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闰生走到刘还海面前,缓缓抬起手来,也无二话,一掌击向了他的前额。
刘还海自然不会乖乖就范,他格开褚闰生的掌击,反手擒住他手腕,继而出掌反击。然而,一股无形力道凝聚在褚闰生的胸口,挡下了那一掌。
“刘堂主,何苦呢……”褚闰生望着他,“李延绡是不是明君暂且不提,他宿疾在身,我又毁去了仙子炼制的金丹。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真可怜。我想他心内一定万分急躁,害怕得不得了吧。呵呵……”褚闰生的笑容,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他却带着那种若无其事,继续道,“看你早有对付我的准备,想来也是他的计划。不过,要困住我,《道藏》经文才更有效……这么说来,不舍得拿出经文的理由只有一个……”褚闰生远眺一眼,“他现在应该去了泰山,准备封禅之事了吧。”
刘还海皱眉,一语不发。
“一面准备封禅,一面破坏采石矶的浮桥,当真是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无论我管哪一方,都不免顾此失彼。”褚闰生笑道,“虽说如此,但刘堂主这一方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帮手,看起来,就好像是弃卒一般啊……”
听得到这番话,刘还海的脸色铁青。的确,攻打采石矶,是普通的士卒。唯一能与褚闰生抗衡的,不过是那几支镌了的咒文的箭矢,还有些许符箓。虽说按照常理,褚闰生应该会往泰山,但如今的发展,早已超出了预料之外。……弃卒么?
“所以我才说嘛。必败之局,何苦硬撑呢?我知道刘堂主抛不下忠义二字,待我毁去你的灵慧魄,你便从此解脱。岂不好?”褚闰生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哼!”刘还海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他轻蔑地看了褚闰生一眼,狠狠推开他。继而撞开身后的活尸,纵身一跃,跳下了崖去。
褚闰生微惊,几步走到崖边,看着那魁梧的男子如一叶飘零,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士可杀,不可辱么……”褚闰生无奈一哂,摇了摇头。他腾身跃下,轻巧地站在江面之上。如今,无论是哪一方的士卒都已负伤,疲乏不堪,加之活尸出现,更添异数。见褚闰生飞身而下,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战局一时间停顿下来。
褚闰生手掌一番,托出一壶酒来。他笑望着众人,开了口,道:“杀伐无央,一场噩梦。诸位,睡吧……”
言罢,他起掌击碎了酒壶。壶中美酒竟化作如烟酒气,随风而散。闻到那甘冽酒香,士卒竟都东倒西歪,不消片刻,便都沉沉睡去。偌大的江上,一时寂静非常。
褚闰生见状,满意一笑。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继而平伸出双臂,做了托举之姿。
只见江面上那些被毁坏的浮桥竟开始自己修复。断裂之处重新接合,焚毁之处完好重生,那横贯长江的船阵片刻复原,木板旗帜都如簇新的一般。
做完这些,褚闰生轻轻吁了口气。他轻轻捶了捶肩膀,正要离开,忽听得一声犬啸高亮。接着,两岸犬啸四起,此起彼伏,似是呼应。
循声望去,就见山崖之上满布山犬。为首的山犬立在崖端,一身雪白皮毛,卓尔不群。
戌符?褚闰生的唇角微微一勾,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来到了那白犬的面前。白犬大惊之时,褚闰生伸手,轻轻摁上了它的头。
“她在找我?”褚闰生开口,低声问道。
白犬微微颤抖,似有退却之意。但那放在头上的手却毫无敌意,察觉这点,它慢慢收起了惊惧,低了低头,算作应答。
“带路。”褚闰生拍了拍它的脑袋,道。
白犬看了他一眼,低吠一声,四周的山犬即刻退去。它抖了抖毛发,这才迈步,引着褚闰生往前去。
褚闰生也不多言,默默随行。
两岸的山石嶙峋,杂木丛生,路并不好走。白犬身形轻捷,灵巧地在树木间穿行。褚闰生斩开沿路的障碍,紧随其后。片刻之后,他无奈地笑了出来。以戌符之能,腾空飞行想来也不是难事。挑这种路,想也知道是故意要折腾他。他并不点破,边笑边走。白犬见他如此,又加快了步调。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山犬回头,望向了身后。山石交错,林木盘结,早已不见褚闰生的踪影。
白犬扬起头,隐带着欢愉之情。
忽然,一股劲风迎面而来,只听几声轰响,山石林木皆化齑粉,一条坦途赫然眼前。
褚闰生就悠然地从那条路上走了过来,待到白犬面前,他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在等我么?好贴心呀。”
白犬颓然低头,再无举动。
褚闰生说完,便发现自己已来到一方开阔之处。脚下的,是光裸的岩石,四周全无草木,更添厚重萧瑟之意。
他正看时,脸颊上忽然微微一凉。他抬头,就见零星白雪自一片阴霾的天宇中坠落下来。那雪太过细小纤柔,未等落地,便化作了水滴。他看得入神,忽见一道白影随着雪花,翩然而降。
记忆里的她从未如此素淡。她身着白绡,发带亦纯白,飘然于寒风之中。从不离身的五行绫此时也不见踪影,上下无一丝杂色,无异缟素。她脸色苍白,昔日海棠般艳丽的姿容,如今看来却似寒梅般清冷。
两人各站一方,默然对望,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此刻,那零星飘扬的雪花慢慢密了起来,如绒如絮。
褚闰生笑叹了一声,这才开口,“真是作孽。为何你和师傅的记忆都是春花烂漫,轮到我却总是这种凄凉的景象?”
听他这么说,何彩绫的眉峰微微一皱。
拘魂索魄,不仅将力量化为己用,连记忆思想都能一并接受。如今他说出口的话,何等残酷。他却似乎全不在意,带着满脸笑容,寒暄道:“你瘦了啊。”
何彩绫垂眸,轻捋着一缕秀发,并不应答。
她的沉默,让褚闰生微微怔忡。他早已料想过再见的情形,但从未想过如此场面。终是连话也不愿跟他说了么……他低头笑了笑,道:“仙子既然不想跟我废话,就动手吧。”
何彩绫缓缓抬眸,她放下了手中的那缕头发,慢慢开了口:“今日一战,你我之中必须死一个人。”
她说完,扬手一挥。五彩光华骤然绽开,长绫翩舞,环绕在侧。
“地支招来!”她轻喝一声。但见白犬瞬间化回了玉形,同另外十一块白玉一齐,陈列在她面前。
“五行开解,地支合和。开我万象森罗,允我金身不灭!”
话音落定,就见白光飞旋,五色覆顶。周遭气息刹那改变,果真万象齐动,四时颠倒。光辉之中,何彩绫的样子骤然改变。不过转眼,她发肤竟化作了琉璃之质,内蕴流转光华。
她不是凡人——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确认了这一点。
他望着眼前那已化作非人之姿的少女,不自觉地笑着。他动了动嘴唇,无声道:
雷锥,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晚了一天,请让我致以诚挚的祝福!!!大家新年快乐!!!

我竟然没能在11年结文,我有罪……12年我会发胖的,嘤嘤嘤……

~~~~~~~~~~~~~~~~~我是表示“彩绫姐姐的最终大技果然华丽”的分割线 = =+~~~~~~~~~~~~~~~~~~~~~~

那只:白狼[犬],森林,一身杀气的少女……你这是借鉴《幽灵宫主》么?
狐狸:=口=
那只:友情提醒,闰生弟弟,你的那句“你瘦了啊”不给力,根据成功的范例,应该说“你真美”!
闰生:^_^|||
彩绫:= =##############

咳咳咳,下面来进行伪科普,有请军事网!

北宋开宝七年(974年)十一月,在宋灭南唐之战中,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曹彬率军攻占采石矶(今安徽当涂北采石)、架通跨江浮桥,重创南唐军的作战。
是年九月,宋太祖赵匡胤下令征南唐。十月,曹彬偕都监潘美率水陆大军10万出江陵(今属湖北),沿长江东进;并以八作使郝守濬率载运巨竹、绳索大舰及数干艘黄黑龙战船顺流跟进,以作架桥渡江之用。二十四日,曹彬大军自蕲阳口(今湖北蕲春西南)渡江后,突破峡口寨(今安徽贵池西),水陆并进。大破南唐池州(今安徽贵池)、铜陵(今属安徽),获战船200余艘,俘800人。闰十月,郝守濬率丁匠于石牌镇(今安徽怀宁)试架浮桥成功。时曹彬军连克芜湖(今属安徽)、当涂(今属安徽),迫近采石矶。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率2万兵凭险据守。曹彬挥师奋击,大破采石守军,生擒杨收、孙震,获战马300余匹。十一月初九,移石牌镇浮桥于采石矶,系缆3日而成,大军顺利过江。南唐主李煜初谓在江上架浮桥为儿戏,及闻宋军果架通,惊惧,遂遣镇海节度使郑彦华与天德都虞侯杜真分率水、步兵各1万出江宁(治上元,今江苏南京),水陆并进反击,旋被宋军击败。

啧啧,故事就是这样。
其实次年的那场皖口之战,南唐火攻突围,风向突然转变,随后战败这件事更有写头,不过看来本故事无法延续到第二年了,嘤嘤嘤……
其实本来人家想写仙侠和战争结合文的,如今看来……我果然……高估了自己……嘤嘤嘤……
我还是老老实实写言情吧……嘤嘤嘤……

[那只:H你也不会写……]
[狐狸:囧囧囧……]

PS:如果仔细看宋灭南唐之战的话,会发现宋军有两位将领,一位叫“王明”一位叫“郑彦华”,真是人生何处不巧合~~~看过《以王之名》的童鞋们,你们懂的~~~
命定 [二]

雷光灼烁,撕裂阴霾。漫天的雪花如羽,刹那惊飞。褚闰生的身后出现了八十一支雷锥,锥身微微颤动,一触即发。
褚闰生稍退一步,抬手一挥。三支雷锥激射而出,刺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却毫无举动。发肤下流转的光华,让人分辨不出她的神情。眼见那些雷锥就要刺中,她却全无阻挡之意。
纵然她仙体金身,如果被雷锥刺中的话……褚闰生不禁想起了昔日江上,她被商千华的雷锥刺伤的情形来,让他一时间犹豫起来。
此时,雷锥迅捷,早已没有转还的余地。那三支雷锥精准无误的刺中了何彩绫,穿透了她的身体。但而后的发展,却完全不同。
雷电乃世间至强之力,即便是何彩绫如今的金身,也耐不住那三支雷锥的强袭。雷锥穿透之处,形成了可怖的伤口。然而,还不等褚闰生看清她的伤势,那些伤口便以惊人之速愈合,转眼便完好如初。
何彩绫开口,令道:“岩狼!”
语罢,脚下岩石崩碎,刹那聚化成狼,齐齐扑向褚闰生去。
褚闰生亦不退避,挥手之间,身后雷锥如箭射出,将那一众岩狼粉碎。但一瞬之间,那些碎石粉末复又凝聚,岩狼再生,威猛更胜先前。
褚闰生的雷锥虽能无限分化,却也及不上这再生的速度。他不再硬挡,纵身跃起,避开攻击。何彩绫见状,又令道:“铩羽!”
话音一落,天空中忽现白羽无尽。还不等褚闰生应对,所有白羽骤然飞下,片片锐如钢刀。
“幻焰真火!”褚闰生无处可避,朗声令道。
天空中顿时火焰奔流,将所有白羽熔化。然而,火焰稍一消止,白羽便又再生。褚闰生勉强避过一轮攻击,刚要喘息。却听何彩绫又道:“龙旋虎啸!”
刹时间,飚风四起,气流旋转。至强风力环绕在褚闰生的身周,将他狠狠压向地面。飚风无形,雷锥火焰皆无能为力。褚闰生一时技短被迫落下了身来。他甫一落地,方才的一群岩狼便一拥而上。千钧一发之际,他终是咬牙开口,令道:“诸气敛更,蕴强乃刚。庚!”
巨盾乍现,将他庇护,所有攻击都被挡在了盾外。
何彩绫看到如此情状,冷笑着开口:“天干玄兵?终于忍不住用了么,何等卑鄙无耻!与你交战,真是脏了我手!”
听她这般辱骂,褚闰生却不生气。他抬头,轻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仙子不是早就知道么?救我这样的人,不是早就脏了你的手了么。”
“对。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就是救了你。”何彩绫张狂笑道,“所以,我一定要弥补这个错误!”
随她怒意,白羽岩狼、飚风急气皆做了回应,所有攻击威猛数倍,涌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见状,收去巨盾,喝令道:“四水流陷,万物闭藏。癸!”
玄兵依令发动。周遭白雾顿起,生出吞灭之势。眼见那些攻击将要进入吞灭领域,何彩绫却令道:“收!”
瞬间,所有攻击皆被收尽,力量消止,归于寂静。
何彩绫踏前一步,又念道:“中皇修德,轩辕纳化。丨物出形,万象吐生。”
言罢,无尽之力,自岩土之下而来。
地脉灵气?褚闰生微微一惊,却听何彩绫道:
“吞啊,尽管吞啊!我倒要看看,你吞得下多少!”
此处虽非洞天福地,但地脉相通,此地的灵气也不可小看。若是这样吞下去,无异自耗。褚闰生皱眉,收去了玄兵。
何彩绫冷笑道:“呵呵,看到了么,我的命元不会耗尽……”
她的话,弦外有音。褚闰生自然明白她指的是段无错。不会被耗尽么?的确,她有仙道在身,五行地支力量全开,更有无限再生之力。相反,他只有三分之二的元神,若是硬拼,未必能占上风。他怎能忘记,眼前的地仙,是连北斗征伐司的雷将都奈何不了的人物。
若要取胜,唯有先灭她十二使符,再破她五行之术……
他想到方法的那一瞬,心中一震。
见他毫无举动,何彩绫也不客气,又令道:“岩狼蛇煞!”岩狼复又出现,并蛇形的黑影一齐冲向了褚闰生。
眼见攻击将近,褚闰生忽然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低头,笑得无比猖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地支使符必败于天干玄兵之下’……原来如此啊……那个梦原来是如此啊!”
他说到此处,摊开了手掌。一只小巧炉鼎落在他掌中,炉中火光隐约,沙尘如水自炉中溢出,弥漫在四周。
“中皇灵沙?”何彩绫念出那沙尘的名字。
褚闰生轻轻一笑,打开炉盖。霎时间,灵沙喷涌,席卷而去。岩石凝就的狼群和那蛇形的黑影皆被灵沙覆盖,转眼间,所有攻击消止,褚闰生的面前唯余一只白犬与一条白蛇。只见灵沙缓缓渗入,化作了血脉骨骼。那两只使符,竟有了肉身。
看到这般招数,何彩绫气急。但还不等她反应,那些灵沙喷涌而来,附着上了她的身子。她正要阻挡,却发觉这些灵沙毫无敌意。然而,体内有什么力量被灵沙牵扯,流溢而出。但见十道白光飞出她的身子,化出了原本的动物之姿。而后,灵沙起效,那十只使符,也在瞬间被赋予了肉身。
何彩绫见状,冷笑道:“哼。连盛若空的肮脏之技都学会了么?别忘了,这些肉身只能维持片刻。你以为这样就能破坏使符?”
褚闰生手捧着小炉,带着笑意,问道:“十二使符,我可赐尔等肉身。而后,尔等可永脱束缚,自由生存。可好?”
他说话之时,目光移到了那头威猛白虎的身上。昔日这白虎也被盛若空的灵沙赋予了短暂的肉身,更诞下幼崽。何彩绫也为此事恼怒,但这白虎却无丝毫悔意。肉身一物,想来也是求之不得。
正当他以为对方会答应之时,那白虎却开了口道:“妾身的确想要肉身,更感激公子当日搭救虎子之情。但要妾身背叛主人,却是妄想!”
它说罢此话,一旁的白兔开口,愤然道:“坏人坏人坏人!你还卯儿的金丹来!”
而后,白鼠也开口,怒骂道:“臭小子!小老儿早就知道你是口舌反复之人,当时是错信了你!今日小老儿定要取你性命!”
咒骂之声,不绝于耳。褚闰生的双眸透出黯然之色,他凄苦一笑,看了何彩绫一眼,道:“得罪了。”他抬手一指,声音冷然如刀,“物成形实,金石定之。丁!”
十二支长钉依令出现,悬在众使符的头顶。何彩绫见状,已知一二。但被赋予肉身的使符,无法再收归体内,更不能随心操纵。她心生惊惶,出声令道:“伞开弥天!”
枣红纸伞依令撑开,挡在了十二使符的上空。
“雷锥!”褚闰生亦毫不犹豫,引雷锥数十破开了弥天伞。
障壁一开,长钉无情,猛然刺下。随悲鸣四起,长钉将十二只使符死死钉住,绝了地支的法力。
何彩绫一下子跪倒在地,剧烈地喘起气来。地支之法被解,她体内力量不稳,身上的五色华彩明灭,甚是诡异。
那十二使符的肉身随是暂时的,但被长钉刺穿,依旧流出了鲜血。血色嫣红,遍染岩石。衬着白雪,愈发触目惊心。
褚闰生踩着血色,慢慢走到了何彩绫面前。
何彩绫察觉,立刻站起身来。她扬手一挥,引出一道火焰。那火焰瞬间化作红缨长枪,落在她掌中。她执枪,隔开自己和褚闰生的距离。
褚闰生看着枪尖,停下了步伐。
何彩绫望着他,强忍着满心的悲愤。四周温热的血气,让她有些失神。她从未曾料到,她的十二使符,竟会有这样凄惨的死相……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段无错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来。“原来不是我”——这句话的意思,她竟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天命注定要与她一战的人,不是段无错。
她忆起那个得到卦文的日子。天干地支明明是相辅相生,其主人不是金兰便是夫妇,为何会有一战的宿命?她本来从未想过去找那个拥有天干玄兵的人,却因好奇和怀疑上了茅山。而后,每年一次的相约,让他们彼此熟悉。
若是他的话,在一起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度让她迷惑。但后来,素锦之死,让她再无法坦然面对他。兴许这就是了,正如卦文中所言,他们是“终有一战”的立场。她甚至能够明白,为何必败的人是她。
然而,事实是何其残酷,又何等讽刺……
不知为何,她的眸中浮起泪水来,说话的声音里染上了凄楚,“原来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早知如此,我不会去招惹无错,更不会任性地找他来了结我的性命。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兴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兴许他就能得仙道,就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天命注定我会败在你手里?!我不服,我不服!!!”
她说着,长枪一挑,直刺褚闰生的心口。
坚盾,一瞬而成,挡住了火光四溅的枪尖。褚闰生垂眸,看着点点翩飞的火屑。他开口,声音里满是决绝的坚定:
“十易。碎藏诎形,绞缠缚束。己!”
言罢,无数锁链自他身后延展而出,牢牢缚住了何彩绫的长枪。
何彩绫眉头轻皱,松开了长枪,连退几步。她的手指一离开枪柄,长枪便化回火焰,消散无踪。她轻轻旋身,引出金光一道。金光灿然,化作一双短剑落在她掌中。她执剑,回身而斩。粗重的锁链竟如软泥一般,被轻松斩断。剑光一凛,下一招,她出剑取褚闰生的咽喉。
褚闰生侧身一避,闪开她攻击,继而念道:“阴极阳生,龙战于野。壬!”
如水长剑应声而现,他握剑上挑,震开了何彩绫的剑锋。
何彩绫看着他握剑的手,眉目间的悲愤早已化为激怒,她嘶声冲他吼道:“松开你的脏手!不准你用他的兵器!”
言语间,她出剑,招招冲着他握剑的手。
若论武艺,他本不是她的对手。可到了此刻,她的心绪已乱,剑招急躁狂乱,毫无章法,岂能得手?
他背剑身后,不再出招,只是闪躲。
见他这般举动,她心中不甘愈盛,恼怒不堪。她挥剑,朗声令道:“木械!土葬!”
只见五色光辉绽开,岩石之下,枝蔓破土,如同锁链一般,牢牢缚住了褚闰生。与此同时,方才碎裂的岩石齐齐飞起,以万钧之势,强压而下。何彩绫的剑光紧随其后,疾刺而来。
褚闰生却无惧色,只道:“东君圣临,孚甲开坼。天刑煞伤,万物见断。甲!辛!”
便在他以长剑架住何彩绫的剑锋的那一瞬,巨凿拔地而起,震碎岩石,大斧从天而降,斩断枝蔓。轰响之后,万籁俱寂。
褚闰生望着与他近在咫尺的何彩绫,轻笑着问道:“天干玄兵,要我每一件都使出来给你看看么?”
何彩绫的双眸泛着微微血色,说话时夹杂着急促的呼吸,“住口!你住口!”
褚闰生横剑,用力一推,将何彩绫震开,继而道:“罡元覆顶,屈轧伏灭。乙。”
一柄巨锤显现在他身后,猛力重击。无形压迫顺势而出,狠狠冲向了何彩绫。
那股压强何其之强,范围又是何其之广,何彩绫一时应对不及,被那股力量猛地压倒在地。她早已开启天知,并不知疼痛为何物,但那股非同寻常的压迫之力,还是让她四肢麻痹,微微窒息。
褚闰生吁了口气,甩了甩手中的长剑,缓步走到了她面前。他俯视着她,平淡道:“你输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她的激怒悲愤似残烛之火,慢慢陨灭。她无力地垂下头,靠着冰冷的岩石。方才因激战而被震飞的白雪,此刻又带着缱绻,悠悠飘下,一点点在她眼前堆积起来。
“我果然……败在了天干玄兵之下……”她开口,带一丝苦笑。
褚闰生单膝在她身旁跪下,道:“嗯。”
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低低笑着,再不说话。
褚闰生静静看着她,亦不言语。一时间,四周唯余下簌簌的落雪声。
忽然,一声兽鸣响起。褚闰生转头,就见那被长钉钉住的使符开始变化起来。中皇灵沙凝聚成的肉体已到时限,那十二只使符渐渐化回了白玉之形。
褚闰生皱眉,正要举动,何彩绫却猛地撑起身子,一掌击向了他。他回神,一把抓住了何彩绫的手腕。这才发现,重压之下,她这一掌根本毫无力气,遑论伤他。他心中后悔,正要放松手上的力道,却听何彩绫朗声,令道:“未!”
只见未符化作白光,挣脱了长钉的牵制,冲天而起。
褚闰生本疑她要出杀招,待看到如此发展,便很快明白了过来。他低头,看着何彩绫,道:“事到如今还要保护他?你的使符又能撑多久?”
何彩绫避开他的眼神,漠然一笑,道:“不劳费心……”
褚闰生沉默片刻,笑叹了一声,“果然,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也好,今日我就替你斩断因果,了结这一切。”他阖上双眸,咬牙令道,“幻焰真火!烧!”
火焰纯青,灼然炽烈,如绞藤一般,燃上了何彩绫的身子。昔日,她也曾被这火焰所袭,但如今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开放全力的幻焰真火,何等猛烈。那能烧透真元的热度,让她的天知破碎。久违的痛楚如浪席卷,瞬间将她淹没。
神元尽则道行消,气元尽则康健失,命元尽则魂魄灭。真元俱毁,原来便是这般感受。那袭进体内的火焰,猖狂燥裂。真气已乱,法力滞涩,她只觉经脉如同枯枝,血液好似火油,无以不引烈火流窜。无从逃避,无法阻止,更无力忍受。叫喊,不可自抑。纵然出自自己的喉咙,听来却陌生无比。
她不知那疼痛持续了多久,痛楚似乎将时间无限延长。终于,她的声音变作沙哑而后静默。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摁着她的头,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
金辉点点,飘然飞舞,缓缓没入了她的身体,替她护卫魂魄。许久,她滞涩的呼吸逐渐顺畅,紊乱的心跳亦趋于平缓。褚闰生收去法力,这才松了口气。他低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怀中之人。魂魄安定之时,她紧皱的眉宇缓缓展开。平和的姿容,一如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