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宸看一眼面色苍白的乔萝,又望了望一边神情凝重的医生,摇摇头对孟茵说:“我们也不知道乔桦去哪里了。不过乔院长没有罚他,你放心。”

“这样啊。”孟茵叹口气,对周遭一切骤然了无兴趣般,失落地坐回琴案后,铮铮弹起她的琴。

·

乔萝和江宸下楼时,遇到匆匆而至的章白云。

他西装笔挺,面庞被雨雾沾湿,目光依然是那样的冰冷清澈,扫一眼乔萝二人,望向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说:“这二位没有说什么,梅夫人情绪很稳定。”

“那就好,”章白云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侧厅,“二位这边请。”

三人在侧厅落座,护士泡了茶送过来,离开时在章白云的示意下关上门。

江宸轻抿一口热茶,打量四周,微微一笑:“章先生,这疗养院是你开的?”

“算是。”

“一直听说LH基金由梅氏暗中操控,此前从未得到证实,不过今日得见章先生和梅夫人的关系,看来传闻不假,”江宸含笑说,“只是不知你和梅氏是什么关系?”

章白云淡然一笑:“远亲。”他颇吝啬言词,对江宸的问话不过寥寥数字打发,转而望着乔萝却是笑问:“乔小姐今天来这里是有何打算?”

乔萝这些年一直寻找孟茵就是想替代早逝的秋白在她膝下奉养尽孝,但看孟茵如今的状态和生活的环境,她能给予的,并不能比今日更好。更何况因刚才孟茵的话,她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此刻面对章白云的问题也是神游在外,只是说:“孟姨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记得十六岁之前的事。”

“十六岁?”乔萝算了算时间,“也就是三十四年前?”她顿了一会说:“我外公是那年去世的。”

章白云饮着茶,面色淡然:“是吗?”

乔萝勉强镇定心思,再问:“章先生是不是知道孟姨和乔家的渊源?”

章白云微笑说:“听说一点,梅夫人和令尊应该是交往颇深,青梅竹马长大,类似……你和秋白。”

乔萝望着他:“你果然认识秋白。”

“我和他是知己,”章白云落落大方地说,“而且,我还是梅氏远亲,怎么不认识?”

“你也知道这个宅子,”乔萝转眸望望四周,“我在梅园见过,这里的景象都是复制那座废弃了的老宅子。秋白曾经告诉过我,那座老宅在是他爷爷在世的时候招待亲友的住所。”

章白云悠然一笑:“秋白也许不知道,梅夫人出嫁前也住这个宅子。”

“这么说梅夫人出嫁前就已经住在梅家?”江宸突然冷冷出声,“这样听起来,梅夫人和梅非奇才是青梅竹马。”

乔萝也皱着眉说:“是啊,而且三十四年前,我爷爷去世后,我父亲就跟着我外公回青阖了。”

章白云听着他二人的话,低头喝茶,微笑不语。

一时有人推门进来,却是孟茵,看了看室中三人,目光落在乔萝和江宸的身上又是如方才初见的茫然,只是看到章白云时,却露出温柔的笑容:“秋白,你回来了?”

章白云走去扶住她:“是啊。”

“辛苦一天累了吧,妈去给你做饭,你等会啊,”孟茵转身将去厨房,想想又说,“那是你的朋友吗?留他们吃晚饭吧。”

章白云点头,低声说:“好。”

送走孟茵,章白云转过身,见乔萝面色青白地站在他面前,又惊又怒地看着他:“她叫你秋白?”

章白云从容不迫地解释:“她不认识人了。”

“你不是秋白!”乔萝怒火中烧。

就算是秋白化成灰了,她也能认出。就算五年前她没有亲眼看到秋白入墓为安,却也知道秋白是真的绝然逝去,再不存人间。可眼前这个人怎么能够这样厚颜无耻,在孟茵面前冒充秋白,在她的面前堂皇坦应秋白的名字?!这让她不能忍,绝不能忍。

章白云说:“我自然不是秋白。”

乔萝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章白云微微笑说:“我说了,我是秋白的好友,梅家的远亲。”

初识这个人的时候,他面容整肃,神色沉静,全不似今日笑容总挂在唇边。然而今日的他望着并不比上次更亲切,甚至看得久了,他的笑容竟让人心中不断发凉。

乔萝看他片刻,猛地将他推开,冲到外间找到厨房,拉出孟茵:“孟姨,我带你走。”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我……”孟茵惊恐地自她手下挣扎开,躲在赶来的章白云身后,瞪着乔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我是乔萝啊,”乔萝绝望地看着对自己避退三尺的孟茵,“孟姨,我是小乔。你真的忘了我吗?”她在适才的震怒和此刻的心痛中泪水蒙目,轻声对孟茵说:“我是秋白的小乔啊,孟姨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小乔……秋白……”孟茵嘴里喃喃这两个名字,像是记起什么,紧拽着章白云衣服的手微微松开,想要上前,却又迟疑。

“小乔……”孟茵吸了口气,终是下地决心站出来,挡在章白云的身前,眼眸莹莹看着乔萝,似愧疚,又似不安,“你和秋白不能在一起,你们……”

她皱着眉想了许久,才坚定地说:“你们是兄妹!”

“兄妹?”低呼出声的却是江宸。

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惊讶,只是担忧地望向一旁的乔萝,却见她面色如雪,僵立当地,先前蕴在眸中的清泪蓦然滚落,浑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懵然。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前段时间比较忙,隔了很久没更新,请大家原谅。
(那个,为免大家误会,我还是说一下:章白云绝对不是秋白)

 


☆、真相(2)


江宸带着乔萝离开华谷疗养院时天色已暗。彼时秋雨初停,晚风正起,夹杂着湿气钻皮透骨,气温骤然转寒。

乔萝中午出门时穿得并不多,此刻又站在正当风口的台阶上地等着江宸开车过来,一时只冻得瑟瑟发颤。

江宸将车停在她面前,脱下风衣罩在她身上,又握了握她冰冷的双手,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恼火:“你是傻子吗?就不知道避一避风?”

乔萝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摇了摇头:“我……我不冷,你感冒刚……刚好,别着凉。”哆哆嗦嗦,话已经说不完整,却还是固执地推开了他的风衣。

两人上了车,江宸开了空调,封闭的空间里温度慢慢回升。乔萝无力地靠着椅背望着远方,思绪在迷乱中疯狂蔓延,引着她不知去往何处。她并不曾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有人敲响了车窗。她回过神,转头见敲窗的是疗养院的门卫,这才发现天色这时已经暗得彻底,而他们的车居然还停留在疗养院主楼台阶下,竟不曾有任何的移动。

乔萝怔了怔,轻声问江宸:“怎么不开车?”

江宸趁此闲暇用手机发完几封邮件,闻言没好气地瞥着她:“你知道去哪?”

乔萝无声望他片刻,想了想,才低声说:“阿宸,我想去一趟淮西路水木华府,你要是有事,不如先回……”

她话还没说完,江宸已骤然驱车驶出。他的速度太过迅疾,让她未曾反应过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余下的话都被迫咽下喉咙。

江宸指尖在导航仪上轻敲,找到地名,淡淡一笑:“水木华府?”这个地名他在哪篇八卦新闻里面应该看到过,扬扬眉,问:“沈宴家?”

身边那人沉默不答,他在无言中获得确认,薄唇紧抿,望着前方高架上灯火闪烁的漫长车流,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缓缓攥紧。

·

一个小时后,车至水木华府。两人将车停在小区外,将入小区时被保安拦住,问找哪户,需通报姓名并等保安与户主询问后才能入内。

沈家自搬到这里以来,乔萝只是两年前沈曼与乔杉结婚前来过一次,记得位置所在,但是门号全然没有印象。于是只得拿出手机找出沈宴的电话,拨通。

“喂?”沈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温和,“乔萝?”

乔萝望了江宸一眼,见他冷冷掉过头去,她才低声问:“你家……S城你父母的家,是水木华府哪栋楼?”

沈宴略有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出差路过S城,过来探望伯父伯母。”

“是吗?”沈宴的声音透出几分笑意,“你现在在哪?”

“小区门口。”

“稍等。”电话猛然挂断。

乔萝握着手机愣了一瞬,等再打过去,已经没有人接。

“怎么?”江宸轻声一笑,话语冰凉,“你的好友,你居然不知道他家的确切地址?”他故意将“好友”二字咬音加重拖长,见乔萝一路混乱茫然的的神色间终于涌出一抹怒色,他才风清云淡地转过身,朝对面的大超市走去。

他去了片刻便回来,手上提着两个礼盒。乔萝不问也明白,这是他要圆她方才“探望”的谎言。她给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然而他却视若无睹,神色冷淡地望向她身后。

乔萝转过身,看着那个从小区门后缓缓走出的男子,有些惊讶:“沈宴?你在家?”

“我也是今天刚回来,”沈宴也没想到她并非一个人来,望了望她身边的江宸,迟疑,“你们——”

江宸握住乔萝的手,低头温柔地看她一眼,才对沈宴笑了笑:“说来也是亲戚,我们夫妻这些年也难得来S城一趟,便过来看看沈伯父和伯母。”

“这样……”沈宴明星身份使然,即便是夜里也戴着鸭舌帽,低低的帽檐遮掩浓墨流光的眼眸,亦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点点头,“欢迎。”

·

沈家二老不想今夜有客来访,又是沏茶又是端水果又问有没有用饭,忙活了好一阵才坐下来,望着远道而来的两个客人,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乔萝他们也不是不熟悉的,这个女孩儿七年前第一次上门是以秋白女友的身份。那时候青葱年少,两人才貌登对,你侬我侬的,二老皆以为这必定是未来的甥媳妇了,待之亲热有加,可惜不想后来的祸难突然,秋白溘然而逝。

第二次乔萝上门,是亲家小姑的身份。关系比之先前不远不近,正好掉了个。只是沈家二老那时便听说了这个亲家小姑早就结婚,而且是在秋白去世的那年。二老于是在暗地里寻思这女孩大约也不是长情的姑娘,又因自家外甥的缘故,多少对乔萝有些成见。

但成见归成见,既然沈家和乔家结成了亲家,而且年轻人又都在北京发展,眼不见为净的,二老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却不想,她今天又上门来,还带着她的丈夫,看来意也不仅仅是亲戚走动这样寻常,这有些让二老摸不着头脑。

却说刚才沈宴接了电话欢喜匆匆地迎出,二老本以为是儿子传说中的神秘女友来访,心情激动得很,谁料来的是乔萝。她虽和她丈夫一起,但沈宴在旁看着乔萝的目光暗潮涌动毫不避忌,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流连悱恻,二老望着不免胆战心惊,对乔萝的嫌弃自然而然又深了几分。

二老虽说有些不快活,但碍于亲戚关系不好明示,只好讪讪地打哈哈应对,等待乔萝说明此行目的。

乔萝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寒暄过后直奔主题:“沈伯母,我今天下午去了趟华谷疗养院,孟姨在那里治疗,您知道吗?”

沈母看起来并不知情,皱了皱眉:“梅非奇带着阿茵出国好久,他们回来了吗?我也没听说啊,前几年我还常去他们家问阿茵的情况,只不过老秦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怎么,阿茵现在疗养院吗?梅非奇不管她了?她还好吗?”

沈母对这个唯一的妹妹从来关心有加,此刻的紧张和担忧并不作假,乔萝忙解释说:“疗养院是梅叔叔为孟姨专门开的,孟姨精神还好,只是她今天对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有些困惑。”

沈母在她话下默然顷刻,似想起什么,目色微微一动,略有警惕地看着她:“她说了什么?”

乔萝并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闪即逝的神色,缓缓说:“孟姨说,我和秋白是兄妹。”

“怎么可能!”蓦然高声断然否定的,竟是沈父。

沈母一脸怔然莫名的神色,望一眼乍然发作的沈父,又望着乔萝,很是不解:“你怎么可能和秋白是兄妹?你父亲……不是乔桦么?”

乔萝说:“孟姨说,她和我父亲从小认识。”

“原来阿茵从来没有忘记乔桦么?我就知道,她是为了他而疯……”沈母喃喃自语,神色逐渐黯淡,看了看一旁的沈父,叹息,“多少年了,她还是忘不了……真是作孽啊!”

沈父的心情像是异乎寻常地烦躁,面色忽红忽青,点燃一支烟,低着头猛吸,并不言语。

乔萝在沈母的话下已窥得往事一斑,知道此行不虚,忙靠近她身边恳求:“伯母,我能不能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幼时亲眼见我父亲和母亲恩爱十分,为什么在孟姨的记忆里,我父亲却是她的爱人?”

沈母叹息说:“你父亲乔桦确实和阿茵青梅竹马……”

“别说了!”沈父忽厉声打断,瞪着沈母,“这么久的事了,提了做什么?!”

沈母望他片刻,似有过瞬间迟疑,然终冷冷一笑:“你咋呼什么?既然你当初做了,就不要做缩头乌龟,这些年梅非奇帮你背的黑锅还不够吗?这孩子既然问起,事关她的父母亲人,她当然有权知道。”

沈母和孟茵虽为姐妹,然她眉宇间的刚毅全然不同孟茵的似水温柔,一旦脾性上来,便是男子也畏而避让三分的烈性。沈父此刻在她的肃容下气势也顿时消减全无,嗫嚅:“你就不怕曼儿和杉儿他们知道了……”

沈母淡然说:“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不问,我们可以不说,他们既问了,我们也没有理由再隐瞒。你我心里也应当清楚,曼儿嫁到乔家,也是为我们赎罪。”

“赎罪?”乔萝即便再有心理准备,亦被此字眼所惊。

沈父将烟狠狠按灭在烟灰缸中,抬起头,目色阴沉地望了乔萝一眼,转身从客厅离开,上了楼。

沈母看着他逃避的背影,神色既不屑又可怜,最终无奈摇头,转过头细细打量着乔萝的眉眼,说:“孩子,你和秋白不是兄妹,我可以确定。你的父亲虽然和阿茵自小关系亲密,但是自乔院长去世后,乔桦就再也没有见过阿茵。”

乔萝问:“这事是不是和我爷爷也有关系?”

“当然,若非因为你爷爷的事,乔桦也不至于离开S城,阿茵也不至于如此了……”沈母叹了口气,将往事缓缓道来,“你爷爷那时是S城画院院长,三十年前的S城画院正值鼎盛时期,齐集了南方所有最优秀的画家,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乔院长和我父母早年一起留学欧洲,关系素来亲近,两家又住在画院家属楼比邻而居,其实可以说是世交。他们大人关系好,我们小孩子之间相处自然也不错,尤其是你父亲和阿茵。阿茵从小体弱多病,看过许多医生都治不了根,母亲急得没法了也开始迷信,去庙里求菩萨,得了一签文说阿茵的身子不适合养在父母身边,于是母亲回来和父亲商量,把阿茵寄养在乔院长家中。”

“阿茵在乔家倒也受尽宠爱,不仅乔院长对她青眼有加,你父亲也很是疼爱她。那时阿茵除了常住在乔家外,还经常待在梅家。她喜欢乐器,拜了音乐学院院长梅晓山为师,跟着他学习古琴。梅老是乔院长的挚交,这条线也是乔院长帮忙搭上的。对了,你或许并不知道,秋白的父亲梅非奇和你父亲乔桦从小兄弟情谊,素来交好,只不过后来……”

乔萝想起住在梅宅的那日清晨,梅非奇提及父亲时说的话,便问:“梅叔叔说我父亲对他有误会?”

“是啊,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沈母苦笑摇头,“三十几年前,你们这一辈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也应该听说过那场浩劫。文化/大/革命,革命/大/批判,一反/三打,但凡是个知识分子都要受到批斗,像乔院长这样名誉海外的书画大家又怎么能逃得过去呢?”

听到这里,乔萝有些了然,涩声问:“您的意思是……我爷爷是被批斗死的?”

“是,”沈母闭眸轻轻吸了口气,将有些发颤的声音压低,“阿茵正是见到乔院长被批斗的场面,精神受了刺激。乔院长去世后,你父亲被梅老收养。只是后来你父亲以为梅非奇是揭发你爷爷的人,和梅家闹翻,这才被你外公领养去了青阖镇。这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阿茵见过面了,阿茵的精神也就一日不济一日,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她有了癔症。”

听到这里,往事至此轮廓已分明,乔萝在父辈们纷繁复杂的纠葛下怅然无声,在旁沉默长久的江宸忽然问:“听伯母的意思,揭发乔院长的另有其人?”

沈母点点头,低声说:“是沈谦。”

“妈,你是不是弄错了?”沈宴冷目瞥一眼江宸,素来平和淡缓的声音凭生波澜,“爸这样胆小怕事,怎么会揭发乔院长?”

“正是因为他胆小怕事,在那样的年代里,才容易昏头,”沈母握住乔萝的手,委婉地说,“你沈伯父当年是你爷爷的学生,承乔院长多年恩情,那件事他后来也很后悔……只是,不是我护短,当年那样的形势,他也是被逼无奈。”

乔萝轻声说:“我理解。”

理解,却并不代表原谅。想着第一次跟随秋白来到沈家求助时沈谦的嘴脸,加之爷爷的死竟因他而起,乔萝心中抑制不住地痛恨。

沈母望着她,试探地问:“至于曼儿和杉儿……”

“他们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乔萝的面色除了微微发白外,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她淡然说:“这都过去了。”

唯一没有过去的,是秋白的死。

·

乔萝本以为是自己的任性行事,以仓促的婚姻做为逼迫,让秋白方寸大乱。他是赶来阻止她结婚的途中,遇车祸而亡。

这些年来,不论是事后理智冷静的推测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构想,她总以为凭秋白冷静平和的行事,在对方车辆没有违规的情况下,他确没有开车贸然撞上的缘由,除非他心神不定且车速甚猛。于是在她日复一日的自责和哀怨中,秋白为自己而死,这早已经成了她刻骨铭心认定的事实。

然而江宸却将秋白和乔欢死前的通话告诉她,这不是事实。秋白对她的婚姻确确实实只是祝福,没有其它。

其后章白云出现,又告诉她,你不要只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你该回头看一看你和他一起走过的路,你该从记忆中寻找源头。

她回头了,开始寻找了,于是第一个答案乍从孟茵口中而出:自己和秋白竟是兄妹。

那一刻她的心中不是没有震撼的,她差一点就全盘相信了。因为秋白在机场和孟茵最后道别后异乎寻常的表情,因为秋白去美国后难以解释的移情别恋,还因为——他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他曾经告诉过她:自己和孟茵是他最亲的人,他当她是妹妹。

那时的她对秋白嘴中的“兄妹之谊”嗤之以鼻,并伤心欲绝。可是孟茵的“兄妹”之论却似冷水浇头,让她不得不正视秋白说过的话。

她又想起了外公生前画室里那张酷似孟茵的古代仕女画。她以前一直以为这是外公所做,也一直隐约知晓,自己和秋白的关系,许并不仅仅是从青阖镇年少相识的开始这么简单。只是她从没有想过,那幅画真正的作者或许是她的父亲。

至此,她终于被兄妹的身份彻底困惑并步入迷障了。走投无路的慌乱下,她只有冒昧来找当年的见证人之一,沈母。

沈母并不负她所望,从沈母这里,她又得知了第二个答案:自己和秋白不是兄妹。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真实的答案。以父亲的为人,他在娶了母亲之后不可能再朝三暮四,与孟茵藕断丝连。而且秋白比乔杉还要小几个月,更不可能是父亲有了哥哥后再出轨。

可是如果说这就是最后的事实,她既能寻找到最后的答案,那么聪明如秋白,又岂会不知往事究竟如何?

要是秋白已经确认了她和他不是兄妹,他却还执意和她分开,难道是真的喜欢乔欢了吗?

或许,江宸说的都是对的,秋白和乔欢真的相爱了,不是作假,而是真实。

或许,秋白和乔欢的死,真的只是一场不可预料的意外,没有任何她所猜测的别的缘故。

到这里,乔萝才意识到许多自己一路自以为是的坚持,到头来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的幻想。很多事情,由不得你不信。

她觉得她该死心了。

·

乔萝和江宸辞别沈母离开水木华府,沈宴并没有相送。他站在窗前望着小区树荫下那两人一前一后慢步离去的身影,情知经此一晚,自己和她的距离将如天地之遥,再不可能恢复昔日的亲近了。

两年前他第一次在家中看到她时,她的身份是他姐姐未来的小姑。她那天坐在他对面,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却是痴恋与缠绵。他自从出道以来,接受过万千女粉丝这样的目光,只是那一次,就这样被她静静地望着,心跳竟突然漏了一拍。

后来沈宴才从沈曼的口中知道,她曾经是秋白的女友。

他和秋白长得有几分相像,难怪她会那样惊讶却又不舍地望着自己。

再后来,他又听说她已经是已婚的身份。他隐隐为她担心:她对自己这样明目张胆的着迷,难道不怕她丈夫知道后勃然大怒?

其后在沈曼和乔杉的婚礼上,沈宴见到了江宸。

乔萝和江宸的相处貌合神离,旁人犹在雾里看花时,他却一眼看清。

许是她已婚的身份勾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又许是她幽深莫测的眉眼让他沉沦难返,反正从此之后,他收拢了一切花花心肠专心对她好。可是当他开始靠近她时,她却往往不屑一顾。

她只愿隔得远远地看着他,她不喜欢他靠近她。

沈宴明白:只有隔得远,他才是那人的替身。

他没有想到,戏里百变的人生已经那么累,现实生活里,他还要在心爱的人面前演别人。

他坚持了许久,已经太累。

今晚发生的一切,约莫是上天赐予他终结此段关系的最好契机。

他也无须询问她怎么想,他从她临走前未看自己一眼浑浑噩噩的模样中得知:自己于她,什么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孤孑(1)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末尾江宸要求离婚的情节许多朋友觉得生硬,我考虑过也认为这里的转折太突然,铺垫不够,所以删除了这一段。这一章节的故事是在删除前文此段的基础上展开的。
江宸离婚的情节将保留至下一章写出,到时铺垫都足了,大家应该能理解他要求离婚的原因。
谢谢ANANDAQ童鞋的长评:)
祝大家阅读愉快,欢迎提建议。

出了水木华庭,江宸见对面的超市依然在营业,把车钥匙给了乔萝,说了句“你在车里等会”,便一人匆匆穿过马路,入了超市。

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手里推着的购物车物品积压都堆成小山了,江宸仍觉远远不够。因临近关门时间,超市的广播一遍遍通知顾客尽快到付款台结账离开,江宸却还在文具商品那块不断转悠。他在彩笔和画纸前左右徘徊,心里也说不准那小姑娘喜欢哪一种,于是索性各式彩笔都拿了两份,正要放回购物车,转身却见一人身影纤长,安静地站在几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