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符黎贞阻止尔宜,“谁在里头呢?”
“夫人在。不过只有少爷在跟前儿。”珂儿说着看看静漪。
静漪因并没有看到陶骧的随扈,珂儿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意外。
“七弟是被父亲叫回来的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说这阵子西边儿不太平。南京那边,中央军又有新动作。”符黎贞轻声说,见静漪不语,她又说:“老七怕是更要不着家了。”
“被母亲听见咱们议论这个,是要骂的。”尔宜也轻声。她转了下身,想起来,拍手道:“七哥不就没空去我的毕业式了?这怎么办…七嫂?”[云胡不喜] 好看的小说 首发[比奇] 云胡不喜13
静漪被尔宜一碰胳膊,忙问:“你说什么?”
“七嫂!算了,七哥答应的事儿一定会办到的。实在不能去也没有办法,七嫂你去就好了。”尔宜看着静漪发愣,无奈笑道。
静漪听了听,倒也听不到房内的动静。
她有些忐忑。尔宜在同她说什么,她只是点头。随即她们都不出声了。静漪望着院中空地上,起起落落的麻雀…一忽儿这边,一忽儿那边,地上不知有什么,能引的它们这般追逐…她出了好久的神。
尔宜又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她道:“七哥出来了。”
静漪整了下衣裙才回头,果然看到陶骧。
陶骧看了她一眼,先同符黎贞打招呼:“大嫂。”
符黎贞笑笑,与尔宜先进了屋。
静漪看陶骧是马上要走的样子,且他眉头锁着,问道:“这就走吗?要不要回去歇一歇?”她能看出他脸上有疲『色』。
“要。”陶骧很简单地只答了一个字。
“那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静漪很快地进了屋子。
陶夫人见她进来,问道:“老七走了么?”
“是。他好像很累。母亲,我也回去吧。父亲…”静漪说着,就见陶盛川从内堂出来,符黎贞和尔宜也急忙起身问好。
陶盛川面上平和,丝毫看不出刚刚发过火。只是他威严惯了,和颜悦『色』的时候也并不让人觉得轻松。尤其是尔宜,简直要躲到符黎贞身后去了。越是这样,陶盛川反而盯她一眼。陶夫人知道陶盛川对这个骄纵惯了的小女儿一向是有些看不惯的,怕他再动怒,忙打发她们先走了。
静漪出来已经不见了陶骧踪影,倒是图虎翼在外面等着她。见了她说七少先回去了。静漪心里忽然就有些『乱』。图虎翼看她脸『色』不太好,等到同符氏和尔宜分道,他才悄悄跟静漪说:“少『奶』『奶』,七少这些日子烦心事多。您在一旁劝着点儿吧,好歹先顾着自个儿的身子骨。”
静漪待要问他,想想有些事情,她问了也未必闹的清楚,况且图虎翼是一定不肯细说的。
她进门看到马行健守在书房门口,张妈正端了一个盘子,两人似乎正在说什么,见她回来了,张妈过来,小声说:“要进去给七少爷送茶,马副官说少爷睡着了…”
“两天没睡觉了。”马行健把声音压的极低,“要不是被大帅叫回来…飞行部队那边刚组建,事情也多。”
张妈一个劲儿地吸着气,显然心疼她的七少爷。
静漪从她手中接了盘子,看看马图二人,也是眼睛发红,就说:“他歇着,你们俩也去歇歇。醒了自然叫你们的。”
“少奶奶,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图虎翼忽然说。
静漪又忍不住想要笑,叹口气,说:“跟张妈去吃饭吧。真是…”她说着摇头,轻推书房门进去。
陶骧斜躺在沙发上,已经睡沉了。鞋子脱了,整齐地摆在沙发旁。枪套习惯性地放在身边,仿佛预备随时拿起来…静漪把盘子放在茶几上。
他的一件毛衣挂在衣架上,她拿过来给他盖上。
他睡着了眉头还锁着,不知道有什么心事。
她原本想进来看看他就走的,却不知不觉就站下了,还站了好一会儿——他只穿了军制服衬衫,连颌下的纽扣都不曾解开一粒,看上去整齐的让人替他难受…她想替他解开一粒扣子,又担心把他弄醒。
连楼上卧室都不去了,可见已经困极累极。外衣搭在沙发扶手上,有一半垂了地。静漪捡起来,看到衣服上一颗铜扣松了。
随身带的荷包里有针线。翻开看看恰好有灰色的丝线。她坐下来,纫了针线,仔细地把那颗纽扣重新钉一钉…钉完了这颗,又把其他几颗也都补了几针。自己看着满意了,才将制服挂起来。
她听到一丝响动,回头看看,他仍是那个姿势没变,倒是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阿图的笑声最清楚。
午后她通常都要睡一会儿的,今天却清醒的很。
她顺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本书下来,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去。翻着书,听着他匀称而和缓的呼吸声,偶尔落在窗前枝头上的鸟儿,清脆鸣叫声…如此宁谧而又安闲,让她有种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下来的错觉。
午饭没吃,她就拿着给陶骧备的点心,吃一点。等吃完了才发现,是一碟子牡丹饼…她怕糕饼渣弄脏了他的书,起来擦了手。
这时候他翻了个身。
她停在那里,看他继续睡,才舒了口气。想着她在这里,或许不知怎么着就打扰他了,她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
快到晚饭的时候,陶夫人那边来电话问他们过不过去用晚饭,静漪就照实说陶骧还在休息。陶夫人命人将晚饭送了来。静漪看陶骧丝毫没有要睡醒的意思,又等了等。张妈催她先吃些,她说不饿。
入夜有些凉意,静漪围了条披肩,忽然嘈嘈杂杂的有些响动。她略皱了皱眉。陶家宅内总嫌沉寂,稍有声响也会被迅速吞噬殆尽。却不知此时为了什么?
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十五)
静漪正觉得奇怪,小丫头月儿却也是个淘气的。早跑出去看了回来就说,糟了糟了,大少爷那边乱成一团,听说是三姑奶奶为了救孙少爷,跌进湖里去了。孙少爷刚被送回来,可是三姑奶奶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少奶奶失心疯似的…月儿说的急促,静漪听着虽然有些乱,起码也明白了是麒麟儿落水遇险了。
“我过去看看吧,能帮上忙不能。”静漪说着看看张妈,“七少爷醒了让他先吃饭。告诉他我去谭园看看就回的。”
张妈见她如此,就交待秋薇和月儿道:“你们在家照顾着。留神里外,我跟少奶奶走一趟。”
静漪想着张妈是府里的老人,有她跟着她心里是踏实些。便带着张妈去了谭园。一进门果然谭园里是乱成一团的样子,这跟平日里的井然有序截然相反媲。
符黎贞的贴身丫头小柏看到静漪,叫了声“七少奶奶”。
“麒麟儿脱险了?大少奶奶呢?”静漪问。
“刚送回来,还昏着。大少奶奶守着小少爷,不让我们近身…”小柏眼睛通红。
月儿就说大少奶奶跟失心疯似的,静漪听小柏这么一描述,顿觉不妥,忙问:“大少爷不在么?丫”
“大少爷被老爷叫过去了,已经告诉了,还没回来。”小柏说。
“小少爷怎么样?”静漪又问。看不到里面究竟如何,刚刚闹的沸反盈天的动静儿,此时竟半点声音没有。
“小少爷昏着、直打哆嗦。大少奶奶要等大夫来…大少爷命我们请胡大夫,可是胡大夫偏偏不在家。府里常用的大夫也已经派车去请了,应该快到了的…要不七少奶奶您进去看看?”小柏也是心急了,望着静漪急切地道。平日她话语甚少,也不同静漪说话的。
静漪要她小声些,自己悄悄地走进去。从玻璃窗里一看,隔着薄纱,就看到符黎贞独个儿守在麒麟儿床前,只能看到符黎贞的背影,看不到床上的麒麟儿…静漪更觉得不好,也顾不得什么,推门就进去。
“谁让你们进来的?!”符黎贞被惊动,怒喝一声。
“大嫂,是我。”静漪被符黎贞的怒喝几乎吓到。平时柔弱纤细的女子。
符黎贞回头看是她,顿了顿才问:“大夫来了?”
静漪摇头说:“马上就到的…大嫂,我能看看麟儿吗?”
符黎贞似乎是在辨认她,仿佛她是个陌生人似的。
静漪看着符黎贞的样子,心头一震,二话没说越过她便去查看麒麟儿。麒麟儿的确在昏迷中,显然溺水之后经过一番抢救,已经精疲力竭,此时他鼻息微弱,身上光溜溜的,还在不住的抽搐…静漪一摸,滚烫。
她弯下身,检查下麒麟儿还有没有别的伤。除了小腿上有擦伤,看样子是摔倒时候不慎导致,其他的伤倒没什么。她再看看麒麟儿的小胳膊,瘦瘦的,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麒麟儿实在是过于弱小了…她皱着眉,刚要问符黎贞,就听着外面人声再次嘈杂起来,有说大少爷回来了,有说大夫来了…静漪闪到一旁去,但站的并不远。
来的是果然是府里常用的老中医吴振昌。静漪看他号脉,回头轻声问小柏:“有胡大夫的电话吗?请胡大夫来一下吧…烧的这么厉害,打针会好的更快些。”
小柏忙摇头,看向符黎贞。
也许是大夫来了,符黎贞就镇定多了,她也听到静漪说的,就说:“麟儿是受了寒,吃汤药驱寒退热也就好。大晚上的不要惊动太多人。”
静漪心想麒麟儿出点事,就算再不惊动人,阖府上下也马上都知道的。再说多个大夫看看,到底也保险一些。只是她一看符黎贞的面色,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不要多话的好。果然她心念未已,就听外面有人进来,在同陶骏说话。静漪分辨出是珂儿。她看看符黎贞那脸色,已经很难看。她悄悄地退出来,恰好听见陶骏在说:“…小孩子一时不慎落水,救的及时,不碍事的,让父亲和母亲不要担心。母亲照顾姑奶奶就好,这边有事我会让人去告诉。另外不要惊动老太太。”
陶骏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抬高了些。显然这句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他把珂儿打发走了,看到静漪,温和地说:“七妹也在。麟儿出事,让你担心了。”
静漪看他斜靠在轮椅扶手上,手上攥着的折扇,扇坠在不住地晃着。静漪看看他,想起他上回发火犯病的事来。
陶骏就说:“我还好。”
静漪便没有出声。
这时候吴大夫出来,跟陶骏详细地解释麒麟儿的状况。陶骏仔细地听着,末了,将大夫拟的方子拿来扫了一眼,让人快些去抓药。
静漪看这里的情况都已经稳定下来,显然也不需要她帮忙了。她只是记挂着麒麟儿,见符黎贞在麒麟儿床边守着,她进去安慰了几句才要走。符黎贞倒送她出来。静漪见她心神仍不安,忙阻止。倒是陶骏,看她要走,谢她关心麒麟儿。
静漪看他也已经露出倦容,快快地带着张妈告辞出来。才走到院中,正遇上赶过来的胡少波。因之前已经见过面,静漪同他打了个招呼。知道他是被陶骏召来的,也不耽误他。但见胡少波赶的很急的样子,满脸是汗,头发梢都湿漉漉的。
静漪出来,往回走着,半晌也没出声。
忽然想到跟在她身后的张妈,从始至终跟个影子似的,就没出过一声儿,不由得看了看她,说:“也不知道麒麟儿好好儿的怎么就掉水里去了。大嫂看着麒麟儿,跟护着眼珠子似的。这回当真是被吓坏了。”
她眉头皱着,想着麒麟儿那可怜的小模样,心就揪起来。
“听说还是三老姑奶奶凑巧经过发现的。大少奶奶当时没在身边。”张妈说。
静漪眉头更皱了,没来由的还有些生气。
麒麟儿落水固然是令她意外,但是陶因润亲自下水救人,她觉得更意外。
“少奶奶,这府里的水边,您也少去吧。是有那么些个古怪的。”张妈一边说,一边提醒静漪脚下。
静漪立刻想到那日在花园里看到的竹林古井,嘴上不承认,心里未免有点儿怕。她看看张妈,说:“哪个府里没有点儿水啊,说的怪吓人的。”
两人低声说着话,就看到秋薇和月儿挽着手,在门边等着了。
静漪问秋薇陶骧醒了没有。
秋薇就说,不但姑爷没醒,阿图和马副官也在休息室里睡的不亦乐乎,呼噜打的山响,她和月儿听了都觉得心烦,“合着他们是每人都赶着五百只猪进城呢!”
静漪被她的形容逗的一笑,看时间,陶骧这一觉也睡的很久了…她在书房门口听了听,轻手轻脚地推门,正要往里走,就看到陶骧坐在沙发上,正看着她呢,一旁蹲着白狮,比他的身形也不小。
陶骧看静漪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就那么盯着自己,问:“出什么事儿了么?”
静漪这才迈步进门,跟他讲了讲前面发生的事。
陶骧本要点烟,听她说着,也没点,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静漪说:“还好没出事。大夫看了说没有大碍,应是着凉,又受了惊吓。不知道三姑奶奶怎么样?要不去看看吧?”
陶骧看了她,这份儿担心倒真实在。
“吃过饭去吧。”他说。
静漪想起来,自己原是进来叫醒他吃饭的。被他吓了一跳,竟然都忘了。她先出去,吩咐张妈把饭菜热了摆上。等晚饭的工夫,陶骧从书房里出来。他踱着步子,脚步虽四平八稳,脸却一直板着。看上去倒也不是生气…静漪望着他,也不出声。
“下个月初,陪我去趟南京。”陶骧终于在餐桌边坐下来,对静漪说道。
静漪听到南京二字愣了下,意会到这大概就是陶骧说的要她去做的事。但是去南京…她喝了口汤,说:“下月初,南京该入梅了吧。”
“差不多了。”陶骧平静地说。“我有事在身,你倒是可以四处走走。”
“那需要我做什么,你事前告诉我。”静漪说。陶驷夫妇在南京,他要去还要带着她去,想必是有重要的社交活动。她看看陶骧,陶骧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呢,只是略点了点头。
“到时候我会让高英通知你的。”他说。
静漪从本心来说,并不想去南京,虽然能见到无垢和新生儿是件喜事,南京却也有她不想见的人。可是不去显然是不行的。
陶骧以为她可能会找些托词拒绝前往南京,此时虽看上去有些怏怏的,倒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来,他也不欲多说。
晚饭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去萝蕤堂探望陶因润。
第十三章易聚易散的云 (十六)
静漪见时候已经不早,担心萝蕤堂的老姑『奶』『奶』们会不会休息了。
陶骧却说:“她们是日日打牌至深夜,没有凌晨一两点钟绝不肯去休息的。”
静漪想想也是。萝蕤堂内常在宵禁后通宵达旦打牌听戏,大约是陶家宅门内唯一的处所。连陶老夫人那里也不曾如此。老太太们多半因为孤寂,所以从上到下的都有些纵容她们。
到了萝蕤堂,果然进门就看到明灯高悬。
陶因润的住处在萝蕤堂后院的安斯阁。走过去要经过半个花园。等走到了,只见花木掩映下的安斯阁门外清清静静的,并没有想象当中的『乱』哄,静漪便知道陶因润想必没有大碍。果然让守在外头的宋妈进去一通报,他们还等在外头,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笑声。
静漪看了眼陶骧,陶骧嘴角一牵。
静漪听着那笑声,判断陶因泽和苏秀芬等人恐怕都在内呢。
等进去一看,陶因润这里倒也没有很多人。只有陶因泽姐妹在,另外还有陶夫人澌。
看他们来了,坐在床上的陶因润便笑道:“还是小猫和静漪懂事。那些家伙,算上老八,都是白疼他们了。”
“老八一个同学今天生日会,她还没有回来呢。”陶夫人解释道,“三姑又叫老七小名儿…他都多大了,媳『妇』都娶了。您还这么着。”
“你不说我倒还没觉得。如今我也都忘了老七原先的小名儿是什么了,后来小猫小猫的叫着,顺口的很。”陶因润笑的厉害,仿佛是逮住了个能让她高兴的事儿,“娶了媳『妇』儿了,不还是个小『毛』头么?怎么了,还不让叫小名儿了?”
“姑『奶』『奶』您就随意吧。”陶骧微笑。
静漪闻到酒气。仔细一看,果然陶因润手边就有一个酒碗,她的丫头更守着一个酒坛在旁边随时伺候着。陶因泽等人也都围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下酒的小菜——这竟是凑在一处趁机喝酒呢!
“来,小猫和静漪也坐下来。今儿我一英勇,居然还就让你母亲破例多给我一坛子好酒——不过侄媳『妇』,我倒要挑理了。这酒好歹也是我们老爷子留下来的,我姓陶呢,不是该有我一份儿,怎么就不让我们敞开了喝?”陶因润喝一口酒,说。
静漪坐在末席,看陶因润身上穿着薄薄的绸衫,也不管陶骧是个男晚辈,他来了,她照旧是那样的。豪放也是豪放到了极点的。
陶夫人笑道:“三姑,您也不是不知道,祖父不是立了规矩了么,防的就是陶家后人纵情声『色』、玩物丧志,才让管家媳『妇』把着酒窖钥匙的。再说,三姑您也没少喝酒。咱们家里逢年过节,酒可从来不亏着各位。”
她笑着说,陶因润哼了一声,说:“我不过说两句,你就这么多等着。骧哥儿,给我倒酒。你娘太不像话了,管家媳『妇』就这么抠门儿。”
陶骧拿了酒坛子过去,边倒酒边问:“那姑『奶』『奶』,您说管家媳『妇』该怎么着?我母亲不过是不让您多喝酒。”
“管家媳『妇』啊,”陶因润笑的眯眯眼,拿着酒碗的手,指向静漪道,“最好是这样的。会和稀泥,人好欺负,还瞅着就是个能把家里的余钱花个底儿掉的。”
陶骧跟着看了静漪一眼,见静漪微笑不恼,说:“姑『奶』『奶』又要管闲事了。”
“你这个小鬼,又跟你那个老妖精『奶』『奶』似的,惯会拐着弯儿的说我们是外姓人。滚一边儿去。”陶因润佯装生气。
“我可没拐弯说。”陶骧在陶因润床前一坐,说。
陶因润撇了下嘴,看着静漪道:“你可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真替你发愁,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儿。分明无赖。”
“三姑,瞧您说的。小猫怎么无赖了?”陶夫人不乐意了。
“得,你儿子千好万好,没不好的地儿…不过小猫,姑『奶』『奶』还是要恭喜你的。”陶因润正『色』道。
屋子里一静。
陶因泽水烟袋咕噜咕噜响着,咳了一咳。
陶骧淡淡地说:“姑『奶』『奶』也这么着?还没颁布晋升令呢,算不得。”
“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陶因润笑着,“你别闹别扭。别人盼都盼不来的。能替你父亲多多分忧,不好么?”
陶骧转身拿了一只碗,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说:“姑『奶』『奶』,虽说酒能驱寒,也别多喝。不然明儿早起头疼。”
“要你这个小鬼提醒。”陶因润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笑笑的。
静漪眼望着陶因润,只看她在朦胧的灯光下,虽是喝了酒有些醉意,然而那种快意和爽朗,真是遮也遮不住。
陶老夫人时常叹一句:这些姑『奶』『奶』们啊!
此时看来,她也唯有这句方能表达看到她们时的感受。
静漪手边的酒碗里也被倒满了。
陶因清见静漪只是坐着,便拍着桌子叫她喝酒,说:“来看三姑『奶』『奶』,总要表示一下的。做陶家的媳『妇』,不会喝点酒,怎么行?”
静漪本想着陶夫人会替她说两句情,不想胡氏只是望着她笑。笑微微的样子里,竟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静漪见婆婆都是如此,陶骧又是不会帮腔的,看了那碗酒一会儿,拿起来凑到唇边。
是很浓烈的酒香。她闻到过,但是上回没有敢喝。她今天倒真有点儿想喝酒的冲动…她小口的啜着,喝下去的酒若流火『舔』着喉咙,一路暖着。一会儿,这碗酒就喝光了。
她把酒碗放下,连陶骧都在看她。
她笑笑,说:“挺好喝的。”
离她最近的陶夫人忍不住拿帕子给她擦了嘴角,笑着摇头。
“看着傻乎乎的,还挺会喝酒。这可不是好喝么,这酒没有百年也有八十年,可是上两辈子留下来的东西了。”陶因泽让人给她再斟一碗。
静漪也喝了。
她有点奇怪,今天晚上的酒,只觉得香,并不会让她马上犯晕。
陶夫人还惦着麒麟儿,说睡前还要去看看那边,就先走了。
静漪还送她出去,陶夫人嘱咐她别喝多了。说等会儿出门记得披上衣服,喝了酒发汗,回头再着凉了。静漪陪着她走了一段路,陶夫人问她:“老七和你说了么?你得陪他去一趟南京。老爷最近身体不太好,长途奔波恐怕劳累,更不好。”
静漪答应着。
陶夫人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听说你把奶奶给的东西送人了?”
“弄错了的,母亲。两样东西太像,秋薇又不识字。”静漪解释道。
“我就说,这里面必定有点缘故。倒也不是小气,这点儿事情都约束你。就是听着不太像话,少不得要问问你。既是这样也就罢了。”陶夫人说。
“我明日跟奶奶分辨。”静漪说。
陶夫人点点头,让她回去。
静漪回到安斯阁去,就坐着,他们聊天,她喝酒。也不知说了多久,陶骧过来,要带她走。
她挨个儿地跟姑奶奶们道别。
陶因润特地送他们出来,给静漪整理着衣服,说:“回去好好睡一觉。”
静漪说:“姑奶奶倒嘱咐我了。”
她看着陶因润。在高悬的电灯下看陶因润,妆容一褪,比平时显得苍老,可是眼神却较之平日慈祥的多。她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了陶因润,说:“你去睡啦…别老是这样喝酒,不好…”
“小猫,快把你老婆弄走。她酒品不好,这是要撒酒疯。”陶因润忙叫陶骧。似乎要被静漪这样拖累着要黏腻起来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只是陶骧将静漪拉开,她还看着静漪。
陶骧看三姑奶奶烟状的目光里,掺杂进去一点雾气似的。再看看静漪,倒是微笑着,并不太在意自己刚刚举动给姑奶奶带来的困扰。
陶骧拉着静漪的手走。走出好远去,还看着三姑奶奶站在那里。他挥了挥手,陶因润也挥挥手。
“三姐,进来吧?”陶因清出来叫她。
陶因润不动。
陶因清看她,说:“好好的怎么要哭了似的。姐夫又托梦给你了?”
“呸!”陶因润啐了一口。
“这都不是,你倒悲风愁月起来了。我起鸡皮疙瘩了。”陶因清说着,见三姐仍是出神,“到底怎么了?喝多了是不是?”
“老四,这宅门怕是太深了。”陶因润说。
陶因清皱着眉,不明所以。
陶因润见她也怔了,拍拍她的肩膀。
“这宅门深,你是头回见呢,还是头回知道?”陶因清问三姐。
陶因润叹口气,说:“进去吧。”
…
陶骧出了安斯阁,跟在静漪身后,一先一后地走在安斯阁水上小桥。月光落下来,铺在水面上。热乎乎的空气里有忽浓忽淡的花香。静漪走的慢,浅色的裙子,花朵一样飘摇着…他就这么跟着她走。一路上,她都没有回一下头。他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看她的背影,是那样的心事重重。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一)
他以为她的酒量见长。喝了两碗陈年的酒,居然还能保持常态。待到她回到琅园,一上楼便趴在了沙发上,他才知道她不但是醉了,还醉的挺厉害。果然那陈年的酒后劲儿太大。
大约是因为他在,张妈秋薇都没有立即跟上来。
他坐下,看着她只管抱着沙发上的靠垫,嘴里念念有词。
含含糊糊的,要很费力才听得出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