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龙离开之后,小木匠上楼,回到房间里来,瞧见那刀不见了,有些惊疑,左右打量一番,走进房里,却瞧见那刀,却落在了坐在床头的江老二手中。
江老二正在抽刀,观摩这刀锋呢,瞧见小木匠走进来,赶忙回鞘。
他慌里慌张地说道:“不是我……是虎皮叼过来的,我就忍不住瞧一下……”
小木匠从未有见过他如此慌张过,忍不住笑了:“你看便看,慌个什么劲儿?”
江老二将刀连着鞘,放到了床边,不再动,而小木匠则拿了起来,又一次说道:“你慌什么?”
江老二低着头,说道:“刀或剑,对于它的主人而言,便如同妻子一般,我不该……”
小木匠不待他说完,便挥手打断了:“那是你这样一根筋到头的直肠子,才这么觉得。我本不是江湖中人,就是一盖房子、做家具的木匠,所以没这忌讳——行了,你看也看了,我也不懂行,你帮忙说说,这把刀如何?”
江老二瞧见小木匠真没生气,却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刀,是好刀。”
他惜语如金的样子,让小木匠气不打一处来:“我当然知道是好刀了,这用你说?能不能说点儿专业的?”
江老二舔了舔嘴唇,说这刀的来历,那人说得应该不差,我便跟你说说它的好处——其实也简单,便是快,锋利的快,寻常人等的兵器,倘若材质一般,而你用劲一处,力量集中,只需一刀,便能破了对方兵刃,将局势扭转;而即便是对方兵器坚韧,你这刀也不惧碰撞,因为刀身之中,有一种“炁场”将其维护,让它的结构稳定,很难被骤然破坏掉……
听到这位出身杀手专业的江老二徐徐说出,小木匠知晓,程五爷当真送了自己一份大礼。
能够让江老二这种“莫得感情的杀手”都露出羡慕目光的东西,自然是好货。
它目前唯一可见的缺点,就是太耀眼了。
刀一出鞘,就跟黑夜里突然亮出火把一样,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了。
当然,这缺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得分谁来看。
小木匠拿了刀,瞪了一眼床头的虎皮肥猫,然后回到了客厅里来,来回打量这刀,越看越喜欢。
男人嘛,对于这样的东西,就如同女人对于珠宝一样,是很难有免疫力的。
他原本有些不太想接受程五爷的礼物,因为已经打定主意,不与这个让他看不清的大人物再有交集,然而此刻拿了刀在手,却又忍不住地安慰自己:“我帮他出场作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把刀,是我应得的……”
沉迷许久,小木匠突然想起来,程五爷当真是厉害啊,对于人心的洞悉,却是到了这样的地步。
可怕……
不过,这把刀叫什么名字来着?哦,陈龙说它叫寒雪,很不错的名字啊。
真香。
这世上,人总得有些爱好,有的人爱钱,有的人爱画,有人捧着三寸金莲和大长腿,能玩上一年,而小木匠捧着这刀,镇压黔灵刀法的诸般奥义涌上心头,在脑海里晃荡着,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许久。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这才想起一件事情来——大早上跑去买药的顾白果,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想起这个,小木匠有些慌了,他走到了阳台上,往外面张望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跑到了卧室,与江老二说自己要出去找人。
江老二别看对小木匠冷冷的,但他对顾白果这种人畜无害的小女孩,着实是没有抵抗力。
他也很担心顾白果,赶忙催促小木匠离去。
小木匠将东西带上,想了想,又拿了布,将那新得的长刀包上,然后绑在了背上去,这才带着虎皮肥猫下了楼,问询侍者附近的药铺位置。
侍者告诉了小木匠四个药铺的地址,两个比较近,还有两个相隔就比较远一些。
小木匠先前往最近的药铺,那儿其实就靠近朝天门。
他找上门的时候,询问了伙计,那伙计却还记得顾白果,说早上的确来了这么一位小女孩,不过她特别挑剔,只选了几味药,其他的都不满意,然后就走了。
这药铺的供应对象,是朝天门一大棒子的苦劳力,那帮人有钱吃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至于质量,自然没什么保障。
小木匠又去了附近另外一家,得到的反馈也是来过,选了两味药,也走了。
他接着去另外一家,那家比较远,走了小半个时辰,赶到的时候,人家说没见过。
到了最后一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店家告诉他,说的确来过这么一个小姑娘,药也抓到了,只不过出门好像碰到什么人,发生了争执。
后来怎么样,他也不知道啦。
争执?
小木匠有点儿慌,开始到处询问,但都没有什么消息。
他在周围不停寻找,最后有人告诉他,那个小姑娘,被人给硬生生地带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那人也不知道。
第五十四章 虚惊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街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挑起来,小木匠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整个人仿佛没了精气神一般,双眼无神,空荡荡的。
他已经把这一片都给转遍了,不知道问了多少人,结果除了一人告诉他顾白果被带走之外,再无其它消息。
顾白果,被他给弄丢了。
一想到这件事情,小木匠的心就被无尽的后悔和难过给吞噬,它好像被人用劲地紧紧攥住,一下一下地捏着。
明明没有任何物理上的感觉,但心还是忍不住地疼。
这疼痛让小木匠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感觉眼前一阵模糊,世间都不值得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才认识几天而已,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瞧见师父死在自己跟前,更加难过?
几天的感情,居然比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更加深刻么?
小木匠心疼之余,想起这个问题,越发觉得可怕——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呢?
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那个小姑娘,太可人疼了?
他并非是那种阅尽人间世事的老狐狸,感情上面也是朦朦胧胧的,此刻仿佛丢掉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脑子里面乱糟糟一团,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踢了踢他的腿,问道:“干嘛的?”
他没有反应,那人便凶了起来:“喂,砍脑壳的,说你啷个呢,站起来……”
小木匠抬头望去,瞧见身边围着三个蓝褂汉子,个个都精壮有力,目光有神,脸色不善的样子,脑子卡了一下壳。
这时有人过来,将他揪了起来。
还有人伸手到他背上去,想要将他背上的寒雪刀给卸了。
那人的手一碰触刀,小木匠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挪,避开了那人的手,也挣脱了前面那人的掌控,而对方也反应过来了,大声喊道:“这人带了刀。”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人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有人还拔出了匕首。
不远处,又围过了好几人来。
这时小木匠方才反应过来,这帮家伙不是旁人,正是渝城袍哥会从各处抽调过来的骨干。
他们之所以在这儿巡夜,却是为了防备鬼面袍哥会的暗算。
想到这里,小木匠不敢乱来,害怕那帮人把自己当作是鬼面袍哥会的人给弄了,到时候动了刀兵,伤了人,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所以他一边退后,一边摆手说道:“各位,误会了,我不是坏人。”
七八个袍哥会的人将小木匠围住,然后有人喝道:“报上名字来。”
瞧见这帮人如此紧张,小木匠知道在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局势下,自己耍不得小聪明,只有说道:“在下甘墨,是……”
嘶……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旁边一阵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后面挤上前来一人,打量了他一会儿,赶忙喊道:“是甘爷,是鲁班教传人甘墨甘小爷,我在讲义堂外面见过的,大家不要动手。”
这话儿一出,场间气氛一下子就缓和许多。
一个领头的中年汉子上前,朝着小木匠拱手说道:“甘爷,是我们眼拙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对方客客气气的,小木匠也不是以势压人的主,笑着说道:“无妨,无妨,是我唐突了。”
那人听到,以为小木匠的这客气讲的是反话,哭一般地说道:“甘爷,真对不住,我们,我们……”
他说话,竟然有了几分结巴,完全没有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
小木匠这才知道对方误会了,开口说道:“行了,我真没事,你们去忙吧,我也要回去了。”
那汉子听到,赶忙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木牌来,递给了小木匠,说:“甘爷,今天晚上,全城大搜,无关人等都需要盘查,特殊时期,小弟也是没有办法——这木牌是我权限下的几个通行证之一,这路上,甭管是遇到我们袍哥会的弟兄,还是警察、军队,凭此牌都可以通过……”
小木匠接了过来,拱手:“多谢。”
那人给完了通行牌,转身挥手,带人离开,而小木匠瞧见这周遭肃杀的气氛,没有再多想,往酒店那边走去。
回去的路上,原本还算热闹的渝城夜晚,此刻变得有些萧瑟。
那大路上来往的,除了穿着蓝褂子黑布鞋的渝城袍哥会,和少量的制服巡逻之外,几乎没有瞧见其他的什么人,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小木匠被查了好几次,好在有那木牌通行证在,所以也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等回到了酒店,他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当兵的,正荷枪实弹地守着呢。
很显然,军政两界,对于渝城的治安也比较担心,像这样的重点单位,不得不派了人手过来守卫着。
小木匠是这儿的住客,自然很容易地进了来,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那便是顾白果的失踪,这事儿能不能去找渝城袍哥会帮忙?
事实上,程五爷即便刚刚当上龙头,那职权也是大得惊人的。
这偌大渝城,让他甘墨去找人,完全是大海捞针,但让渝城袍哥会来挑头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困难了吧?
只不过,且不说渝城袍哥会能不能找到,他这回若是找到了程五爷,会不会纠缠就更深了?
而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小木匠一脑门子的浆糊,抱着虎皮肥猫,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里,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江老二,招呼了一声,准备回客厅待着,结果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那床边柜子上面的汤碗,是怎么回事?
小木匠快步走到了床边,拿起那还剩下一点儿汤汁的瓷碗,激动地问江老二:“这药哪儿来的?”
江老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白果啊。
小木匠非常激动:“白果回来了?她在哪儿?”
他左右打量,并没有发现房间里还有人,而江老二则懒洋洋地说道:“她过来送完药,待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你,就被她舅舅给押回家去了。”
舅舅……家?
小木匠原本听到“押回”这个词,紧张感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结果将整句话在嘴里嚼了一遍,却感觉到一阵错愕。
等等,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舅舅来?
江老二说的情况,跟小木匠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截然不同,那个与顾白果有所争执的人,居然不是什么鬼面袍哥会,又或者别的凶人,而是她的舅舅?
她舅舅?
小木匠越想越可笑,感觉自己先前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落到了狗肚子上面去了。
仔细回想起了,这顾白果简直就是小恶魔,她一开始就骗了自己,说什么在舅舅家待着受尽了“虐待”,舅妈对她又打又骂之类的,这估计是骗人的吧?
她并没有从舅舅家逃走,来渝城闯荡,她本来就在渝城,只不过听说了自己,就过来瞧一眼稀奇。
至于后面的事情,则是一场意外。
他堂堂男子汉,结果给一小丫头骗得团团转,想来也是可笑。
小木匠脑子里翻江倒海,而江老二则说道:“本来白果准备留在这里的,结果她舅舅不同意,怕她又离家出走,白果没办法,只有留了个地址,让你明天早上去她舅舅家那儿取药,她会帮着熬好的……”
说完,他递了一张纸条上来,小木匠接了过来,瞧了一眼,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他回到了客厅沙发,紧紧攥着那纸条,心里默念着:“你这个小鬼头,明天等我找到你了,看我让你好瞧……”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小木匠起床洗漱之后,叫了早点,与伤员江老二吃过,便带着虎皮肥猫一起出了门,按照那纸条上面的地址找过去。
那地方在洪崖洞附近的江边,小木匠过去的路上花了一些时间,赶到那条临江老街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
这是一片老街区,而且是那种穷人区,高高低低的木头房子和窝棚杂乱无章,路上污水横流,烂泥满地,一不小心还能够踩到动物的粪便,什么鸡翔鸭翔狗翔,甚至还有热腾腾的人翔,让人走路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而街道上更是热闹,脏兮兮的老人坐在门口,泥猴一样的孩子满地乱跑。
甚至有小孩拿一根小木棍儿,在那儿戳狗屎……
一切都是那么的生动有趣,而小木匠挨个儿打探,最终来到了一个离街道十来丈、还算周正的小院子前来。
他敲了敲那有些晃荡的门,咳了咳嗓子,然后喊道:“请问,这是吴雪松家么?”
小木匠喊了两嗓子,那房子走出一个光着膀子、披着皮围裙的壮汉来,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找哪个嘛?”
小木匠瞧了一眼那壮汉手中滴着血的尖刀,说道:“我叫甘墨,过来找顾白果的。”
壮汉眼睛一瞪,嚷嚷道:“你就是那个拐走我外甥女的甘墨?”
说着话,他提着血淋淋的刀子,走了过来。
第五十五章 故人露面
小木匠找到这儿来,本来气势汹汹,准备找顾白果算账的,没想到骗他的小魔女没有见到,却瞧见她舅舅提着一把杀猪刀冲上前来,气势顿时就弱了几分。
他连忙摆手说道:“大叔,有话好说。”
顾白果的舅舅吴雪松瞧见小木匠,冷哼一声道:“对你有什么可客气的?”
小木匠有些尴尬地问道:“大叔,我能问一下,哪儿得罪你了么?”
那吴雪松气乐了:“敢情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小木匠一脸郁闷,说我真不知道啊。
吴雪松将手中的杀猪刀往地上一掷,然后伸出了血淋淋的左手来,说道:“第一,没经过我同意,就带着我外甥女跑到城外去……”
小木匠一脸无辜:“大叔,白果告诉我,她舅舅舅妈对她又打又骂,然后她就跑出来了,在渝城晃荡半年,无家可归——你说说,听到这些,我该怎么办?扔下她不管么?”
“啊?”
吴雪松瞪大了双眼,回过头去,冲着屋子里大声喊道:“顾白果,你这个白眼狼,你跟这小子说我跟你舅妈虐待你?”
听到这吼声,里屋终于有动静了,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却正是顾白果。
她冲着小木匠眨了眨眼睛,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姐夫你来了啊?”
没等小木匠回应,吴雪松就冲着顾白果挥舞着手,大声骂道:“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跟你大声说话都不敢,跟做贼一样,你舅妈没事儿就给你炖老母鸡吃,你居然对别人说我们虐待你?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顾白果嘻嘻一笑,说舅舅,这件事情我回头跟你解释,今天我姐夫第一次上门来,你可别吓到他。
说罢,她便叫小木匠进院子来,然而吴雪松却还是拦着了,对小木匠说道:“等着,我后面的二三都还没有说完呢——第二,你害她陷入险境,差点儿把命丢掉,这没错?再有,她跟着你出生入死,却一点儿好处都没得,你说说你……”
他恼怒得很,越说越气愤,说得口沫飞溅,而小木匠却将苏三爷送来的那小皮箱子给掏了出来。
吴雪松问:“这是啥?”
小木匠说道:“报酬啊——我之前跟白果有过约定,如果能够解决湖州会馆苏小姐的病症,到时候我们就分钱。昨天湖州会馆的苏三爷过来,得知自己女儿病好了,很高兴,就给了酬金,这里是属于白果的一份。”
吴雪松原本恼怒的表情,便如同春阳融雪,一下子就化了,变成了满面的笑容来:“是吗?我看看。”
“我的!”顾白果一把夺过了那小皮箱子,气鼓鼓地说着。
吴雪松一手抓空,顿时就恼了,说嗨哟,我供你吃供你喝,往日里免费治病救人,我也不说你了,现在得了钱,就不能给舅舅瞧一瞧?”
顾白果犹豫了一下,将那小皮箱子给打开,但见里面金光闪闪,刺眼得很。
她吓了一跳,赶忙合上,对小木匠说道:“姐夫,你发财了?”
小木匠却笑着说道:“不是我发财,是苏老板大方——他给了五条小黄鱼,一筒大洋,我给你留了两条,大洋对半,算作是你这一次出生入死的酬劳吧。”
顾白果美滋滋地笑道:“姐夫真好。”
小木匠瞪了她一眼,说既然知道我好,那还把我给骗得团团转?
顾白果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要是不骗你的话,你肯带着我一起玩儿么?而且我这也是为了我姐着想,想看看你的人品如何?要万一是个毫无责任、贪生怕死的家伙,那我姐以后可不就所托非人了?”
小木匠本来一肚子的气,结果瞧见她这模样,不知不觉间,气顿时就消了。
而且这会儿不但小木匠的气消了,那吴雪松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起来,他冲着小木匠张罗道:“哎,甘……小甘对吧,来,进屋喝口水。”
得,这位倒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小木匠进了院子,而顾白果则招呼在外面徘徊的虎皮肥猫:“你进来呀。”
虎皮肥猫喵呜一声, 却不动弹,显然对这个小姑娘着实是心有余悸,不敢招惹。
小木匠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发现堂屋整整齐齐,收拾得还不错,那吴雪松擦着手,笑嘻嘻地对小木匠说道:“你坐啊,吃饭了没有?她舅妈去市集了,一会儿就回来,正好我杀了一只大公鸡,中午在这儿吃饭,咱爷俩喝一杯?”
他的热情让小木匠有些难以招架,而顾白果也嫌她舅舅烦,催道:“舅舅,你去后院帮我看一下药煨好了没有。”
吴雪松有些不太乐意,但到底还是听了招呼,跑到了后院去。
顾白果瞧见自家舅舅走了,这才解释道:“我昨天去抓药的时候,碰到我舅舅了,他把我给抓住,不让我跑,我后来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借着给六子哥送药的由头找了过去,结果六子哥说你担心我,去外面找我了——后来没事吧,我听说昨天晚上,全城戒严,到处都有人,不能乱走。”
小木匠火气消了,便跟顾白果说起了昨天的事情来,听到他的讲述,顾白果乐了:“姐夫,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呀?”
小木匠听到,故意恶狠狠地说道:“我担心回头大雪山找我要人呢……”
顾白果挤了个鬼脸,然后说道:“瞧瞧,你脸红了。”
小木匠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发现并没有动静,知道自己又被耍了,顿时就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顾白果乐得咯咯直笑。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话,这时吴雪松走进了堂屋,说道:“药煮好了。”
顾白果听到,让小木匠稍等,然后她往后院走去,而吴雪松则走上了前来,陪着笑说道:“甘墨……小兄弟,你是做啥子啊,怎么这么挣钱呢?”
小木匠被对方那眼神看得有些慌,摸了摸鼻子,然后说道:“其实就是凑巧而已。”
他不愿意跟吴雪松说太多事情,但吴雪松却并没放过他,而是问了很多问题,小木匠只有硬着头皮聊着,有的直接回答便是,有的则需要编点儿瞎话,十分煎熬。
好在这个时候顾白果过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瓦罐,对小木匠说道:“行了,我们走吧。”
小木匠起身,而吴雪松则瞪了顾白果一眼,说道:“去哪儿?”
顾白果没好气地说道:“送药。”
吴雪松却说道:“你要走可以,钱留下,押这儿,不然你又离家出走了怎么办?回头你大伯找上门来,我怎么跟他说?”
顾白果叹了口气,衣袖一卷,摸出了约摸二十块大洋来,摆在桌子上。
她说这是我这几个月来交的家用,你帮我收着,回头交给我舅妈,可不能拿去赌了啊?
吴雪松得寸进尺:“我要那小黄鱼。”
顾白果却很坚决地拒绝了:“不行,那是我给自己攒的嫁妆,谁也别惦记。”
说完,她拉着小木匠往外走,吴雪松嘴里虽然嘀嘀咕咕,但却没有再拦着。
而小木匠出门的时候,瞧见那汉子没有赶过来,在门口美滋滋地数着大洋,高兴得很。
小木匠看了一眼,招呼虎皮肥猫跟着,然后问道:“你不怕你舅舅转头就拿着那些钱去赌了?”
顾白果却说道:“我不怕啊,因为他绝对回去。”
小木匠有些惊讶:“那你还给?”
顾白果说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骗人的,我舅舅这人呢,除了爱赌点儿小钱之外,其它方面都挺好的,对我也很关心,我之前手头紧,十分拮据,那也就算了,现在发了一笔小横财,让他高兴高兴,也没关系的。”
小木匠笑了,说你倒是看得开。
他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难过——顾白果这才多大年纪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指不定之前吃了多少苦头。
说到底,她与自己一样,都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不对,自己好歹也有师父这十几年来一直带着,而顾白果呢,这才多大,就得到处张罗,谋算生计了。
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而是聊起了江老二的伤情来。
顾白果说江老二的伤势很重,不过他底子好,恢复得也快,只需要用这药温补,不出七天,保准又是活蹦乱跳的啦。
小木匠放了心,又说起了苏三爷邀请他去锦官城的事儿。
顾白果问他是不是准备去,小木匠摇头,说不会,他在这儿等人呢,人没来,他哪儿都不能走。
顾白果松了一口气,说苏慈文那小狐狸精,一看眉眼就不正,指不定对你藏着什么坏心思呢,你千万不能跟她走。
小木匠瞪了她一眼,说你小屁孩一个,管什么大人的事情?
顾白果着急了,出口反驳,而就在这时,小木匠却听到墙头虎皮肥猫在叫唤,随后从上面跃下来,落到了他的肩上。
小木匠不知道这家伙闹什么幺蛾子,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它正焦急地看向前方。
小木匠往前望去,结果只这一眼,吓得身子都僵住了。
张启明来渝城了。
第五十六章 是死是活,搁一块儿
渝城是山城,上坡下坎,起起伏伏,视野并不像平地那般一览无余,也有许多的视线死角。
所以小木匠这边瞧见了张启明,以及一个胖得跟野猪一样的家伙走在一块儿,两人一边走,一边吵着,而张启明却显然没有注意到坡坎上面,有一个让他眼红的小木匠在。
但小木匠还是感觉到一阵心颤。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所有的事情里面,他最担心的就是张启明找到渝城来,没想到这家伙偏偏还就来了。
这个世界还真的不算大,他之前所有的侥幸,看来都显得过于幼稚。
他拉着顾白果,藏到了路边,然后往旁边的街巷躲去。
顾白果被小木匠拉着肩膀,愣了一下,问:“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那么紧张?”
小木匠忍不住擦了一下脸上流下来的冷汗,对她说道:“我碰到了一个故人。”
顾白果很天真:“是吗?他乡遇故知,这不是很好么?”
小木匠苦笑:“他乡遇故知,仇家。”
得……
顾白果明白了,拉着他往另外一边的街巷跑去。
她在渝城待了一年多,对于这儿的街巷最是熟悉不过,于是带着小木匠在大大小小、宽宽窄窄的街巷里穿来穿去。
差不多走了一刻钟左右,她有点儿累了,停下脚步来歇息,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差不多甩掉了吧?”
小木匠没回答,而是抬头,去找寻屋檐和土墙之上不断纵横飞跃的虎皮肥猫的身影,然后想一件事情。
它刚才出声示警,是因为感知到了危险呢,还是……
它认识张启明?
然而还没有等小木匠想明白这件事情,便听到头顶之上,又传来了虎皮肥猫“喵呜”的声音。
跟上来了?
小木匠顿时就感觉到一阵心慌,拉着顾白果一阵疾跑,而顾白果右手因为提着药罐,这么一剧烈跑动,那汤药洒了不少,顿时就急了,说:“药,药……”
小木匠知道她可能没有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跟她解释道:“小姑奶奶,要是被那仇家给追上了,别说药,命都没了。”
他伸手,将那药罐拿在了手里,然后带着顾白果跑过了长长一道斜坡路。
他一直跑到了坡脚,感觉很不自在,后脖子凉飕飕的,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坡顶望了一下。
就这一下,他顿时就有些魂飞魄散。
但见那个他原本预计没有发现自己的张启明,居然出现在了坡顶上,然后居高临下地朝着这儿望来。
因为是修行者的缘故,小木匠的目力极佳,他甚至能够瞧见张启明嘴角上翘时,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残忍的微笑,仿佛他是一头狩猎的猛虎,而坡脚下的自己,则是一只无处躲藏的小白兔。
在那一刻,小木匠的心都凉了半截。
到底怎么回事?
他脑子有些懵,不过却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而是拉着顾白果往拥挤的老街里钻去。
等到了最为拥挤狭窄的地方,他将手中的药罐递给了顾白果,然后说道:“你还记得酒店的路怎么走么?”
顾白果仿佛知道他要干什么,根本就没有伸手去接。
她质问小木匠:“姐夫,你是打算独自引走那个人,对吧?”
小木匠苦笑着说道:“白果,实话跟你讲,那个人是我的师叔,我师父的师弟,不过他们并不对付,甚至是死对头——我师父就是被他给害死的,而我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两个跑是跑不掉的,只有分头走。”
顾白果十分坚决地说道:“不行,我要是走了,肯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得替我姐看着你。”
小木匠说道:“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我带着虎皮肥猫跑,一会儿碰到袍哥会的人,就亮出身份,这儿是渝城袍哥会的地盘,那家伙就算再狠厉,也不敢在这儿闹事。所以等我安全了,回头就去酒店找你。”
他费心解释着,而顾白果却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摇着头,坚决不同意:“我不,就不,你骗我。”
小木匠无奈了,事实上,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终究不想顾白果陪着他一起死。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虎皮肥猫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喵呜,喵呜,喵呜……”
它一声比一声更加急切,小木匠知晓张启明已经追上来了,没有再争辩,直接拉着顾白果的手说道:“那走吧,是死是活,搁一块儿。”
顾白果拉着小木匠的手,八九岁的小女孩儿,眼睛里的神色却显得十分成熟。
她激动地说:“好的,姐夫。”
两人开始往人群里扎堆,利用顾白果对于这一片熟悉的优势,不断地转弯奔逃。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跑,虎皮肥猫的提醒声都不断地响起来。
小木匠脑壳有点儿大,疼得厉害。
到底怎么回事?
他有些绝望了,而前方的木屋、窝棚已经变得零落,稀稀拉拉,再往前走,便已经到了嘉陵江边去了。
这可怎么办?
事情太过于紧急了,让小木匠没办法去深思这里面的关系,眼看着就要到江边了,他脑海里飞速转动,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
“跟我走!”
他冲着不远处的虎皮肥猫喊了一声,然后带着顾白果来到江边的石滩上,跑到了一处湍急的崖边。
这儿是一片乱石滩,大石头颇多,高高低低的,而且还有许多的杂草,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他带着顾白果和虎皮肥猫来到这儿,让顾白果藏在几块大石头夹着的草丛中,然后将手中的药罐子扔在了靠水的河滩上,又把一只鞋给扔在了旁边。
伪造好了跳江逃生的迹象之后,他撮了一把江水回来,对着顾白果、自己和虎皮肥猫,施展了藏身咒。
他一边洒水,一边喝念:“变吾身、化吾身、吾师将吾化作真武祖师,披头散发当殿坐……”
一通喝念结束,藏身咒显露效果,两人一猫,藏在了草丛中。
小木匠这是富贵险中求,跑是跑不掉了,路上又没有遇到袍哥会的人,只有赌一会儿张启明跟过来的时候,以为他们跳江逃生,或者追去,或者放弃。
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愚蠢,这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但他这也是没办法了。
只有等待宣判。
然而就在小木匠念了藏身咒,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原本一直挺安静、不惹事的虎皮肥猫,却不断地冲着他龇牙咧嘴,显得很狂躁的样子。
小木匠瞧见,严厉地说道:“安静,给我安静——我告诉你啊,一会儿追兵过来了,你还这样闹的话,我立马就阉了你,知道不?”
顾白果却瞧出了不对劲,说道:“姐夫,它好像有什么话要讲。”
小木匠愣了,说有话要讲?讲什么?
还没有等他琢磨明白,顾白果却压低声音说道:“来人了。”
小木匠没有再去思考,而是指着虎皮肥猫,说低声啊,别闹了。
随后,他从草丛与石头挨着的间隙,往河滩瞧去,却瞧见张启明那驼背老头子提着一杆烟枪,和那个黑胖子朝着这边赶来。
他不敢细瞧,而是低下头,用余光去关注着。
张启明别看弓腰驼背,但那家伙走在满是乱石的江滩上,却是健步如飞,一转眼的功夫,就赶到了这边,然后径直走到了刚才小木匠布置的地方去。
他蹲在河边,翻找了一下那药罐,甚至伸手进去蘸了蘸,还放嘴里尝了一下。
这家伙,完全不顾那里面是否会有毒。
真狠。
而随后,那家伙又捡起了小木匠的鞋来,瞧了一会儿,居然没有扔,而是直接往怀里给揣了进去。
变态。
这个时候,与张启明同行的那个黑胖子也赶了过来。
他体能一般,跑到这儿来的时候,有些气喘吁吁,双手撑住大腿上,一边喘气,一边打量周遭,然后说道:“老张,你那个便宜师侄挺贼的啊,居然还选择水遁,是个人才啊——咱们还追不?”
“水遁么?”
张启明冷冷笑了一下,随后说道:“你了解我那个师侄么?”
黑胖子说道:“算不得了解吧,不过这几日,渝城江湖上传得还是挺多的,说他是正宗的鲁班教传人,鲁班教许多秘术,他皆熟络于心,颇受袍哥会那几个大佬看重,而且据说渝城袍哥会的新任龙头对他十分器重,甚至力排众议,将藏宝阁里面鼎鼎有名的寒雪刀,都送给他做礼物了,啧啧,出息啊……”
张启明表情依旧很冷,嘴角却有些咧开,目光从江面上收了回来,然后巡视江滩上的乱石和杂草堆。
他与黑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最后再跟你讲一遍,鲁班教的正宗传人,只有我张启明一人。”
他十分严肃,那黑胖子则讪讪地笑了,说对,对。
张启明又说道:“那小子,只不过是有些邪门把戏而已,比如说……藏身咒,就是施展障眼法,让人瞧不见他——只不过,他有障眼法,我有显形粉,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葫芦来,解开木塞,往右手上抖落一些晶晶亮的粉末。
随后,他朝着小木匠他们藏身的这片乱石区,缓步走来。
第五十七章 鬼王
当小木匠从张启明口中听到“藏身咒”三个字的时候,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果然,最了解鲁班经上篇的,终究还是鲁班教的人。
他这藏身咒在好几拨人的跟前用过,但唯独这一次,就要被破去金身,不再安全了。
小木匠屏气凝神,然后将右手,往着肩上摸去。
程五爷送他的那把寒雪刀,被他捆在了背上,随时都可以拔刀而出,只不过,小木匠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并不是张启明的对手。
但生死面前,他不想放弃,终究还是要搏命的。
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惊诧,不知道张启明为什么会这么确定自己并没有跳江,而是藏在这江滩乱石场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