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小一个石洞,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若是和一个死人伴着,实在是…
默默叹口气,石曼生到底是起身走了过去。
——好沉、
一路将半昏半醒的柳大人拖到了火堆旁,石曼生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力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随意喂了他一颗暖宫药丸,她自己在火堆的另一边坐了下来,闭眼靠着身后石壁。
——歇歇,歇歇再做事。
歇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石曼生走到了柳木白身边,毫不犹豫地开始帮他脱衣服。期间,柳木白睁开眼看了她一下,但眼神并没有焦距,看上去很是恍惚。
“救我…”他还在喃喃说着这两个字。
“嗯嗯,救你了。”石曼声没好气地回了句。
哪知,听到她说话,柳木白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竟是相当放心地晕了过去,人事不知。那个笑容看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是个会享福的命。
石曼生冷着脸把柳木白扒得只剩了一条亵裤,本来她想连他的裤子一起扒了的,可到底还是没下得了手。虽然她以前在百里宫学习的时候是看过男人那东西的,但毕竟是柳木白,怎么想怎么还是不看为好。
现下,光着上身的柳大人,窄腰长臂,肤如凝脂,披散着乌发,浑身湿漉漉的,俊美的侧脸被月光勾勒出了银色的弧线。他安静地躺在那处,像是不小心从水里来到人间的妖精。
——人面兽心。
石曼生默默腹诽着,用他自己的衣服胡乱帮他擦了头发和身子,然后把他架着靠坐在了树上,毕竟直接躺地上太凉了。
做了这么多事,也许是那暖宫药起了作用,她反倒精神了一些。走到树下,石曼生又捡了好些白果丢到火中去烤。不一会儿就噼噼啪啪炸响开来,白果的香味传了出来,她一口气吃了好些。正吃得高兴,余光看到一旁无知觉抱着手臂微微发抖的柳大人,她有些心虚地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大氅。
算了…
石曼生不声不响坐到他身边,果不其然柳木白触到暖和的皮毛立时就抱了上来。一双手还拼命找着毛皮的入口。
往哪摸呢!
石曼生毫不犹豫手起针落,定住了他的手臂。但之后,她想来想去,终是退后一步,让他躺在了自己腿上。有了大氅做垫,还有一旁的火堆,柳木白终于安静地又昏了过去。
亵裤下,柳木白露出了一截灰黑双腿,腿型很好看,此时却带着枯木般的质感。她一言不发看着那双腿,静静吃了一个白果,接着又吃了一个…
末了,她悄悄用针扎每条腿扎了一下——这腿,就这么废着吧。
烤的白果有些多,石曼生吃不下了就拨到一边放了起来,留着吃。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小月牙,她打了个哈欠,觉得脑袋有些重,靠着树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柳木白依旧伏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地睡着。他睡觉很静,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习惯如此。
~~~~~~~~~~
当阳光照进石洞的刹那,石曼生再次醒了过来,她摸到了一个滚烫的东西。
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依然光着上身的柳大人浑身已经红得和煮熟的虾子一样,额头满是汗水,嘴巴干得起了皮。
不好,这是发热了。
石曼生赶忙帮他用水先擦了一遍身子。在确认自己衣服干了之后,她先换上了自己衣服,把大氅让给了柳木白,半垫半盖倒也像个床铺。紧接着,又喂了他好几颗暖宫药,反正驱寒的效果都差不多。而后,就用柳木白衣服上撕下的一块布,时不时帮他换水凉着额头。
前前后后好一番折腾,足足捱到日上中天,柳木白这热度总算是降了下来。
看着他终于又能静静睡去的模样,石曼生暗暗骂了一句——干吗要这么尽心尽力地救人!
63.六十三
貂皮大氅让给了病重的柳大人, 石曼生便毫不客气地把他干了的外袍统统披到了自己身上。至于里衣, 她还是大发慈悲地帮柳木白都穿上了的。
小小山洞, 孤男寡女,一个还赤着上身, 着实有伤风化。
折腾了一整天,柳木白现下已不再发汗了。
瞅瞅外面日头, 又快天黑,石曼生估摸着睡了整整一天的柳大人应该快醒了。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树枝, 她把心思打到了那片水上头。吃了一天白果,着实有些腻味。既然他们能从山崖上掉下来, 顺着水流被冲到这个山洞,这水自然是和外界联通的, 怎么着也得有鱼吧。
默默走到水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石曼生还真瞧到有鱼在水里游。但那河水太冰,她可不想下水捉鱼。琢磨了一会儿,她捡了几粒香喷喷的烤白果肉,用一根银针穿了, 又把那针弯了钩子, 像模像样做了鱼钩。而后从柳木白的腰带上拆了几缕结实的丝线,好生绑了“鱼钩”,最后架了个细长树枝做鱼竿, 像模像样地吊起鱼来。
还真别说, 这地下河中的鱼儿见识少, 好骗得很,不一会儿就上钩了一条。一鼓作气,她足足钓了三条鱼,虽然算不得大,但也够吃一两天的了。
可接下来,石曼生找遍了全身,又把柳木白的各种暗袋、衣袖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出一把像模像样的刀来。
——没刀怎么杀鱼?
最后的最后,她找了把“石刀”,磨了半天终于勉强能用,这才解决了杀鱼的难题。正当石曼生美滋滋地把鱼架起来烤的时候,一直睡着的柳大人恰是时候的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这是柳木白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一听就是伤寒之后的模样。
听到问话,石曼生抬头看了过去,发现那个躺在地上,四肢不能动弹的柳大人,正偏着头看着自己,墨色眼睛一瞬不瞬。
稍稍想了想,她就明白了柳大人为何刚醒来就关心时辰,心底隐隐有些快意,她挑挑眉,“太阳刚下山。不过,大人你…已经睡了整整一日了。”
——腿早过了能治的时辰了。
听完她的话,柳木白眸色立时暗了下来,有几分迟疑,“你…”
“没来得及解穴道。”石曼生扬着嘴角,开门见山。说完,她仔细瞅着他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然而,柳木白只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便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这是生气,绝望,灰心了?不说话才好,清净。
石曼生心情甚好,自顾自地继续烤着鱼。不一会儿,那鱼的外皮就被烤成了金黄颜色,香气扑鼻而来,让已经吃了一天白果的她食指大动。
“我饿了。”安静了一会儿的柳大人又开口了,嘶哑的嗓音配着淡淡的语气,听着像是垂垂老者。
石曼生装作没听到,兀自闻了闻烤鱼,决定再烤上会儿就吃。
“你既然已经救了我,就没必要再饿死我。”柳木白话说得很慢,似乎还有些使不上力气,毕竟大病初愈,“石姑娘,此处就你我二人,既然出不去,不如好生相处。”
“谁和你说我出不去的?”石曼生漫不经心一个眼风扫了过去。
柳木白睁开眼,似能看透她的心底,缓缓开了口,“你若能出去,就不会救我。”他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氅,“也不会将这个让给我。”
石曼生忍不住笑了,“难得啊,柳大人也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讨人嫌到她都想见死不救。
“彼此彼此。”柳木白眨眨眼,似乎在说——若是你我换一换,在下也不会救你。
“柳大人真是不会说话。”石曼生拿着烤鱼,一路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俯视着动弹不得的柳木白,挑衅地说道,“你可知道,什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石姑娘该不会想与一具饿死的尸体在这小小石洞之中…日日相对吧。”说这话时,柳木白眼中又有了那种温润的笑意,仿若循循善诱——饿着我,不对。
石曼生眯了眼睛,“有时候,太过聪明,是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柳木白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又回了与先前同样的一句话,“彼此彼此。”
这种高深莫测的语气,听得她内心窝火十分,“你就不怕,万一我这个妖女心情不好,将柳大人一双手也废了去?”
“若是出不去,一双手废了也好。”他微微一笑,“只是要劳烦石姑娘多多照顾了。”
“你…”瞥见他有些落寞的眼神,石曼生提起的语气忽然降了下来,“你在试图激怒我。”她肯定地说道。
柳木白淡淡一笑,哪怕在病中也是气度不减,“有吗?”
“难不成…残废了的柳大人,是想借我这妖女的手寻一寻死吗?”她没有错过听到残废二字时,柳木白猛然收紧的瞳孔。
区区一双腿就想死,还是不是男人?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若是想死,我可没定了大人的舌头,自己咬了就成。”
闻言,柳木白轻轻咳了几下,惨白的脸色有些潮红,“石姑娘,你想多了。在下只是见到你,就忍不住心情不好。”
“呵,彼此彼此。”她还给了他这句话,再没兴趣继续和他唇枪舌剑,起身就要走。
“我饿了。”又是这一句,柳木白喊住了她,毫不避讳地看着金黄色的烤鱼,语气有些不自在的僵硬,“很饿。”
能让高高在上的柳大人对着她这个“妖女”连说两次饿,可见真是饿得很了。毕竟他已经睡了一日,滴水未进。
石曼生抬抬眉,故意说道,“柳大人大病未愈,吃不得这些油腻食物。”
他的视线上移到她的眉眼,苍白的脸上,墨色眼眸越发明显,带着几分水色的柔弱,声音还有点发虚,“没骗你。真的…很饿。胃,很疼。”
那语气,和他在昏迷中说出的“救我”二字不分上下。若此时站在石洞中的不是石曼生,而是个别的什么女子,怕早就心疼得冲上去嘘寒问暖,各种服侍了,美色惑人不过如此。
——柳大人,果然能屈能伸。这个时候,倒卖起柔弱来了。
石曼生低头瞧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的额上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冷汗,她将信将疑地去把了下脉。这一把脉,不由愣了一下。
——还是不是男人?身体这么差?连她都不如。
说起来,柳木白先前在百里宫绝食,到后来因为双腿问题寝食不安,再加上从桥上坠落,大冬天被寒水浸了一场,柳大人这向来精贵的身子早就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现在又饥寒交迫地昏睡了一天一夜,闻到食物的香味,他整个胃都抽痛起来,像是五脏被揪到了一起,生生痛着。
伤寒不能吃白果,何况白果还有毒,也就石曼生不怕了。所以,柳大人现在能吃的,还真的只有鱼。
石曼生沉默了,她非常不想给这个伪君子好脸色来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只是不想和尸体待在一起…
…
看着坐在那里优雅地喝着鱼汤的柳木白,石曼生忽然觉得——其实吧,和一具尸体待在这石洞里头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尸体不会吃不得油腻,尸体压根不要吃饭。所以,尸体不会需要自己去找能勉强做碗的石头,更不需要自己把烤鱼放在水里煮成汤。
虽然自己可以各种言语上占优势,羞辱他是个残废,可事实上,由于他是个残废,所有事情都变成不得不她来办,打水,捡柴,生火…
“晦气!”她没好气地往火堆里丢了一把白果,而后站起身,看都不看那个伪君子,自个儿绕着大树走起来。
得想方法快些出去才是。可是这树实在是有点难爬,尤其是快到洞口的那些地方,树枝偏细,怕是踩一脚就会断。怎么平日里,她偏偏就轻功没学好呢。
不行,还是得试试。
于是,石曼生尝试着爬上了那棵树,将将爬到分枝的时候,她就感觉脚下有些不稳,刚往前走了一小步,就听得“咔擦”一声闷响。
呃…这么粗的枝干不会这么不禁折腾吧。
她俯下身,压低重心,抱住那树枝,慢悠悠地继续往前挪。离出口并不算太远,若是轻功好的人,一个纵跃就能轻松过去了。当然,这里说的是轻功好的人,是以,并不包括石曼生。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一下。于是,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往树枝尖上凑,想要离出口更近一点,若是能用手扒住外沿就更好不过了。
“树枝要断了。”柳木白的声音忽然从下方传来。
石曼生一低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清净平和,正要开口让他别烦,耳边又响起了令人心惊的声音。
“咔擦——”
“咯咯——”
做人做事,要见好就收。
于是,石曼生毫不犹豫地折返回来了。笑话,那么高摔下来,她还不得和柳木白一样成个残废!
刚回到地面,瞥见柳木白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刚刚脱困受挫,心情不佳的石曼生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现在是出不去,但百里宫的人肯定能找到我。到时候,柳大人你怕是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柳木白嘴角的笑停了片刻,而后缓缓扬起,“好啊。在下静候。”
64.六十四
——候什么候!等死还笑!
见他这么无所谓的模样, 石曼生一口气顿时闷在了胸中, 看都懒得看他, 径直盘腿坐在火堆边用树枝挑着里头的白果。
没错,只要是百里宫的人, 就能跟着回乡蛊找到自己,但在有人寻来之前, 她岂不是要一直和柳木白一起被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石洞里头?再说,还不知道百里宫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寻来。
不是师叔就是师姐, 但师姐和丁泽那边…从那桥上摔下来时,雾太重, 石曼生压根儿没看到他俩的情况。
说来,也是她福大命大,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都没死,还能一路被冲到了这么个小石洞里头。唯一可惜的就是她不会轻功。若是丁泽和师姐被冲到此处,醒来就能出去了。
唉…
一声叹息。石曼生挑了个白果慢悠悠地嚼着,嘴里苦,心里也苦。
虽然这银杏树的年头不小,地上的断枝也多, 烧火也能烧上不少时日, 可成天这么烧着出不去,总有烧完的时候。那白果也是,吃着吃着总能吃光, 何况寻常人吃不得太多, 吃多了都是有毒性的。再说那鱼, 好吃是好吃,但总不可能每天都钓到几条吧。
石曼生越想心头越重,越想越烦躁,她紧锁眉头,抬头看着头顶树枝——明明就在眼前,怎么就出不去呢?
“啪——”
一声脆响,立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转头一看,石曼生正看到柳大人拖着不能动的双腿在地上缓缓爬着移动,刚才那声音正是他压到了一小截枯枝。
“你要去哪?”
柳木白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依旧吃力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往一旁挪。从大氅中爬出来的柳大人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乌发散肩,垂顺飘逸,随着他的动作,里衣衣襟微微打开,露出了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还有那紧抿的双唇,微敛的眉头,俊美的侧脸…
啧啧。
想不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柳大人爬起来…也挺好看的。
顶着石曼生的目光,柳木白一声不响地爬着。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出去了两丈不到,石曼生忍不住揶揄道,“柳大人,您这是要远行去哪儿呀?”
病体未愈,加上力气不多,柳木白有些爬不动了,听她这么说话,他停了动作,双手撑着身子,静静看向她。
“过来。”他说,“帮我一下。”
“柳大人还要人帮啊。”话是这么说,但石曼生到底是站起了身。
柳木白支撑着身子的手有些颤抖,面色也白了几分,“麻烦快些。”
“真会使唤人。”她故意放慢了步子,好一会儿才踱了过去,特特半弯了身子,笑着俯瞰他,“柳大人,有何贵干呐?”
柳木白伸出了一只手,脸色不是很好,“拉我一把。”
石曼生装作为难模样,“柳大人,男女授受不清。”
他依旧伸着手,语气很淡,“在下浑身上下,姑娘…不是都已经看过了吗?”
一口气又堵在了胸口,石曼生板着脸不再与他拌嘴,手一伸,“喏。”
柳木白立时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撑,竟是“站”了起来,整个人都靠在了她的身上,压得石曼生几乎向后摔到。连退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看着这个把自己当支撑的伪君子,她下意识就要推开,可还未及动手,柳木白突然换了个方向,一下就“扑”进了她怀里,脑袋正蹭到她的耳边,声音有些低。
“麻烦石姑娘了,在下想要如厕。”
!!!
如、如如如厕?
石曼生立时僵在原地,“你…你很急吗?”
“本来尚可。”柳木白紧紧撑着她的手臂,“可是石姑娘走得有些慢,在下怕是就要…忍、不、住、了。”最后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憋着!”
事不宜迟,石曼生立时架起他,拖着就往石洞的最最边上走。可不能把睡觉的地方弄脏了!
…
背对着柳木白,石曼生成了他的靠椅,听着那水流般的声音,黄花大闺女的石姑娘从脖子一直到头顶心全都忍不住红了。
“你好了没!”尴尬,真是尴尬,自己竟然要伺候一个大老爷们上厕所。
柳木白在她身后幽幽地说道,“好没好,石姑娘不是听得见吗?”
石曼生:…
——其实,和一具尸体一起待在山洞里真没什么不好。
漫长的水流声结束,柳大人终于方便完毕,石曼生黑着脸把他架了回去,丢在原处。
坐在地上,柳木白脸色好了不少,“麻烦石姑娘了,在下还需洗洗手。”
石曼生心里还堵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自己爬水边洗去。”
柳木白看了看还是有些距离的水边,接着又抬头看向她,“有些远,在下爬不过去。”
“你不爬怎么知道爬不过去!”石曼生背过身,不想见他,耳朵边似乎总回响着刚才的水声。烦人!这还只是第一次,接下来若是困上几天,岂不是还要好几次?
身后传来柳木白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石曼生悄悄用余光瞥了瞥,看到他吃力向前的模样…眨眨眼,当没看到。
“唔。”
一声压抑的轻哼,短暂十分。石曼生漫不经心地又用余光看了过去。
柳木白正从身下扒拉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尖尖的小石头被他用手推到了一边。因为爬行,他的袖子和下身的裤子都沾了不少泥,胳膊露出的地方还有了划伤,隐隐透出血色。他没有再叫她,继续一点一点地挪着,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上了岸的鲛人,挣扎前行。
心头莫名一颤,石曼生狠狠丢下手中的白果壳,起身拿了石碗,三步并两步就走到水边舀了一碗,又走回他身边,把碗往地上一放,“喏,洗手。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听到她的话,柳木白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他侧着支撑着身体,低头看了看那碗,而后沉默地转过脑袋,继续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洗手。”石曼生拧了眉。
可那柳木白就像没听见一样,还是自顾自地爬着。
“你这人怎么回事,给你拿水来了,你还爬什么爬!”她莫名就有了火气。
柳木白终于停了下来,但只是歇了歇,喘了口气,很快又再次伸手往前爬去。修长的手指沾了泥,破了皮,可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爬着,露出的脚踝,仿如两截枯木。
他的一举一动在石曼生看来,忽然刺眼无比。这还是那个不沾尘世,款款而至的柳木白吗!无边落木萧萧下?他现在与一片残破的落叶又有何区别!
“够了!”
柳木白充耳不闻。
“我说够了!别爬了!”石曼生站在他前头,挡住了去路。
“洗手。”她蹲下身,将那碗水再次拿到了他的面前。
柳木白停在那处,缓缓抬头,他的嘴角压得很平,凤眸里忽然带上了一丝嘲讽,声音依旧沙哑,“怎么?看不下去了?”
对上他这般视线,石曼生心底忽如冷风过境。
他缓缓撑起身子,尽量与她平视,一字一句,隐有恨意,“在下的腿,不是全拜姑娘所赐吗?”
…
四周都静了下来,石曼生在那一刻忽然就清醒了。
小而隔绝的石洞让她暂时放松了警惕,是她忘了,她与他不该谈笑风生,她与他还有仇怨未绝。因为眼前人,叶青死了,师父死了,百里宫再也没了;而他,也因为自己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只一瞬,石曼生就敛起了所有情感。
良久,他缓缓牵了嘴角,用冰封般的声音说道,“是啊。看着柳大人‘废人’一般的爬着,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忽地站起身,她一脚踢开了石碗,水撒了一地,“爬啊!”
气氛诡异地凝滞下来,她站在那里,他半撑着身子伏在地上。先前还算平和的氛围一扫而光,死里逃生的庆幸散去,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粉饰太平。
他的人在找他,百里宫的人也会找她,就看谁能先到。而等到的那一刻,她与柳木白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位——下阶成囚。
“呵。”柳木白忽然笑出了声,只这一声轻笑后,他复又往水边爬去。经过她的身边,绕过她的衣摆,没有一丝停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到了水边。就着月色,柳木白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苍白、疲惫、带着戾气。只一瞬,他就用指尖拨散了影像。冰凉的水湿润了他的双手,被石块磨出的伤痕在水中渐渐变成了粉色。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洗净了手,抹净了脸。
回身的时候,柳木白看到了她,依旧背对着自己站着,明明不大的石洞,却仿佛离得很远。她穿着自己的外衣,宽大不合身,身子更显单薄。
他忽然就想起了手札中的一句话——玲珑心思,曼色妍生。
这是没服下相思阎罗的自己给她的评价。石曼生是个聪明人,聪明得将他拖入如此境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女子身上吃如此大亏,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她的面前狼狈不堪。
正当他出神之际,石曼生转过了身子,背着火光,她的脸颊晦暗不明。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走去了火堆边,坐了下来。
“不早了,睡了。”说完话,她闭上了眼睛。
夜半来临,柳木白终于又爬回了大氅,躺下身子,他背对着她也闭了眼。
“噼啪——”是火星崩裂的声音。
枯枝在火中点点燃烧,耗尽了月光,荡平了夜色。
石洞静夜,两相不语。
黑暗中,石曼生忽然想:若是那天从桥上掉下来,他们都死了…会不会更好。
65.六十五
晨光破晓, 万物复苏, 又是一日。
石洞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吵醒了本就睡得不实的石曼生。
燃了一夜,面前的火堆只剩了点星火苗。见状, 她随手拾了几根木枝又丢了进去。柳木白似乎还没醒,正背对着自己躺着, 不能弯曲的双腿露出了一截在外头,异常醒目。
“啪——”
折了手中的长树枝丢进火堆, 石曼生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双腿上移了回来。昨天夜里两人的对话言犹在耳。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好, 脑海中一遍遍浮现着各种先前的情景:师姐求自己救叶青的嘶喊,师父一步步走出屋子的模样, 他在山脚等着自己,师叔和丁泽被关在铁笼,百里宫渐渐被黑雾笼罩,还有…柳木白伏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回头看来都不禁有些恍惚。
而今, 一切的始作俑者, 柳言之柳大人,和她一同被困在了这小小石洞之中。她救了他,却也毁了他。石曼生不知道, 骄傲如斯的柳木白, 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地上爬行…但是她明白, 他恨她,就像她也该恨他那样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