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这歌词仿佛化作了蜜,流淌到了自己的心底里去,而双眸晶莹如月,从江面上,一直流淌到了天空里去。
巨鳖行于江上,任凭江水晃荡,它自巍然平稳,人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小木匠他们都很疲惫了,不知不觉间,却是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木匠迷迷糊糊间,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如此说来,那个程兰亭问题很大?”
他脑子里停滞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说话的这人,是锦屏道人。
而接着,小木匠听到李金蝉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程兰亭在讲义堂说的那些,我们之前也有研究,不管是洞庭湖的鱼头帮,还是西北三马,又或者东北老林子的那些胡子,背后都有一个组织的存在,目前咱们知晓的情报里,一个叫做王新疆的人屡屡出现,如果照这么说的话,那帮人,很有可能控制住了鬼面袍哥会,将手插到了咱们西南这边来。”
锦屏道人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在别的地方翻天闹地,咱们不管,但西川可是咱们青城山的地头,容不得他们放肆。”
李金蝉说道:“对,所以我才说要派人去青城山,跟山里五阁八寺十二观的所有人都知会一声,要万一真的闹起来,咱们也有个准备。”
锦屏道人问:“你害怕渝城袍哥会顶不住?你刚才不是还夸那程兰亭是个做大事的人么?”
说到这里,李金蝉却停了下来,他朝着龟背后方熟睡的那几人瞧了一眼,方才低声说道:“我怀疑,程兰亭丧子,乃至后面的一系列事情,都是在他的计划之中;而如果真的如此,像这等野心勃勃的枭雄之辈,在渝城立下足来,完全掌控了双喜袍哥会,对于西南局势,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第五十章 飞剑
什么?
程寒之死,以及后面一系列的事情,程兰亭其实早就知道,而且还在他计划之中?
听到李金蝉的分析,小木匠顿时就有些懵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却是不敢往深处想去,因为越想,他越觉得浑身冰凉,仿佛整个世界的信念,都要崩塌了一般。
程寒,可是他的儿子啊!
这,怎么可能?
就在小木匠满心慌张的时候,却听到锦屏道人厉喝一声:“谁?”
小木匠身体顿时就僵直了,害怕得不行——他对青城山这两位道士的脾气和秉性并不是很了解,而此刻自己偷听人家谈话,要是被当场抓住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后果呢?
锦屏道人会把他赶下巨鳖,还是会……
他都不敢去想,而这个时候,左边不远的江面上,却是波涛泛起,紧接着有人回应道:“连云十二水寨黄龙寨水军统领,曹炳琨……”
另外一人说道:“长安刀客司徒柞……”
又有一人说道:“赣西梅山教王金鹏……”
三个声音落下,报上了名号之后,齐声喊道:“拜见青城山两位道长。”
江面上这般热闹,不但是装睡的小木匠,旁边的顾白果、苏慈文和江老二都醒转过来。
小木匠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顾白果给扶正,然后站起了身来,循声望去,借着淡淡的白月光,瞧见在巨鳖的前方和左右,各有一艘快艇,将他们给围住。
那快艇跟先前陈龙送他们出城的船很像,只不过更加狭长一些,而上面的成员也少,差不多每一艘,也就三五人。
听到对方报上名号,小木匠就知道事情有些糟糕了。
连云十二水寨和梅山教,这些人,可都是与此番争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们在这深夜,出现在江面上,将他们的去路堵住,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准备要干嘛。
小木匠捏了捏拳头,显得很紧张。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毕竟真正干起架来的话,他一个密子往江底里一钻,那帮人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他,但问题是顾白果和苏慈文怎么办?
浑身是伤、几乎没法动弹的江老二,又该怎么办?
他这边满心忐忑,而另外一边的青城山道人,却显得十分淡定,李金蝉走上前一步,目光在三艘船上来回巡视一番,然后缓声问道:“既然见过了,没事就退下吧,不要挡路。”
他这话语,倒是与他一贯的性格很符合,那便是冲天的傲气,鼻孔朝天。
那几个领头的人大概也是没有见识过这般高傲、不留情面的人,都有些发懵,让场面显得有些僵硬。
紧接着,拦在正前方的那位黄龙寨曹统领干笑了几声,大概是想要将冰冷的气氛给打破。
随后他说道:“锦屏道长,李道长,我们背后的东家让我们过来,给您们带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我们东家说了,今日之事,乃袍哥会内部争斗,还请青城山卖个面子,不要插手;至于与贵门韩旭小道长的误会,是我们的过错,等日后分了胜负出来,到时候我们东家定然亲自前往青城山,登门赔礼道歉。”
说完,他双手抱拳,朝着这边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
与他一起的,还有左边以司徒柞为首的四人,和右边以王金鹏为首的三人,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显得十分客气。
但客气的背后,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严肃,以及不客气。
很显然,不过李金蝉等人选择不合作的话,他们会选择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他们给拦截下来。
然而这种连小木匠都瞧出来的局面,李金蝉和锦屏道人却完全感受不到,那李金蝉居然还反问起了对方来:“你们东家……是哪个?和我很熟么?”
这话儿一出,江面上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凝固了。
一阵阴风吹来,气温仿佛都变得低了几分。
那位曹统领低下了头去,几个弹指之后,他又缓缓地抬起了头来,阴冷地说道:“看起来,李道长似乎对我们这些人十分不屑啊,完全没有把我刚才说的话语,听进去呢。”
李金蝉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啊,给面子这事儿,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好歹也得知道,我卖了谁的人情啊?”
曹统领阴沉着脸,缓声说道:“两个月之后,这渝城的主人是谁,谁便是我们的东家。”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李金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么讲,您听清楚了么?”
李金蝉挠了挠头,说我还是没有搞懂——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滚回青城山去,等到两个月之后,再过来瞧一瞧,这渝城的主人,到底是谁对吧?
曹统领点头,说对了,这回没错。
李金蝉又问:“我非得等到那个时候,才能够知晓,我卖了谁面子?而那个时候,那个家伙又能够给我什么好处呢?我倒是想听一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长安刀客司徒柞就恼火了,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老曹,这家伙装疯卖傻,在耍我们呢。”
他说完,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大刀来。
这刀下窄上宽,顶端处仿佛给斩断一般,露出锋利的刀刃来,落在他的手中,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出来,吞噬人的凶兽。
而另外一边,那梅山教的王金鹏也冷笑着说道:“别以为凭借着一头成精了的大王八,就可以小瞧我们……”
这两人火药味十足,而曹统领则直勾勾地盯着李金蝉,问道:“李道长,果真如此?”
李金蝉瞧见这帮人撕破了脸皮,也没有继续装傻,而是洒然一笑,颇为傲气地说道:“这么说吧,不管你们那个背后的东家到底是何人,在这西川之地,我们青城山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管是刘湘的军政堂,还是你连云十二水寨的总盟寨,只要我们想去,就没有人敢拦着……”
说完这傲气冲天的话语,他冰冷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他一字一句地回复道:“说完这些,你们,还打算拦住我们的去路么?”
妈的!
曹统领一众人等给这狂傲不羁的话语给气得火冒三丈,却听到“刷、刷”的声响,三艘快艇,十来个人,全部都拔出了兵刃来,准备与这边拼斗了。
而眼看着战斗即将打响,小木匠攥紧拳头,准备开打,却听到那李金蝉冷冷喊了一声:“除魔,剑来。”
唰……
一道让人头皮发麻的长剑出鞘声响起,李金蝉背上那个用布包裹的长剑飞起,腾身落到了半空中去。
紧接着,它悬在了众人的头顶数丈处,发出了“嗡、嗡、嗡”的响声来。
那响声,仿佛蜜蜂振翅,却又响亮数倍,让人心头忍不住地一阵慌张。
飞剑,这是飞剑啊……
不光是拦住他们的这十几个人,就连跟青城山站在一起的小木匠,瞧见这场景,也给震惊到了,嘴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飞剑啊!
这可是传说中的手段,在话本小说中,只有那仙人方才能够以气驭剑。
而此时此刻,居然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瞧见那把黑色长剑在半空中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嗡嗡声响,拦在前方的曹统领脸色数变,最终居然认怂了:“前辈,打扰了。”
说完话,原本气势汹汹的一伙人,却是调转船头,朝着远处划开了去。
这边是飞剑的威慑力。
他们那个速度哟,快得让人惊诧,仿佛慢了一步,那把悬在半空中的剑,就要戳到他们的屁股一样。
而瞧见这帮人退散了去,李金蝉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冲着逃离的曹统领喊道:“告诉你们东家,青城山是讲道理的地方,也心系黎民百姓的疾苦,你们要做大事情的想法我们能理解,但不要波及寻常人,不然事儿闹得太大了,可别怪我青城山不讲道理……”
一个“讲道理”,一个“不讲道理”,却是将青城上当下的立场说了明白。
已经离得远远的曹统领回复道:“我会回去,禀告东家的……”
那帮人远遁而走,小木匠终于忍不住了,朝着那李金蝉拱手,然后问道:“李道长,那帮人可是随意屠了整个村子啊,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他也是急得,而且年轻,所以才会这般说起,而听到这话,李金蝉伸手,将那把剑接在手上,然后回身入鞘,这才瞥了他一眼,缓声说道:“你想管?那你去追啊,我不拦着你。”
小木匠给一句话噎得半死,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在说话。
变故不再,大江又陷入一片宁静,小木匠刚才说错了话,也没有言语,一路沉默,那巨鳖逆流而上,差不多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抵达了朝天门附近。
为了不惊扰寻常人,他们并没有靠着码头停下,而是找了个少人的江滩靠岸。
众人上了岸边,那巨鳖沉入江中不见。
锦屏道人对小木匠这边说道:“往前再走一刻钟,便到朝天门了,我们已经送你们进城,就此别过吧。”
说完,他与李金蝉转身离开,而四眼小心地朝着小木匠挥了挥手,也跟了去。
不一会儿,他们消失在了清晨的浓雾里去。
第五十一章 苏三爷的邀约
青城山的三人离去,而小木匠也不敢在这江滩上久留,毕竟这儿离朝天门还有一段距离呢。
谁知道这跟前儿,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他招呼着大家,与苏慈文一起,抬起了躺着江老二的担架,然后朝着城里赶去。
一路匆匆,焦急赶路,到底还是没有碰到意外,也没有瞧见什么不对劲的人和事儿,他们终于从朝天门那儿进了渝城。
进城之后,街边好多散发着食物香味的早点摊子,香气诱人。
这些是给那些码头工人提供热量的地方,管饱,但不算精致,小木匠问几人饿不饿,包括苏慈文在内,大家都忍不住吞咽了口水,纷纷点头。
小木匠大部分身家都留在了那个悲惨的小村子里,不过贴身还带着一些钱,倒也够大家吃些早点。
简单吃过之后,小木匠对苏慈文说道:“我们现在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能不能借住你那儿?”
苏慈文笑了,说当然,咱们是历经生死的同伴,这还要问么?
小木匠终于放了心,一行人起身,前往先前的那个酒店。
到了门口的时候,早起的侍者瞧见担架上的江老二,以及走过来的苏慈文,赶忙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送去西医馆。
苏慈文拒绝了,然后让酒店在自己房间旁边,再多开一间。
苏慈文是这儿的贵宾,那侍者自然不敢怠慢,赶忙去办理,随后大家上了楼去。
小木匠将江老二安排在了新开的房间,让他躺下之后,问顾白果接下来怎么处理,顾白果说要去药店买点儿药,给江老二煎服,连着补上七天,伤口愈合结痂,差不多就成了。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觉得这是非常时期,他这边得守在苏慈文跟前,等着苏三爷赶过来,所以没办法陪着顾白果去。
他让顾白果把清单开给酒店的侍者,让他们帮忙去代买。
苏慈文是酒店的贵客,她这边吩咐了,那帮侍者肯定会照做的,大不了回头再给些赏钱就是了。
顾白果却不同意,她说这药性啊,其实挺复杂的,年份、保存的手法以及大小等等,都能够决定药物的疗效,以及如何搭配才能够调和,都是有讲究的。
她的方子剑走偏锋,倘若没办法做到极致的精细,就可能变成毒药,所以得她亲自去挑选才行。
小木匠本身就是匠人出身,虽然与医者这行当相差甚远,但道理还是想通的,自然知晓她讲的这些事儿。
只不过他终究还是担心顾白果出事。
顾白果却笑了,说你得了吧,你没来渝城之前,我就在这儿待了小半年了,哪儿不比你熟悉?放心啦,放心啦,虽然那些事情挺闹心的,但天塌下来,不还有个高的顶着么?这地面上除了渝城袍哥会,还有那些当官的和当兵的呢,他们不会让那些人,把渝城弄得一团糟的……
听到她这么一说,小木匠方才从先前紧张的气氛里缓和出来。
说起来,还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这会儿已经是早晨了,街道上熙熙攘攘,仿佛夜里的所有罪恶都不见了,小木匠没有再拦着顾白果,只是让她若遇到不对,赶紧跑开,然后送她下了楼。
回来的时候,他在楼道口碰到了苏慈文。
这位从小就接受西式教育的湖州巨商之女,完全没有了最开始那种让小木匠觉得高不可攀的女学生范儿,冲着他甜甜一笑,然后低声说道:“你方便么,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她这般郑重其事,反倒是让小木匠有些意外。
他与这位苏小姐虽然在那阴沟底下,有过超出普通男女关系的唇齿交锋,但其实他们此前并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
所以回想起这个来,小木匠除了尴尬,就是尴尬,以至于与苏小姐私底下单独相处起来,都有些别扭。
不过他到底是男人,敢作敢当,所以也没有回避,点头说好。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苏慈文却并没有提起她肚子里面的那邪物,反而是问起了小木匠关于修行的事儿来。
这大半年来,她被父亲带着东奔西走,对于修行,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了解,甚至还知道“炁”,所以问起小木匠来,许多问题都挺专业的。
好在小木匠本身就是个修行者,而且在乾城前往渝城的江上,还得了那莫道士的指点,回答起来,倒也不算艰难。
聊了一会儿,苏慈文问起他第一次感应到“炁”的经历来。
对于这个,小木匠也不隐瞒,大概地描述了一番,并且提及,自己之所以能够感受到“炁场”的存在,并非是自己天资聪颖,根骨绝佳,而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一高人相助,留下一道气息引导。
要不然,凭着他的资质,再努力三十年,也是白费。
听到这话儿,苏慈文点了点头,说这么说,引进修行门中的师父,很重要啊……
小木匠说道:“当然重要啦,你若是拜在青城山门下,便可以鼻孔朝天,藐视西南各地的宗门,跟螃蟹一样横着走;而若是拜到那些只懂得一些粗浅功夫的小宗门里面,这一辈子,就在修行路上蹉跎吧。”
苏慈文想了想,又问:“我听青城山那两个老家伙说,程寒之死,有可能是他父亲设计的?你说……唔……”
她话语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小木匠慌忙伸手过去捂住了。
小木匠没有想到,不只是自己听到了锦屏道人和李金蝉的对话,连苏慈文也知晓了。
不过这事儿甭管是猜测,还是事实,都不能随便说出去,倘若是被旁人听到了,只怕他们很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们眼下已经得罪了鬼面袍哥会,以及它身边的那一帮人,若是又得罪了大权在握的程兰亭,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正因如此,小木匠才不顾男女之防,伸手捂住了苏慈文的小嘴。
而等到他瞧见苏慈文满脸通红,脸皮跟煮熟了一般滚烫,方才觉得孟浪,赶忙又拿开了,然后对这位苏小姐说道:“这件事情,只是李金蝉的猜测,你就算是听到了,也要把它烂在肚子里,不要再跟别人谈起了,知道么?”
苏慈文红着脸说道:“好,我知道了。”
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小木匠越发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气氛,而就在这时,楼下有人上来。
那人瞧见两人,却是欣喜地招呼道:“哈喽,苏小姐,还有这位神奇的木工先生,你们好啊。”
小木匠回头一看,瞧见来人却正是之前参观工地的冈格罗先生。
苏慈文这才回过神来,与冈格罗先生聊了几句,用的是英文,小木匠完全听不懂。
好在那位来自英国的先生并没有停留太久,简单说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而他走之前,还特地与小木匠打了招呼,说有时间的话,他会过来与小木匠请教关于中国木雕的技法,还请他不要拒之门外。
小木匠心里有些慌乱,胡乱答应下来。
这会儿两人都回过神来,没有再多聊,回到了三楼,小木匠将苏慈文送回了她房间,又来到了隔壁,瞧了床上躺着的江老二一眼,便招呼着沙发上窝着睡懒觉的虎皮肥猫,去阳台上谈话。
那肥厮在沙发上窝得正舒服呢,不肯过去,他不得不将它给揪着肥肉,扯到了阳台上。
把门关好,小木匠瞧了一眼街上的行人和车辆,然后问虎皮肥猫:“老八是不是在你身上下了法咒,让你不能离我太远?”
虎皮肥猫伸出前爪舔了舔,回应道:“喵呜……”
小木匠又问:“有多远呢?”
虎皮肥猫“喵呜、喵呜”两声,小木匠却是一头雾水。
而就在他准备与这肥厮深入交流下去的时候,瞧见几辆黄包车在一楼停下,而打头的那一辆车下来了个人,却正是苏三爷。
小木匠放开了虎皮肥猫,走出房间,在楼梯口等待。
他刚刚站定,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紧接着苏三爷带着黑衣保镖匆匆赶来。
他瞧见楼梯口守候的小木匠,十分激动,喊道:“甘小兄弟,慈文回来了?”
小木匠点头,说苏小姐正在房间里休息呢。
苏三爷听了,激动得冲上楼来,快步走到了苏慈文的房门口,使劲儿敲门。
小木匠本来想过去说明情况的,但瞧见苏三爷这么激动,所以待苏慈文开了门之后,也没有上前,让这父女俩好好相处一下,说说话。
他和苏三爷的保镖在门口等了差不多一刻钟,门开了,苏慈文探出头来,让小木匠进房间里去。
小木匠进了门,走进厅里,苏三爷便迎了上来,紧紧拉着他的手,握住,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并且告诉小木匠,一会儿他就叫人把酬金给送过来,而且途中所有的费用,以及小木匠的损失,都由他来补。
说完这些,苏三爷看着小木匠,问了一个问题:“甘墨兄弟,此事既了,我打算携小女前往锦官城去,想邀请你一起,护送我们,你可愿意?”
第五十二章 好刀
苏三爷邀请小木匠一同前往锦官城,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
首先他与小木匠有过合作,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的合作是愉快的,这就是他决定邀请小木匠随行的基础,而其次则主要是小木匠不显山不露水,却让人心服的能力。
有他在旁边,此去锦官城,安全也有了许多保障。
当然,苏慈文的坚持,对苏三爷的决定,也是有很大作用因素的。
在苏三爷看来,小木匠答应的可能很大,毕竟这个后生他本就是谋生活的,而他付出的佣金绝对不会低,再一个就是当前的渝城已经成了是非之地,在此久留,很有可能就会出岔子,甚至还有性命之威。
无论是他,还是小木匠,在这一场争斗旋涡中,都是边缘人物。
为了避免被误伤,殃及池鱼,离开这地方,也成了最好的选择。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然而面对着苏三爷的邀请,小木匠却显得十分犹豫。
事实上,就他内心的想法而言,远离渝城,其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得罪了鬼面袍哥会,以及它背后的那帮势力,尽管现在那帮人在谋算着与渝城袍哥会交锋,还顾不得他这样的小鱼小虾。
但是,谁能保证事情就那么肯定呢?
而且经过两次讲义堂的集会,他的名头也已经算是打响了,这对他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倘若他那便宜师叔得到了消息,找上门来,他能敌得过么?
然而他即便是有一万个理由离开,到底还是有一个承诺牵绊着他,让他无法走开。
那便是与屈孟虎的约定。
如果他走了,到时候屈孟虎赶来渝城,必然失之交臂。
这绝对不行。
苏三爷瞧见他如此犹豫,却是笑了笑,对他说道:“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我这边的商行整理货物,以及其它的筹备,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们大概会在后天早上走——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在那之前,随时都可以找我。对了,关于酬劳,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木匠点头,说好。
苏三爷决定去锦官城,除了因为湖州商会的业务扩展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此刻渝城的局势,着实是有些复杂。
这个决定做得有些仓促,所以需要有许多事情要筹备,所以也没有久留,又聊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苏慈文也有许多事情耽搁下了,于是也跟着离去。
不过在走之前,她告诉小木匠,这酒店房间的一应费用,她已经吩咐挂在湖州会馆的账上了,让他们随意住着,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苏慈文离去之后,小木匠回到了房间里来,瞧见江老二坐在了床上,正在撸猫。
瞧见小木匠进来,江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那虎皮肥猫,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目不斜视。
小木匠知晓他是个生硬的性子,也不调笑,而是问道:“好一点儿没有?”
江老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还行吧。
小木匠瞧他那嘴硬的样子,顿时就没有了跟他闲聊的兴致,而且他这时候也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跟这位“莫得感情的杀手”之间的关系,笑了笑,没说什么,刚要转身去阳台,结果门被人敲响了。
小木匠走出卧室,有些警惕地看向那房门,问道:“谁?”
门外回答道:“甘爷,我是苏三爷身边的刘石,你方便开一下门么,我给您把酬劳送过来了。”
小木匠听到,卸下防备,将门打开,瞧见苏三爷身边一个黑衣保镖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个小皮箱子。
那皮箱子不大,跟个珠宝盒一样,款式看着是西洋的,十分不错。
小木匠对他说道:“进来吧。”
那刘石却摇头,说不用了,我就是送东西过来,你这边看过,给我签个纸条,我好回去跟东家答复。
小木匠点头,接过了那珠宝盒,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居然躺着五根小黄鱼,还有一筒油纸包裹的大洋,他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个,有点儿太多了。”
他虽然不太清楚小黄鱼与大洋的兑换比例,但还是觉得这箱子里的财务,着实有点儿多。
刘石却说道:“东家说了,你这一次比较辛苦,还差点儿丢了性命,而且他听小姐说在乡下那村子的时候,你随身的东西和工具都丢了,所以多出来的部分,算作是给你的补偿,还请务必收下……”
说完,他摸出一个回执来,对小木匠说道:“您就别跟我一个办事的下人客气了,给我签个名,我去回禀任务。”
他笔都准备好了。
小木匠签了名,送走那黑衣保镖,回到房间来,想了想,取出一半来,贴身放着。
其余的则留在了小皮箱子里,准备一起给顾白果。
虽说之前谈定了分成比例,但这一次如此辛苦,小木匠还是想要多补偿自己这小姨子一些。
话说回来,那位苏三爷到底是干大事的,虽然是商人,却并不吝啬,出手阔绰大方,做事敞亮,难怪像刘石这样一看就知道是修行者的江湖人,都愿意跟着他干。
小木匠回到屋子,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将那小黄鱼摸出来,来回摩挲。
他并不是贪财之辈,但财帛动人心,特别是这小黄鱼。
他之前还真的没什么机会瞧见过。
时间缓慢过去,到了中午,顾白果都没有回来,小木匠有些担心,却并不知道她去的药店在哪里,只有耐心等待着,并且担当起了照顾江老二的责任。
午饭就在酒店解决的,他出门叫了侍者,结果人家直接给送到了房间里来。
这服务,简直就是享受啊。
当然,人家这也是看在苏小姐,和钱的面子上。
吃过了午饭,小木匠坐在沙发上,开始变得焦虑起来,好几次他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顾白果回来了,结果开门一看,只不过是酒店里的其他客人而已。
他开始焦急,但又不想让江老二知晓,免得给他造成心理负担,只有不断地调整呼吸,将心情放平静一些。
终于,他再一次听到了脚步声,而这一次,那脚步停留在了他房门前。
叩、叩、叩……
房门敲响了,小木匠第一时间赶到了门口,打开门,却发现来人并非顾白果,而是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
程五爷的亲随,陈龙。
瞧见这个男人,小木匠愣了一下,而那汉子则笑了,说怎么,不欢迎?
小木匠对陈龙能够找到他并不意外,毕竟这渝城就是袍哥会的地盘,所以短暂的失神之后,赶忙将人给迎了进来,说道:“怎么会呢?”
他瞧见陈龙一人,抱着一个长型木盒,虽然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将人给领进了客厅,那陈龙走进房间,左右打量了了一下,笑着说道:“一直都听说莱茵酒店是全渝城最西派、最阔气的地方,现在一瞧,果然如此啊。”
小木匠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笑了笑,请陈龙落座。
陈龙坐在沙发上,屁股在上面弹了弹,感受了一下这西洋景儿,这才对小木匠说道:“之前不是约好了,一进城就过来找我的么?”
小木匠苦笑着说道:“房间里有伤员呢,我这不是离不开么?”
他拿江老二来当说辞,但实际上,青城山李金蝉在江上与锦屏道人关于程五爷的对话,还是在他心底里扎下了一根刺。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五爷,甚至害怕见到这位新龙头,所以才会下意识地疏远。
但这些,都不可能跟陈龙说出来。
陈龙却不知晓小木匠心里的想法,他与小木匠十分熟络地调侃了两句,然后说道:“龙头知道你这儿的情况,也估计你走不开,他那边事情忙得很,需要防备鬼面袍哥会各种阴谋阳谋,又惦记着对你的承诺,所以就派我过来,给你带了一样东西。”
说完,他将那木盒子“啪”的一声,放在了茶几上。
他伸手,笑着说道:“打开看看。”
小木匠有些意外,看了一下那木盒子,木料一般,看上去手艺也不怎么样,中间还有一个锁扣。
他看了陈龙一眼,伸手过去,将那锁扣打开,却听到“啪嗒”一声,木盒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红色绸布包裹。
小木匠将绸布打开,瞧见里面却是一把平平无奇的腰刀。
那腰刀的刀柄是有些发黑发绿的金属材质,看着像是铜,但又仿佛有些不同,刀柄并非直的,而是有一个很小的弧度,末端出却是一个兽首。
也许是年岁有些久远的缘故,那兽首黑乎乎的,小木匠瞧不出到底是麒麟,还是貔貅。
至于刀鞘,则是发黄发黑的黄杨木做的,上面似乎雕了一些花纹,但依旧能够感觉到手工有些粗糙。
程五爷派人过来,给他送一把破刀,这是什么意思?
小木匠有些不解,而陈龙似乎早有预见,笑着说道:“你打开试一试……”
小木匠伸手,将那破刀拿在手中,左手拿鞘,右手握把,往外就那么一抽——锵……
刀身一声轻鸣,紧接着,整个屋子里,却是雪亮一片,寒光陡生。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挖槽,好刀!
第五十三章 得失之间
刀是好刀,就连小木匠这种对兵器几乎没有什么研究的人,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那破烂木鞘一脱离,刀刃出鞘的铮然之声,以及刀锋洒落出来的雪光,都能够让人深刻地意识到,这把刀,绝对是有来历、有故事的、有一定年头的。
要不然,它不可能出现如此的效果,让人瞧一眼,都感觉到莫名的胆寒。
刀或剑,这样的兵器,并不是越古老越好的。
受限于制作工艺的限制,许多冷兵器,古书记载的宝剑强刀,在坚韧度、硬度和锋利程度而言,远远不如现代工艺来得强悍。
一把来自于那个什么德意志,或者东洋的冷兵器,因为碳口不错的钢材,或者锻造方法的缘故,几乎可以完胜。
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材质的进步?
但有一类冷兵器却是例外,那便是它曾经有过一任、或者几任厉害的主人,以血气、精神和气度温养了不知道多少年,让它具有了不一样的品质。
那个时候,它已经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仿佛有了独特的生命,甚至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和性格一般。
便如同昨日小木匠瞧见青城山李金蝉所使用的那把“除魔”飞剑。
长剑一出,群邪败退。
小木匠将那刀拿在手上,挥舞了几下,感觉刀身沉甸甸的,重量刚好,无论是长度、重量还是弧度,都是十分利于劈砍的那种。
而且他握着那看上去脏兮兮的刀柄,就仿佛与其连接一般,莫名就有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让他竟然有一种舍不得放下的复杂情绪。
很奇怪啊。
小木匠看着陈龙,而陈龙则得意地笑道:“如何?龙头送你的这礼物,可还满意?”
小木匠点头:“何止满意,简直是受宠若惊。”
陈龙说道:“这刀呢,名叫做寒雪,刀型是绣春——你知道绣春刀吧?”
小木匠摇头,说没听过,有什么讲究么?
陈龙哈哈大笑,揉了揉鼻子,说道:“其实我也不懂,都是龙头说的,我给你有样学样吧——这绣春刀呢,它是明朝锦衣卫、御林军概念性质的佩刀,外形综合了堪合时期东洋输入我们国家的倭刀的特点,到了后来,就偏向于明代本土特殊定制的工部腰刀……当然,龙头说了,这一把,是明朝晚期集大成之作,你别看它土不拉几的,但那是它的主人有意为之的……甘墨兄弟,你可知,它的主人是谁?”
小木匠摇头苦笑,说我怎么知道呢?
陈龙收了卖弄,有些羡慕地说道:“传说这把刀的主人,却是明末锦衣卫的镇抚使田加农。”
他瞧见小木匠一头雾水的样子,继续解释道:“此人乃明末江湖的顶尖刀手,被对头东厂称之为’刀狂‘,着实了得,后来李自成领军入关,他带着一家老小杀出城去,连着杀了一百多人,其中还有李自成军中不少高手;再后来,此人隐居南郑,后人不肖,如此宝刃却流落赌场,最后到了袍哥会的藏宝阁中。这刀,好多人盯着呢,不过龙头得知你用刀,而且刀法不错,便特地让我给你送来,聊表谢意……”
小木匠虽然颇为意动,但还是下意识地推脱,说我并非江湖中人,拿刀不太方便,要不然……
陈龙瞧见他有推辞之意,顿时就急了:“老弟,我年长,所以叫你一声老弟——龙头正是考虑到你的难处,所以忍痛割爱,特地选了这一把,你若是不要,我拿回去,岂不是要受罚?”
小木匠瞧见他急了,这才改口,道了感谢。
陈龙这才乐呵,拍着小木匠的肩膀,说咱们的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他又与小木匠扯了一会儿闲篇,然后起身来,说道:“龙头新领掌舵之位,我们这些亲随手下也是忙得后脚跟打头,那我就先走了——记住,有任何事情,直接去前门大街找我,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