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皇城脚下的朱漆大门豁然洞开,一架华丽的马车从内而出,几位侍卫谄媚地奉承:“驸马爷和公主这么早就出宫了?听说今晚还要放烟火,公主和驸马爷不看?”
恒聿从窗户扔下一锭银子,“公主赏你们喝酒,好好看守城门。”
“是是是…”那侍卫捡起银子满面堆笑,吆喝外头的兄弟,“是德恩公主和平阳驸马,放行。”
马车再次前行,恒聿将帘子放下坐回了原处,德恩随即柔柔地挽上来,一脸兴奋和甜蜜,“我们去哪里?哪里好玩?”
恒聿的脑海里迅速徘徊出自己和佟未从小玩到大的京城各个热闹所在,可是…他不想和德恩去。
“我从来没逛过京城的街市,听说那些老婆婆拄着稻草棍子卖得冰糖葫芦要比宫里御膳房做得好吃得多。如珍如宝她们都吃过,可是母后看得我很紧,她们不敢带回宫来给我吃。这一馋,我就馋了好些年。在宰相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关心我的人竟比宫里的还多,我就更不敢提要求了。”
恒聿奇道:“你是公主,为什么不敢提要求?”
德恩的天真烂漫全表现在了脸上,那份真诚叫人看着心疼,她柔柔地说:“如珍跟我讲,我的皇姐们仗着自己是公主,对驸马总是颐指气使,公主府里的日子过得很没有意思。我…不想这样。如珍说,我若想和平民百姓一样享受天伦之乐,最先就要放弃自己公主的尊贵。其实公公婆婆都很疼我,我想不管我是不是公主,他们都会对我好,那有没有这个脾气,也就不重要了。”
“难为你了。”除了这四个字,恒聿不知还能说什么。
德恩幸福地笑着,又问道:“我们去哪里?”
“去…”恒聿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可以带德恩去的地方,可似乎每一处都有佟未的影子,望着妻子甜美的笑容和期待,他实在无措。


第三十九章 谁谓含愁独不见(四)
“我去驾车。”恒聿退而求其次,“等车停了,我们就到了。”可直到他起身离座,出了车厢执鞭策马,仍旧不知该带德恩去往哪里…
杭城的街市随着夜愈深而渐渐安静,长长的街巷上,店家、摊主大多赶回家去和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今日的夜市竟比平时早了好些结束,佟未感慨地说:“挣再多的钱,却不能和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那也没有意思了。”
容许静静地看着她,果见妻子转来,“容将军,你可要为老百姓多杀敌寇,让他们的每一个中秋都能团圆。”可说着,眼圈儿红了,匆匆转身翩跹而去,至一面摊前,指着那热气腾腾的锅炉道,“我饿了。”
容许跟上,将难过抑下,笑道:“我也饿了。”说着伸手去腰际掏钱袋,却空空如也,周身一抹,也毫无踪影。
佟未问:“怎么了?掉了钱袋?”
容许苦笑:“街上人太多,或掉了也不知,再或者,叫很需要它的人拿走了。”
佟未嗔道:“被偷了就是被偷了,还拿走了…你看,连妻子饿了,你都满足不了她。”
容许尴尬地笑了,哄道:“不如回家吧,这里离家不远了。”可是看着妻子对着那口冒热气的锅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
“大爷和夫人是大户人家的吧,看你们衣着鲜亮,哪里像要讹一碗面条的人,来来来,今日中秋,家好月圆,小的请你们吃一碗,改日大爷或夫人路过,将钱给小的便是。”那摊主很大方,笑着说着已端上两碗汤面,乐呵呵招呼夫妻俩来吃。
佟未反不好意思起来,躲到丈夫那边,容许却笑:“大哥那么客气,我们不接受邀请,就是看不起人了,来…”说着拉了妻子坐到身边,将那被无数人用过磨得光滑发亮,又被滚水烫过的筷子递到妻子手里,笑道,“别介意,咱们在营里时,兄弟们在一口锅里吃。”
佟未扬起筷子就挑了一大口面送到嘴里,满足地咀嚼下咽,然后很不服气地说:“我可是扬名京城的佟未,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
“哈哈!大爷和夫人真和乐,我和我那口子也常拌嘴,这样的日子才有滋味。”店主挪了条凳子在一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了水烟来吸。
佟未看见他的烟袋很精致,虽然用料普通,但手工极细,不由笑道:“这烟袋是嫂子绣的吧。”
那摊主朗声笑起来,很骄傲地举起那只烟袋:“是啊,孩子娘别的不行,针线工夫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我们村里的大员外大财主逢年过节都叫她给做新衣裳,年末年头总能挣好些银子。”
夫妻俩对视而笑,容许拿刚才佟未的话来问:“今日中秋,大哥怎么不回家过节?”
那摊主笑道:“方才孩子娘带着娃儿们出来玩,一起下菜馆子吃过了,孩子娘说今晚也有逛晚的人,倘或有饿的,叫我摆晚一些再回去。”
“大哥很听嫂子的话?”佟未的话,问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可那摊主却憨憨地笑道:“我那死了的老爹教给我的,他说,孩儿,我听你娘的话一辈子,所以享福一辈子,对女人好,没错的。”那摊主还正儿八经地对容许道:“这位大爷,你们有钱人家那世界可是花花绿绿的,出去遇见再好的也不能忘了家里的妻子哟。”
“哈哈…”佟未大笑,险些叫一口面呛住,于是笑得通红了脸,容许无奈地在一旁摇头,别无他法。
锅炉里热腾腾的白雾飘散来萦绕在夫妻俩身边,映着月光,他们看着彼此,幸福、美好、甜蜜、温馨,可面对即将的别离,各自的心有多疼,谁也没将它表露出来。
杭城的夜市虽然愈发冷清,却在细微处透着暖暖的人情。京城里,最热闹的长福街繁华依旧,一些不得不在家吃团圆饭的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们的奢靡生活才刚开始,故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让人根本不能静下来好好看些什么。
德恩不惯见生人,且逛夜市的多为男子,于是她总是缩在恒聿的身后,偶尔看一眼街边鲜艳的灯笼,但更多的时候是低着头,只因她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的瞩目。可她一袭华丽的衣装,配以天生的秀丽姿色,立于万人之中仍旧光彩熠熠,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怎能不瞩目?
“延叔,我们回去吧。”终于,德恩忍不住投降了,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似乎不会再抱有幻想。且抬头望天,那明月却因自己周身的灯火通明而不再显得那么高贵皎洁、宁静致远。所有美好的憧憬都被现实无情地湮灭,她是温室的花朵,外面的世界容不下她,她亦容不下这个世界。
恒聿如遇大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个“好”字,绷了一夜的神情也随即缓释,竟有些“忘形”。
这样明显的变化自然映入了德恩的眼睛,她娇弱地问:“延叔,你不喜欢带我出来,是不是?”
恒聿大悔,不得不解释:“没有,你怎么这么想。”
德恩心里已沉,已不会因这句简单的解释而提起兴致,在她看来,自己的胆小和怯懦,让丈夫很不自在,甚至束缚了他的生活。
“我们回去吧,我累了。”德恩柔柔地一笑,又扶着恒聿的手,低下头去。
“好。”又是一个好字,可恒聿已说得不自在。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和德恩的关系,不想让她受一点委屈,可今天,她第一次表现出了不快乐。
夫妻俩继而默默地沿着长福街往前走,直到与车马汇合,上车、回府、回房,便再没有更多的话语,二人客气得,犹如宾主。
可杭城这里,容许却与佟未携手漫步直至家中,那一夜更是温存缠绵、旖旎浪漫,云雨之间,浓情至深。佟未熟睡下,仍不忘躲在容许的臂弯里,那里似乎是最舒服的所在,可她梦里微弱的抽噎还是惊醒了丈夫,除了轻柔地爱抚和吻,容许茫然无措。
如此,他反怀念起夫妻俩一路南下的那段光景,虽然那时候彼此保持着冷淡的态度,可起码能天天见到她。如今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因为自己要带兵而聚少离多。当年选择从军,是不想时常住家,却不知有一日家会是自己最想待的地方,因为有了佟未。
不舍和愧疚的情感之下,容许更不会想到,这一夜的似水柔情中,一个小生命悄已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第四十章 正是观音送子来(一)
草原在目光的尽头与天相接,一点金黄自交界处冉冉升起,小小的远点越来越大,愈升愈亮,渐渐地,四周笼罩在金色里,碧草亦披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一阵风过,草浪翻滚,随即蹄声震天,广阔的草原也颤动起来。迎着初升的骄阳,被着绚烂的光芒,只见群马奔腾,直向东方。
“慢一点,慢一点。”坐于马背之上,佟未被容许拥在怀中,丈夫策马扬鞭跑得越发神速,她忍不住高喊起来,“怎么有这么多的马?你小心不要撞到它们。”
“闭上眼睛,听一听风在你耳旁说了什么。”容许笑着应答,手中一扬鞭,马匹精神大振,一跃飞天,向那朝阳而去。
佟未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直觉的风是暖的、柔的、温和的,并没有那群马奔腾的风行之势,可是风儿说什么了?并不曾听见。
睁开眼,想再问一问丈夫,却发现自己在软软的卧榻之上,头下枕着丈夫坚实的臂膀,而他,亦含笑看着自己,目光对视,不由得问:“做什么梦了,笑得那么开心?”
定了定心神,佟未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呵!她在心底笑,自嫁与容许,梦境里有他,已成了习惯。
“我不告诉你。”佟未俏皮地一笑,又发现自己的肚兜松散地维系在脖子上,胸前春光隐约可见,连忙将被子拉到胸前捂着,冲着丈夫娇嗔,“只会欺负人。”说罢却又柔柔地贴着丈夫,她喜欢自己被包裹在容许怀里的安稳感。
容许在妻子香软的秀发上轻轻一吻,感慨道:“昨夜你哭过,我很担心,但见你此刻又笑了,又有些高兴。丫头啊…我到底该如何把你放在心里,然后安心地出征?”
佟未不语,静静地窝在丈夫的怀里,许久许久,才低声地嗫嚅一句:“不如我将荷包再缝得大一些,然后你揣着我走…”
屋外,柳妈妈和三香、四荷捧着洗漱物品正走到门口,只听得里头嘻嘻哈哈地传出笑声,想着昨晚小两口牵着手儿走回来的模样,柳氏由衷感叹:“真好,真真是好,太夫人在天,一定安心了。”说罢念着容许的嘱托,还是敲了门,催夫妻两快些起床。
原来容许将在八月十八正式集结三军,而后以练兵为由,将军队一路往南带开,待朝廷令下,便要挥师南下。而宋云峰也不得不随军出征,可他尚有娇妻待产,定不放心。故而容许夫妻决定于今日同去郊外别墅拜访。
赶着晨晖未散来到城外,佟未远远便看到丈夫所指一处宅院上已冉冉升起了炊烟,待至门内,竟见宽敞的院落里用石砖搭起了简易的炉灶,一个衣着朴实的老妇人正把着扇子看着火,那炉子上不知炖了什么香得佟未只犯馋。
“你们是…”宅子里似乎没什么下人,园子里空荡荡的,唯有老妇人独自在,她一边问着,一边朝里头喊,“云峰,家里来客人了。”
却有一个小丫头从里面出来,佟未认得她是偶尔会跟着阿神来容府的翡翠,只听她对那老妇人道:“老太太,大爷和大奶奶还睡着呢。”忽见容许夫妇立在院子里,忙不迭迎上来问好,对那老妇人道:“老太太,这就是容将军和她夫人,是咱们大爷的救命恩人哩。”
那老妇人听了,就要跪下去叩拜,佟未一把扶住了,笑道:“大娘这是要做什么?我和将军都受不起。”
继而一个老汉出来,看着朴实憨厚,手里一如昨晚那卖面条的摊主端了杆水烟,老妇人见了就嗔怪他:“老闺女怀着孩子,你还只知道抽,早知道不带你一起来了。”
那老汉憨憨地一笑,手忙脚乱地将烟灭了,口中笑道:“老婆子哟,在大将军面前给你老伴留点面子。”
佟未不禁拉了拉容许的衣袖,而丈夫回应自己的,亦是颇感幸福的笑。
此时听见声响的云峰已匆忙穿戴了出来,一见是容许即刻放松下来,整了整衣裳过来问好后,便让翡翠带佟未进去见阿神,自己则和容许在一边说话。
见到阿神时,她正一个人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身影,见是佟未来了,便笑道:“嫂子,你瞧我胖了没有?”
佟未笑道:“是呀,大娘做饭那么香!”
说着两人坐下,翡翠端上茶水,便去帮着樊老太太一起做早饭,佟未不禁问:“你们怎么就叫来一个翡翠,她可照顾的过来?要是你家里不方便,我让柳妈妈挑几个给你用好不好?”
阿神连连摆手,“这样我才自在,翡翠也是爹娘还没来杭城时云峰回家去带来的,我本来说自己能顾得上每日餐饭洗刷,可是他怕累着我。如今我爹娘来了,我就更省心了。”
佟未无不羡慕地感叹:“你多好,云峰竟能把那个家抛开了专心照顾你。”
“才不是呢,我娘已经怪我了,说我害人家母子不合,若不是我和云峰拦着,她都要登门去给我婆婆道歉赔礼,我才不要她去受这份气,就算真有一日要低头,也轮不到我娘啊。”
“这都是后话。”佟未一笑,不想再提那宋老太太惹得阿神不悦,便不说了。
倒是阿神问:“嫂子这些日子好不好?”
“家里好多事情,乱得我都烦了。”佟未无奈地苦笑,“等有空了,我一样样告诉你。今日来,是为了云峰和我家二爷带兵出征的事,云峰这里与你讲过没有?”
阿神道,“昨夜听他说了,这些年咱们聚少离多的,也习惯了些。可如今我怀了娃娃,就总有些舍不得,好在我爹娘来了,我想他也能放心地去打仗。”
佟未点头,是啊,阿神比自己更早成为一个军人的妻子,自己这里却担心她会因云峰的离开而伤心难过。
正说着,樊老太太捧着早饭进来招呼佟未一起吃,而云峰那里则和容许在外头已吃上了。娘儿几个便坐着玩笑几句,佟未不经意提到昨夜的梦,樊老太太那里却拍了大腿笑道:“我的夫人,这可是胎梦啊,大好的胎梦。”
佟未心里一动,半晌没明白过来。
“嫂子,你和将军是不是…”阿神先喊起来,乐不可支的模样。
佟未忙得将她按住,红着脸道:“一个梦而已,你可别到他们面前去说,若不是岂不羞死人,我们家正为那落霞的事闹得烦,我可不想添乱。”
樊老太太呵呵笑道:“这么好的梦,是好兆头,老婆子就等着听夫人的好消息了。”
佟未赧然一笑,忽而闻到空气里甜甜的桂花香,故意扯开话题问:“这里附近有桂花?不如我们采一些来做点心。”
“夫人还会做饭?”樊老太太很不相信。
阿神笑道:“娘啊,嫂子她做的点心比您的还好吃。”继而对佟未道,“这里离南山近了,烟霞岭上的满觉陇盛开金桂、丹桂,还有好些栗子,那儿的栗子炒来吃,自带着一股子桂花香。”
佟未起身到门口,朝山上望去,果然青山如黛、植林万株,阵阵风儿拂过,将那满山的香气带入民间。
容许见妻子立在门口遥遥地朝山上望,过来问:“怎么,想上山?我也忘记了,早该带你去满觉陇看看,那里的桂花开得正盛。”
佟未心满意足地看着丈夫,摇头道:“不去了,在这里望一望已经很好。爬山很累,一来我怕自己爬不动,二来,没得叫你辛苦。何况我若要去,阿神必要跟着,如今她的身体怎么能这样折腾。”


第四十章 正是观音送子来(二)
容许颔首,回身看了眼与岳父聊得正欢的宋云峰,与佟未道:“云峰表现得很平静,其实他根本放不下阿神,方才听他话音,似乎很怕自己走后他娘来这里吵闹。樊老爷子和大娘都是憨厚的人,若闹起来,定要吃亏。”
“若云峰不去,你会答应吗?”佟未问,“我看得出,阿神也不舍得,这是她第一回怀孕,一定很怕。”
容许道:“可是他不会提出来,他也明白身上所肩负的责任。”
“朝廷有你们,那皇帝老儿怎能不高枕无忧。”佟未苦笑,眼眸里还是舍不得。
容许拉了她的手离开门口,继而说道:“若阿神没有身孕,我与云峰这一次离开,我更担心的人是你。毕竟阿神经历得多,她晓得丈夫不在家时该如何过日子。本想拜托阿神照顾你,但如今不得不你来照顾阿神。未儿,辛苦你了。”
佟未笑:“你大清早带着我来郊外,就是为了说这个?也不嫌腻歪。容大将军,小女子遵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你的弟妹。老爷子老太太还有阿神就都交给我吧,等你们回来,一定一根毫毛也不少的还给你们。”
“还有你自己,别忘了自己。”容许补充,却惹来妻子的鄙夷,连声嗔笑自己“婆婆妈妈”不像个带兵打仗的。
容许面上笑着,心里却疼得紧,他哪里舍得先告诉佟未,自己这一走,真的不知何时能回来,这一场恶战,谁也无法预料它将如何发展。
“快看。”佟未拉一拉容许,指着屋子那边,是云峰已回了房,正和阿神说话,夫妻俩脸上都泛着笑容,叫旁人看着也觉得幸福。“你看他们多好,云峰一点也不嫌弃岳父岳母和城里人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反而乐在其中,他是真心稀罕阿神的。大将军,你可是成就了好姻缘啊。”
容许笑而不语,那眼神却似乎在说:正因如此,我也幸得贤妻。
佟未也没再说话,只静静地和丈夫一起看这美好的情景,一边念着那樊老太太口中的胎梦,心下感慨:若当真应验,该多好。
须臾二人出来,阿神问佟未是不是上山采桂花。
佟未笑道:“我懒得很,只是说说罢。昨天我们家摆宴,我累得浑身都酸痛,今日想好来你这里歇歇的,怎么好再去爬山。我们就这么坐着说说话,闻一闻香气也饱了。”
于是又喊来樊老爷子和老太太一起围坐,翡翠坐在一旁煮茶,矮桌上摆了几样果品,六人天南地北城里村外尽拣有趣的说,笑声之中,竟不觉时日过。且那暖暖的秋日照在身上,合着甜美的桂花香,深秋的萧瑟寂寥便荡然无存。偌大的容家别墅里,虽只有这六、七人,却也热热闹闹,充满了温馨。
容宅里,正院外往来好几拨下人,赶着将落霞曾住的屋子腾空了,一应妆奁铺盖都打包送去了藕园,冯梓君的态度已然让众人明白,落霞失宠了,从此往后她还是那个没名没份的丫头,所有的光环都随着那薄命胎儿一起消散。
周红绡一早过来问安,却吃了闭门羹,她的姐姐绿绫倒出了来,对妹子道:“这几口口也不必过来,你的心思她明白,莫做给旁人看费心思了。”
周氏道:“老夫人在里头做什么?也不叫云佩几个在跟前伺候,你快进去吧,别叫她喊了没人应。”
绿绫却说:“清晨起到这会儿,一直长跪在观音像前,我也不敢劝,不晓得她念的什么,不过看着很伤心难过。你想想昨儿老三说的那话,哪一个做娘的受得住?”
“是啊,这些年家里都猜是老三不行还是老三媳妇不争气,没想到一个装糊涂,一个天生糊涂,那么要紧的东西也敢乱用,不晓得哪一个杀千刀的告诉她这龌龊法子。”周红绡也颇惋惜,“若没这档子事,老太太早抱了孙子。”
绿绫却冷笑:“你也想想,老三媳妇那里用,她未必也给那俩小蹄子用,这不存心给自己添堵嘛。可这些年老三没少疼那两小的,怎么她们也没动静?我估摸老三那里就不想要孩子,他自己个儿防着呢。那窑子里他三天两头去逛,这里头的法子他还能不明白喽?老夫人那里气呀,就是气这最心疼的儿子,却当着全家人撕了自己的面子,一丁点儿都不留。这一夜过去,竟连问候一声都没有,老二那里也一早带着媳妇出门…啧啧,一个两个都儿大不由娘,能不心酸?”
周红绡叹道:“三个儿子里,最服帖她的其实是老大,可惜老大命薄,她也没福。你我岁数也日益大了,你早晚跟吴林要走的,我虽走不了,可岁数再大,也服侍不了她,她身边总要有个可心人吧!云佩那几个我瞧着是留不住的,新买的她也从来不放心。你说将来咱们陆续都散了,她指望谁去?所以我常想,她何不待悦娘好一些,就当女儿养也罢了。偏要那么刻薄…唉。”
绿绫笑道:“你怎么也菩萨心肠起来。”
那周红绡只道:“我不想别的,也要替自己闺女积德吧。”正说着,屋里头便有冯梓君传人了,绿绫匆忙返身回去,周氏也不愿多留,带着丫头走了。
才出正院,却见总管吴林匆匆而来,周红绡不禁笑道:“大总管这是忙什么?”
吴林露出无奈的模样,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你姐姐刚派人叫我过来,许是为了老夫人的事。”说罢匆匆进去,也不多话。
周氏无趣,便带着几个丫头在宅子里逛一逛,因想去女儿闺阁瞧瞧,便取道经过藕园来走,刚至藕园门外,便听林飞凤在里头尖声呵斥:“让她死去,你们吃饱了撑着救她回来!下一回谁再敢救,我绝不饶她。你们都给我睁眼看清楚了,我才是正经的少奶奶。”
周红绡侧身对宝燕道:“我先去卉姐儿那里,你留在这里看戏,回头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省得有人瞧见我在跟前,反到老夫人面前告状说我不劝。”说罢离去,直奔雨卉的闺阁。
而藕园这里的争吵才开始,因听见林飞凤责骂,容谋厌恶地立在门口冲着她喊:“你不要兴风作浪,骂丫头做什么?难道真让咱们家出条人命,到时候衙门里你去过堂还是我去?”
林飞凤反唇相讥,仗着的便是昨日容谋那句“对不起她”,“爷这不是心疼丫头们,是心疼你的落霞罢。是啊,倘若再吊死一个,您手里可就两笔风…”
“三奶奶。”如惜惶恐地拉住林氏,紧张道,“您千万不能提这个,老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将轻重在心里掂量过,林飞凤也收敛了几分,只是冷笑:“爷你不必心疼,新月可寸步不离她的姐姐,如今落霞暂时是生不了了,可新月还好好的,您放心,放一百个心,没了我,没了如惜、梅玉,三房的香火也不会断。”
“三奶奶,你非要这么尖酸刻薄吗?如今我姐姐已没了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你有什么话改日不能说?这么一句又一句地戳她的心肺,你不怕我姐姐真的被你逼死,你不怕真惹条人命在手里?”新月忍不住出来质问林氏,甚至威胁她,“你要是在这么没完没了的欺负人,我就拉着你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林氏大怒,指着新月厉声道:“贱丫头,敢对着我叫嚣?你以为你姨妈还在家里?你以为老太太那里还宝贝你?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告诉你,在藕园里我就是主子,你要是…”
“嘭”一声巨响打断了林飞凤的话,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穿戴齐整的容谋从屋子里出来,直奔门外去,林飞凤见状反着急了,赶上去问丈夫欲往何处。
容谋冷声道:“你们继续吵,哪一日消停了,我自然就回来。不过林飞凤我警告你,落霞的命暂时放你手上,有半分闪失,你就准备走吧,这一次我绝不玩笑,不信大可以试一试。”说罢拂袖而去,扔下一屋子的哀怨女人。
容谋走过二哥的藤园时,远远看见大嫂正带着女儿和采薇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想起采薇那日跌伤,不禁想上前问一问。可念及仅有大嫂和她,不免又住了脚步。寡妇门前是非多,且因芬儿一事,容谋总觉得亏欠大嫂,这些年便甚少和她有交道,就怕娘那边无事生非,给这个可怜的大嫂再按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