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萝不知何时也已经进来,看了他一会,又挪开视线望着他手上捧着的彩笔。

她走上前,在诸多彩笔中挑了一种,轻轻说:“她常用的是这个。”又多拿了三份,放在购物车的顶端。

江宸在结账台付了款,想起两人都还没有吃晚饭,便在超市门口的披萨店买了份披萨和两杯饮料。

回到车子封闭的空间里,两人潦草填饱肚子。乔萝握着温热的饮料杯子暖着手,转头看了看江宸,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在迟疑中沉默。

江宸只当不察,下车扔了垃圾,靠在车上吸了根烟,才又坐回车内,从导航仪上搜到“青阖镇”,稳稳驱车上路。

车内寂静长久,要是常人相处早尴尬无措了,只他二人习以为常,各望着前方夜路若有所思。

下了S城外环高架拐入前往青阖镇的高速公路,沿途车辆渐渐稀少。时至深夜,黑暗的笼罩困住了天地万物,一切生灵活物尽在此刻坠入无边梦魇,唯独他们的思绪破出重雾正露出峥嵘头角,在道旁昏黄倾照的路灯指引下孤独蔓延。

“祝儿……她几岁了?”江宸忽低声问。

“四岁。”乔萝有些累了,且今日来往收集的万千信息正纠缠着她的心神不得安宁,本想闭上眼睛修整片刻,然听到他的话却又不敢懈怠,整襟危坐,回答得一板一眼:“祝儿是二〇〇九年出生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八。”

相比她的认真,江宸的表情却很闲淡,又问:“双子座?”

“是,”乔萝补充,“生肖属牛。”

两人说到这,对于彼此心中的打算已经心照不宣。江宸望了乔萝一眼,不知何故沉沉叹了口气。乔萝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放在膝上的双手轻轻交握。她并不去看他脸上此刻必然失望悔恨的神色,只是望着路的前方,任由心底酸苦引发的浓浓水雾遮蔽眼帘。

·

回到青阖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满镇清寂不闻人声。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狭窄的巷道里,不时惊起隔墙院中的看家犬警惕地吠鸣几声。走到思衣巷外的石桥时,乔萝脚下微微有些不稳,江宸从旁伸出手臂递给她,她望了望,握住。

因中午出发前乔萝和坚嫂说过晚上会回来,坚嫂就没有关紧院门。江宸推开木门,见一楼客厅的灯亮着,本以为是坚嫂恐二人晚归看不清路留下的灯光,谁料下一刻门扇吱呀而开,从里露出一个伶伶俐俐的小脑袋来,这才知是有人一直亮灯等候着。

祝儿看到他二人低声欢呼,忙从屋里奔出来,扑到乔萝身上。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江宸含笑问她,手指怜爱地摸摸她的脸。

祝儿对他已经没有白天的热情,不言不语,只是抬头看着乔萝。她自从知道他们今晚还会回来,就一直固执地坐在客厅里等他们,却没想一等等过半夜,到现在脸色有些控制不住的倦累,唯独双眼明亮热烈,兴奋而又喜悦地望着乔萝。

乔萝被她的眼神深深刺痛,胡乱将她抱起,快步跑到屋里,上了楼。

她不惯哄人,只是抱着祝儿躺在床上,缓慢轻微地拍着祝儿的背。祝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试探地在她脸上吻了吻,然后迅速闭上眼睛,紧紧依偎在乔萝怀里,不过一刻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乔萝的手轻轻落在祝儿的身上,面色有些怔愣。

自己从没有和这个孩子说过她的身世,可她却像什么都明白。她虽小,却又如此地机灵。这些年来随着她的长大,她待自己的一举一动亲昵如斯,非母女牵挂不至如此。

乔萝又想着祝儿方才等在客厅的举动,心中依然深觉震撼。她想着当年自己坐在院门外日日夜夜期盼母亲的心情,感同身受,亦为祝儿的现今辛酸无奈。

她低头,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泪水已经沿着脸颊无声落下,坠在祝儿的额上。

她搂着祝儿,孩子绵软的身体贴着自己,分明是骨肉相连的密不可分。她这样想着时,心中更是钝痛,似乎有人重拳击溃了她冰封已久的提防,让她的心在万千疼惜不舍的感触里清楚地知晓亲情割舍、缕缕如刀的异样痛楚。她轻吸一口气,低下头,吻了吻孩子的眉眼,并抹去了那滴沾染在孩子额角的泪痕。

——但愿你的眉眼不会像我,这样的冷淡无情,残忍自私。
——更愿你的命运不会因我沾晦,来去匆匆,而无长福。

从父亲,到外公外婆,再到秋白,以及最后的母亲……但凡和她亲近的,无一不离她而去。她即便从不迷信,亦觉自己的不详。既是如此,她不如离那些她心中亲爱的人远远的,虽不能陪伴身侧,然一时的孤苦换她一生安乐,她便觉余生得偿所愿。

她擦尽脸上的湿润,从床上下来,抬起头,看到江宸倚在房门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的眸中情绪万端,怜悯,无奈,痛惜,坚决……诸般感情夹杂其间,她看不分清。

“我已经洗好了,”他移开视线,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话语平淡得无一分可让人察觉他喜怒的涟漪,“热水我帮你放好了,你也去洗洗吧。”

乔萝点头,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说:“隔壁的房间我今天让坚嫂收拾好了,你睡那吧。”

江宸挑挑眉,不置是否。

乔萝略有洁癖,即便累了一日倦得不行,却还是花了大半小时在洗手间将自己拾掇清爽,再回房间时,却见床上除祝儿外,更躺着一个不速之客。

江宸将祝儿搂在怀里,面容安宁,呼吸绵长,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乔萝在床边默立片刻,坐到床沿,轻轻将被角给江宸掖好。她端详着躺在他臂弯间睡得正沉的祝儿,又细细凝望江宸的五官。同样的完美无暇,同样的意态飞扬,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乔萝叹了口气,伸指揉了揉眉心,自去了隔壁房间。

·

第二天乔萝并无贪睡,一早便醒。至隔壁房间看了看,江宸人影已经不见,只剩祝儿睡眼朦胧地坐在床上,正抱着被子发呆。她似乎也是才醒,看到乔萝,懵懵懂懂地问:“我怎么睡在楼上啊?”

她倒是忘记昨晚自己的黏人,乔萝笑了笑,抱着她到洗手间洗过脸刷过牙。

两人下楼时,坚嫂正在饭桌上摆着早餐,看到她们笑说:“刚好早饭才做成,快来吃吧。”

乔萝把祝儿放在坚叔专为孩子做的餐椅上,眼光瞥到院里,空无一人。她暗自皱了皱眉,在餐桌旁坐下,一边喝着粥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江先生呢?”

坚嫂去厨房又端来几个煮鸡蛋,也在桌旁坐下,说:“江先生一大早就走了,说S城里还有事情没办完。他临走倒是交待,乔小姐要是有事,打他电话就行。”

乔萝抿唇不语,低头细细地剥着鸡蛋。

祝儿对吃饭素来不感兴趣,坚嫂每每喂她都觉费难。今日乔萝坐在桌上,祝儿虽不敢放肆,但依旧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致,一口肉松夹粥能在嘴里能嚼半天。坚嫂心急,想方设法地要让她快快吃完,指着客厅桌上堆满的物品说:“你看看那些都是江先生带给你的,有玩的,也有好吃的,你快点吃好饭,吃完就可以去玩。”

祝儿回头看了看,再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小心翼翼地问乔萝:“那个大哥哥……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乔萝微微一笑,将剥好的鸡蛋递到祝儿面前,“你快吃饭吧,吃了早饭,我带你出去走走。”

祝儿闻言眼睛更亮,用力点头:“好。”

对祝儿来说,乔萝的这句话远比那些好玩的东西更有吸引力。祝儿一口接一口吃完坚嫂喂来的食物,等一碗粥见底了,忙擦擦嘴巴,拉住乔萝的手说:“我吃好啦。”

她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乔萝笑笑,也不让她久等,放下碗筷,带着她出了门。

·

两人慢悠悠地踱步到巷尾,昨日秋雨一场,换来了今日的晴朗天色。初阳斜照在长巷内,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祝儿指着地上自己的人影说:“你看,她比我高。”

乔萝笑说:“放心,她中午就比你矮了。”

祝儿摇摇她的手,甜甜一笑,抬眼望着巷尾,大喊:“坚爷爷,祥爷爷!”

长河边祥伯的杂货店几年前又重新开张了,相比十数年前他立志将杂货店经营成青阖第一旺铺的雄心,此时开店不过是晚来聊以慰藉的寄托。此时祥伯和坚叔正坐在店前的台阶上抽着水烟聊着天,听闻祝儿的呼唤忙回头,张开双臂,眉开眼笑地说:“小祝儿来喽,快来让祥爷爷抱抱。”

祥爷爷一抱就有糖吃,祝儿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

祥伯抱着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几粒奶糖来,逗得祝儿拍手大乐。

坚叔望着乔萝的身影步步近前,却是有些拘谨地站起来:“乔小姐来了。”

“嗯,我来这边看看孟宅,”乔萝怅然望一眼对面的孟家小楼,问道,“坚叔,你身上带着孟宅的钥匙么?”

坚叔低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咬牙说:“有。”转身去开了小楼的门。

四年前,乔萝交了一笔钱给坚叔,拜托他将孟宅翻整大修,其后坚叔坚嫂又常来打扫这里,故屋里亮堂光洁,往日的颓败萧条早已远去,桌椅摆布依稀仍是秋白母子居住此间的情景。

乔萝站在门外,静立片刻,才转身对祝儿说:“过来。”

祝儿忙从祥伯身上爬下来,紧紧拉住了乔萝的手。

乔萝带着祝儿走进孟家小楼,在楼下驻足一会儿,便上了楼。

楼上客厅依旧空荡生风,除一琴案、一破旧书桌和两张长椅外,别无其它陈设。乔萝拉开临河窗前的竹帘,默然望着楼下的长河。长风吹皱湖面,秋阳映射其上波光粼粼,照着人的双眼不堪久视。

“这是谁的家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啊?”祝儿好奇地打量四周。

乔萝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每当走回这里,不需她费尽心神地回忆,往事一桩桩便似活物一般,能异常清晰地浮现于她的眼前。

与秋白共抚琴的琴案,与秋白共写作业的书桌,与秋白坐在一处编织风筝的长凳,与秋白逃避大人的视线偷偷拥抱的角落……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她只要轻轻闭眸,便能感觉他的身影缠绕周身,从未逝去。

她定了定心神,带着祝儿朝一侧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间的门,看着光秃秃的床板,僵立片刻,面色骤变。

“乔小姐……”坚叔不知何时上了楼来,走到她身侧摩挲着双手,心虚地说,“乔小姐,我,我对不起你……那个房屋模型,前几天有人来买,我……卖掉了。”

乔萝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能够卖?坚叔你……”她竭力压抑怒火,低声问:“你卖给谁了?”

坚叔愧疚不安地解释:“我前段时间玩牌九输得太多……当时那个人过来老在孟家楼前走动,说要进来看看,只要我让他进来转一圈,他就给我一千块钱。后来……我就让他进来了,谁知道他一眼看上了那个模型,他还说他是孟家母子的故交,想买了收藏做个念想,他说,他能给我五万块钱……我一时昏了头,想那个模型放在这里三四年了乔小姐你也没动它,就卖给他了。”

“那个人?”乔萝皱眉,冷声问,“是不是给你孟姨地址的人?”

坚叔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很是懊恼,忙又说:“那人走后,我才后悔……乔小姐,那五万块钱我动都没动,你要是认识那个人,能不能把钱给他把模型要过来?”

事情要是如此简单,章白云也不必费这么多周折了。乔萝面色冰寒,望着窗外抿唇不语,直到察觉到祝儿的手颤了颤,她才微微缓和了神色,抱着祝儿下了楼。

·

刚走到林家老宅外,乔萝接到顾景心的电话。

电话接起,顾景心一反往常爽利痛快的行事,说话支支吾吾地,问她青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北京。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乔萝问。

顾景心犹豫了一下,才语意含糊地说:“苏可和杜松风出事了。”

苏可和杜松风出事,乔萝能想到的状况只有一种。一开始她并不以为然,说:“他们吵架是常有的事,过两天就好了,不需人劝。”

顾景心破天荒地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不是吵架,是决裂。可能还更严重。这事……事关韩川,我可没有把握能说服他们两个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而且……苏可的状态现在不太对。”

乔萝这才觉出她话里的重音,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景心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闷气,暴怒骂道:“妈的,还不是因为韩川喜欢男人那档破事!当年他走了就走了,虽然招呼没打一声,但好歹没有欺骗苏可。这次他胆子倒不小,居然还敢回来跟苏可骗婚!”

韩川喜欢男人?乔萝皱眉,把事情理了理,才问:“既然是韩川的问题,苏可和松风闹什么别扭?”

“这事松风早就知道,但一直没和苏可说,所以苏可现在听说了才接受不了,”顾景心在电话里面埋怨,“你说松风也是,韩川走了那么多年,看苏可对他一直难忘情,松风有那么多机会,他早就该说。偏偏他要等到现在韩川回来了,把苏可骗得五迷三道的,他才说,这对苏可难道不是晴天霹雳?!”

顾景心不能理解杜松风的行事,乔萝却能体谅:杜松风之前不说只怕也是为免苏可的难堪,只是现在,苏可一心想要和韩川重归旧好,甚至结婚,杜松风也是被逼无法了,才说出真相的吧。

乔萝低声叹气,望一眼仰头看着自己一脸莫名的祝儿,狠了狠心,跟顾景心说:“我晚上回去,你看着苏可别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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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萝简单收拾了行李,离开青阖镇到了S城。

去往机场的路上,她接到江宸的电话。江宸告诉她,他已经订好了飞机票,要先回北京,若她没什么事便在青阖镇多休息几天,他可以帮她和凌老请假。

“事情都办完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乔萝对江宸说,“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你帮我订一张和你同次航班的机票吧,苏可那边出了点事,我有点不放心。”

江宸“嗯”了一声,也不多问缘由,乔萝想到他跟随她来青阖前是和杜松风在一块,便知他已通晓原委。

乔萝正要挂了电话,忽听到那边传来高跟鞋擦着地面清脆急促的声响,随后有中年女子微喘着气含笑的声音在电话里飘来:“江律师!江律师您好!这次的并购案梅先生是十分重视,不过他平时事情多比较忙,这件案子的资料多数也在我这里。以后若您还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找我谈。”

江宸淡然说:“好,这次来见梅先生是我冒昧了。以后的事仍多需费总协助。”走了几步,他礼貌告辞:“费总请留步。”

乔萝等了一会儿,听到他发动汽车上路的声响,才问:“你一大早就走了,是去见梅非奇?

江宸说:“他是我那个并购案的委托人,我来谈些公事。”

“是么。”乔萝轻轻叹了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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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S城飞北京的两个小时里,乔萝一直在想见到苏可后该如何劝说。这样尴尬而又难于启齿的感情经历,她在昨天乍闻自己和秋白是兄妹时体会过,而幸好后来沈母告诉她这不是事实,她和秋白终归是有缘无份才得的结局。然而苏可却是确确实实喜欢上一个只喜欢男人的人,这样苦涩而难堪的心情与人怨尤只怕被当作笑话,自吞苦楚却未免气愤不甘,该如何才能让她宣泄心伤,一解委屈?乔萝有些迷茫。

想到这里,乔萝自然极恨韩川。当年若非苏可的缘故,她也不会帮韩川牵线搭桥介绍到乔抱石画院学习,韩川也更不可能有后来去留学的境遇。只是他当年走便走了,何苦今日又回来再度招惹苏可?她恨屋及乌,由此自然又想起和韩川过从亲密的章白云。这人着实神秘莫测,来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看起来和秋白渊源颇深,不知为何又买走了秋白送给自己的别墅模型。

想当初那模型是她辛辛苦苦亲自开车一天一夜从北京带回青阖的,不托快运,不拆重装,只为保全那模型的完好无损,却不料被他轻而易举地夺走,想想她心中便揪痛万分。

飞机窗外航灯忽闪,位处九霄云外,可亲眼目睹彤红霞浪挣扎于谧蓝云海的沉浮。夜色已降临,身畔的江宸也似乎睡着了。乔萝侧首望着他闭眸休憩的模样,近在咫尺地辨明他疲惫至极的面色。他这两天奔波不住,兼前几日又生了场病,神容消瘦,嘴角隐隐长出的胡渣也顾不得修整,相比素日神采奕奕,这些日子的他着实有些狼狈。

乔萝突然觉得她是习惯了他这样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外婆去世时,秋白去世时,母亲去世时,自从和他相遇后,无一次她伤心断肠的时候不是他日日夜夜在自己身边陪伴。而她何德何能,又怎配他这样的倾心相付?她眸中骤然有些酸热,心头亦变得柔软。她一直知道自己辜负了他,亏欠了他,只是从不敢回头细细算过。只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算一算,她要回报他的,竟是几生几世这样长久。

有些事情,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她以手覆住眼眸静了一会儿,按了服务按钮,轻声问空姐要了一条毛毯,盖在他的身上。

 

 

☆、孤孑(2)

江宸的助理在他们登机前就接到消息,早早等候在机场接二人。上车后,江宸吩咐司机先送乔萝去苏可那,他则与助理一路谈着公事,到地点放下乔萝后,又折道回律所。

乔萝下车时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你这些天太辛苦了,今天就别熬夜了,回去早些休息。”

江宸坐在宽敞的商务车后座上,边看着电脑上的文件边敲字修改。他已几天未曾办公,此时积存着一堆的文书需亲自过目,对她的叮嘱似乎也不曾过心,淡然说:“放心。”

乔萝关了车门,站在车来人往的长街之侧,目送他的车在夜色中疾驰远去。

去苏可公寓的路上,乔萝给顾景心打了个电话,问她们有没有吃饭,需不需要她从楼下买点吃的上去。

顾景心说:“苏可睡着了,你上来就行。再说她这样贤惠会过日子的人,家里吃吃喝喝的东西齐全着呢。”

果然,乔萝上楼时,顾景心坐在客厅沙发里抱着iPad刷着微博,吃着水果,旁边零食堆了满满一茶几。她一幅万事安然的样子,见到乔萝来,迫不及待地低声邀功:“苏可在房间睡着,瞧,就算你不回来,我也能搞定。”

“那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乔萝瞥她一眼。

顾景心尴尬笑笑,乔萝也并不放心,换了拖鞋,轻手轻脚进了苏可的房间。见夜灯下苏可虽一脸倦容,但确实是睡得正沉,房中亦无异状,这才关上门回到客厅,全身疲软地倒在沙发上。

顾景心给她倒了杯热水,乔萝接过,问:“松风不在?”

“警局有事他回去了。他要是在,苏可也不会睡下,”顾景心歪在她身边筋疲力尽地叹气,“苏可都和杜松风大吵大闹两天了,我现在只要一想那两人你死我活的争执,头就疼。”

乔萝皱眉:“那韩川呢?你们联系他了吗?他有什么说法?”

“有什么说法?听到苏可的质问他早龟缩消失了,”顾景心不屑地说,“苏可一开始并不信这件事,只是松风污蔑韩川,得亏他们吵架时韩川来了个电话,苏可一问,他就没有声音了,然后还挂了电话,关了机。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苏可这也才相信松风说的是事实,一下子就崩溃了,既恨韩川的欺骗,又恨松风的隐瞒,又哭又闹地,任谁劝说都不听。”

顾景心耸耸肩,又说:“大概她也是哭累了,傍晚等杜松风一走,她泪也不流了,饭也能吃了,洗了澡竟也能睡着,我这才松口气。”

乔萝也是叹气:“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寻死觅活么?大好的青春已经葬送在韩川手里了,如果再折腾自己的身体、浪费自己的生命那多不值得?”

顾景心笑嘻嘻地说:“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嘛,童依依之前那个角色不就是这样嘛,因为失恋还疯了呢。”

“你少看那些不靠谱的电视剧吧,”乔萝有些怒其不争,“你好歹也是国外回来的,不应该喜欢什么歌剧舞剧?再不济也是英剧美剧才对。怎么你偏偏对国内的狗血剧情有独钟?”

“得了吧,我可不像你,书香世家风雅惯了,我这叫接地气!我也欣赏不了阳春白雪,听那什么歌剧高音一开嗓子我得立马掉一地的鸡皮疙瘩。”顾景心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拿起iPad继续刷她的微博,忽看到一条新闻,长长“咦”了一声,放大微博附带的照片细看,嘴中大惊小怪地啧啧直叹:“现在的女明星还真的不省心,个个背后都有金主……”话说到一半,抬头见乔萝探究的目光,意识到不对,忙关了屏幕敷衍地笑:“哈哈,没事没事,八卦一条。

乔萝心知肚明她看到了什么样的新闻,拿过iPad开了一看,纵再有准备,面色却还是变了变。

照片并非狗仔队的跟拍,而是堂而皇之的媒体照。这是近日某财经论坛晚宴上的照片,江缙揽着童依依出席。年轻貌美的女明星着一身Valentino高端定制礼服,贴身华丽的丝质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紧致曼妙的身材,颈上更戴着价值不菲的红宝石钻石项链,着实是艳光四射,顾盼飞扬。

乔萝看着不知为何隐觉胃部不适,关了iPad,仰倒在沙发上,又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劳碌命,这两天又得抽时间回去看看你婆婆了。”顾景心拍拍她的肩,颇为同情地说。

因担心苏可,乔萝和顾景心这夜都没离开,在次卧草草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乔萝隐隐闻到一缕饭香,寻到厨房一看,才见苏可早已起来,正在厨房煎着鸡蛋。

“萝萝你也来了啊,”苏可听到声响转过头对她一笑,“景心那个懒虫还在睡觉吧,她也不用上班就让她睡吧,我们先吃早饭。”

乔萝细细望了望她的神色,轻声说:“你今天要去上班?”

苏可将煎好的鸡蛋盛在盘子里,风清云淡地说:“是啊,都歇了两天了,再不去上班,我上司会发飙的。”

她将一切的情绪都掩饰得恰到好处,乔萝不忍心点破,也就不再劝,默然陪她用过早饭,亲自将她送到报社门口,然后离开。

·

嘉时为期五天的预展已经结束,拍品举槌的场次接踵而至,乔萝回到公司跟凌鹤年报到时,正是嘉时上下忙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珠宝场安排在三天后周日的下午。乔萝从助理那得到了这些天她不在时所有前来咨询的意向买家资料,按类分批一一圈定,针对几个熟悉的客户她又分别打了电话寒暄并仔细询问他们的竞拍意向。而后又和部门副经理讨论了这次拍卖的初槌与终槌的安排,再完善了此趟珠宝场后将举行的珠宝大师年会方案,待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处置妥当了,她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乔萝揉了揉额角,想起昨晚那条微博,先打电话给叶楚娟说待会回家去看她,接着又拨通江宸的手机,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

江宸许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静默片刻才问:“回家?”

“回爸妈那,”乔萝不好与他明说江缙与童依依的事,只在电话里委婉地说,“我刚给妈打了电话,说我们从青阖带了一些特产回来,晚上去看她。”

江宸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去吧,我在和券商开会,会散得早的话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