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十分疑惑,而那个黑胖子也很好奇,跟在张启明身后走着,然后问道:“张爷,你这就有些太自信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跳江,而是藏到这边来了呢?”
两人离这边已经有四五丈的距离,就算不凭借着风声,小木匠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那黑胖子一问,小木匠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
而这时,那张启明却是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说起来也很有意思,我之前收了一个不成器的大弟子,那家伙是邪祟来着嘛,我好不容易把它调教显形,化作人身,自然在它身上动了些不为人知的手脚,而偏巧不巧,甘墨那家伙,便把它给带在身边了……”
那家伙得意地说着,目光不断巡视着,而小木匠听了,如遭雷轰,整个人直接就懵住了。
什么,虎皮肥猫,居然是……
虎逼?
那个满口脏话、成天“我尼玛”的粗糙大汉,虎逼?
如果不是张启明就在跟前不远处,小木匠都忍不住想要骂上一句:“我尼玛……”
他忍不住转头去找虎皮肥猫,却发现这肥厮不知道何时,居然不见了踪影。
是心虚了么?
这是小木匠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然而随后,他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若是虎皮肥猫,也就是虎逼出卖了他们,那么它刚才异常的反应又是干嘛呢?
张启明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去处,为什么不径直杀过来,将那所谓的“显形粉”洒下来,让他再无遁形之处呢?
张启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谈及这个话题呢?
几个疑问一浮现心头,小木匠很快就抓到了要点——很明显,虎皮肥猫并没有出卖他,张启明之所以能够一路找过来,最主要的,是他在虎皮肥猫的身上动了手脚,所以才能够一路跟来,并且确定小木匠他们没有跳入江中遁走。
而虎皮肥猫即便知晓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但它却因为屈孟虎的法咒约束,不得不一直跟着小木匠。
所以才会造成此刻如此危急的局面。
想通了这一点,原本的恐惧却是消散了许多,特别是得知虎皮肥猫在自己和它师父的选择上,最终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让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还有一些小感动呢。
只是,那小畜生去哪儿了?
小木匠心中疑惑,而这时却听到张启明一声大吼:“出来吧。”
他往小木匠前方三丈处的一块两人高的大石头前,猛然洒下那亮晶晶的粉末,河风一吹,张启明都已经提着烟锅子,准备上前擒敌,结果发现那儿什么都没有。
“喵呜……”
就在张启明有些惊讶和不明白的时候,一声猫叫在身后冒出,张启明反应极快,直接伸手入怀,又掏出一把粉末,朝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撒去。
这一回虎皮肥猫显形了,只不过它显得十分灵巧敏捷,一个跃身,却是钻进了草丛里去。
张启明和黑胖子瞧见,一左一右,直接扑了过去,却是落了个空。
紧接着,虎皮肥猫带着这两人在这一片的乱石堆以及杂草丛中不断捉迷藏,而且尽可能地绕开了小木匠和顾白果藏身的地方。
瞧见周遭一片热闹,小木匠心有颇多苦涩和无奈。
说起来,一开始他就看那虎皮肥猫不顺眼,现在想一想,大概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毕竟他从一开始,也不喜欢虎逼。
那家伙差点儿把自己给活埋了。
事实上,虎皮肥猫一开始也不喜欢小木匠,倘若不是有屈孟虎的法咒约束,两人早就分道扬镳了。
这两人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呢?
是漫漫的江上行船之路,还是在渝城待了两个月的悠闲时光,又或者是这几日匆匆忙忙、生死与共的经历呢?
或者,是屈孟虎的法咒影响,让虎皮肥猫不得不选择帮助他?
总之不管是什么理由,在这一刻,小木匠对这只老爱在女孩子怀里蹭来蹭去的肥厮,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只不过,他不能去帮它。
因为,他还有顾白果需要去照顾,没办法做到舍弃一切。
不过闹剧很快就结束了,小木匠先听到张启明的一声痛骂:“卧槽,老子的显形粉没了……”
紧接着,他又听到那黑胖子喊道:“老张,小心,渝城袍哥会的人好像过来了。”
两句话,对于小木匠等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他甚至忍不住伸头,往江滩上望了过去,却发现,来的人并非别个,而是渝城袍哥会里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廖恩伯廖二爷。
只不过,他并不是收到消息赶来这儿的,而是被身后三五个人在追赶。
等等……
在这渝城之地,袍哥会的势力范围之内,廖二爷这等显贵的人物,怎么可能被人追着跑呢?
小木匠满心诧异,而另外一边,离他差不多有三丈多远的张启明,他对黑胖子说道:“不好,神仙打架,咱们别给殃及池鱼了,躲这儿来——变吾身、化吾身、吾师将吾化作真武祖师,披头散发当殿坐……”
他居然也快速念起了藏身咒来,而且无论是语速,还是腔调的圆润度,都远比小木匠要来得熟练和纯粹。
听到这个,小木匠立刻明白,自己这位师叔也并非不学无术之徒。
即便荷叶张最终选择让他师父鲁大来继承衣钵,但对张启明,也还是教了很多东西的。
这藏身咒,便是如此。
张启明两人追猫不成,显形粉撒光了,瞧见渝城袍哥会的廖二爷被五人追赶至此,最终也选择用藏身咒来隐遁,不敢露面。
张启明没有了显形粉,小木匠松了一大口气,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立刻将注意力望向了远方。
大概是这一片乱石滩着实是个好地方,那廖二爷居然也跑到了这儿来。
三方大概成了一个三角形,各自相距三五丈。
而这时,一路奔逃的廖二爷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的后背贴着一块齐人高的石头,喘着气,望着朝他围过来的那几人。
从小木匠的这个角度,能够瞧见侧身,随后他瞧见,廖二爷的左脚处,不断有鲜血流下来。
他怎么了?
小木匠又惊又疑,而那五人已经呈扇形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家伙冷冷说道:“廖老头,你伤口上,有我们的螯蜈断肠毒,你越是跑动,那毒素就越会往你的心肺流去,你有本事就继续跑,若是再走一里路不倒下,我把自己脑袋给你割下来。”
廖二爷满心不甘地骂道:“李绍岗、李老二,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也背叛了我渝城袍哥会……”
那人听到,忍不住说道:“背叛?什么背叛?现在的渝城袍哥会,还是之前那个么?他程兰亭何德何能,怎么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了?我就不明白啦,你们这帮老不死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廖二爷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李老二,你这么做,雍熙文知道么?”
那人挥了挥手,说你别几把套我的话,老头,你是临死之人了,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下地府、归黄泉?安心去吧……
他说着话,旁边几人朝着廖二爷围了上去,而这时,廖二爷却笑了,说道:“你以为区区螯蜈断肠毒,就能够让我倒下么?你也太小瞧我了,老子当年养虫取毒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
廖二爷一向给人的感觉,都是谦谦君子、宽厚老人的形象,然而此时此刻,言语间却透露出了说不出来的霸气。
他双手在胸口结印,不断拍打,随后一掌拍向了受伤的左腿处,封闭伤口。
而这时,那李老二也笑了。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鬼脸面具来,郑重其事地戴在了脸上去,紧接着,他和另外几人居然直接跪倒在地,口中高喝道:“有请鬼王大人现身。”
“有请鬼王大人现身!”
“有请鬼王……”
三声落定,不远处的江面上,却是出现了一个直径一丈的旋涡,紧接着一道水柱喷出。
而水柱之上,却是站着一个带着黑白鬼面具、身型硕长的家伙来。
瞧见那人,原本还算淡定的廖二爷,忍不住惊慌起来。
他脱口而出:“吴嘉庚?”
第五十八章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个打扮得跟民间传说中黑白无常一样的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面袍哥会大档头吴嘉庚?
小木匠下意识地想要吸一口凉气,随即又顿住了。
不远处,张启明和他身边的黑胖子还在呢。
他不敢妄动,还得屏气凝神,却瞧见那戴着黑白恶鬼面具和高高帽子,身穿长袍的家伙,宛如没有重量,鹅毛一般地从江面半空飘落到了廖二爷的几丈之外,堵在了廖二爷往江边逃去的后路。
那人长袖拖拽,背着一杆招魂幡,幡上写着八个大字。
生死大事,古往今来。
小木匠瞧见这人打扮,心中琢磨,这家伙不应该叫做“鬼王”,瞧这气派风范,顶多也就是个“勾魂使者”而已。
不过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小木匠的水平与这帮人相差太大,就如同狮虎相搏之时旁边的蚂蚁窝里,那些蚂蚁或许能够瞧见身边的这猛兽,但并不会觉得它们与身边的大树,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身处其间的廖二爷,瞧见这踏浪而来的鬼王,感触还是比较多的。
他原本还有些淡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来:“你们这帮人,居然敢在白天,跑到渝城来?”
那鬼王站定之后,河风一吹,长衫掠掠,颇有一种东晋名士的风范,再配合上他那吓人可怖的鬼面具,以及高高的帽子,越发让人觉得古怪。
而面具之下,一道阴阳莫辨的声音缓缓而出:“再过几日,渝城便属于我鬼面袍哥会的统治之下,提前两天过来,有何不可?”
廖二爷英雄一世,一身的浩然正气,即便是此刻被人暗算,却也胆气十足,指着对方说道:“你想多了吧?别说我双喜英雄辈出,高手如云,你鬼面袍哥会望尘莫及,纵便是你鬼面袍哥会把我双喜打败了,你们觉得渝城军政两界、以及渝城人便能够接受你们这帮装神弄鬼、乌烟瘴气的家伙?凭什么?就凭像李老二这样的那帮墙头草么?做梦!”
廖二爷话语铿锵,双目之中,竟然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锐利。
鬼王淡淡地看着他,平静地说道:“鬼面袍哥会如何拿下渝城袍哥会,以及你们掌控了二十几年的渝城,这件事情的确很重要,但用不着一个死人来操心。”
廖二爷听到,洒然一笑,说就凭你们这帮人,能耐我何?
鬼王耐心地看着他,然后说道:“江湖争锋,靠的是手段和手脚,而不是用嘴巴来打架——我素来听闻廖恩伯你为人仗义公正,一身肝胆,对你的性子和这些年来的经历,其实是很佩服的,甚至还起了爱才之心,准备招揽。不过,一来我知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接受我的招揽,二来你不死,渝城袍哥会的人心也很难散去,所以……”
他将语调拖长,几息之后,他对廖二爷说道:“所以,我给你这么久的调息时间,让你能够将身上的毒素给控制住,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了。”
廖二爷脸上浮现出了被看破的惊讶,而鬼王将手,给缓缓地抬了起来。
他说道:“你死,对我的大业太重要了,请容许我不能给你一个公平公正的比斗。”
鬼王向廖二爷非常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遇着道歉一起出来的,是那杆招魂幡,却见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直接从鬼王的后背陡然飞上了半空中去,差不多两丈的高度,陡然一摇,却有黑风从旗内喷出,化作滚滚黑云,朝着周遭喷去。
几乎是几个弹指之后,周遭的空间凝固,就连置身其中,不被人瞧见的小木匠,也感觉到身子骤然一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寒。
顾白果浑身都在发抖,她紧紧挨着小木匠,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姐夫,我冷……”
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面对着这种远远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境况,小木匠完全不敢有所动作,伸手过去,抱住了顾白果,然后朝着她示意,让她不要说话。
而另外一边,后路被封住的廖二爷也没有放弃逃生的斗志。
他并没有让鬼王从容布置,而是手一伸,却有一根龙头杖在手中浮现,紧接着他将那木杖往地上猛然一磕,却听到一声轰响,伴随着大股黑雾浮现,一条六七尺长的黑色蛟龙在其中翻腾不断,紧接着张牙舞爪,朝着半空中的那招魂幡飞去。
廖二爷却是想要用那黑色蛟灵,来破掉鬼王的招魂幡阵。
瞧见这个,小木匠心中却突然有了明悟,知晓为什么鬼王宁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赶在白天,来将廖二爷给铲除掉。
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廖二爷手中的这黑色蛟灵,有能够分辨人是否说谎的功效。
这个太可怕了,如果廖二爷利用得好的话,鬼王他们的许多布置,说不定就会败露,从而引发一连串的变故,最终让他们的计划泡汤,变成幻影去。
这才是鬼王不得不杀死廖二爷最关键的原因。
黑色蛟灵与招魂幡角力,那条看上去颇为狰狞的蛟灵在招魂幡的黑云中不断翻腾着,时不时传来一声厉吼,仿佛龙吟一般,震慑心魂。
而另一边,鬼王已经突到了廖二爷跟前来,双手之上却是缠了金丝手套,朝着廖二爷拍来。
廖二爷手握拐杖,断然还击。
小木匠从未有瞧见过这等级别的江湖高人相斗,更何况此刻还是生死激战,稍有差池的一方,必然会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故而那恐惧感也被好奇心给压制住了,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去打量,想要涨些见识。
然而他这边认真打量着呢,却感觉到眼前一花,紧接着就只剩下了两道幻影。
这幻影动起来的时候,让他的双眼难以捕捉,而即便是停下了,小木匠也感觉不是那么真实,仿佛是残影停留一般。
唯有双方交手时手掌与拐杖的破空声是实实在在的。
它们一会儿如同雷鸣一般,砰然作响,一会儿又绵密无比,噼里啪啦,让人心惊胆战。
更可怕的,是他们两人激斗的罡风,将场间弄得一片混乱,那力量四处涌动,小木匠即便相隔这么远,都感觉如行在水中一般,无数的水流涌动,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很难去稳下来。
更有大石飞起,化作无数碎屑。
小木匠置身事外,完全瞧不清楚这两人到底谁输谁赢,谁又占了上风,当真只是看了一场“热闹”。
不过这样的境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却听到廖二爷一声厉喝,紧接着他朗声说道:“吴嘉庚,我廖恩伯从前清辞官,便一直居住在这渝城,我对这地方和住在这个地方人们的感情,是你不能理解的;现如今你们袍哥会要想糟蹋这地界,便先从我廖恩伯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廖二爷却是快速吼道:“来来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同归于尽吧,给我爆!”
一大股的气息,从廖二爷的身上陡然冒出,紧接着将不远处的鬼王给死死黏住。
紧接着,那一条正在于半空招魂幡纠缠的黑色蛟灵,从天而降,朝着鬼王陡然射去。
它有着一往无前的慷慨气势,口中不断地高声吟唱着。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龙吟清亮,哀哀之声,小木匠在这个时候,心中却浮现出了那一段从未有听过的话语,仿佛那黑色蛟灵,在与人沟通,吟唱这招魂楚辞一般。
那蛟灵,却能通人言?
又或者,是更为高级的灵魂沟通……
小木匠心中惊奇,但下一秒,那黑色蛟灵,与廖二爷一起,都冲向了鬼王吴嘉庚去。
轰……
又一声可怕的巨响,小木匠只感觉眼前一片震荡,已然站立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去,而当他爬起来、张望过去的时候,却见到那烟尘已然消散去。
鬼王依然屹立其中,而廖恩伯廖二爷,却已然倒在了他的跟前。
鬼王身上的长袍被撕碎大半,高高挑起的帽子不知道飞到了那儿去,面具都碎裂了,露出了一张苍白刚毅的脸孔来。
他双目炯炯有神,冒着精光,但口鼻处都还是有鲜血流出来。
他瞧着跟前这个已经倒下的老人,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廖前辈,倘若不是我们身处敌对立场,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把着酒,唱着歌子,喝个一天一夜……”
这边是江湖,混乱的江湖,刚才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下一秒,却又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而更远处,却有三五人匆匆赶来。
领头一个,却是渝城袍哥会的长江蛟陈仓,他瞧见这一幕,痛声大哭起来:“恩伯啊,我来晚了……”
他大哭着,几个起落,却是冲到了这儿来。
而就在这时,小木匠感觉到身子僵直,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从脚下滑出。
紧接着,他推开了顾白果,将胸口衣襟解开,却瞧见一缕黑气钻入了胸口,他低头瞧见的,却只有一条细长的,如同鲤鱼一般的尾巴。
他伸手去拍,却听到“啪”的一声,连尾巴都没有了。
第五十九章 局中局
那一缕黑色气息融入小木匠胸口,完全没有任何的痕迹残留,仿佛刚才小木匠瞧见的,完全只是幻觉而已。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而突然之间,他的脸色一黑,感觉胸口仿佛被八磅锤重重击打一样,砰砰砰,胸膛的骨头都仿佛碎裂成了一节一节,而肺腑之间的内脏,也产生了巨大的力量震荡……
这变故使得他如遭雷轰,刚刚张开嘴,“哇”的一声,一口血箭便射了出来,落到了前方的石头上面,居然硬生生地射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孔洞来。
这,是怎么回事?
小木匠瞧见那孔洞,顿时就愣住了,实在没有搞明白怎么自己一口血,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而顾白果瞧见小木匠这边吐了血,顿时就慌了神,一把抓住小木匠的手,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姐夫你怎么了?”
她满目担心和慌张,表现得格外焦虑,而小木匠却拦住了她,指着张启明藏身的方向,低声说道:“小心。”
顾白果不说话了,而是担心地看着小木匠,欲言又止。
小木匠一口血吐出来,先前的那股难受劲儿却是没有了,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经脉通畅。
他气聚丹田,然后推动,发现之前凝滞、甚至完全无法流通的经脉关节,此刻却是通常无比,甚至滑溜得很,而这经脉一通,劲气的调动就显得格外灵活方便,各处的力量以及敏捷度,都大大地提升了上去。
甚至连他日常的修行,都能够获得极大的提升,习练周天的回数,也将大大增强。
正是知晓了这件事儿,小木匠方才惊讶,回想起刚才那条古怪的尾巴,他顿时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廖二爷的那头黑色蛟灵,却是逃到了他的身体里来。
这是为什么呢?
现场这么多人,它为何偏偏跑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是因为凑巧路过,还是觉得自己的威胁不大,又或者说……只有他,听懂了那蛟灵吟唱之时,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精神共鸣?
小木匠心乱如麻,既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觉到惊喜,又害怕这蛟灵对自己心存不善,回头害了自己。
而就在他慌乱无比的时候,在另外一边,那匆匆赶到的渝城袍哥会闲大爷长江蛟陈仓,却是率着手下众人,朝那鬼王一行人发起了攻击来。
鬼王将廖恩伯击杀之后,已经算是完成了目的,而且他也受了伤,不想久留,转身就要率着人离开。
然而陈仓瞧见廖恩伯惨死,心中悲恸无比,哪里会放任他离去?
当下陈仓也是拼死将鬼王吴嘉庚留住,不让他有任何机会逃离,这两人斗作了一团,战况激烈无比。
不但如此,陈仓带来的这几人,个个都是渝城袍哥会从各地抽调过来的精锐之辈,而且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很有默契,只几下,便将局势给稳定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在更远的江滩上,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员赶过来。
这江滩虽然离城区有一段距离,但毕竟也是渝城之内,是渝城袍哥会的地盘。
所以援兵源源不断,这也是应有之事。
而且陈仓来得也刚刚好, 正巧是廖恩伯拼死相搏,伤了鬼王,使得那鬼王即便是一身技艺,强悍凶猛,但最终却没有先前那般灵活有度,在那陈仓的咄咄逼人下,原本颇有大家风范的鬼王,居然有了些颓势。
当然,并不是说陈仓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鬼王完成了自己的预计目标,而此刻又身处险境,所以有了撤退的心思。
人心思退,手脚自然会慢上一些。
此刻的鬼王,伸手召回了那一杆大旗,落在手中,不断挥舞,不与陈仓作正面交锋,而其他几人,则被跟着陈仓过来的渝城袍哥会高手给围攻了,节节败退。
那几人也是厉害之辈,但毕竟心中比较虚,特别是那个叫做李老二的家伙。
他本是渝城袍哥会的人,却做了二五仔,出卖了廖二爷,让廖二爷中了剧毒,这才有了刚才的结果,此刻他即便是戴上了鬼面,但面对着这些曾经的帮中兄弟,他顾虑重重,几乎是在第一回合的交锋之后,就有了退意。
他一直游走于战圈的边缘地带,而当对方的注意力被旁边几人吸引住的时候,他便直接抽身,跑到了江边处。
那个地方,却正是小木匠先前布局作伪的江边。
那儿江水湍急且深,人入其中,不一会儿就能够潜入江中,然后水遁而去——当然,这个得水性好才行。
小木匠选中那儿,李老二也选中了,他快步跑到了这里来,从那约摸四尺的石头上直接一跃而下,跳进了那湍流的江水中去。
一入那冰冷的江水,李老二浑身反而热了起来,心中充满了逃脱升天的庆幸。
这回一折腾,他在渝城袍哥会是待不下去了,不过没关系,且不说鬼面袍哥会马上就要占据渝城,就算没有,他一样是立了大功,到时候回到鬼面袍哥会盘踞的酆都一带,他至少也是一堂口香主,远比现在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悠要来得快活。
这么一想,他越发激动,不断地往江底潜去。
之前的计划里,这江上会有船来接应,只要他登上了船,一切就安全了。
然而就在李老二以为自己能够逃脱升天的时候,突然间,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江底之下,似乎有一些不对劲儿。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劲流,朝着自己这儿陡然射来。
李老二几乎是本能地偏头,避开了那玩意,却给吓得半死。
这是水鬼刺,渝城袍哥会专有的水战利器。
这玩意仿的是著名的峨眉刺,不过材质更利于水下交锋,由前一代龙头坐馆改良而成的,至于配备这水鬼刺的,则是帮中最精锐的水战高手,因为渝城是西南著名的水路码头,他们便被编进了水鬼堂,专门应付江面水下的火拼,一向由老龙头一脉掌管,十分精锐。
这帮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而且还是早有准备,张网以待?
李老二满心疑虑,然而还没有等他想明白,却感觉到后背一痛,他低头,瞧见胸口处,半截水鬼刺已经扎透,穿了出来。
他到死,都没有找寻到那答案。
在水下死掉的,并不仅仅只有李老二一人,随后又两个跳入江中,准备水遁离开的鬼面袍哥会成员,也死于渝城袍哥会水鬼堂的水鬼刺之下。
不但如此,整个江面上,却是来了十几艘快船,江上江下,天罗地网,将鬼面袍哥会逃离的路途给堵住了。
另外一边,鬼王依旧在于陈仓激斗着,他即便是瞧见了渝城袍哥会在江面上的布置,也并没有太多惊慌,依旧一边应对陈仓,一边调节气息。
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落在陈仓的眼中,多少有些古怪。
陈仓进攻未果,抽空出言相劝:“吴嘉庚,我敬你是江湖上的一方豪雄,不过你杀了我帮中二爷,我陈某人的老兄弟,我便没办法与你讲江湖道义,别看我现在奈何不了你,但你也逃不脱,一会儿我帮中高手赶到,你必然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你还不如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活命。”
鬼王冷冷地笑,然后说道:“姓陈的,你根本不了解与我合作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别说他们领头的那位,便是那跟班,也是天神一般厉害的人物。你们渝城袍哥会所谓的高手,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说吧,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符印,直接捏破,那符印却化作一颗穿天猴儿,直冲云霄之上去。
随后,鬼王得意地冲着陈仓说道:“他马上就到,而你们,谁也逃脱不得,嘿嘿。”
鬼王笑着,然而几个弹指之后,他的脸却突然一下子变白了,紧接着双目赤红,怒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那陈仓却笑了,身子一扭,却是出现在了鬼王的近身之前,低声说道:“你要找的人,是王新疆么?不过可惜啊,你自以为胜券在握,到底还是被人给算计了啊——那螯蜈断肠毒缠身的感觉,如何啊?”
陈仓说罢,鬼王已经是最为虚弱的时候,他猛然挥出双掌,朝着鬼王拍去。
鬼王被他气势锁定,动弹不得,唯有拼死伸出双手,与陈仓对击,结果受不住力,整个人口吐鲜血,朝着后方飞掠而去。
陈仓趁胜追击,然而那鬼王却在半空之中,“嘭”的一声炸响,化作了一大团的血雾。
死了?
小木匠这时已经恢复过来,伸头瞧见了那漫天落下的鲜血,以及燃烧的招魂幡,有些诧异。
他感觉那鬼王仿佛是死了,但又仿佛没死——正常的人,倘若是死了,除了血,难道没有点儿骨头渣子,以及碎肉?
他有些懵,而那陈仓则是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嘴里骂了两句,随后扭头,朝着小木匠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
第六十章 消失不见的江老二
小木匠满心忐忑,虽然他并没有听到陈仓与鬼王吴嘉庚之间的沟通,但瞧见长江蛟朝着这儿望来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一些凶狠,杀气腾腾的样子。
倘若是先前故去的廖二爷,小木匠倒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廖二爷为人温和平顺,颇有长者之风,不但认识他,而且因为他师父的关系,待他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这样的长者,却最终壮烈死去,而此刻的闲大爷陈仓,他几乎是没有与之有过交流。
他倘若是站出来,对方会对他如何?
小木匠满心纠结,而那长江蛟已经快步走到了跟前来,差不多两丈左右的距离,陈仓站定,然后对着小木匠这边的方向喊道:“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江湖朋友,现身露个面吧,不然就甭怪我老头子下手不留情了……”
他说着话,手一伸,鬼王那杆还在燃烧的招魂幡,便“呼”的一声飞了过来,落到了他旁边三尺处。
旗杆扎在了鹅卵石与沙土之中。
气势汹汹。
眼看着长江蛟要将那招魂幡往这儿招呼,小木匠没有再多犹豫,而是出声喊道:“陈大爷,是我,甘墨。”
他没有再藏着,而是将顾白果给按在原地,然后从大石后面转了出来。
“你?”
小木匠的出现,让陈仓很是意外,他瞧着走出来的小木匠,脸上满是疑惑,口中问道:“你在这儿干嘛呢?”
瞧见陈仓没有立刻动手,小木匠松了一口气,然而瞧见他颇为严厉的表情,又提上了半空。
当务之急,是应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小木匠也是急智之人,赶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完,然后指向了张启明两人的藏身之地,开口说道:“他们在那儿。”
陈仓听了,皱起眉头,说是么?
他一抬手,已经解决完鬼面人的那几个手下,立刻朝着那边扑去,而陈仓则和颜悦色地说道:“小甘,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一听到这话儿,小木匠顿时就有些惊慌了——他年纪不大,但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江湖阅历却不少,寻常人只能怪听出这话语里的关切,而他则琢磨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悚感。
他有些慌了,而陈仓却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仿佛说了些什么,和颜悦色的。
小木匠回应两句,腿肚子却在发抖。
眼看着陈仓已经走到跟前,手都已经扬了起来,小木匠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先跑的时候,承担着巨大压力的他,突然间听到了一声哭喊:“二爷,二爷啊……”
陈仓与小木匠几乎同时扭过了头去,瞧见了一个男人,跪倒在了廖二爷的遗体前,嚎啕大哭。
那人却是渝城袍哥会的新龙头,程五爷。
哦,错了,现如今,应该叫他程龙头了。
瞧见程龙头赶到,陈仓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杀气,一瞬间就收敛了。
随后,他的右手落在了小木匠的左肩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老头子显得比廖二爷更加平实亲切,微笑着说道:“小甘兄弟,你是我渝城袍哥会的朋友,龙头也打过招呼了,以后但凡有你用得着我袍哥会的地方,尽管吱声,找任何人都可以,所以不用怕,什么张启明刘启明,只要他敢招惹你,我们让他见不到以后的天明。”
说完话,这时那几个人过来回禀:“陈大爷,没见到人。”
陈仓看向了小木匠,说道:“那人是你师叔,而且用的是鲁班秘术,你有没有破解之法?”
小木匠点头,说有的。
陈仓对他说道:“那好,麻烦你过去弄一弄,龙头来了,我去说一声,随后就过来。”
他转身离开了,小木匠的心也放松了许多,而这个时候,瞧清楚了局势的顾白果也不愿意再待着,走了出来,死死地拉着小木匠的胳膊,欢喜地说道:“姐夫……”
旁边一个袍哥会的高手冲着小木匠拱手说道:“麻烦你了,甘兄弟。”
小木匠回礼,说客气了。
他瞧见陈仓的态度,知晓程龙头的到来,让他暂时安全了,而此刻,他也将先前的担心给撂下,准备利用袍哥会的力量,将张启明这根扎在他心里的钉子,给拔了。
那家伙毕竟是他的杀师仇人,他怕归怕,但要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破解之法,倒也简单。
他到了张启明刚才的藏身之处,问旁人有没有容器,有人递过来一个皮囊,那是饮水用的,小木匠有些尴尬,说明缘由,对方却笑了,说无妨。
小木匠不再纠结,让顾白果转过身去,然后解下腰带,对着那囊子口就来了一泡正宗的童子尿。
弄完之后,他持咒加持完毕,随后在袍哥会高手的护翼下,往着周遭撒了过去。
这一切,他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敢造次,还特别让顾白果走远一些。
因为他怕张启明显露身形之后暴起。
然而一皮囊的童子尿都撒完了,却依旧没有瞧见人。
旁边的三个高手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而小木匠也满心疑惑,而这个时候,陈仓带着满脸泪水的程龙头走了过来,询问情况。
小木匠只有很无奈地说道:“他应该是见势不对,直接就开溜跑路了。”
他本以为陈仓会怪他,没想到那老头儿却一言不发,反而一副很平和的样子。
而脸上还有泪痕的程龙头则表示道:“无妨,我回头叫陈龙过来,帮你录下那两人的相貌,全城通告缉拿,只要他们还在渝城这一带,就跑不了。”
说完,他拍了拍小木匠的肩膀,说既然那家伙是你仇家,你目前肯定不安全,我让陈龙来给你安排一下,等忙完这两天,我跟你好好聊聊。
他这态度,对小木匠宛如对待子侄。
在廖二爷的遗体那儿,已经聚集了三五十人,程兰亭作为龙头,自然很忙,过来打了招呼,便得离开。
不过他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过头来,问道:“刀还好用吧?”
小木匠愣了一下,说道:“挺好的,只不过没机会用。”
程龙头笑了笑:“男人,还是得用的。”
说完他离去了,而陈仓和其余几名高手也跟着离开,小木匠虽然遗憾没有逮到张启明,但袍哥会既然愿意插手的话,那家伙估计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来招惹他,所以也放了心,不管远近热闹的场面,来到了刚才自己布置的江边。
那只鞋给张启明揣走了,不过装药汤的罐子还在,而且神奇的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里面的汤药虽然洒了一下,却还有大部分存留。
他拿起药罐,递给了顾白果,小姑娘似乎想说些什么,小木匠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两人往回走,结果听到了“喵呜、喵呜”的声音,抬头望去,却瞧见草丛中,钻出了一只痴肥橘猫来。
瞧见虎皮肥猫,小木匠的心中百味杂陈。
他先前已经知晓虎皮肥猫是个邪祟,猛虎成精,却不曾想这家伙,居然就是那个整天把“我尼玛”挂在嘴边,又凶又恶的张启明大弟子虎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