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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儿左右环顾一眼,遂凑到茜宇面前,将声音压得极低,“皇上不让我告诉您的,可是悠儿看不得您难过。皇上说太上皇如今身体大好了,没落下大的病根来。”
茜宇的脸上顷刻绽出释然的幸福笑容,她默默点了点头,眼前却略略朦胧了,浓密的睫毛上有晶莹的东西微微闪着光芒。
仪门外,若晴看着两人奇怪的笑容,心里不免疑惑,但只以为她们说些宫闱之事故而不想多问。此刻她也与众人一样一身素服裹身,父亲逝世的阴影并未曾在心内殆尽,可因她已是人母学会了坚强,也晓得生命之重为何,这才能振作起了精神。
今日听闻杰宸病了,她即刻放下家里的孩子便进宫来照顾,虽然宫里有的是太医,皇后也腾出手来亲自照顾,可她就是放不下杰宸。这里头的原因她实则也道不明说不清。正如皇后常常有的那场梦魇,当年那场惊魂在两人心里是挥之不去的,需得有一日明朗方能化解,只是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早已逝世,而张文琴是否知晓,她根本不想询问。
见皇后从茜宇身前离开,她方笑着进去,随意聊些话题,然左不过绕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此时宫闱之中,当徐贵人满面泪痕地从馨祥宫离开后,关于今日御花园一事便算正式传开了。宫嫔们都互相说着皇太后如何动怒责怪徐贵人在钱昭仪面前煽风点火,差点要动了大刑责罚。回想太后刚回宫时严婕妤的悲惨遭遇,宫嫔们人人自危,她们晓得从前傅茜宇还只是个皇太妃,不便于干涉后宫之事。如今她名正言顺的太后之宝握在手里,若遇上皇后不便出手之事她只消一句话便能裁决,甚至不用过问皇帝。
今日皇太后拿她自己的亲眷徐玲珑问责,不管是不是演一出苦肉计,却足够镇到一些人,便是那郑氏也唬了半日,躲在芙蓉堂暂不敢随意走动。
丹阳宫里,钱韵芯听着小福子禀报这些,挤着眉奇怪道:“真是奇了,没得让那徐氏担了去,若太后当真打了她,岂不是我的罪过。”
陪嫁嬷嬷却悠悠道:“主子难道不明白么?太后就因徐贵人与她的那层关系,这才只问了她一个,论理这么多人在呢,她何以只找一个贵人?”
钱韵芯眉头一扬,眼珠微微一动,说道:“你是说徐贵人还是在太后面前极有分量的?”
“何止极有分量!依老奴看,这徐贵人飞黄腾达只是早晚的事情,没的一个当太后的姑母,侄女儿只是小小一个贵人。”陪嫁嬷嬷说着压低了嗓音,“除了钱嫔,如今宫里还有哪一个能真心待主子的?老奴说句不敬的话,您的性子与那徐贵人像极了的,若能相处定能投缘,要是那徐贵人在太后面前夸您几句,恐怕丹阳宫里住位贵妃也不算过分。太后是个明白人,她绝不会让徐贵人越过您去,不然也太招摇,岂不明摆着护自己人!因而只要徐贵人一日能得升迁,您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钱韵芯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嘴里嘟囔着道:“做皇贵妃又如何?皇后的位子我也不稀罕呢!我只想皇帝时常能想起我,叫我在众人面前有脸面,再来…膝下能有个孩子我便满足了。若有儿子,将来指不定要争大为叫人闹心,只要有个像元戎这样的女儿,将来风风光光地下嫁了,我们卫国府照样光彩荣耀。”
嬷嬷也喜主子的与世无争,但还是担心主子叫人欺负,便又进一句道:“可若主子能在太后面前得了脸面,便是在皇上皇后面前说的上话了,到那会儿还怕摆弄不了一个惠嫔么?可若以如今的光景下去,只怕那惠嫔早晚越过您去。”
钱韵芯满脸厌恶,冷冷道:“这个贱婢想越过我去,除非祖上烧了高香。她那样的出身,若生不出孩子,我看也就到此为止了,哪里还能升?”
嬷嬷担心道:“可不就怕有孩子么?”
钱韵芯闻言身形一晃,柳眉登时拧曲起来。
这一日匆匆过去,翌日宫中也平静不少,因徐贵人被太后责罚,宫嫔们收敛了许多。只越是平静,越是要有不安隐隐萌芽,自然如今前朝酝酿的是一场大围剿,而后庭亦是要彻查隐患。可举凡有心思之人,无不是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过了自己的话方才将其说出口,故而此刻只要略微察觉到这前朝后挺之微妙势态的,都会聪明地收敛起自己的光芒。这样的形势下如何才能揪出恶人,就看帝后二人要怎样操控一切了。
这晚皇帝在坤宁宫留宿,臻杰今日面上总是带着奇怪的神色,直到侍女们伺候妥当全部离开寝殿后,他才拉了悠儿到床边坐下,口中沉吟了半刻,才将话在妻子耳边说了。
谁料悠儿竟笑弯了腰,如何也收不住。
臻杰大急,似怒非怒喝道:“悠儿竟如此放肆?将朕置于何处?”
悠儿却扭了头,扬着下巴佯装委屈道:“皇上没的来恼臣妾,臣妾从小四书五经、三从四德那样学着长大,只晓得帝王当勤于政务、爱戴子民,至于如何才算沉迷后宫女眷,而那又是怎样一副景象,臣妾哪里会晓得?”
臻杰气恼,在悠儿额头敲了个栗子,骂道:“悠儿如今越发没规矩了,不日朕便将母后接回宫来,叫你好好学学规矩!”
悠儿当真不乐意了,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低声嘟囔道:“好没意思,皇上自己先玩笑的。”
臻杰怕她当真恼了,便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朕哪里是玩笑,父皇的意思便是如此,这样朕玩忽于朝政,那些自恃尊大的臣子才会借题发挥,此刻谁先行动便是在明处,父皇的意思是要朕能以静制动,在暗处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只是朕担心…若当真忽视了朝政,传扬出去百姓们当如何看待,将来…”
悠儿坐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丈夫道:“臣妾想是皇上多虑了,您忘记了您口中的父皇在万民眼里实则已然薨逝。届时您一举歼灭叛党带给国家的是安定平稳,百姓们只会知道是皇上您的功劳,至于之前若有不好的传言出去,到时候再要言官们为您写几篇颂文传到民间,百姓们便又会晓得您是如何以退为进,智擒叛贼,免了他们的战乱之苦。您说是不是?”
臻杰听完,却凝视着妻子,半晌没有说话。
悠儿看着丈夫的眼眸,心中徒然一惊,即刻跪到了地上迭声道:“臣妾逾矩,妄议朝政实在该死。”
臻杰一把将妻子扶起,神色温和舒缓:“傻悠儿,这算什么朝政?但…悠儿你若是男子,朕当多一个臂膀啊!”
悠儿心中大定,腻在臻杰身上,在他耳畔轻吐幽兰:“悠儿若是男子,那…谁来帮皇上沉溺后宫女眷呢…”
“坏妮子…”臻杰轻哼一身,直觉浑身一热,顺着悠儿的面颊亲吻下去,将妻子抱入怀中翻身入床,一手挥下几重帷帐,烛光里映得满室红光,旖旎一片。
第三十章 以屈求伸(三)
在无尽的温情与缠绵中,悠儿沉沉睡去,仿佛一身的疲惫消尽殆空,她以为这一夜能睡的安心。
“快!保住这个,一定要保住,一定要…”又是那沉郁的令人闻之厌恶作呕的声音,它缠绕了太久,仿佛是勒着悠儿脖子的绳索,一声声催促一下下愈勒愈紧。
“啊…我的孩子!”在泪水决堤中悠儿惶然惊醒,她一如既往迅速坐起身子,又是一身冷冷的汗,额前的软发服贴在细白的皮肤上,双目通红其间充满了厌恶与恐惧。
“悠儿,你怎么了?”臻杰的声音突然响起,叫悠儿大大一惊,她吃惊地看着已和衣坐在书案前的丈夫,口里吃吃道:“皇上…您怎么…现在什么时辰了?”
臻杰放下手中的书册,迅速过来到妻子身边,一手将她搂紧在怀里,低声问道:“早就听闻你有梦魇,可每每问你总是否认,今日朕亲眼看到了。”他低哼一声,“为何不找太医看看?方才…你在唤孩子,什么孩子?”
悠儿腻在丈夫的怀里,因出汗而略略致冷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魇醒来后能靠在丈夫的怀里,而那个梦魇当真很奇怪,只有在该起床的时辰它才会出现。
“也不是常常有的,因这些日子宸儿病了,臣妾心里忍不住惦记,梦里也放不下。”悠儿的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
臻杰亲吻了妻子的额头,低声道:“是真样吗?当真?”
“嗯!”悠儿娇柔地应了一声。
“傻悠儿,宸儿不过感了风寒,你的担心可是过了。放心,朕在你身边呢!”臻杰从床上扯过锦被将妻子纤瘦的身体包裹起来,“出了这么多汗,吹了风该你病了。”
悠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惊讶地抬头看着臻杰,“皇上…今日何以还不上朝?大臣们该等着了。”
臻杰低低一笑,轻声道:“你忘了昨夜朕说什么了?”
“皇上…您还没起么,时辰不早了。”齐泰的声音果然在门外响起。
“嘘!”臻杰一指抵在唇前示意悠儿莫要做声。
果然不消片刻,便听得齐泰在外头唏唏嗦嗦问古嬷嬷,只听古嬷嬷也低声道:“从未有过这样,怎么皇上和皇后都没了声音。要不…进去瞧瞧?”
“哪儿敢…”
悠儿抿嘴一笑,娇巧地看着丈夫,低声嬉笑:“皇上好坏啊…叫一群奴才慌得团团转。”
臻杰轻拍她的额头,嗔道:“快去应一声,该怎么说悠儿明白吧!”
“是!”悠儿笑靥如花,在丈夫耳边轻吐一口气,“难得皇上能好好歇歇,臣妾明白。”她说着裹着一身锦被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朗声道:“皇上觉得乏,还要歇歇,齐公公往聆政殿宣告,今日早朝免了,把大臣们的折子送往涵心殿就好。”
门外人许是愣住了,竟没有应答。
悠儿冷喝一声,“外头没人伺候么?”
“在!奴才是齐泰,娘娘的吩咐奴才记下了,今日早朝免了,大臣们的折子直接递到涵心殿。”不知齐泰会不会在殿外抹一头冷汗,这声音听起来却是极其不自在的。
悠儿转身笑着看了一眼臻杰,听得外头动静小了,臻杰起身过来抱起悠儿,低声道:“进宫后,朕再没有替你画过眉,今日难得偷闲,朕给悠儿画眉好么?”
悠儿幸福地摇着头,“皇上或继续歇息,或看看书,这些琐事悠儿自己会打理。您是皇上,您手中所拿当为朱批御笔决定天下苍生。这黑漆漆的眉笔只是女儿之物,臣妾握着它,或能为您画下安详融和的的后宫。”
“悠儿…朕此生有你,夫复何求?”臻杰在妻子娇柔的面颊上深情一吻,这一刻,不,是很久一来,他早已理解了父亲对于傅茜宇的一往情深。正是如悠儿给自己的感觉,是除傅茜宇外其他女子无法给父亲的。但愿这便是生命中的唯一。
(花,霏,雪,整,理)
第三十章 以屈求伸(四)
乾熙帝登基四年来,除元旦春节,从未有迟于朝会,更莫言不上早朝。
但便是因皇帝长久以来的兢兢业业,朝臣们当真信了齐泰口中所称“皇帝疲累龙体不适”,于是纷纷打道回府,各自备下养生佳品送往宫中以孝吾皇。
大臣们只是侍奉皇帝处理政务,如此表表心思便好。后宫们便大大不同了,皇帝的身体有个好歹直接关系着每一个女人的命运。只有皇帝安好康泰,妃嫔们才有奔头才又期盼,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傅茜宇般丈夫去世后还能光无限。
“娘娘,楚贵嫔呈一盅人参鸡汤。”古嬷嬷不厌其烦地再次禀报,一个早上妃嫔们送来坤宁宫的滋补之品已不下数十样。
章悠儿亦是好脾气的回一声,“皇上此刻虚不受补,这人参是吃不得了,就赐给楚贵嫔自己用吧!”
古嬷嬷应声下去,不消一刻又折回来,又是妃嫔送来东西,皇后依旧回了去。来来去去,直到古嬷嬷提到栖霞殿惠嫔前来时悠儿才多问了一句,“她送了什么来?”
“回娘娘,惠嫔娘娘什么也没拿,只是说想来给皇上与您请安。”
悠儿眉头一动,便要古嬷嬷将班君娆请入。班氏进得殿来,依旧满面温婉柔和,细长的眼眉弯如月牙,笑的温暖而内敛。
“娘娘金安。”惠嫔甫跨入门便跪地叩拜。
悠儿见她这般稳重,心内暗暗一凉只觉可惜,口中道“惠嫔快起来,过来说话。”
班君娆徐徐上前,步子走得愈发娉袅稳帖,丝毫不显扭捏作态。
悠儿赐座于她,口中笑:“各宫都送来滋补之物,本宫实在不胜其扰,都是各宫妃嫔的心思岂能随意驳回去!本宫也想和各宫说说话,可不收东西又见人家做什么?还是惠嫔体贴,人来了问个安岂不比那些更强些!”
班君娆欠身笑道:“是臣妾手拙,不似各位姐姐那样心灵手巧会做些点心药膳的。本是偷懒之举,不料竟得了娘娘的夸赞,臣妾实在羞愧矣。”
悠儿掩嘴而笑,说道:“这真是玩笑了。不过皇上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乏累了,方才歇了去,若惠嫔脚程快些许就能见一面皇上。”
“臣妾不敢打扰皇上休息,只是心里放不下心,便想着来请个安。此刻要娘娘费心见臣妾,已觉得惭愧了。”
悠儿心中一动,有了算计,起身道:“皇上身子不妥,本宫当侍奉于身边看护。这里就交给惠嫔了,若再有宫嫔送东西来,你看着妥当的就留下,不妥当的就当人赏赐回去。惠嫔可乐意为本宫做这件事?”
班君娆也随着起身,此刻连忙福下身去,迭声道:“臣妾定为您安排妥帖。”
悠儿满意一笑,眉头微微一扬,扶了身边侍女的手,一边往内殿里去一边口里道:“辛苦惠嫔了。”
“娘娘辛苦。”班君娆福身相送,再立起时她的心里是多么的得意,可这里不是栖霞殿,这里是到处布满了皇后眼线的坤宁宫,她必须收敛自己的得意,做那个温婉柔和的惠嫔。
然而正如事实所昭显的,各宫来送东西,帝后不仅不收,便是连妃嫔的面也不见。而栖霞殿的惠嫔空着两手前去请安,却叫皇后奉若上宾,更扔下坤宁宫的事要她来做。这样的抬举比起丰厚的赏赐,甚至皇帝的临幸都来的有分量,那些悻悻而归的妃嫔们无不在心中嘟囔着,皇后定是要重手提拔惠嫔了。
“惠主子,昭仪娘娘送来牛乳酥一盒,宜人馆百花酿一盏,秋棠阁官燕一品。”古嬷嬷细细念道。
班君娆丝毫不敢在古嬷嬷面前尊大,她直着身子立于殿内,心中暗笑造化弄人如何这三人一起来了?仿佛算计好了似的。面上却笑得温和:“酥饼与官燕都要现成吃的,皇上此刻歇着尚不能用,放着凉了只怕浪费了。这些就以皇后娘娘的口谕赐回吧,宜嫔娘娘的百花酿倒能留下。嬷嬷您看呢?”
班君娆毕恭毕敬地姿态叫古嬷嬷也不得不服,她自然一切应承,转身出去禀报了。而班君娆才欲转身至皇后方才所赐脚凳上坐片刻,便听的一阵清脆却带着不屑与怒气的声音传入殿内。
“谁说酥饼要现成吃的?当真是没有眼界的,一点好东西都不懂。”
班君娆闻声转去,便见钱韵芯一身月牙白素服,带着纤柔窈窕的身姿跨门而入,口里还问一声,“惠嫔没吃过牛乳酥么?”
“嫔妾见过昭仪娘娘!”班君娆并不回答,她只是躬身下去行礼,那一刻她心里又得意了,这坤宁宫是可以随便进出的?那些话虽然出自自己的口,但那只是她代皇后下的口谕,钱韵芯此刻要驳的完完全是皇后的脸面。
不知死活有很多种,钱韵芯算最蠢的一种。班君娆愈想愈得意,脸上难以遏制地飘起两朵红云。
钱韵芯居高临下,嘴角冷冷哼一声,“宜嫔那百花酿,汇集春夏秋冬各种花卉酿制而成,性情冷热未定,太医都没瞧过你就敢留下给皇上用?”
班君娆跪在地上不曾起来,她低声道:“臣妾以为皇上从前便喜欢宜嫔姐姐的百花酿,所以才留下了…”
钱韵芯冷笑道:“只为了这个?本宫还…”她扭头住了嘴,另道,“那本宫进的牛乳酥你为何要退回?方才还以为皇后娘娘心里与本宫有什么不愉快,这点心平日里皇上与皇后都喜欢的,整个宫里只有本宫的陪嫁嬷嬷做的好。古嬷嬷说了本宫才晓得,原来是惠嫔拦下了呀!怎么…是不是在惠嫔眼里本宫不配给皇上进点心了?”
“娘娘息怒,这并非惠主子的本意,惠主子只是想皇上此刻正休息,怕酥饼凉了不好吃,不敢费了昭仪娘娘的心意。”古嬷嬷有心打圆场,不晓得竟更惹得钱韵芯瞧不起班君娆。
“嬷嬷…您不记得了,这酥饼就是凉的才好吃哩!往日这个气候时,皇上都会吃一些的,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也喜欢的。”钱韵芯和颜对着古嬷嬷说着,她是太激动了,只以为古嬷嬷年老忘事,却没体味出古嬷嬷欲打圆场的意味。
“惠嫔知道了么?”钱韵芯恨不得能啐一口地上的女人,怎么看都觉得她叫人厌恶至极,口里遂又冷冷道,“还有萍贵人送来的官燕,那是圣母皇太后赏赐给她的东西,是滋补上品。贵人平日里都舍不得吃一口,如今知道皇上龙体欠安,仔仔细细用冰糖熬了送来,就被你一句凉了不好吃就给打发回去。惠嫔恐怕是从来没有吃过吧!你听说过暑天里吃滚烫的燕窝么?”
钱韵芯是卫国公嫡系独女,从小养尊处优,上天入地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此刻她也并非有心为品鹊争口气,只是想拿班君娆低微的出身嘲弄一番,谁人不知她班氏的父亲不过是京外小县城里的一介绿豆芝麻官。
班君娆本因得意飘起的两朵红云此刻聚满了难以遏制的愤怒与耻辱。这已不是钱韵芯第一回当众嘲笑自己,当真已算不清有多少回了,似乎就是这个女人无休止的嘲弄与轻视一点一点吞噬了班君娆心底的善良。她活在一个充满嘲笑和歧视的世界里,她没有妨碍任何一个人生存,可为什么?为什么就会有人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多余,难道自己生来就如此下贱,要一次次地让人践踏么?
班君娆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她的面目看着伤心极了,她努力遏制着自己的颤抖与哭泣,她在等,她在隐忍,要以一个弱者去扳倒一个强者,她必须克制自己的一切。
“这是怎么了?”钱韵芯的朗声质问终于惊动了章悠儿,然而又似乎章悠儿从未离开过,只见她扶着侍女悠悠出来,对于此间的一动一息,她了如指掌。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人齐齐跪拜下去。
“谁那么大声说话?皇上醒了一回,有些恼了!”悠儿话语一出便见钱韵芯身子大大地一颤,她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转而却问:“惠嫔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哭了?”
方才的一切古嬷嬷和坤宁宫大大小小的宫女都是看在眼里的,班君娆若此刻避重就轻只会叫人觉得矫情。她收了悲容,在嘴角挤出淡淡的笑容,低声道:“方才臣妾误会了昭仪娘娘与萍贵人的心意,此刻听昭仪娘娘细细一说,才发现自己竟那样愚钝,心里便不禁酸楚了。臣妾不该如此妄动情感,请皇后娘娘恕罪。”
悠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起来,又佯装细细问了古嬷嬷,便道:“都起来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值得惠嫔哭?”她竟没有计较钱韵芯与班君娆的摩擦,径直对钱氏道,“皇上方才正念叨丹阳宫里的牛乳酥呢!昭仪跟着古嬷嬷进去伺候皇上吧,皇上快起了。本宫这里还有些话要嘱咐惠嫔。”
钱韵芯此刻竟没有功夫喜悦,她完全被皇后奇怪的态度惊到了,按理自己擅闯坤宁宫是罪,吵醒了皇上又是罪,怎么算也不会罚自己去伺候皇上啊!今日自己早起也没有焚香祷告啊!
而她的性子怪也怪在这里,明知道自己大剌剌地闯进来一定要惹怒皇后,可她还就是会没头没脑地乱闯。撇去她对一些宫嫔的尖酸刻薄,其实这样没有城府、个性直爽又带些愚笨的女人,当是皇帝喜欢的一种。加上她的美貌、加上她高贵的出身,一切优渥的钱韵芯的确无法体味班君娆的苦楚。而她又娇纵惯了,绝不会允许与比自己丑比自己低贱的女人共同分享丈夫的爱。这一切都是她可爱又叫人可恨的个性使然。
“昭仪不愿意么?”悠儿见钱韵芯愣了半日,便补了一句,却又不等她回答便唤古嬷嬷将她带进去了。
此时班君娆却深深垂首,从面上看她似乎没有任何心绪的波动,可心里早已恨到了极致,不由得双手冰冷,恐怕也是因心寒所致。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触及自己,班君娆恍然颔首,竟是皇后立在了自己面前。
“惠嫔没甚好委屈的,钱昭仪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是卫国府的千金,卫国府里多少儿郎为皇上镇守着边疆。这点傲气和娇气,皇上和本宫能不介意,相信以惠嫔的心胸也该担得起。是不是?”悠儿那张精致美丽的绝色面孔上绽放的是如同菩萨般祥和温善的笑容,仿佛暖融融地能化解一切戾气。
班君娆身形微微一震,满心的感激化作一个深深的谢礼,她一壁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一壁嘴里道:“臣妾不委屈,有皇后娘娘和皇上的体恤,臣妾绝不委屈。”
悠儿的笑容意味深长,美丽的眼眸深处有着另一层谋算,其实大家都是宫闱里饱受挣扎的女人,悠儿无心去迫害任何一个,自然也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兴风作浪为非作歹。于此,她绝不会手软。
馨祥宫里,茜宇听着小春子一一禀报今日之事,先有皇帝不上早朝,接着各宫争先恐后地往坤宁宫问安,一并连才发生了不久的钱韵芯坤宁宫嘲弄班君娆一事都了解的细细的。
“这个钱昭仪当真有趣的紧。”茜宇嘴上说着,心里却感念悠儿行动之迅速、手腕之高明。她几乎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随时都预备着应付一切风云变化。当机立断往往能叫敌人乱了阵脚,一步一步谋划好了的不仅容易叫敌人识破,一旦遇突发之事极易方寸大乱,只消始终不忘本意和目的,过程的确可以变幻莫测的。这是当年闺中兄长与自己所讲的行军打仗之道的一种,没想到拿到宫里来用于女人之间的争斗,也这么管用。
茜宇冷冷一笑,动了动身子缓解身体的乏累,不知为何这一次怀孕她总觉得身子极其疲累,与当年昕儿一胎不同,也与那对龙凤儿不同,动不动便觉得腰酸得无法端坐,便要躺下了才好。
赫臻啊!我定会为我们保下这个孩子,可你何时才来接我走呢?这个皇宫当真压抑极了,赫臻,带我走吧!
“主子,您去歇歇吧!”缘亦伺候了茜宇多次怀孕,这回她也察觉了主子反应的不对,故而更加小心地伺候着。茜宇本不堪疲劳,自然应下了。
“茜宇的身体好吗?”秦尚书府中后院的书房内,赫臻与成骏商讨完今日朝堂之事及儿子的第一次行动后,便问起了他没有一刻不挂在心上的宇儿。
秦成骏低声道:“听闻千金科太医诊脉说一切安好,但传闻太后总觉得身子疲惫。”
赫臻心中大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女人怀孕生产是人生最危险事之一,可是宇儿仅在这处便为自己奉献了那么多回,这一回自己不在她身边,她真的能平安么?赫臻想至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太后心情不好吗?”赫臻问。
秦成骏沉默以对,他的确不知。
赫臻略略思忖,开口问:“真如海和他的儿子还在京城吗?”
“是,侯爷最近总是去找些旧友喝茶叙旧,旁敲侧击地为傅王爷打听一些事情,也颇有收获。”
“嗯!”赫臻沉吟一声,半晌道,“明日把真舒尔带来我面前。”
秦成骏一怔,随即应诺。
第三十一章 珣玉无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