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日近晌午,城外别墅里,樊老太太与佟未合力做下一桌子菜,因见佟未果真有做菜的好手艺,便乐呵呵夸得不停,连阿神都嫌唠叨了。
七人围在一张桌前坐下吃饭,众人都让阿神,可她却只挑几样吃,佟未不禁问:“这几样都是大娘做的,是不是我做的都不好吃?”
阿神解释道:“嫂子没见我爹娘吃得香?我不是不爱吃嫂子做的菜,只是如今胃口变了很多,有时候今天爱吃的明天就不要吃了,昨儿还吃得很香的,今天看见了就恶心。我自己也没个准数。亏得我娘好脾气,换一个人未必肯伺候我。到底还是娘好。”说着朝她娘依靠上去,撒起娇来。
老太太嘴上嗔怪她在众人面前失礼,却难掩宠溺之心。
佟未听说,心下盘算,似乎自己从来没什么胃口不好,这一桌子菜看着都喜欢吃。不禁在心里难过地叹一声:看样子,暂时是不会有孩子的。
第四十一章 亲家(一)
容许瞧见佟未失落的样子,尚以为她感叹的是自己的离开,心里不禁更愧疚,这一日便对佟未极尽宠爱、百依百顺,连阿神都忍不住嗔怪云峰没有他大哥好脾气,叫佟未心里甜腻腻了一整天。
傍晚二人归家,车上,佟未靠着丈夫,车幔半掀,看着街边的热闹慢慢地向后退,忽而看见了昨晚的面摊,便嚷着要将铜板还给了那摊主,容许便与她一同下车来,最后索性弃车步行,一如昨夜。
路上,佟未问容许:“落霞的事情你们还查不查?”
“这是三弟的事。”容许答,“落霞是他的人,他有他的分寸,其实三弟本性不怀,这一点你也看得出。”
佟未道:“希望之后他能想个法子将落霞送走,如此才好叫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来他也不喜欢人家,何苦困着她。”
“也许走未必是解决的办法,若能走,落霞恐怕一早就走了。”容许拉着妻子的手道,“纵然她万般错误,但毕竟是一条性命,倘若我不在家时发生什么意外,你要帮一帮三弟,别让他再失望了。”
佟未静静地应下,却又听容许颇自责地说:“我算什么,口口声声不想这个家束缚你,不想你染指那些麻烦…却总是对你诸多期望和交代。”
“其实…”看着丈夫自责,佟未很不忍心,“相公呀,我一则是听你的话,二来…”
容许看着佟未,眸子里是探索答案的神态,忽而恍然,嗔笑道,“前一句是听我的话,后一句,却又要违背我的意思…好吧,我不信你,也该信采薇是个有分寸有担当的姑娘,人心又岂是能被束缚的东西,我何苦为难你,也让她伤心。”
佟未心里欢喜,嘴上却不饶人,赖着丈夫撒娇:“果然是她一口一个二爷地喊得你喜欢了,那么信她,反不信我,多大的面子。啧啧…我看你不是怕你弟弟将来辜负采薇,是自己舍不得吧。”
容许岂是被激得动的人,淡定地朝妻子一笑,那神情里满是一股子秋后算账的意味,念及昨夜,佟未倏地满脸通红,便乖巧地跟在容许身边,一言不发。
容许看着心疼,将至家中时,问道:“今口口和阿神在屋子里聊什么那么开心?我和云峰在厢房里也听见你们的笑声。”
佟未笑道:“聊阿神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字,你猜阿神想了什么?”
容许摇头,却听妻子跟着问了一句:“我们若有了孩子,叫什么好?”这一点他真的还没想过,只能抱歉,“我没想过,你们想了什么名字?”
佟未不悦,哼道:“哪一口口想好了,再问我吧!”说话间二人已至家门外,佟未便撇下丈夫独自进门,可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而只是坏笑。无奈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夜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容许,一丝丝骄傲都不敢有。
而这一夜,亦是容许留家的最后一晚,十七日晚他便要离家去城外,只待后一日的三军集结。而这件事,家中尚只有藤园里几人知道,容许从前习惯了独来独往,很少向家人交代什么,但这一回,佟未却劝他去和母亲话别。
次日才吃过早饭,容许正想将一些书籍整理入包袱,却被妻子拉着道:“你看什么书我都晓得,这本该是娘子做的,你别动手了。听说你娘今日起得晚,这会子才传了早饭,不如你过去吧,总不能一走了之,如何也该道别才对。”
容许却道:“此刻她谁也不见,也未必见我。”
“可他是你娘啊,你去一去,把意思说明白了,我想她不会不见你,毕竟你这一走,又是好久好久。”说到这里,佟未心酸了,强笑着道,“大木头你可要带着聪明脑袋和你娘说话,千万别说什么未儿叫我来看看您的话,将来我儿子若这样与我讲,我也要不开心的。”
容许却玩笑道:“咱们要女儿吧,和你一样漂亮、鬼激灵地讨人喜欢。”
佟未不理他,早早地将他推出了门外。丈夫离开后,麻利地将他要的书籍收拾了,佟未便一直立在穿衣镜前左右照着自己的身子。正巧柳妈妈捧着衣裳进来瞧见,不禁笑道:“您再照镜子,镜子都要害臊了。”
第四十一章 亲家(二)
佟未难为情地跑来柳氏身边,笑道:“我只是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模样,回头等相公他回来,不要胖了也不要瘦了。”
柳氏感慨道:“好一对鸳鸯,却总是聚少离多,愁煞人。”
“妈妈这么说也不对,或许就因我和相公聚少离多,才更珍惜彼此。我脾气不好,他又是个下惯命令的人,指不定咱们天天大眼瞪小眼地呆在一起,就不如现在这么亲热了。”说到“亲热”一词,佟未羞怯地笑了。
柳妈妈是过来人,大抵能猜出佟未的心思,不必遮着掩着,只管拉过佟未的手低声道:“少奶奶别着急,你们还那么年轻,往后二爷总有在家的时日,从前他也有歇过一月两月的,放心。”
佟未含羞含笑点了头,又说道:“樊老太太才来了几天,阿神就胖了,我见她朝云峰撒了娇又跟亲娘撒娇,真是好羡慕。虽说不该让云峰这样对宋老太太,可我们都做媳妇,为自己多想想也不算错。我越这样瞧着她高兴,就越想回家。可如今…”说着伏到柳氏肩头娇滴滴地说,“我只有把妈妈当娘了。”
柳氏慈爱地笑着,对佟未道:“一眨眼呀,咱们少奶奶也要做娘的…”
正院里,冯梓君面色沉郁地半靠在美人榻上,目光幽幽地盯着一处,此刻他的次子正坐在一边,可母子俩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容许来了许久,在外伺候的绿绫几人,似乎只可有可无地听见几句话,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云佩正打哈欠,忽听里头老夫人喊:“外头去一个人,把老三叫来。”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绿绫机敏,赶着喊了一声:“知道了。”罢了嗔怪几个丫头,“怎么都犯糊涂了,也不答应?”
云佩道:“可不是等傻了。”又说,“我看不必去请三爷,听说昨儿和三奶奶大吵一架摔门走了,估计又不知道睡在哪个妓儿屋子里没归家。”
云想道:“姐姐错了,我今儿还看见藕园里的丫头去大厨房要做一碗醒酒汤,说是三爷要喝,可他们那里的人不会。”
“你们说的都不算,我去看了才知道。你们小心伺候着,可别老夫人喊人又没得应。”绿绫说罢,转身就离去。
云佩则冷笑道:“如今三房那里哪一个还有脸面,三爷闹出这样的笑话,三奶奶如果一直生不出孩子,可就臊一辈子了。”又指着俩妹妹道,“当初还传说咱们一人配一房,如今大爷死了,三爷混混人儿,也就二爷是个好的。二妹啊,可惜二爷把二奶奶捧在心尖儿上,怎么也轮不着你了。”
“姐姐莫说酸话。”云想不屑道,“这话冲你自己吧,那会儿大爷没了,宅子里可都说要把你配给二爷呢。更何况这话从来都是她们胡诌的,我可从来没当真。”
云佩讪讪地一笑,也不说话。云霞则劝道:“姐姐们,家里现在那么乱糟糟,我们可千万别说什么不妥当的话又叫人搬弄是非去。多少人妒忌咱们三个呐,不闹的时候不闹,想捉弄我们了,芝麻点儿大的事情都能翻了天。老夫人也在气头上,正找不着出气的,我们还是悠着点,仔细别撞上去。”
云佩云想也觉得这话有理,便不多言了。没多久,果然有绿绫带着三爷过来,只是这平素油头滑脑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的三爷好似一夜大变,竟满脸的严肃正经,叫人认不得了。
绿绫只请容谋自己进去,待合上了门,返身来对云佩姐妹仨道:“你们是没瞧见,那三奶奶跟没事儿人似的,一点不觉得害臊。见了我喜眉笑眼的,和从前一样热情。只是如今在那些下人面前仿佛把腰挺得更直,对谁都吆五喝六的,神气得不行。你们说说,她怎么就那么想得开。”
姐妹仨嗤嗤一笑,俱很瞧不起林氏的作风。继而窃窃私语,不知不觉时辰过去,将至晌午,厨房那里来人问是否传饭,这才发现竟那么久了。
正商议谁进去问,却见容许和容谋开门出来,容谋道说:“老夫人喊你们进去。”容许则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就朝外走。
绿绫则对容谋套近乎,“老夫人最疼三爷,等她消消气,自然就没事了。”容谋只是笑笑,继而也跟着哥哥一同走了。
“这哥俩怎么了?”绿绫暗自念叨一句,便也进屋子去侍候冯梓君。
当容许回到藤园,园子里已然饭香四溢,进门便瞧见满满一桌子的菜,却不见妻子的身影。回身拉了一个小丫头问,才知道佟未此刻还在小厨房里忙碌。于是径直过去,果见妻子挽着袖子,正搅着一锅羹汤。
“忙什么,已经那么多菜了。”容许心疼地说一句。
佟未见丈夫来了,喜笑颜开,指着那锅汤说:“这是鳝糊,我加了点胡椒,这个季节正好驱寒,就快好了。你快去歇着,我即刻就回来。”
容许不想扫妻子的兴,便顺从地回房去,洗过手坐到桌前,但见柳妈妈捧着一摞衣裳进来,不禁道:“不必带那么多衣服,行军时根本顾不过来。”
柳氏却笑道:“不光是这一季的,也有夏天、冬天的。少奶奶说不知您何时能回来,怕万一久了,又换了季节,你那里要捉襟见肘没衣裳穿。所以有些存了箱子的,我都拿出来晒了晒,这会儿都打进包袱里去。”
“她看着大大咧咧,却比谁都细心。”
柳氏在里头打着包袱,感慨道:“少奶奶真的好,老天对二爷不薄。”
容许淡淡一笑不做回应,拿筷子夹了菜在口中咀嚼,那滋味实在天下无双、鲜美到心里去。须臾,见妻子带着丫头将鳝糊端了进来,柳妈妈便则知趣地将丫头们都支开了。
“好吃吧!”佟未幸福看着丈夫在各种菜色间频繁举箸,乐滋滋地说:“你别吃太多,都尝一两口,不然吃撑了要不舒服。”
容许笑道:“听娘子的话去和母亲道别,折腾这一上午,早饿坏了。”
“你娘说什么了?我也以为你很快会回来,还想问你要吃什么,结果左等右等不回来,我就把拿手的都做了。”说罢还重复问了一边,“你娘说什么了?”
容许慢慢吞下口中的菜,很认真地问妻子:“你真的想知道?”
佟未点头,一壁拿勺子舀了口汤想试一试咸淡,耳边只听丈夫说:“娘说不论如何,一年之内我和三弟之间必须有一个让她能抱上孙子。”
“咳咳…”佟未闻言将一口热汤呛住,咳得眼泪直流。
容许心疼地拍着她的肩膀,却也无奈地说:“这件事大概只能让三弟去做了,其实我娘她的要求,似乎也没那么过分。”
佟未苦笑着耸肩,摇头表示自己的爱莫能助。
此时雨卉那里也传了午饭,因那一晚受了惊吓,且家里大小事情闹成一锅粥,雨卉便总是懒怠吃饭,今日的饭菜又不合胃口,便着青兰去熬粥。
青兰带着一个小丫头出来,正遇上一个人,细一瞧,竟是那后院的钟家小哥。不禁笑着嚷:“钟小哥也忒没规矩了,四小姐这里可是你随便能来的?”
钟子骋却道:“我只是来找姑娘你的。”
青兰奇道:“找我有什么事请?”
钟子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碎银子递给青兰,很认真地说:“我今日要随将军行军去了,往后四小姐再有要扔的书,麻烦姑娘先替我攒一攒,别急着送到后院去,万一真叫那几个小兄换了钱,就太不值当了。”
青兰只觉得好笑,正要开口,却听楼上小姐的声音,“青儿,你和谁讲话呢?”说着从露台探出半个身子,乍见钟子骋,一时愣住了。
“是钟家小哥,他让我往后把您要扔的书攒着,别叫别人糟蹋了。”青兰嚷着将钟子骋的意思告知小姐。
容雨卉闻言,气得瞪大了眼睛,忽而觉得不对,因问:“为何要攒着,你要走了?”
钟子骋道:“回小姐的话,我和我哥哥要随将军行军,大概很久才能回来。”
“行…”雨卉话到口边顿住,心里大大的酸楚。
如是,时辰滑至傍晚,容许那里已要离家,因雨卉、孟氏俱来相送,佟未不能好好与丈夫话别,她努力掩饰心里的难过,不断地哄骗自己丈夫和平日一样只是去城外,不断地告诉自己丈夫很快会回来。可当容许真的跨上马鞍,带着钟子驰兄弟和几名随侍策马离开,佟未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出来。
孟筱悦和雨卉都不知如何相劝,但谁也没离开。佟未软软地伏在柳妈妈怀里,伤心了好久,到底她舍不得容许,离不开丈夫,到底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不知不觉,日子在每天的百无聊赖中竟晃过了一月辰光,自容许离家后,所有人似乎反比从前安分了,大家各司其职,或忙忙碌碌或慵慵懒懒,倒也相安无事。
但叫人奇怪的是,众人都平静的时刻,佟未却不消停。不知从容许离家后的哪一日起,佟未莫名其妙地开始发脾气,且每回原因都叫人发愁,不是因为这个菜可口好吃,就是因为那道点心香得诱人,往往满足地吃过后,便开始一个人沉思,倘若谁问一句,保准要发脾气。
这日一大早又和采薇吵,佟未心里不好受,便招呼也不打地独自出门去,自然柳妈妈知道她是去郊外找阿神,倒也不担心。
且说佟未正一边贪吃着樊老太太做的点心,一边和阿神抱怨采薇的犟脾气,忽然有容宅里急匆匆来了一个下人,一见佟未就笑着说:“二奶奶快回去吧,亲家老夫人来了。”
佟未莫名地问:“哪一个亲家,我认识吗?”
“啊呀,还有哪一家,就是二奶奶的亲娘,京城公爷府的夫人啊。”
“我娘?”佟未难以置信,瞬时红了眼圈。
第四十一章 亲家(三)
那人道:“少奶奶别怀疑了,正是您的母亲,快和奴婢回家去吧,亲家太太一进门就要见您呢。”
樊老太太那里倒麻利地包了一盒子点心塞给佟未,“夫人回家吃去吧,和老夫人一起吃。”
佟未几乎哽噎了,连忙答应下,匆匆和阿神及二老告别,便登车往容宅飞驰而去。
容家正院里,冯梓君与何美琦分左右坐于上首,堂下周红绡、容雨卉坐于一侧,林飞凤亦是闻风而来,冯梓君本不愿见她,奈何在亲家面前,不好发作。
林飞凤坐在那里,眼珠子总在何美琦身边的年轻少妇身上打转。方才佟夫人已介绍,这位是她膝下的小儿媳妇高氏。因家中不放心她独自南下,而爷几个都忙于朝政,便将家中事物交付长媳打理,派了小媳妇陪同婆婆南下。林飞凤方才见她们婆媳说话,好似母女一般亲热,羡煞人。
“城里城外还是有些路程的,夫人一路劳累,不如让下人送您去藤园先歇着,你们母女难得见面,如今您女婿也不在家,夫人若不嫌弃,就在未儿屋子里住吧。至于少奶奶,藤园里也有客房,老身已让下人去准备了。”
佟家二媳妇高仪琳笑道:“老太太的安排甚好,晚辈和娘亲也不敢让府里太为我们忙碌。”
何美琦亦道:“突然前来,已给老夫人添了麻烦,实在不敢多打扰。只可惜我们姑爷不在家,不然也能聚一聚。”
冯梓君无不骄傲道:“都是朝廷器重、皇上器重,您那女婿才这样忙碌,他从未向老爷、夫人尽一分孝心,我这里在夫人面前实在觉得愧疚。”
何美琦不怪她炫耀自己的儿子,哪一个当娘的不为儿子骄傲,何况自己膝下少祯、少祺亦是好儿郎,也没什么可嫉妒,便顺着冯氏的话笑道:“我和老爷能有这样女婿已是一世的福报,瞧着他好,心里便乐了。他为国为家那么辛苦,怎么还会想他尽孝,那份心,不如用来多疼疼我那刁蛮任性的女儿罢。”
说罢看过冯梓君,给予的神态,是对女儿的拳拳爱心——不容任何人欺负佟未。
冯、何二人虽从未谋面,但因知彼此关系,多少了解一些,刚才一见面也不生疏,只是何美琦没想到冯梓君竟也是容貌出众之人,观她如今的形容,年轻时必也是丽压一方的美人胚子。
因女儿要嫁入容家,何美琦早把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打听清楚,当初便以冯氏虐待长媳的事敬告女儿小心她的婆婆,今日不见容家大少奶奶来迎客,而冯氏对小媳妇也不冷不热,可见这一家子的日子不好过。女儿独身周旋于她们之中,不知该如何辛苦。
正想着,采薇又回来,笑盈盈地说:“夫人和少奶奶的行礼都放好了,柳妈妈正带人收拾屋子,要我先来跟前伺候着。”
冯梓君那里不忘夸赞一句,“老夫人可是给女儿挑了一个好丫头陪嫁,家里都说采薇机灵能干,又讨人喜欢。”
林飞凤那里忽然冷冷地说一声:“是呀,采薇姑娘如今可是咱们家头一个讨人喜欢的丫头了,若是一辈子跟着二嫂留在咱们家就好了。”
采薇见了林氏并不心虚,但难免几分尴尬,但懒得与她理会,幸有高仪琳嘴甜人机灵,跟着开玩笑似的说:“往后给咱们采薇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能让她一辈子陪在我家姑奶奶身边了。”
采薇顺着朝高氏撒娇,又有何美琦将她拉在身边,对众人道:“采薇是我最喜欢的,本不肯让她离家,奈何这丫头舍不得未儿,未儿也舍不得她,就叫她先陪着过来。老夫人,我这里可有一个请求,采薇我是当女儿疼的,将来她的婚配,还望老夫人多多上心。嫁妆之类,我们佟家自然备妥,可是当半个女儿那么嫁才成。”
冯梓君自然觉得尴尬,按理采薇跟着嫁过来,就该是容家的人,何美琦那里却喧宾夺主地先下了决定,眼下众人都在,自己答应了便反悔不得。但因她不知采薇和幼子那一点暧昧,且念她一个丫头难成气候,便也勉强应下了。
众人继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玩笑话,正等得心焦,果然听外头有婆子传话进来:“二奶奶回府了。”
何美琦端着她身份之上的尊贵,只与冯梓君相视一笑,并未将急切想见女儿的心思表露。倒是高仪琳有些激动,拉着采薇恨不得即刻迎出去。
很快,在丫头、妈妈们的问候声中,女儿娇柔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厅门前,她那里一手扶着门,似在喘气,似走得很急。
何美琦端坐不动,乍见女儿,那心痛得惹了一股子热涌到嗓子眼,仿佛只要自己一把持不住,眼泪就会泉涌而出。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女儿,被莫名其妙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且遇见一个苛刻的婆婆,做娘的只怕是一辈子也不能放得下心。
雨卉已起身迎过去,拉着佟未道:“嫂子才回来,亲家太太和嫂夫人来了好久了。”
佟未应着,但眼睛却留在母亲那慈爱的脸上,心里头多少委屈此刻全涌了出来,可那么多人在跟前,她不能上去抱一抱,不能躲进母亲怀里撒娇,那滋味…
“未儿,你母亲在这里,怎么不见礼?这孩子是怎么了?”冯梓君热乎地朝佟未说话,俨然一副好婆婆的模样。
佟未这才醒觉过来,缓缓进来请安施礼,她没有母亲那么好的涵养,早就双目通红,眼角湿润了。
冯梓君这回倒也大方,只说一家人不必闹虚礼,且何美琦婆媳一路辛苦,早早休息才是,便即刻遣佟未服侍母亲去休息,更让家人散了。
佟未似乎是欢喜过头,一路扶着母亲往藤园,竟半句话也说不出,直到母女几人进了屋子,何美琦落座后一声“儿啊”喊出口。佟未才扑进母亲怀里,伤心难过地哭起来。
采薇、仪琳等见了,无不垂泪,直到柳妈妈进来劝慰,方平复了。
第四十一章 亲家(四)
佟未告诉母亲自己来容家后,柳妈妈对自己诸多照顾一如女儿般疼爱,何美琦自然对柳氏感激不尽,忙得让儿媳妇请柳妈妈去选一些礼物,更要一并谢藤园里所有的下人。于是屋里只剩下女儿和采薇,何美琦那里一边搂一个,笑道:“自从你们离家,家里就清静了好多,我每回走到你的绣楼下,总以为你还在里头。”说着眼泪难忍,顺着脸颊落下。
佟未心疼地擦了母亲的眼泪,娇滴滴地伏在她肩头,安慰道:“娘不要难过,其实女儿过得很好,您不记得了?我答应您的,一定让自己过得好。”
“好吗?”何美琦含泪问一声。
采薇笑道:“夫人是没瞧见罢了,您不知道我们姑爷有多疼小姐,恨不得能把小姐揣在怀里天天带着。就是咱家少爷们,也没有姑爷这么心疼娘子哩。”
何美琦不信,带着奇怪地笑问:“他那样木讷呆板的人,也会知道心疼人?”
“娘啊,不要说我相公呆,朝廷能派个呆人去打仗?”佟未忍不住娇嗔。
采薇笑道:“夫人看见了吧,这就是铁证如山的女生外向,如今连您的话都要驳回了。”
何美琦大喜,搂着女儿问:“丫头,告诉娘,你们真的过得很好?”
佟未甜甜地笑了,用力地点了点头,伏在母亲身上羞涩地说:“他待我很好,嫁给他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一件事,唯一的遗憾是我们总不能在一起。”
“好好好…”何美琦满怀安慰,她多么担心自己来到杭城后看到的是女儿一脸的幽怨和痛苦,多么担心女儿会被一个陌生家庭折磨得形容憔悴,最担心——是女婿不会心疼妻子,这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
如今看在眼里,女儿的幸福很真实,她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洋溢的幸福只有真正体味过幸福的人才能看得懂。何美琦笃信女儿没有骗自己,如此,她真的放心了。自然如女儿说的,倘若女婿不用带兵行军,而能常常陪伴她,便更好了。
“本来您女婿都答应带我回京看爹娘和哥哥嫂子的,偏偏朝廷那里不放人,他又出征去了。我在杭城也不认识谁,也不晓得找谁去打听消息,如今我连他走到哪里都不知道…”佟未在母亲面前,全然一个小女儿的娇态,说话也柔声娇气,此刻皱着眉头叹,“这些日子我过得好辛苦,娘要是不来,我也不晓得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傻丫头,你说这话,娘可不要担心死了?好在是来了,若我不来,你真不知日后日子怎么过?”何美琦嗔道,“不是说城外有一个和你要好的少夫人?何况你还有采薇、还有柳妈妈她们,怎么会没法儿过日子。我是亲眼瞧见她们待你好,这才不肯信,心里也放心。若是在家里接到你的信听你诉苦,指不定要急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