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乔萝收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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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萝到江宅时,见门前停着两辆黑色宾利,又见车里还有司机在等,便知叶楚娟另有来客。家中帮佣的吴阿姨接过她带来的新鲜竹笋和大闸蟹,告诉她说:“是叶家来了人,和夫人在书房说着话呢。”
叶家来人?乔萝若有所思地看了客厅走廊深处的书房一眼,也不多问,笑盈盈揽着吴阿姨进了厨房,边给她打下手,边听她扯些家长里短。等到吴阿姨这边饭菜都忙得差不多了,那边书房的人还未出来,乔萝只得过去请他们吃饭。
走到书房外,手指刚要敲上房门,却听里间有人冷笑:“姐姐,事已至此他分明是撕破脸皮毫无顾忌了,他把你的颜面踩在脚底,把我们叶家的颜面踩在脚底,临了难道你还要顾全他的颜面和他的将来?”
叶楚娟轻声叹气:“我只是想,即便离婚,也不必做得如此绝情。”
那人听闻此话声音更冷:“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谁先绝情的?江缙先前做学问时,我还以为是他是似模似样的谦谦君子,没想到一旦沾染了金钱权力,就开始声色犬马。当初要是料到他这样人面兽心……”
叶楚娟冷喝:“楚卿!说到底他也曾是你的姐夫,你怎么能够这样说他?”
房中一时歇了声响,片刻后却传出第三人的声音:“姑姑,小叔叔的话虽然难听,但说的确实是实情。要说这个圈子里谁没有个花边事,但这样明目张胆玷污原配的却是少见。姑父他……的确太过分了,爷爷为这事也气得心脏病发。”他顿了顿,又说:“小叔叔先前说得不错,姑父当初拿着你的嫁妆起家可能是受到了叶家的冷言冷语,但我们叶家曾把电商这块市场拱手相让,即便他如今涉猎商业地产了,我们叶氏也只有合作,从无中途阻拦,如此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当年的那些小怨小气难道他还不能消?姑姑,小叔叔这也是为你不值。”
叶楚娟苦笑说:“楚卿是为我,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叶家对江缙是不计前嫌,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叶氏恩威并施、想要控制他的手段。曾经爸以为他是书呆子瞧不起他下海经商,他从来心高气傲,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轻视?连我也是低估了他的志气,他如今吐气扬眉了,自然想要甩开压在他身上叶氏这座大山。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我理解他如今的做为。”
“姐姐!”叶楚卿压低的声音犹如寒冰飞雪,听叶楚娟还在为江缙解脱,显然已经挑战到他忍耐的极致。
“你先听我说完,”叶楚娟不急不缓地说,“你先前说要联络各大电商狙击江氏,我却觉得大可不必。且不说我和他总算夫妻情份一场,若要到在商场斗个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不仅是悲哀,还是可笑,更徒落旁人的口舌。何况,我还有小宸要顾及啊。”
提到江宸,她平缓的声音里难以控制地流露出几分哀伤和自责:“年轻时我只顾念和江缙的爱情忽视小宸极多,他成长的那些年,我从没有尽过为人母的职责,如今想来,这将是我毕生大憾。若今日我再和江缙一般见识,父与母相残如此,小宸以后要如何自处?”说到这里,她似乎下定决心,轻吸一口气,慢慢说:“楚卿,你回去告诉爸,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不需让叶氏和江氏拼个两败俱伤。而且江氏的股份我占得比他多,真到离婚时,大伤元气的也是江缙。”
叶楚卿叹息着缓声道:“我只是怕姐姐你又心软……”
叶楚娟轻声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了。这大半辈子,什么荣华富贵、委屈苦楚我没尝过?难道还过不明白吗?”
话至此处,书房里三人陷入沉默,一时没了声响。
乔萝这才扣指敲门,看着从里间拉开门的年轻男子,微微点头:“叶晖,你来了。”又对书房另两人含笑说:“妈,小舅舅,吴阿姨做好饭了,快出来吃吧。”
叶楚娟眼圈微红,应是刚哭过。她指尖轻抬抹去眼角湿润,对着乔萝柔柔一笑:“小乔回来了啊。”
叶楚卿披上风衣起身,他眉眼俊冷依旧,许是方才动过怒,此刻的脸色更有些让人敬而生畏的冰寒,对乔萝淡然说:“你陪你妈吃饭吧,我和小晖还有事,先走了。”
叶晖拿过外套跟随在他身后,经过乔萝身边时,嬉皮笑脸地说:“听景心说表妹回青阖了,这是刚回来?阿宸不是千里追佳人去了么?你都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人影?”
方才听他言词很是成熟冷静,只是不料转瞬又是这样玩世不恭的模样。
乔萝倒也习以为常,回答说:“阿宸在律所开会,晚些回来。”
叶晖回头再看了叶楚娟一眼,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乔,好好陪姑姑。”
乔萝点头微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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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楚娟和江宸一样爱吃青阖的嫩笋,兼晚饭时她和乔萝又聊得愉快,胃口极佳,吃了不少的饭菜。用完饭后两人在院子里散步,叶楚娟顾望草木满庭却毫无人气的空寂院落,叹了口气:“小乔啊,不如你和小宸回来陪我住几天吧。你看这院子这般大,平日只我和吴阿姨两个人,到了晚上也怪瘆人的。”
乔萝这一晚都在琢磨要怎么劝慰她,然而叶楚娟却是再遇艰难落魄的境地也从不在人前露出一丝狼狈的人,便是此刻对着昔日夫妇一木一草共建的家园,心中疼痛如斯,却也不在晚辈面前抱怨流泪,只是轻轻一句挽留,婉转道尽了近来难以诉说的孤苦辛酸。
乔萝笑说:“我正是这样的打算的,行李箱都拎过来了,以后少不了在妈眼前转悠现眼,你可别嫌我烦。”
“好孩子。”叶楚娟感激地拍着她的手背。
两人在松柏道下慢慢踱着步,叶楚娟问乔萝前几天回青阖为什么事,乔萝一两句带过,又跟她说起拍卖场上的几桩趣事。婆媳二人说得正开心时,忽听院门外传来汽车擦地而止的声响,似乎是有谁来了。
叶楚娟握着乔萝的手说:“是不是小宸回来了?”
不等乔萝回答,她已匆匆往院前走去。来人已经进了楼,叶楚娟到客厅一看,见正是江宸坐在沙发上,吴阿姨在旁问他有没有吃饭,要不要热些饭菜给他送来。
“吃过了,你别忙了。”江宸疲累地按着眉心,抬头看到叶楚娟站在门口,叫了声“妈”,目光瞥了眼跟在她身后的乔萝,停驻一瞬,淡然挪开,又问叶楚娟:“叶晖说下午他和小舅舅来过了,让我回来趟,说你和我跟我说?”
“是啊,”叶楚娟声音涩涩地,想了想,才说,“去书房谈吧。”
等他们母子去了书房,吴阿姨自去厨房收拾残局,乔萝则提了行李箱到了楼上房间。
这个房间是专为她和江宸留下的新房,房间里的家具复古华丽,墙壁以纯粹的白色和浅淡的金色为主色调,不大的空间被叶楚娟布置得美轮美奂,只可惜他们却从没有一晚住过。
乔萝把衣服在衣柜挂好,到浴室洗过澡,再出来时,见贵妃椅上不知何时已躺着一人,却是江宸。他双臂枕在头下,闭着眼眸,房里橙黄的暖色灯光照着他的面庞,竟映得他肤色极为苍白。
乔萝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一侧矮几上,问:“你和妈谈好了?”
江宸剑眉微微一皱,唇边上扬,似笑非笑地说:“谈什么?不过是个通知罢了。”
乔萝迟疑地说:“爸妈……真的要离婚了?”
“事到如今能不离?”江宸的语气清冷淡漠,似说着不关已身的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睁开双眼,像是正思虑着什么,望着乔萝,目色深远莫辨。他突然问:“小乔,你知道什么是婚姻么?”
乔萝静默了良久,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也没资格知道。
江宸又认真地看了看她,目光专注似初次相识。在她被看得茫然失了头绪的时候,他笑了几声,摇摇头,起身从衣柜里取出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
他出来时乔萝已经躺在床上了,拿着平板电脑正在看拍卖会前要播放的宣传短片。一时见江宸掀了被子也上了床,乔萝忙往里间让了让,静静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语,收起电脑,在床沿处靠边躺下。
江宸亦远远地在另一边躺平,等乔萝歇了灯,他在黑暗里听闻她轻柔绵软的呼吸,骤然有些不甘心,长臂猛地伸出将她捞到怀里,双手禁锢住她挣扎的身体,嘴唇在她耳边轻轻厮磨。
“你难道不是我的妻子?”他藏住所有的悲哀,以若无其事含笑的口吻询问。
她在他怀里微微喘息,感受着他的嘴唇从耳边缓移至脖颈,她的身体终于开始颤抖,轻声说:“阿宸,放开我吧。”
江宸的吻在她唇上停止,心亦在她的恳求下彻底冰冷——我放开你了,谁来接着你?小乔,你究竟何时才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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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嘉时珠宝场的拍卖会上,意向买家济济一堂。开场前半个小时,乔萝和拍卖师进行了最后对拍品介绍的商榷,正要去贵宾室招待几个老客户,转身之际不经意的一瞥,看到工作人员正引着章白云进场。
章白云身旁跟着一人,却是苏可寻觅多日不得见的韩川。韩川脸上架着副墨镜,即便是到了室内,他的眼镜也不摘,面色淡淡地陪同章白云走到乔萝面前,轻微点头算是招呼。
相反,章白云的见面礼却颇为周全,上身微倾,伸手与乔萝相握,面上的笑容更是恰到好处:“乔小姐,我如约来了。”
乔萝声色不动地微笑:“章先生想来是对志在必得的东西从不缺席。”
话里有话,章白云自然听出,与她相视一笑,并无多言。乔萝招手叫来助理关芝,嘱咐她招待好章白云,自己则说了声“失陪”,衣裳款款地往贵宾室去了。
叶家向来是拍卖场上的常客,顾景心更是存心要捧乔萝的场,一早就撺掇了叶晖来拍卖会。谁料到了拍卖会后被引入贵宾室,室内众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一见叶晖纷纷过来寒暄。眼见叶晖忙着周旋众人,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顾景心气鼓鼓地坐在一旁,把手上一本拍卖图录折磨得七零八落。直到看到乔萝进来了,顾景心才目光一亮,欢呼雀跃地跑上前,揽着乔萝的手臂,刚要撒娇玩笑,乔萝却低声说:“韩川在外面会场。”
“韩川?”顾景心一听这个名字就柳眉倒竖,板着手指握着拳,看样子是要冲出去打人。
“姑奶奶,你忍一忍吧!”乔萝死死拽住她的手臂,吩咐她,“你打电话给苏可和松风,让他们在酒店楼下等着。韩川若不当面说清楚事情,苏可的心结不能解,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他给苏可一个说法。”
“对对,”顾景心掏出手机说,“我这就通知他们。”
“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今天别闯祸啊,这可是我的场子。”乔萝又不放心地叮咛一句,朝她笑笑,转身的时候正巧碰上刚刚到达贵宾室的二人,目光停滞片刻,脸上的笑容也险些挂不住。
江宸着一身笔挺的黑西服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其同行的女伴有张艳压群芳的面孔,紧身的旗袍更裹出玲珑有致的魔鬼身材,玉臂轻轻揽着江宸的胳膊,美眸飞扬睥睨众人,这气场着实是趾高气扬。
“童依依?”顾景心在乔萝身旁倒吸冷气,低声怒喝,“江公子搞什么名堂?”
乔萝的面色不过僵愣了数秒,而后轻轻吸了口气,脸上笑容更浓了三分,走到二人面前,微笑问:“江律师今天还真是稀客,你律所不忙了吗?”
江宸面色清冷如常,目光亦是毫无波澜,淡然说:“无论多忙,我今日都要来的。这次拍卖有我感兴趣的一件珠宝,难道你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乔萝的目光瞟过童依依的面庞,含蓄地说,“江公子的兴趣广泛,口味更是独特,我岂能事事知晓?”
江宸闻言扬扬眉,好整以暇地一笑。童依依看着乔萝数秒,似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手从江宸臂弯间抽出,含笑与乔萝握手:“原来是江夫人,我和江律师只是朋友,陪他来拍卖场上看看那些珠宝而已,你别误会。”
“朋友?”乔萝念着这两个字,颇觉玩味,“放心,我不会误会。”她再看了眼江宸,嫣然一笑,缓步离去。
那边的叶晖自然也发现了此处的突发状况,等乔萝离开后,他走来一把拉走江宸,至清净的角落恨恨数落:“你昏头了么?你老子的玩伴你也玩?不怕待会媒体看到了报道出去引笑话?”
“媒体报道了才好呢,”江宸满不在乎地说,朝童依依的方向瞥了一眼,冷漠一笑,“也幸亏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叶晖有点糊涂:“你什么意思?”
江宸也不解释,只是淡然说:“你待会帮我个忙。”轻声和叶晖交待了,将要离开时,叶晖拉住他,脸上的表情彻底迷茫,问江宸:“说清楚啊,你究竟什么企图?”
江宸无奈苦笑说:“能有什么企图?走投无路下,无可奈何的烂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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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以珠宝大师唐世英设计的Orpheus戒指为初槌,落槌以Harry Winston祖母绿钻石项链告终。
Orpheus戒指顺利被章白云凭二百二十八万的高价拍得,而结束前最后一轮关于Harry Winston祖母绿钻石项链的竞价更是引起了拍卖场上好一番追逐,随着竞价数额的一升再升,最终落槌敲定在六千九百万的天价。
最后的竞逐时,叶晖看着身旁的顾景心望着江宸一脸不愤地频频举牌,心道有这个小祖宗在这为乔萝抱不平,江宸算是白拜托我了。江宸和顾景心轮番举牌,渐渐地也是不耐,最后一次径自将价格从六千万加到六千九百万,顾景心还想举牌时,一旁的叶晖却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说:“这个价格已经够了。”
顾景心不甘心地问:“他亏了么?”
叶晖微笑说:“亏大发了。”
“那好吧。”顾景心悻悻看着拍卖师落槌。
本次拍卖会上最贵的珠宝已经产生,等候在拍卖场外的媒体及时得道消息,望到江宸携童依依出来,纷涌而上,长枪短炮地齐齐对准二人。
在听记者问及高价拍得祖母绿钻石项链是否要讨佳人欢心时,江宸在不停的闪光灯下和煦地微笑:“诸位误会了。我是受我父亲所托前来参加这次的拍卖会,这条Harry Winston祖母绿钻石项链也是我父亲看中了要送给我母亲结婚三十周年的礼物。还有,童小姐是我们家庭的朋友,各位媒体记者以后千万别再误会做出些不实的报道。诸位也知道江某的职业,若到时因为侵犯名誉权等事要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时,那就不好看了。”
他语含笑意不紧不慢地缓缓道来,言词着实是绅士十足,却听得一众媒体讪讪而笑,更听得一旁的童依依面如土色,即便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饰的狼狈不堪。
“精彩!”章白云旁观目睹一切,拍掌含笑,对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乔萝说,“乔小姐的丈夫真是个人才,谈笑间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你公公婆婆的婚姻危机。”
乔萝的视线从江宸身上挪开,望着章白云,微微一笑:“阿宸再怎么有才,只怕也不及章先生的心思叵测。”
“乔小姐此话何解?”
“你不清楚?”
“是为那个房屋模型?”章白云故作恍然大悟的时候,目光一如既往地干净纯澈,脸上神情也是落落大方,含笑说,“若是乔小姐愿意将一个东西让给我,我愿意将房屋模型拱手归还。”
此人得寸进尺当真无耻,乔萝心中对他厌烦至极,脸上却丝毫不露异色,轻笑问:“你还要什么?”
章白云的目光终于意味深长起来,望着她说:“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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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场拍卖完美落幕,随后的珠宝大师年会亦顺利展开。等忙完了手头善尾工作,乔萝得凌鹤年的批准放了一个小长假。
她在江宅住了已有一周,这日见叶楚娟的心情颇佳,江缙那边也不知江宸如何劝说的,中午的时候总算打电话说晚上回来吃饭。这样夫妻重聚、相互坦承的时候自己断然不能留下做电灯泡,于是下午乔萝便借口从江宅搬出,又回了自己的公寓。
在家中收拾了一番,待她稍得空闲,便控制不住地又想起那天拍卖结束时章白云的话。一时忍不住心中冲动,驱车驶往乔抱石纪念馆,在乔抱石生前的画室里,找到了章白云所要的那幅画。
那是和酷似孟茵古代仕女图摆放一处的一张男子肖像图,乔萝从橱柜里取出端详良久,不觉异样,泱泱放回时,念光却猛然一闪。她将那幅画从画框中取出,果然发现自画框的夹缝里飘出一张薄薄的纸片。纸片上有一行字迹,落笔之际清峻洒脱,正是乔抱石的亲笔所书。
上写:“平生最愧之人无非吾兄庆实。愧庆实,负卿卿,失茵茵。吾乃天地之罪人。”
乔萝怔了片刻,这才觉事情的真相正呼之欲出,不及细思,忙又取过那张仕女图,打开画框,见里面同样夹着一张薄纸,上面以小楷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而后是四字——“茵茵,吾女。”
乔萝指尖微颤,薄纸失力坠落地上。她茫茫然扶着长桌在木凳上坐下,心中百转千回,所有的念头都汇聚成一句话:原来如此。
她和秋白原来真是兄妹,却非亲生,而是表亲。
这个真相,秋白知道吗?
她无法求证,却又在冥冥中豁然开朗:孟茵嘴里念念不忘的“兄妹”,只怕并非指自己和秋白,而是孟茵和乔桦当年恋情开始时源自长辈的禁止。
或许,孟茵年少时所受的最大的刺激,是这个。
而她和秋白也并非是被误了,却是合理该此。在当今这个社会,便是表亲,亦无长久厮守的道理。
乔萝正沉静在往事中细细思寻时,身上电话突然响起。
垂眸看着屏幕上江宸的名字,乔萝定了定心神,接起。
“有时间吗?”江宸在电话里以难得温和的语气对她说,“我想和你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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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乔萝赶到约定的餐厅时,江宸早已在此等候。
红烛,玫瑰,拉着小提琴的侍者,翩然于台上的舞者,这是浪漫的情侣约会胜地,一切的一切都华彩斑斓,胜似梦幻,往常连订座都难的餐厅,今晚客人竟只一桌。
江宸的容色掩映在烛光花色间,比素日更添了几分俊美。他等乔萝在对面坐定,按了一旁的服务键,服务员将他事先点好的菜依次送上,恭请客人用餐愉快,又轻步退出。
乔萝有些惊讶他今晚并不寻常的举止:“这是做什么?”
“我们多久没这样一起吃过饭了?”江宸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想和你好好吃顿饭,好好聊一聊。”
吃个饭需要这么奢侈?还是江缙和叶楚娟难得的缓和让他高兴如此?乔萝默不作声地看他片刻,决定还是静观其变。江宸在用餐途中状似无意地说起少时的往事,乔萝亦不拂他美意与他共同回忆,间或说起两人当时吵闹互不相让的时候,对视一眼,皆是默契地微笑。
这顿晚餐愉快用毕,江宸坐在那里,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了乔萝一会,忽挥手让侍者舞者都退了出去,等餐厅只剩下两人时,他从身边的空座椅上取过一份文件夹,递给乔萝:“你看看吧,如果没有异议,我们签了吧。”
“是什么?”乔萝有些莫名地接过,取出文件看了看,面色微变。
文件抬头写的字再清楚明白不过——离婚协议。
乔萝低头看着协议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他宁静的面庞,轻声说:“你决定了?”
“我决定?”江宸失声笑问,“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他手臂搁在桌沿,指尖轻敲桌面上的花盘,淡然问:“离婚后,祝儿归谁?”
乔萝再度盯着他,半晌,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祝儿是我的孩子,不是吗?”江宸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她既然是有爸妈的孩子,做母亲的你不愿带,我这个父亲却很想陪着她。”
乔萝抿唇不语,轻燃的烛火映入她深黑的双眸,竟照不出一丝的光亮。
江宸叹息说:“小乔,我自以为我很了解你。直到这次跟你去了青阖,我才发现我对你其实一无所知。”
他在她幽远静深的目光中缓慢地说:“小乔,你和我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心里对亲情的渴望和期待我以为你与我能感同身受,长大后成家立业,能够极注重亲情,最起码知道父母对于孩子守护身畔的意义。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将祝儿一人放在青阖镇,她才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乔萝低头,苦笑数声,身体后倾靠上椅背,依然不言不语。
“当年我念JD正是课业繁重的时候,你妈重病你回来陪伴,祝儿就是那时候出生的吧?”江宸轻声喟叹,摇了摇头,“你瞒得我好苦。我现在也明白了,你的心既然不在这里,一纸婚约对你我根本毫无意义,从头到尾不过是我的自欺欺人。小乔,我们离婚吧。”
“好。”乔萝低声说。
终于孤孑一身了,得偿所愿。
可是为什么,心竟如刀绞,眸中酸涩发热,竟有泪流成河之势。
是为女儿离开身边的不舍吗?
还是为面前这个人终于放弃了自己?
或是为了方才的两幅画,诸事浮白的时候,她竟更迷失了自己,益发找不到去向?
没有人能知道。她亦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虽然更新慢,但是每次更新还是很有诚意的。。。。
大家也不要催文啦,这故事快结束了,后面的我要想想怎么写。
☆、初见(END)
三年后,美国纽约。
西切斯特郡哈茨代尔郊外,芬克里夫墓园。
这是盛夏的季节,阳光因晴朗的天色益发熠熠如火。一辆白色汽车停在墓园外的公路旁,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打开后座车门走下来,司机打着伞想要上前跟随,男子却摇了摇手制止,捧着一束君子兰,只身缓步入了墓园。
墓园长道两旁种着数之不清的云杉和枫树,繁密的枝叶遮蔽流火日色,亦褪去了世外所有的浮躁,映得整座墓园清寂且平和。
男子穿过林荫道,越过芬克里夫纪念堂,径往东边的陵园而去。修剪齐平的草地中央,一座座石制墓碑安详竖立,因有青翠的大树与鲜妍的花朵环绕四周,静穆的氛围里浑无一丝萧瑟阴森。
男子行走草地上,脚步甚轻,似恐惊扰此处安息的亡灵。再向前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在这里,他已经能清楚看到要拜祭的那座墓碑静卧在冬青树下,墓前已站着一人——黑色长裙包裹下的身躯纤长柔美,这是他这三年里每次来此都能遇到的相熟身影。
他走上前,在碑前已经摆放的白色欧石楠旁,放下他携来的君子兰。
静立墓前的女子对他的到来不闻不问,只是凝望着墓碑上镌刻简洁的名字与生卒年月,长久地沉默无声。
男子合手低头,按中国的礼仪对着墓碑拜了三次,然后才又站直,叹了口气。
“祝儿呢?没来吗?”男子顾视四周,话音刚落下,便看到数米开外,那小小的身影翩跹在树影花丛里,正在采摘花朵。他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的身高,笑了笑:“几个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许多。”
那女子这才微微扬了扬唇角,目光也朝祝儿望去,淡然一笑:“没想到你今天还会来,我本以为婚事当前,你早忙得不可开交了。”
男子笑说:“有苏可在啊,你和她十几年的交情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以她的个性,凡事必须亲力亲为力求完美,别人哪里能插得上手?”
女子微笑:“苏可和章先生这样强势的人交往,我还以为你们俩的事都是你拿主意。”
“强势?”男子失笑,“看起来乔小姐对章某当年做的一些事还是耿耿于怀啊?”
乔萝含笑不语,只是弯下腰,将一枚刚刚掉落在墓碑上的冬青果子拿起,又以手掌轻轻拭去清风拂上墓碑的灰尘。
章白云笑着说:“还好这几年我是有所作为的,既没有辜负秋白的遗愿,也不枉当年从你手上把那模型夺走的无赖。小乔,那度假酒店已经在S城建好了,名字就叫秋白山庄,现在一切皆备,只等你回去接手。”
“我?”乔萝有些惊讶,推辞说,“我不行,我没有管理酒店的经验。”
“我会给你配备经验最丰富的团队,你虽然不是山庄最适合的管理人,但你是最珍惜它的人,也是最懂得它存在意义的人。这个安排梅氏的高层也都同意。何况——”章白云望着墓碑长长叹息一声,“这是秋白亲手给你设计的山庄啊,他也希望由你拥有它。”
乔萝闻言笑了笑,一时并不作答。那边祝儿采摘了满满一怀的鲜花,蹦蹦跳跳走过来,朝她炫耀:“妈妈,你看,我摘了好多花,这些是给梅叔叔的,这些是给大乔姑姑的。”
乔萝站起身,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祝儿真有心,去放下吧。”
祝儿俯身在此处碑前摆好一束鲜花,又去不远处的大理石碑前,将她母亲适才放在这边的白玫瑰往边上挪了挪,放下她自己摘的另一束花,再欢欢快快地跑回来时,才看到一旁的章白云,软声唤道:“章叔叔。”
“乖。”章白云揉揉她肉嘟嘟的脸,心有所动,看了乔萝一眼,“过几天就是苏可和我结婚的日子了,你回国吗?”
乔萝点头微笑:“你们大婚,我当然回。”
章白云意有所指地问:“两个人回?还是三个人?你和他,我们可是都邀请了。”
乔萝抿唇不言,低头望着祝儿目中不可抑止的期盼目色,长久沉静无澜的心还是微微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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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白云陪乔萝母女中午在西切斯特郡用了午餐后,又将她们送回纽约。下午出发去机场前,本着这两年交好的情谊,章白云劝说乔萝:“我听苏可说过,你和江律师已经冷战七八年了。早些年你们虽然不合,但好歹两人还有商有量的,那次在S城你们去探望孟姨不就是在一起吗?怎么这几年就连面也不见,话也不说呢?苏可说江律师如今也在纽约,难道他就没有来找过你?”
乔萝在此问题下只是默然,低头将祝儿吃着冰淇淋糊了一嘴的奶油仔细擦干净,而后才低声说:“有些事情你们都不了解,别问了。”
此事这些年来不管谁的劝说都无用,章白云早已听苏可抱怨过,此刻见乔萝脸色为难,虽不想继续追问,但想起三年前自己与他们相遇时发生的事,心中难免有些愧疚,试探地问:“是不是三年前因为我的出现,搞出许多事,让你和江律师误会更大了?”
“怎么会因为你呢?你也只是想让我了解往事的真相,尽早走出阴影而已,”乔萝涩然说,“这是我和江宸的两人的问题,或者……仅仅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任何人无关。”
她既这样说,章白云只有停止话题。
两人又闲聊了些国内诸人的近况,因避开了某些尴尬的事和人,相谈倒是和睦融洽。
却说三年前自从苏可和韩川的事情摊牌后,韩川自觉难以面对众人,再度离开北京去了法国,临行托付好友章白云多加照顾苏可。章白云和苏可渐渐走进,一来二去竟生出了情愫。对于章白云这样的人,一旦遇到他想做的事和想要的人,便从无退却和失败的可能。经过两年的追求,苏可终于心动。又再过一年的相处,两人终于谈婚论嫁。
对于苏可这段即将开始的婚姻,乔萝满心都是祝福,她也相信,章白云会是那个坚守苏可终身幸福的人。虽说三年前她对章白云有过误会,但这些年因为苏可的原因逐渐走近后,她才知道,章白云的过往原来和秋白有那么深的瓜葛。
章白云曾说他是梅家的远亲,这句话其实并不假。他的母亲也姓梅,是梅家早年在民国就已远赴欧洲的一脉。而他的母亲论资排辈算起来,应该是梅非奇的远房堂姐。
章白云和秋白的第一次见面,是梅非奇带着孟茵去瑞士治疗的那段时间。章白云的母亲在瑞士是位颇具名气的医生,二十年前,梅非奇因缘际会和海外梅氏恢复了联系,也意外得知这位堂姐曾经的导师正是当时世界上治疗癔症最为权威的教授,于是拜托了她,安排孟茵赴欧就医。章白云和秋白也因此相识,一见如故,遂成好友。其后秋白去美国留学,惊喜地发现章白云竟是他的同系学长,两人关系也因此越走越近,渐而亲如兄弟。
也正因如此,秉性内敛的秋白虽对周围的人藏着一切心事,却唯独不瞒这位兄弟。秋白那些年所有的苦恼和无奈,以及最终匆匆而逝的遗愿与憾事,章白云一一清楚明了。
乔萝想,章白云既然是秋白的生平挚交,必然不是她曾经误会的那种人,从此放下成见,对他另眼相看,也因此对苏可与他的交往乐见其成。
等祝儿吃完了冰淇淋,章白云这才起身告辞。乔萝领着祝儿将章白云送到公寓外,在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下看着章白云清肃冷静的面庞,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韩川知道你们的婚事么?”
“知道,已经告诉他了,”章白云清澈的目光里尽是温和的笑意,补充说,“是苏可通知的。”
苏可既能亲自面对韩川,想必往事是完全放下了。
乔萝放了心,微笑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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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章白云上车离开后,乔萝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那座大理石教堂。毒辣的阳光下一切事物都是反光地,看得久了,她才觉出眼眸的刺痛。她闭了闭双目,顿觉眼前一片昏暗。
祝儿担忧地拉拉她的手:“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看着那个教堂发呆?”
“没什么。只是看教堂旁边的草地上布置白纱地毯很好看,好像是谁要举行婚礼呢。”乔萝笑了笑,拉着祝儿,慢慢走回她们的公寓。
苏可和章白云的婚事订在一周后,回到家,乔萝上网订好了机票,在电脑上敲下这几天嘉时美东分部需处理的工作内容,又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公司这季拍品北美征集的动向。她在忙着的时候,祝儿也没闲着,趴在一边安静地画着画,嘴里哼哼唧唧地,乔萝忙完停下来仔细听,才发现她原来是背着一首宋词。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乔萝听着她完整地背完这首词,震惊不已。这孩子虽然来了美国三年,触目所望、耳中所听都是英语。为让她不忘母语,乔萝平日亲自教她识辨一个个方块字,诗词这块乔萝也教了几首简单易学朗朗上口的,但总觉得博大精深的古文对孩子的启蒙来说太早,也从没有逼她熟读唐诗宋词什么的,只是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首词,竟能将柳永笔下拗口的字眼念得如此纯熟。
“祝儿竟然会背这首词啊,妈妈都不会呢,”乔萝含笑柔声问,“谁教你的啊?”
祝儿撇撇嘴似乎不屑:“这算什么啊,我还会很多呢。”她小手扶额想了想,嘴巴一张,诗词随口而出:“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还有还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难道我家祝儿是个文学天才?或是个语言天才?乔萝又迷惑又欢喜,可是等下一秒目光瞥到她笔下的画,细细一望,欢喜和迷惑散去,一切皆明了。
那幅画上是一个人,虽然五官抽象了点,但也可从旁写着“Dad”的字样辨析那人是谁。
乔萝不再说话,在旁看着祝儿慢慢画完那幅画,听着她嘴里不时冒出的诗词,面上看似平静,心澜实已如潮涌。
晚上母女俩吃了饭,正要出门散步,客厅里电话响起。祝儿飞快地跑过去接起,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高兴地说:“奶奶,你来美国了?”说着朝乔萝瞥一眼,目中的期待和渴望不言而喻。
乔萝看了她一会,默然转到餐厅去,将方才不曾收拾的碗筷清理好。
祝儿在客厅叽叽喳喳地和电话那边的叶楚娟说话,过了一会,电话放下,飞奔过来,抱住乔萝的腰:“奶奶说明天接我去她那住几天。可以吗,妈妈?”
“当然可以,”乔萝摸着她的脑袋,微微一笑,“我去帮你收拾衣服。”
瞧,他还是不肯亲自面对她。每次的借口不是叶楚娟便是叶晖或者其它亲友,总是假以他人来接近祝儿,却从不肯有一次走到她的面前来,亲口问问她:可不可以?愿不愿意?能不能够?
想必,他是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祝儿念的那些诗词,大概也只是他一时的兴起,可怜自己方才还想入翩翩。
往年所有的情份,早就因为那些年自己的自作自受灰飞烟灭了不是吗?乔萝这般一想,便为适才不可控制的心潮涌动而羞愧,心冷静下来,复成古井之水。
临时接到叶楚娟要接人的指示,母女俩也不出去散步了,回房间收拾着衣服。
祝儿坐在乔萝身边,看她一件一件将衣服细致叠起,眼睛忽闪忽闪地,突然问:“妈妈,你知不知道有个阿姨总是跟在爸爸身边啊?”
乔萝手下略顿,摇摇头:“不知道。”
“妈妈,那个阿姨是爸爸律所的同事,也是个律师,好像挺厉害的,”祝儿一副小大人般的忧心样,“妈妈,你说爸爸会不会和她结婚啊?”
乔萝继续摇头:“不知道。”
祝儿对她提起江宸时万古不变的回答有些气馁,又说:“妈妈,我刚刚在电话里也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奶奶好像在和那个女人吃饭。”
乔萝听到这话忽然沉默下来,静静叠完一条裙子,放到行李箱里,这才说:“是吗?”
见她的态度终于有所改变了,祝儿很高兴,似乎看到了希望,安慰她说:“妈妈你别担心,奶奶肯定不会喜欢她。”想想觉得还不够,又补充:“我也会叫爸爸不喜欢她的。”
乔萝柔声说:“你爸爸喜欢谁,那是那自己的事,你是个孩子,这些大人的事你别多管。”
“可是……”祝儿又纠结又委屈,也很不理解,“他是我爸爸啊,你是我妈妈啊,爸爸和妈妈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乔萝在她问话下心中隐觉揪痛,叹了口气,抱住她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因为妈妈做错了事情,爸爸还没有原谅妈妈。所以……我们不在一起。”
祝儿在她怀中轻声问:“那妈妈你为什么不去道歉?你道歉了爸爸就会原谅你。”
乔萝缓缓说:“傻孩子,妈妈犯的错……不可原谅。”
·
第二天上午叶楚娟过来接走祝儿,乔萝也正好得空飞去加州拜访了一位老收藏家,观摩了他家中近千的藏品,并成功说服他与嘉时签订了独家长期合作的关系。三天后她回到纽约,已是周六。因叶楚娟周日下午才会把祝儿送回来,于是上午的时候,她早早起身,走到对面的大理石教堂,跟着一众教众步入殿堂,坐在长椅上祷告读经。
牧师今日宣讲的是《圣经》以赛亚书四十四章,乔萝一如既往安静地听着牧师讲述主的宽恕与厚德,直到看到书中这段,心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I have put your evil doings out of my mind like a thick cloud,and your sins like a mist:e back to me;for I have taken up your cause.”
她喃喃说:“主啊,你真的能救赎我的过错,如厚云消散,如薄云灭没吗?”
她低声说的是中文,两边洋人自然听不懂,万能的主自然也不会回答她。她不过在茫然中期翼和彷徨,却不妨听到身后冷冷地传来一人的声音:“你从不回头,如何知道你的过错到底有没有被抹灭?”
乔萝怔住,僵愣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教堂的光线虽昏暗却圣洁,清清楚楚照着他俊朗的五官。然而她却惶惑着,以为眼前生出了幻觉。
“我涂抹了你的过犯,象厚云消散;
我涂抹了你的罪恶,如薄云灭没。
你当归向我,因为我救赎了你。”
他望着她,如此平静地说。
·
早课做完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教堂外的草坪上。不远处白纱飞扬,欢呼声动,一对年轻男女正在此处举行婚礼仪式。
此际日光已经浓烈,江宸信步走到树荫下,扬眸望着那边正热闹进行的婚礼,目色沉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宸……”乔萝跟着他走到这里,迟疑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江宸淡然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笨。”
他从不正面回答人的癖好又开始了,乔萝硬着头皮说:“你是原谅我了么?”
“原谅你什么?”江宸笑了笑,“是原谅你当初既不签离婚协议,也不通知我,一声不吭带着祝儿就来了美国?还是原谅你这三年从没有低头的时候,仍是只知道逃避?”
“你……”乔萝皱眉,正要说什么时,却听一旁哄闹声大起,女孩子们拥着新娘朝这边的树荫下跑来,却是新娘抛出的花球飞向了这边。
乔萝只觉白色的花影从头上飘忽而过,下一瞬间,耳中便闻众人齐齐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花球挂在树枝上,在细碎的日光下摇摇晃晃。
她不禁和江宸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八年前如出一辙的一幕。此刻那些追随花球的年轻女孩子们纷涌而上,围在他们身边,不甘地看着高悬树枝上的花球,交头接耳地轻声讨论,说这是不是不好的兆头。
“当然不是不好的兆头,”江宸忽然出声,拉着乔萝的手,朝花容失色奔来的新娘笑说,“我们结婚那次花球也落到了树上,不过我们感情一直很好,这些年来一如初见。”
初见?乔萝心中一动,转眸望向他。
江宸执着她的手,凝望片刻,低声问:“那次的狭路相逢,你还记得么?”
“从未忘记,”乔萝望着他的眉眼,在往事倏忽飘过脑海之际亦洞悉了毕生所求的心愿,嘴里轻声念道,“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
江宸皱了皱眉:“我还是孙策么?”
“你不是孙策,”乔萝的双眸在日光下璀璨生色,嫣然笑说,“我也不是小乔。”
他静静地看着她,片刻,欣然而笑。
乔萝恍惚觉得,这亦是当年飘摇的柳枝后,那俊美绝伦的少年对她暗中展开的笑颜。只是她错过了那回眸的一瞥,时隔十五年,而今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