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果听到,很是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吃不惯么,还是……”
庞飞燕讨好地说道:“难道是厨房出了问题?白果哥哥,你别着急,我叫人去厨房问一问,要是他们出了岔子,我一定要让老潘好好教训他们。”
小木匠怀里的虎皮肥猫刚刚吃了人家妹妹,他此刻面对着庞飞燕,心里多少也有些愧疚,赶忙拦着,说不用,不用,是我自己的问题。
随后,他对顾白果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咱们得赶紧走,有急事。”
顾白果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有些犹豫:“我这边还有好多事情要交代呢,要不然你在休息半天?”
小木匠很是着急,说不,我得赶紧走了,那些事情,你昨天不都写在条子上了么?
顾白果与小木匠相处了这么多天,多多少少也了解他的脾气,瞧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可能有点儿复杂,于是转过头来,对庞飞燕说道:“飞燕姐,我哥哥这么急,肯定有原因,今天路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们讲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没有细问小木匠,而是直接提出了告辞,庞飞燕听了,非常焦急,不住地挽留,但顾白果都没有答应。
庞飞燕瞧见挽留不及,赶忙说道:“那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后厨叫老潘他们过来。”
说完这话,庞飞燕转身离去,而这时顾白果则拉着小木匠到了院子角落,低声问道:“姐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得跟我讲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小木匠苦笑一声,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说起,而且他还怕隔墙有耳,只有拉着顾白果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走吧。”
他害怕潘家人发现庞二小姐不见人影,然后找到了客房那院里去,瞧见那塌了小半的墙壁,以及床上那滩血迹。
所以他拉着顾白果就走。
顾白果瞧见小木匠脸上满是汗,举止也十分反常,没有再问,跟着他就往外走。
两人一路来到了潘府门口,那门房认识小木匠和顾白果,没有吩咐,自然不敢拦着,只是询问了一句,然后恭送出门。
小木匠抱着虎皮肥猫,带着顾白果,在潘家寨的石板路上快步走着,眼看着就要走到寨门口那儿的门洞前,却听到后面有人喊道:“顾医师,白果哥哥,你们等等,先别走……”
这年头到处都乱,所以寨门口有好几个青壮守着,小木匠听到了潘志勇的喊声,下意识地就要夺路而逃,然而顾白果却拉住了他。
她说道:“姐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说清楚就行。”
小木匠瞧见她坚定的眼神,知晓如果不说清楚,她绝对不会再走了,于是低声说道:“虎皮肥猫,将潘老大的小姨子给吃了。”
“什么?”
顾白果听到,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木匠知道她肯定会是这个反应,当下也是焦急地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这小畜生是真的凶,只一口,就将那姑娘的脑袋给咬下来了……”
他试图给顾白果描述当时血腥的场面,然而顾白果却不听他说,而是往回一指,说道:“你看那是谁?”
小木匠往赶来的潘志勇等人望去,却瞧见在追赶的人群里,有一个俏丽清秀的女孩。
那女孩,却正是庞飞羽。
活蹦乱跳的庞飞羽。
她,没死?
第五章 得赠宝马行
小木匠想带着顾白果赶紧逃离这肇事现场,结果瞧见追出来的这些人里,居然有一个让他为之诧异的面孔。
小木匠瞧见,顿时就僵立在了原地。
庞飞羽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么刚才小木匠亲眼瞧见的,也就是虎皮肥猫化作猛虎,一口吃下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呢?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却发现那里面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幻觉,那是什么?
就在小木匠神情恍惚,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之时,庞志勇已经带着妻子、小姨子和几名随从赶到了跟前来。
他还是对顾白果作了挽留,而这个时候顾白果自然不会去拆小木匠的台,她虽然觉得小木匠今日的举动有些荒唐,但终究还是婉拒了对方的挽留。
瞧见两人去意已决,那庞志勇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奉上了一份不菲的酬金不说,而且还让人牵来了一匹马。
这马并非西南这边随处可见、以耐力持久的滇马,而是来自北方的良种,个子高、身子大,负重里和爆发力都很强的那种,看着十分威风。
所谓“高头大马”,说的便是如此。
这马有着全套鞍鞯,而庞志勇则告诉顾白果,此去锦官城,路途漫漫,十分辛苦,若是有这么一匹马在,就会轻松许多。
这匹棕黄色的马儿是经过多年培训的,生性温良、不暴躁,用来赶路,最是合适。
顾白果对这匹马十分喜爱,嘴上却不好意思地拒绝着,觉得太贵重了,潘志勇动情地说道:“小神医,你这回算是救了我母亲性命,再大的礼都担得,只可惜今日你们有要事,得赶紧离开,没有给我机会表达。不过不要紧,我潘家寨在锦官城也有生意,日后若是在锦官城遇见了,到时候我们再见。”
这话儿说完,送行就算是完了,而庞家姐妹这两日与顾白果相处得十分融洽,两人也上前来告别。
几人与顾白果告别,连带着对小木匠也客客气气的。
小木匠这会儿还在晕晕乎乎呢,一边客套地应付着,一边老是用眼角余光去瞅庞二小姐,发现她对自己并无任何异常,甚至都没有怎么关注到自己,仿佛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这表现,与私底下相处之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反而和吃早饭时的表现一般模样。
小木匠这回心里算是有了明悟,不再慌神。
告别之后,在潘家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小木匠将顾白果和行礼放上了马鞍上,虎皮肥猫也跳上了马屁股,然后牵着那棕马,离开了潘家寨,朝着远处行去。
差不多走了几里地,远处的人影不见,顾白果方才开口问道:“姐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小木匠此刻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大概捋清楚了,但对着顾白果这样一个小姑娘,终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他随即又想明白了,顾白果别看人不大,但思想却十分成熟,并不能把她当做小孩看待,而此事他觉得颇为怪异,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予她知晓的话,说不定能够帮他分析出一些道理来。
而且此事也没办法瞒着顾白果,还不如坦白说出来。
所以小木匠不再迟疑,将昨今两日的事情,一一叙来,从昨天晚上庞飞羽去他的房间送夜宵开始,一直到今日午睡时那姑娘钻自己被窝,然后被虎皮肥猫化作斑斓猛虎吃掉的结局,以及他耳边反复听到的那怨毒诅咒,都缓缓说了出来……
他憋得难受,此刻说了出来,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顾白果一开始以为小木匠在开玩笑呢,结果瞧见他如此认真,也没有打断,认真地听完了,感觉很真,忍不住问道:“所以,姐夫,你跟那狐狸精好上了没有?”
小木匠没想到她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个,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什么好上了没有啊?我听不懂。”
顾白果白了他一眼,说就是那个啥了没有?
小木匠这回是真听明白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得还挺多的,瞎问什么……
是啊,顾白果看样子比他懂得还多,能不慌么?
顾白果却十分认真,问道:“告诉我。”
小木匠虽然有些心烦意乱,但到底还是开了口:“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奇怪,不敢乱来……”
他说的是实话,事实上他因为生涩和尴尬,全程都是被动的,基本上没乱来。
是庞飞羽动的手……
这时趴在马屁股上面的虎皮肥猫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来,“喵呜”一声,仿佛是在给小木匠作证。
又或者是在嘲讽……
顾白果却放了心,笑嘻嘻地对小木匠说道:“姐夫,还好你没有乱来,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姐姐,我、我……就不理你了。”
小木匠有些无奈,说你倒是认了我这姐夫,但你伯伯,和你姐姐认不认我,那还不一定呢,所以你姐姐也未必会是我将来的妻子,也谈不上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他一江湖落魄手艺人,实在没有心思去思量师父曾经定下的婚约。
而且他数次询问顾白果她姐姐蝉衣的情况,顾白果都没有回答,更是让他觉得屈孟虎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如果那女子又馋又懒,还是个肥婆,他的心里面,其实也有一些不太愿意。
倒不是说他不遵守契约,而是少年人,对于美好的事物,终究还是有一些憧憬的,如果现实和想象差距太大的话,搁谁都会犹豫和惶恐。
况且那约定,是他师父定下的,他也是最后才知晓有这门亲事。
不过,若那女子,有顾白果一半的性格,又该另当别论。
顾白果却不管他这么多的心思,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姐夫,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可别怕啊。”
小木匠说道:“你但讲无妨。”
顾白果说道:“昨夜我的确是吃了夜宵,但不是红油抄手,也没有什么乌骨鸡汤,而是一大海碗的杂酱肥肠面,而且那庞二小姐一直跟在我旁边,帮我记录那些药方和食疗的讲究,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睡在了我的隔壁……”
她说完,对小木匠说道:“我说的这些,你听懂了么?”
小木匠一脸晦气,说先前没明白,后来瞧见她过来送行之后,我就懂了——昨天夜里给我送夜宵,以及午睡时钻我被窝的,并非是庞二小姐,而是另有其人……甚至那玩意,都不是人。
虎皮肥猫听到这儿,懒洋洋地打了一个饱嗝,叫道:“喵呜……”
它这却在是赞赏小木匠的聪明。
顾白果也拍着手掌说道:“姐夫你真棒,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小木匠却显得十分严肃,摇头说道:“我,这里面我还是有一些不太明白——那玩意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了潘府,而且她昨夜并没有对我做啥,被我婉拒之后就离开了,结果中午却想要拿我采补,这是我的第一个疑问。”
他竖起第二根指头:“第二,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想跟我耍朋友吧,还是单纯的采阴补阳?”
“第三,她跟潘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他疑问很多,顾白果却抓住了一点:“其实从我们的举动,来想她的动机,就会比较好推一些——昨夜之后,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是她所希望的呢?”
小木匠马上反应过来:“留下来。”
顾白果点头,说道:“对,本来我们准备离开的,结果早上的时候,你一夜未睡,状态不佳,对那庞二小姐的身体又怀着念想,所以鬼使神差地提议留下来了,这个恐怕就是她的目的;至于后来她为什么又对你下手,我想不出来……”
顾白果想不出来,小木匠却隐约猜了一个大概——那邪祟之所以选择下手,或许与他胸口这纹身,有一些关系吧?
旋即,他脸色一变,牵着马就往林子里钻。
顾白果有些惊讶,说怎么啦?
小木匠一边疾走,一边说道:“那邪祟不会平白无故地要将我们留下来的,她一定是执行或者帮助潘家人,完成心愿,而如果是这样的话,潘家一定有人认识这邪祟,现如今那玩意被虎皮这肥厮给生吞了,那帮人反应过来,一定会追过来的……”
顾白果有些不太相信,说不会吧?我毕竟帮潘大哥的母亲治了病,而且你看他们多感激啊,怎么会……
小木匠虽然也认同她的判断,但小心谨慎的性子还是让他将马牵入了林子。
他这边刚刚上了一处林中浅坡,却突然听到道上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回头一望,瞧见刚才还在送别他们的潘志勇,却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黑衣随从,骑着快马,从潘家寨方向赶来。
果然,潘志勇,真的认识那邪祟啊……
第六章 凶人
小木匠先前还只是猜测,但瞧见潘志勇带着人朝着他们前往的方向快马赶去,虽然隔得远,却能够瞧见他的面目有些狰狞。
杀气腾腾啊。
顾白果也是感受到了,回想起刚才的不情不愿,多少也有几分后怕。
这个潘志勇,跟他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善,到底还是不同啊。
那个被虎皮肥猫一口吞下的冒牌“庞二小姐”,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小木匠来不及细想,知晓庞志勇快马朝着镇子赶去,却瞧不见人影,说不定会注意起脚下马蹄印,甚至很有可能就找上了门来,所以拉着顾白果,就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两人翻过了几个山坡之后,没有走大路回那古镇,而是转了一个弯儿,去往了另外的一个方向。
那潘志勇在遂州这一带,是地头蛇,那他们就绕着走。
托了潘志勇临别赠马的福分,两人一马一猫,却是直接绕开了遂州,走安岳,过天龙山,再往前走,而且行走的前两日还昼伏夜出,即便是睡觉,也找那野地露宿,并不进城镇里去。
故而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被人给追到,少了许多麻烦。
小木匠跟着鲁大浪迹江湖,常年在山林野地里行走,方向感倒是极强的,一路上有进有退,对于各种安排都有心得,表现出了很不错的状态来。
对于那天之事,小木匠后来思考许久,又与顾白果商量探讨,得出一个结论来。
结论便是他可能被魅惑了,那女的虽然有一些姿色,但能够让小木匠如此失态的,可能就不只是个人魅力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他被人下了药,所以才会如此把控不住,心猿意马。
他那天喝的乌骨鸡汤,很有可能掺了药,而小木匠当时都能够把持得住,没有掉落桃花陷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特别是他还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更是难得。
至于后面的事情,可能是小木匠在午睡时,吸了太多的迷香,所以才会这样,而他后来吐出的那些污秽,则是那个假冒者给他服下的药物。
顾白果曾经嗅过小木匠身上残留下来的味道,凭借着超强灵敏的鼻子,辨别出了好几味药材来。
什么淫羊藿、肉桂、阳起石、仙茅和紫河车,以及羊红膻,那里面都有一些。
而这些东西,则是非常著名的阳气灼热之药。
配在一块儿,很容易让春天到来。
又行了几天,两人来到了资阳境内、鸡公山下的一个小镇子,这儿离遂城已经颇远,而两人风餐露宿,让顾白果的精神颇为疲倦,小木匠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找一处旅店落脚。
镇子上东头有一个客栈,前院大车店,后面有小单间,兼做些饭食生意,人来人往,倒也十分热闹。
这样的小店,川内很多。
小木匠找了一圈,最终决定在这儿落脚。
两人要了后院的一个单间,将马给小二牵去喂了,然后来到前厅这儿吃饭。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店里面熙熙攘攘的客人,大多都是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人,再就是附近那些有闲钱的人家及生意人,还有几个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汉子,仿佛江湖刀客一般。
大概是这儿的饭菜着实不错,喝酒划拳的气氛起来,一片热闹。
而在中间的一小片空地里,却有两个手艺人,一位却是个七旬左右的老头,拉着一把破二胡,正在努力地给店里的客人们拉弦子,再有一个,则是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少年年纪不大,却有一个“变脸”的绝活。
他那绝活算不得顶尖厉害,长衣大袖,头戴叠帽,脸上满是川剧油彩的脸谱,他应着二胡,不断亮相起舞,并且还说几句唱腔,紧接着袖子一挥,便换了一副脸孔。
那脸孔,一会儿是白脸的曹操,一会儿是红脸的关公,一会儿又是黑脸的张翼德,十分有趣。
不过这镇子并不富裕,这南北奔波的商人都扣扣索索的,所以演完之后,少年拿着帽子四处讨要赏钱的时候,收获却极少。
大部分人看的时候欢腾,而瞧见少年拿着帽子过来,则转过来身去,装作吃菜喝酒。
有的甚至白了他一眼,说变得这么差,还好意思跟老子要钱?
少年被他噎着,也不争辩,默默地递上帽子,没人给,他便去了别处。
小木匠行走江湖,知晓一点,叫做“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也深刻明白这些江湖卖艺之人的难处,所以那人到来,却是输了五十个铜板,递给了对方。
这可能是那少年收到最大的一笔打赏,让他由不得愣了一下,旋即朝着小木匠不断拱手作揖,表示感谢。
小木匠摆了摆手,却不愿意多说什么。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自己跟这变脸卖艺的后生,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顾白果这些天赶路辛苦,饭量越发见长,吃得那叫一个可怕,小木匠早就习以为常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周围。
他瞧见那对爷孙一样的卖艺人得了钱后,去店家那儿买了一碗阳春面,也就是素汤面,一碗两幅筷子,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吃着。
这事儿让他有些意外,因为尽管收成不多,但买两碗面,甚至更多的食物,还是可以的。
但他们就吃了一碗,而且瞧见少年人看那碗里食物的目光,就知道他们并不是不饿。
恰恰相反,那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对于食物,简直可以说是贪婪。
但他却能够忍得住,不住的吸气,尽可能地少伸筷子,期待让老人能够吃饱一些。
小木匠不是什么大善人,但瞧见这样的,就忍不住回想起当初的自己,于是拦住了旁边走过去的老板娘,开口说道:“劳驾,帮那爷孙再来两碗面,加点臊子,钱算我账上。”
那老板娘听到,瞧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道:“后生哥儿好善的心肠啊……”
她说完,转身离去,不多时便给那爷孙各上了一大碗面,还浇上了一勺子油汪汪的臊子,并且朝着他们这边指了一下。
那卖艺的爷孙听到,便准备过来道谢,却给小木匠远远拦住了。
他摆了摆手,不让他们过来道谢。
他听不得那些客气话儿。
弹二胡的老头知晓事理,没有过来,而是朝着他摇摇拱手,表达感谢。
而另一边,顾白果也吃完了,她将饭碗放在了桌上,打了一个饱嗝,娇憨地笑了笑,说终于吃饱了。
小木匠无奈地笑了笑,而顾白果却低声说道:“这间旅店的老板、老板娘有些不对劲,今天晚上我们小心一些。”
“啊?”
小木匠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说道:“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去打量招呼客人的老板娘,以及收账台后面的那三角眼老板,却被顾白果给拦住了。
她低声说道:“你别去瞧人家啊,别人都是挺厉害的修行者,你没事儿去瞅人家,别人也会注意你,甚至还惦记起你来呢——学我一样,当着不知道,相安无事……”
小木匠不再去直接打量,而是用余光瞧着,并没有感觉那中年发福、油油腻腻的中年夫妻有什么不同。
他也瞧不出对方到底是不是修行者。
不过正如同顾白果所说的一般,即便对方是什么修行者,但跟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房费预留,伙食需要现结,所以小木匠去会了账,然后去后院歇息。
这几日风尘仆仆,小木匠和顾白果都需要洗漱,两人入了房,各自去冲凉。
小木匠洗澡很快,一身清爽之后,感觉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去,准备回房睡觉,却听到旅店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小木匠听到有人暴喝道:“安林、王玲,你们两个赶紧给我滚出来受死。”
这一声喝骂宛如滚雷一般,从头顶掠过,轰隆隆作响。
小木匠从这中气十足的吼声中,听出了那叫喊者强悍的实力,有些心惊,忍不住跑了出去,从后院跑到前院,最后来到铺子这儿来,却瞧见门口堵着十几个彪形大汉,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提着一把鬼头刀,走进了前厅来。
他过来的时候,瞧见那汉子正抬脚,一脚踹在了那变脸少年的胸口处,然后喊道:“别他妈挡道。”
少年腾空而起,落下时,口中直吐血,而那老头赶忙跑过来搀扶,口中喊道:“杰仔……”
他话语还未落,那汉子却是将手中的鬼头刀一挥:“去你的。”
手起刀落,那老头子的项上人头,却是直接飞了起来。
鲜血喷落一地。
众人瞧见,方才知道这帮人的凶狠和不讲道理,尖叫着逃开,有的跳窗,有的朝前后院这方向跑来,也有人慌不择路跑到那帮人跟前,却被一脚踹飞了去。
那络腮胡砍杀了人,又吼道:“安老七、王婆娘,赶紧出来……”
说完话,他却是又扬起了刀,朝着吓懵了的变脸少年挥去。
杀人不眨眼……
第七章 老子屈虎逼
什么是乱世?
乱世就是没有王法、不惧报应,视人命如草芥,而你好端端的,遵纪守法,什么坏事也没做,什么人都不敢得罪,却总会有飞来横祸,稍不留神,脑袋就没有了。
乱世就是政府等同于无物,强权横行,村寨都不得不结社自保,以求在夹缝之中生存。
而此时此刻,对于小木匠来说,乱世就是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老人,此刻却被一个土匪一般的家伙,以挡路为名,毫无预兆地直接斩杀,将那头颅给斩了下来。
这人命,就好像路边长着的狗尾巴草一样,完全没有被那凶人放在眼里。
又或者,他们是打算随便找一个人来立威。
这件事情有多可怕?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那络腮胡还要赶尽杀绝,将与此事完全无关的变脸少年也给杀了去——小木匠可以肯定,那少年绝对不会叫“安林”,更不可能叫做“王玲”。
他爷爷的死,真的是无妄之灾,而他此刻,也将要死去。
若是往日的小木匠,或许真的心中愤怒,却也无计可施,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他已经拥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自信。
以及资格。
砰……
赶到前厅的小木匠避开逃散的人群,一脚踹在了跟前的一张八仙桌上,那桌子,连带着上面的汤汤水水就直接飞了起来,落到了那络腮胡手中的鬼头刀上。
两者陡然碰撞,桌子瞬间破碎,而那上面的残汤,也洒落在了络腮胡的脸上和身上来,让他十分狼狈。
“是哪个龟儿子?”
身上的黏糊和油腻让络腮胡十分不爽,他用左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油汤,口中大吼着,而小木匠已经冲到了跟前。
他一把拽住了那变脸少年,将人往后扯开去。
那少年抱着那具无头尸体,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被恐惧给占据,此刻一脱离,立刻回过神来,放声大哭:“爷,爷……”
他哭喊着,整个人都处于崩溃之中,而这个时候,那络腮胡的身边人,却已经朝着两人给围了上来。
小木匠一直背着的寒雪刀,因为洗澡,落到了房间,他只有操起了一根断了半截的桌子腿来自卫。
这时从厨房里冲出来一人,却是那其貌不扬的店老板。
他拿着菜刀,冲着那络腮胡喊道:“丁二狗,我日你先人哦,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跑我门口来叫个什么鬼?你格老子的要冲我来也就算了,杀了我店里的客人,又是要做啷个子?”
这矮胖油腻、其貌不扬的店老板双目通红,而另外一边,同样肥腻的老板娘,她穿着一条皮围裙也冲了出来。
她手中,拿着一根洗衣棒。
那络腮胡瞧见这两口子,却忘记了去管小木匠和变脸少年,而是笑嘻嘻地说道:“安老七、王婆娘,老子不杀个把人,只是闹一场,你们两个乌龟王八蛋岂不是缩头跑了?至于无冤无仇……”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踏在碎成一地的木桌残件上,冷冷说道:“的确,我跟你们,没有啥私人恩怨,但你们得罪了媚娘老板,这事儿就麻烦了。”
小木匠听到这话,方才知晓,原来那帮凶人要找的安林和王玲,却是这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
先前顾白果还提醒他得小心这对夫妻,结果事儿真的就来了。
只可惜,那个拉二胡的老人,却是遭了无妄之灾。
而小木匠,似乎也牵扯进来了。
他抓着一根桌子腿,盯着跟前几人,对方不动弹,他也不动,将哭得直抽抽的变脸少年护在身后,冷冷打量周遭。
旅店老板夫妻俩原本还有着劲儿,然而听到那络腮胡丁二狗说出了“媚娘老板”这个名字,却止不住地发抖。
他俩相互一望,随后那老板安老七说道:“想不到,你丁二狗居然跟了魅族那帮人厮混,就不怕被人卖了么?”
络腮胡满脸是血和油汤,一咧嘴,露出两排黄津津的大板牙来,说道:“你放心,媚娘老板是有公信的,她对外放出了风声,谁把你两个的脑袋给提回去,谁便是下一任的花门护法。”
说罢,他嘿然说道:“花门护法啊,坐上那个位置,什么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西湖船娘,啥样的花式,啥样的模样,甚至连大洋马都能骑上一骑,而若是干得不错,说不定还能被媚娘老板看上,与我共赴极乐,传我一套山间花阴基,和那欢喜佛的秘禅呢……”
此人模样丑陋,全凭着一脸络腮胡撑着威猛,此刻一笑,却极尽猥琐之能。
安老七夫妇听到这话儿,有些绝望,打量了一下这店里店外的凶徒,也不再啰嗦,提着手中的武器,就朝着前方冲去。
这双方一打起来,凶徒们也不再遮遮掩掩,全部都摸出了雪亮的单刀,朝着那对夫妇围攻过去。
络腮胡一边挥刀,一边喊道:“大家尽量捉活的啊,活的可比死的值钱。”
这一番打斗起来,前厅混乱一团,而挨着小木匠最近的那几人,因为挤不进战圈,却是朝着小木匠这边斩了过来。
很显然,小木匠这个拔刀相助的家伙,也是挺让人记恨的。
小木匠手中就一根桌子腿,跟对方的快刀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而且还要护着那近乎于崩溃状态下的变脸少年,所以并没有多么惊人的表现,只有且战且退。
他一直等撤到了前厅后门的门口这儿,手中的桌子腿儿,也被敌人给削得只有一小截了。
小木匠无法再后退,终于站定,想着刚才在心理模拟了好多遍探云手里空手夺白刃的手段,正准备硬着头皮上的时候,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姐夫,接刀。”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头也不回,手往后一伸,却有一把破布包缠的棍状硬物,落在了手中。
他将其接在手中,右手往刀柄处摸去,然后抬头,看着面前那咄咄逼人的家伙,问道:“为什么?”
那人气势汹汹,此刻给他问懵了:“什么为什么?”
小木匠有些执着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那小孩儿?为什么要杀那老头子?”
对方听懂了,狞笑一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老子们不开心,要杀人立威,吓走这帮憨批,恰好你们跳出来了,不杀你们,杀谁?”
他的道理朴素而简单,中心意思就只一个:“自认倒霉。”
听到这回答,小木匠却如同当初看破了鬼王算计那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你们杀人的理由,却是这么简单。
那么……
被杀的话,也不会抱怨什么了吧?
小木匠笑了起来,而对方却以为碰到了精神病,也就是癫子,没有再与他掰扯,而是扬起手中的快刀,朝着小木匠劈砍了去。
小木匠放在刀柄之上的右手,微微一动。
唰……
一声龙吟一般的清脆响声出现,整个昏暗、人影憧憧的前厅中,仿佛爆发出了一阵绚烂的光芒来,那刺眼的白光如雪,让大部分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要不然眼睛都有些受不住。
那是寒雪刀出鞘的风采,只有少部分人能够见识到。
而挥出快刀的那人,临死的最后一刻,瞧见的,也便是这样炫目的亮光。
等他瞧清楚的时候,脑袋已经离开了脖子,视野也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瞧着……
不过这高度仅仅维持了两秒钟,就倏然落下。
当然,那个时候,角度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意识,也在迅速地消亡了去。
铛、铛、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前厅后门那一片陡然响起,伴随着这碰撞声的,还有人的惨叫声——在此之前,没有人注意到小木匠这个年纪不大的后生仔有多难吃,甚至连小木匠甘墨本人,都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但当他手中的长刀挥舞起来的时候,鲜血和死者断裂的骨头,却深刻诠释了一件事情。
这个看上去就是个热血后生的年轻人,强得可怕。
说起来,小木匠的刀法到底还是有些匠气,只是融入了“镇压黔灵刀法”的刀势与刀意,再结合“探云手”里近身擒拿的诸般想法,临时杂糅出来的手段。
它在一流甚至二流高手的眼中,都算不得什么厉害的法子,但对上这几人,却如同秋风卷残云,绣春刀挥舞,鲜血飞溅。
电光火石之间,小木匠解决了三人,刚刚换上的衣服又被喷溅了满身的鲜血。
不过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已经进入了状态,直接冲到了前边的战圈中去,挥舞着寒雪刀劈砍着,凶狠异常。
刀,毕竟是百兵之将。
它讲究的,就是两个字,勇猛。
小木匠长刀所指,对方却是有些支撑不住,节节败退,不过偶有一两个高手抽了空来对上他,却也被他那凌乱的刀法给带偏了去,三两下,居然还受了伤。
混乱的局面有了小木匠来搅局,顿时就变了许多。
那络腮胡几次被小木匠打扰,终于感觉到了威胁,往后一跳,指着他说道:“哪里来的野狗,敢在这儿多管闲事?有种你报上名来……”
小木匠听到,傲然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叫做……屈、虎逼!”
第八章 托孤
小木匠本来打算狂傲一回,把自己的名字给报上去,结果话到了嘴边,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真实姓名来,一溜嘴,报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号来。
因为他想起了渝城袍哥会,和遂州的潘家寨,那些都是潜在的炸药桶,自己倘若大张旗鼓,很容易被人给堵住的。
而听到这名号,趴在房梁瓦顶的虎皮肥猫,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差点儿滚下来。
它要是能说话,定然只有一句。
我尼玛。
而听到这家伙的名号,那络腮胡也是一脸懵逼,他认真打量了这个愣头青一眼,恨声骂道:“果真是个虎逼,生瓜蛋子,你有本事在这儿别跑,看我弄死你不?”
小木匠抓着刀往前,指着那家伙的鼻子喊道:“老子有说要跑了么?来来来,我们两个来耍一耍……”
他大步向前,气势汹汹,那帮人却往后退了几步,络腮胡恨恨地骂道:“草泥马,是个疯子。”
络腮胡带着身边众人退出了店铺,紧接着翻身上马,转身就走。
他走了十几步,这才回头喊道:“安老七、王婆娘,别以为找了个生瓜蛋子就得意了,老子这个只是打前站,找到了人,你可就别想逃出媚娘老板的手掌心啦,哈、哈、哈……”
那家伙大笑着,带着人扬长而去,小木匠杀得兴起,追出门来,指着那家伙喊道:“你麻痹,有本事回来。”
络腮胡没有回,马不停蹄,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夜风一吹,小木匠浑身的热血也消散了一些,往店子里走,瞧见原本热闹的大厅一片狼藉,那些客人早就跑了七七八八,连店里的伙计都不见了,就剩下老板、老板娘,以及抱着那拉二胡的老头尸体痛哭的变脸小孩。
还有一脸担忧的顾白果,和猫。
回来的小木匠身上的杀气散了一些,顾白果赶忙上前喊道:“姐夫,你……”
她要凑上前来,小木匠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拦住了她,说道:“别过来,我身上都是血。”
他不但手上有血,刀上也是。
那寒雪刀染了鲜血之后,越发的妖艳夺目,让人忍不住地去盯着那刀尖寒光。
顾白果停住了脚步,而小木匠则收了刀,看向了旅店老板和老板娘,说道:“两位,我不知道你们和那帮人到底有什么个人恩怨,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一句,那大胡子说的话应该不像是假的,对方势大,不如先躲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