑娘交出解法,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余姑娘。”
“交出解法?”她看了看倒在地上那两个,心里明白了他是想找人先试,便挑了挑眉,“柳大人,我只动手,不交解法。”就看你敢不敢让我解穴了。
柳木白不会拿自己的腿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腿去与一位妖女赌。
柳木白拍了拍椅把手,“代先生,我们回去吧。”
“柳言之,你不要腿了吗?”
柳木白淡淡一笑,“既然石姑娘都舍得师姐,在下这一双腿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今日子时一过,你便想着以后如何为你师姐报仇便是了。当然,到子时前,本官都会让你师姐多多发声的。”
冷静下来的柳木白已经不再被她言语所惑,石曼生能特意这番布置证明她就是想救余夏,先前只是故作姿态。既然如此,他便也拿一拿乔。
他仔细看了石曼生一会儿,果不其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慌张,很是愉悦地再次拍了椅把手,“回去吧。”
眼看着他们当真往回走,石曼生终是喊了话,“慢着。”
很好。柳木白扬了嘴角,停下动作。
石曼生上前一步,“放了师姐,我给你解法。”
“先给解法,待验证后,再放人。”柳木白分毫不让。
这根本就谈不妥。
悬木桥中央,谈话僵滞下来。
柳木白心底隐隐有了几分胜算——耗着,等会就让阿乙削根指头丢过来。
然而,变数就在此时发生了。
桥底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闪电般直袭阿乙而去!
阿乙发现不好,刚要后撤,却突然瘫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这般危险的半空,竟然有人一直埋伏在桥下!
石曼生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切,顿时喜上眉梢——丁泽成功了。她就是故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丁泽得手。
听到动静,柳木白和代先生同时回头,趁此机会,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解决掉这个代先生,他们接下来只要挟持柳木白就完全可以从另一边山头安全撤离。柳木白在手,那些人不敢射箭的。
崖边有人大喊起来。“大人!小心!”
“快回来!”
“小心!”
再叫也来不及了!
就在石曼生将要撒出药粉的那一刻,柳木白转回了视线,一向平静的水墨眸子里终于有了恐惧。可是这份恐惧却并不是来自她,而是…
悬木桥,只过七人。加上丁泽,他们共有八人。
“哗啦——”
桥索从中间猛然断裂开来。
石曼生脚底一空,直直坠落下去,随着她一同落下的,还有从轮椅上翻下的柳木白。半空中,他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袖,满面怒容,呲牙欲裂。
二人疾速下落,风声淹没了一切,雾气和夜色隔开了全部场景。她看到了他的口型——妖女!
她忽然笑了,伸手扣住了他的腰,凑近去看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双凤眸,这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惊惧、不甘。
“一起死啊,木白。”她笑着唤他,媚色妍生。
62.六十二
当石曼生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的时候, 她足足愣了有一刻的时间, 直到浑身打了个哆嗦才回过神——好冷。
冷得她想骂娘。可一张嘴就是牙齿打架的声响, 完全不受控制,太冷了。
冬日严寒, 何况是她现在浑身湿透的情况。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挺黑, 只隐隐能看到一些光,石曼生仿佛瞧见自己睫毛上正凝着冰霜。但不管怎样, 好歹她还活着。仰躺着,睁着眼, 石曼生借着微光打量起四周。
这似乎是一处石洞,洞里有一棵大树。那树很高, 在她躺的这个位置看不见树顶。耳边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她应该是被水流冲到这个石洞里来的。现在貌似是落潮,因为她的双腿并没有泡在水中。
——不能这么一直躺着,四肢只会越来越僵化。
石曼生吃力地撑起了胳膊,想要坐起来。可刚起来没多少,就被什么拽了下去。勉强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的外衫已经被扯到了腰边, 拉长的袖子那头还连着一个人。那人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趴着。正是他压住了自己衣袖没让她坐起来。
只瞄了一眼,她就知道——那个人是柳木白。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油光水滑的大氅, 很是让人难忘。
石曼生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见没有动静, 便打上了那大氅的主意。这般寒冷,她不能再穿着湿衣。那大氅虽然也湿了,但毕竟是动物皮毛,抖一抖会好很多。
艰难地将湿透的外衣脱下,石曼生禁不住又打了个颤。她半拖半爬地去到柳木白身边,开始扒拉他的大氅。大氅下,柳木白脸白如纸,有些结霜的发丝贴在他的面颊,黑白分明,显出几分柔弱的美来。
但此时的石曼生可没心情更没体力去欣赏这份美,她吃力地扒拉着那大氅,却发现有好大一块都被柳木白压在了身下,根本脱不下来。深吸几口气,石曼生一咬牙将柳木白整个儿推翻了过去,大氅终于被脱了下来。
她心中一喜,刚要去捡那大氅,却听得一直没声响的柳大人忽然咳出了声,连吐了几口水出来。惊得石曼生动作定在了那处。又过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动静,这才小心翼翼拿起大氅往岸上走了走。
“救我…”
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喊声,可在这幽静的环境里分外明显。
石曼生踉跄的脚步顿了一下,然而只是一下,她就再次往前走去——救什么救!
一路走到大树后头,她将自己的里衫统统脱了下来,拧干水当做巾子擦干了头发,而后使劲甩了甩那大氅,等终于不再甩出水来了,这才裹到了身上,中间用腰带扎紧,内里一/丝/不/挂。
——果然比湿衣裳舒服多了。
有了点力气,石曼生开始查找自己随身的东西。之前为了见柳大人谈判,她带了不少小的瓶瓶罐罐,而且都藏在了衣服里头,想不到竟然没都被水冲掉。
她仔细翻找了一遍,大为欣慰——火折子还在,银针也在,竟然连暖宫的小药丸也没丢。石曼生立时就往嘴里丢了一颗,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瞬时驱了不少寒意。
渐渐地,她终是缓了过来,这才有心情好好查探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个石洞不大也不小,一面临水,三面石壁环绕。
临水的那一面延伸出去也是石洞,有点像是地下水的水道。整个石洞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地方就是顶部,透过层层树枝恰能看见头顶那一牙细细的弯月。习惯了黑暗,这些月光也够她看清各处了。
洞中唯一的大树已经落光了叶子,粗壮的主干笔直延伸了两丈才长出了枝杈,数不清的分枝算得上是枝繁枝壮,年头怕是不少。看着掉在地上已经枯黄的鸭蹼叶片,石曼生认出这是一棵大银杏,就和当初金树院的那棵树一样。
她仔细看了看,若是要爬到石洞口出去,只能借助这棵大树,但凭她现在的状态,绝对不可能。如今,她需要好好休养生息。
不过,她运气还算不错,地上掉着好些银杏果,因为地处偏僻,并没有被什么小动物吃光。石曼生用脚踩碎了几颗,取出果肉囫囵吃了下去。肚子里有了东西,整个人都好受了不少。
吃了点东西,石曼生便开始将树下的一些断枝聚拢到了一起,试图用火折子点个火堆。然而,她试了几次都没成——有些潮。
想了想,她借着月光绕着石洞走了一圈,挑了个最干燥通风的位置,又在树枝中挑挑捡捡了半天,寻了些相对干的垒到一起,这才终于点成了火。有了火,她忙将自己的湿衣裳用几根树枝挂起来围着火堆,想要烘干衣服。
“救我…”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没死?
石曼生往大氅里缩了缩,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水边的柳木白。他还保持着刚才被自己翻过去的那个姿势,仰躺着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还依稀辩出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