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我纳闷,刚刚做饭的衣裳已经换了啊,该不会又弄脏了吧,想着忙扯着衣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瞧。柔儿忙按住我上下查看衣服的手,笑道:“不是衣服的问题!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你很久没这么笑过了。”“是吗?”我奇道,接着又是一笑,“算了,笑一天也是过,哭一天也是过,无所谓了,都一样!”柔儿感动的点点头,开心道:“小姐,您早该这么想了!”“嗯!”我亦点头轻笑,表示赞同。日子要过,皇后也要当,再苦再累再委屈,似乎都是自己折磨自己开的玩笑。性本无尘,拈花即过。这一世,我该受该承担该面对的,怨不去,逃不了,索性摆正心态,看世间万物,却能换一番了悟。柔儿此刻抱着的是我费尽心思花了一个下午做出来的紫米小枣粥和银耳枸杞汤,清淡养胃且易消化。本来想让柔儿送去给李德全呈给玄烨,不过按叔叔的说法,李德全现在怕是也毫无办法。想来想去,还是自己送去吧,我毕竟是他的皇后。坤宁宫到乾清宫,距离并不远,只是一路上却走得让我感觉恍然隔世。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曾经走过这条路?待走到了乾清宫,只见李德全正站在门口和守护的侍卫交代着什么,侧头看见我来了,既惊又喜,正要下跪参拜,我忙一挡手:“免了!”“娘娘,您怎么来了?”李德全弯着身子问道,还没等我回答,又说,“奴才这就通报万岁爷!”“等等,”我止住看上去兴奋莫名的他,淡问道,“殿里还有其他人吗?”
如果有其他人,以玄烨和我之间此刻的冰凉,我怕丢不起这个人。“没有,”李德全看出了我的担忧,压低了声音,“刚刚太皇太后让苏嬷嬷送晚膳过来,皇上却没用,现在皇上在东暖阁看奏折。皇后娘娘,”他的声音中透着轻微的哽咽,“您可要好好劝劝万岁爷,他这是……,奴才们可都没辙了!”“行了,”我转身拿过柔儿抱着的膳盒,只能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本宫会尽力的!”
说着边抬腿跨进乾清宫那高高的门槛,边吩咐着正准备高声通报的李德全道:“你不用通报了!”紧张、期待、不安,越来越靠近东暖阁,我却走得一步比一步慢。我觉得自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很突兀,意识中有股力量在摧使着我回头,却又有更大的力量鼓励着我向前迈着步子,哪怕那步子再小,却终归向前靠着。我轻轻的走进东暖阁,怔怔的站在门边,玄烨背对着我,清瘦的背影,虚弱的手臂扶着额头,忍不住轻微地咳嗽着,他是在折磨谁?我慢慢走近他,步声细碎,他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朕说了,不要来打扰朕!”放下膳盒,小心的端着紫米小枣粥放到他眼前的案上,我说不出话,像突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用细微的动作让他感觉出一丝关心。他似乎闻到了粥的味道,狠狠的扭过头盯着我这个违抗圣命者。看着他的眼神,我却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一步,那双曾经那样清澈温和的双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凶狠的眼神看上去像深夜中火光映耀下的野兽,骇人,也让人心疼。他看清了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抿住嘴唇不言语,冷冷的盯着我。我头皮发麻,迎着他似要吃人的目光小声说道:“臣妾……臣妾煮了粥和汤……”
“不吃!出去!”他沙哑无力的声音下达着最直接的命令,说完他又转过身,自顾自奋笔在案上写着什么,不再理我。我没有离开,不能离开,那一刻,我所有的倔犟像是在顷刻爆发。正打算开口说话时,他背部微抖,又在止不住的咳嗽。看背影,他正用左手拼命捂住嘴,竭力克制着,却依旧停不住咳。我顿时觉得好笑,拿起炕上的披风轻轻披到他身上,抚着他的背,轻声道:“皇上,您这身子可是朝廷的、是天下的,不能这样怠慢它!您这一咳,大清朝可得生病三日!”“谁让你来的?太皇太后?还是索额图?”刚止住咳,他就忽的转过身一把死死抓住我顿在半空中的手,神色依旧那样凶神恶煞。他的手越握越紧,我痛得倒吸凉气,委屈道:“臣妾自愿来的!”难道你不知道,如果我不是自愿,没有人可以逼着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他的神色稍见柔和,抓着我的手却依旧不肯松开,嘴角冷笑:“你会自愿来?你不是最讨厌看见朕吗?”我望着他轻扬着唇边那儿的暗青,胡渣渐生,如此的不顾形象,我还从未见过,忍不住伸着右手轻轻抚上去,望着他满是不舍。他呆了呆,嘴角的那丝冷笑逐渐僵硬,沙哑着声音喃喃的开了口:“我们……”眼神一闪,却没有说下去。“我们讲和了,好不好?”我开了口,讪讪的笑着。“哼!”他松了我的手,苍白的脸上刚露出一丝红色,却又别过头去,看样子是又想不理我。
“既然皇上不愿意,那臣妾告退了!”做人不能强求,更不能得寸进尺,何况手上那道红箍还正钻心地疼呢,我还是走吧。“等等!”他叫住了我,神色古怪,眼睛却盯着我放一旁的膳盒,问道,“那碗是什么?还有,”玄烨指着案上的粥,“既没勺子,又没筷子,你想让朕怎么吃?”“皇上!”此刻是我开心的喃喃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忙端出另一碗银耳枸杞汤,拿出勺子摆在他面前,玩笑着开了口问道,“皇上,要不要臣妾喂你?”他居然点点头,满脸的捉狭,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嗯,好主意!”话已出口,我只能端起碗,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他,看着他满脸的憔悴不堪,褪去了最初的别扭和难为情,脑中不禁反省自问:都是我害的吧?只是为了我,值得吗?或者,应该吗?
不经意瞥见案上的纸张,他刚刚背对着我不停写着的字,却是无数无数个“莹雪”。我惊讶的望着他,瞬间泪眼朦胧,他的手指轻搓着我的面庞,擦去我滴落的泪水,轻声一笑,却听得我如春风拂面,万物始苏……“别发愣了,朕正饿着呢……”玄烨拉过我的手将满满的一勺粥塞到嘴里,满足道,“香……”
第三十五章
我和玄烨之间,始终还是隔着什么,是承祜之死?还是容若?或者是后宫嫔妃?或者三者皆有。事实上,他的心,我的情,变或没变,都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明白了这点,参透之后的失落,点点积存。他是君王,我是皇后。天若有情天亦老,上天不能明白的,它就乱安排。这叫命运。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做梦,梦里面无尽的黑暗和摸不着边际的空茫,我总是孑然而立无措地望着四周,刺耳的风声,依稀的哭泣声,还有若有若无承祜呼唤着“额娘”的声音,都能听得我毛发悚然,心像是要从口中跳出那样的难受和惊慌。我想大声喊却喊不出来,嗓子像断了弦的琴,发不出任何声响;我伸着双手,蹒跚行走想寻找支柱,四周空空如也,让我越发茫然,越发害怕……
玄烨,你在哪里……“雪儿,雪儿,醒醒……”终于有人叫我了,他找到了我,抓住了我的手,温和有力,一下子安定了我扑通不安的心。我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正是玄烨那俊秀并透着丝丝华光的脸。梦里面的绝望和孤独一下子充沛着每根神经,我哭着扑入玄烨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颤抖并激动的双手死死交缠在他身后,再不肯放开。老天爷,身边这个男人,我需要他,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他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肩,柔声道:“做恶梦了麽?怎么吓成这样?”“玄烨,我想承祜……”我哭着对着他的胸口大声的喊,我想承祜,我们唯一的孩子。
他沉默了半响,抚着我的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我。承祜走后,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孩子的名字。内殿中一片安静,只听得我的哭泣声,和他的叹息声。烛光“嚓”爆出一声清响,惊扰着人所有的思维。我突然想起他还有那么多的儿子,承祜只是我的唯一,却不是他的唯一。梦中的害怕又清醒的萦绕在脑中,真实得伤人欲碎。
我轻轻动了一下,停住了哭泣,耳中却传来他低沉微哑的声音,游离在我的耳边迟迟回响:“承祜殁的时候,我的心急大于悲。我不想说承祜对于我到底有多重要,我在他身上寄予了多少期待和爱。我只是想告诉你,承祜是我们夫妻的唯一,而你,却是我玄烨的唯一,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震惊、感动却保留了太多的心酸:你对你的唯一太不在乎,太不信任!俯耳听着他的心在我耳边“咚、咚”有力的跳着,似乎想证明他讲的话有多么多么真诚,却听得我越来越慌。
“承祜走后,你不要我的陪伴。你回索府那么长时间,我日日来坤宁宫,这才发现,原来承祜在世时我们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坤宁宫几乎都没有我和承祜的回忆,却处处是你和承祜的影子。我这才明白过来,我是欠了你,还欠了很多很多;我也欠了承祜,欠他一生的温馨和幸福,我们的儿子,他的生命是那样的短暂……对不起,我欠你的,或许一辈子也还不清……”玄烨越说声音越低,低不可闻,仅感觉他嘴中微微吐出的热气落在我的后颈上,一片温湿……
他的吻温柔而又轻细,由脖子到脸庞,像是平复着我的心情,像是安慰着我的悲伤,不存一丝旖念,仅是相濡以沫的情深义重。我只是想知道,此刻,我们之间剩下的,还有什么?我瞪大着双眼望着他,猜想着他微闭的眼皮下会是怎样的眼神。良久,待那双眼睁开时,久违的温和坚定,久违的坦诚明亮,如同细小的石子,终于震得我那本已死去的心泛开层层涟漪,久久横波荡漾。“那你就还我一个儿子吧?”“我先还你一个儿子,如何?”当两人同时说完后,才醒觉着轻笑,笑这默契,笑这回归的亲切。他再次吻下来的时候,我闭上双眼,却又流泪了:我的承祜,只有一个……
御花园的荷花又开了,一朵一朵,白映映的一片,风吹时清香阵阵。柔儿兴高采烈的向我描述着,问我想不想去看看,说去御花园走走,人也能精神点。
我这身子,越来越乏,常常不由自主的冒着虚汗,心也慌得厉害,想来是真的太少动弹了。人就是这样,越乏越不愿动,我情愿抱着书在坤宁宫一动不动坐半天。柔儿常想着法子引我走动,我却偏偏提不起兴致,更何况,现在外面的太阳正如此毒辣地烤着紫禁城,单看一看那明晃晃的日光,我就发晕了。柔儿瘪着嘴不满的站到一旁,我笑笑,不理她,依旧看着手中的书。其实看了正盛开的荷花又有什么好,无非是待红藕香残时徒增伤悲罢了。
“皇额娘!”正闻声抬头时,眼前一晃,承瑞就怯生生又满是欢喜地站在我面前,身后同来的还有淑妃和他的额娘荣嫔。“承瑞给皇额娘请安!”承瑞正要跪时,我伸手一把托住他,拉到怀里,嗯,又长高了,也胖了,我现在肯定是抱不动他了。“承瑞这么久也不来看皇额娘?忘记皇额娘了吗?”我亲亲他的脸蛋,详责道。
他小心的瞥了一眼荣嫔,脸上一红,嗫嚅道:“儿臣一直在御书房上课,不曾有空,而且额娘说,弟弟的事……让儿臣不要来烦皇额娘!”“承瑞!”荣嫔听到承瑞提起承祜,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忐忑惊慌的看着我。
我笑笑对荣嫔说:“没关系!”逝者已矣,珍惜眼前人!“难得这么热的天,你们还能来,坐吧!”淑妃和荣嫔坐下后,我扭头吩咐柔儿,“让人端几碗凉茶来!对了,前儿个你说做了些什么给承瑞,把他带过去看看吧!”柔儿领着承瑞走后,淑妃方关心的开了问我:“娘娘脸色看上去苍白了些,这几日还好吗?”
“还行,就是有些心慌和头晕,大概是天热了的,”我按着头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答得认真,淑妃她是诚心在乎我,我知道,“不过你放心吧,本宫胃口还行,睡也睡得挺好,应该没什么大碍,等这大热天过了,身子也就舒服了。”其实我一向既不怕热也不怕冷,可能真的是承祜的死带来的大伤,以至于身子弱了。
淑妃点点头,不再言语。荣嫔听到我说没什么事,原本紧张的神情也松弛下来,放心地笑了。自从那天来过坤宁宫,她和我说了荷包的事后,似乎就一直觉得亏欠了我,对我十分关心也十分尊敬,用一种仰视的姿态看着我,让我颇为动容。这样的人,爱恨总是来得那么容易,一句话一件事,就可以扭转整个乾坤,活得简单而又自在。我看着她已微微凸起的肚子,会心一笑:“看来明年又会有人叫本宫皇额娘了!”
荣嫔伸手轻抚着肚子,满脸的羞涩,都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还这么腼腆。或许这也正是玄烨喜爱她的地方吧?想到这,我不禁微微发怔,不经意间瞟见淑妃眼中的羡慕。而我此刻又何尝不是羡慕?淑妃至今没有孩子,我虽有一个承祜,可是他最终还是抛下我这个额娘……想着想着,又是一阵刺眼的心痛。我转过眼神,回过神,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荣嫔半抬着脸,脸上泛着点点红光,轻轻的开了口:“娘娘,今年就会有人叫您皇额娘了。”
“嗯?”我疑惑的看着她。“惠嫔再过三个月怕就要生了!”她低下头小声的提醒我。我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是啊,幸亏你说起,本宫差点都给忘记了,该准备下接生嬷嬷并指定好太医了。可见,本宫这段日子还是头昏得厉害呀!”我敲敲头锁眉笑着,心里却在想:好个玄烨,真是想累死我!“看来宫中会越来越热闹了!”淑妃接着开了口,语气轻快,却挡不住脸上那丝落寞。
我握住她的手,轻拍拍,她的心事,我这个知己应该知道。可是我的心事,又有谁明了?
夏去秋来,只那一眨眼的功夫。玄烨又陪着太皇太后去遵化汤泉疗养,端妃随行。玄烨走之前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都走了,后宫谁来管?况且我的身子已经乏得我懒得走那么远的路,虽是疗养的地方,但一路走下来,我觉得我的骨头都会散。于是便婉言再强硬着拒绝了。谁想到,这一次分别,竟差点让我和他天人永隔!
第三十六章
康熙十一年十月,霜至,枫红,菊开,人淡。我想我和淑妃她们那天下午说的话还是错了,夏天晚晚地消了,秋天好不容易地来临,风清气爽并没有让我的身子好起来,相反却越来越差。玄烨走后,我没有一晚睡得好,夜夜无眠,仅那一丝迷离的恍惚,似梦中,听到承祜的哭声和呼喊声便总是惊着清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心慌得厉害,“扑通扑通”清晰而又快速的跳动像是计算着我的生命还有多长。太医来看了说是心伤气虚,要好好调养,不要再想忧心的事,还建议我常去御花园走走。可我就是不争气,柔儿和心蓝扶着我在御花园缓缓的走着,一阵风吹来我就咳嗽个不停,直到咳出了血,柔儿和心蓝吓得泪流满面,心疼的看着我,不知所措。“不过就是吐血嘛,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刚刚安慰着她们,想起承祜去时,我喷出的那口血,心中忍不住大恸,眼前一花,似是看到承祜微笑着走过来,却怎么也走不到我身边,我急得大喊,却使不出任何力气走过去拉他,一阵气急冲上头脑,终于,眼前彻底黑暗,人也没了意识,耳边仅剩下柔儿她们的哭声和喊声,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了。鼻下一阵轻痛,我睁开眼,只见马太医正拿着银针刺着我的人中。见我睁眼,他赶紧拔出银针,惶恐道:“娘娘!微臣……”他正要说什么时,门边传来几声吵闹声。一个我不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嚷嚷着:“……惠嫔娘娘难产,必须要告诉皇后娘娘……”
“你给我闭嘴!”柔儿轻声而又不失严厉的骂道,“皇后娘娘下午刚昏过去,这会子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哪有空去管你们惠嫔娘娘!你快给我回去,让接生嬷嬷和太医仔细了就行了!”
“不行,必须要告诉皇后娘娘,这可是皇上的血脉,有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另一个声音也不甘示弱。“你……太放肆了!皇后娘娘若有什么,抄你九族都不够,你给我回去,回去……”看来是心蓝和柔儿她们正在撵着那位宫女。我看着站在一旁噤声不语的马太医,问道:“惠嫔那要生了吗?情况是不是不好?”
“是的,臣不太清楚那边的状况,不过顾太医他们中午就被叫过去了,微臣被叫到坤宁宫的时候,他们还没有任何消息,想必的确是难产。”马太医蹙着眉头答道。我一惊,玄烨和太皇太后现在都不在宫里面,我若不去的话,若真出了事,他们回来后我该怎么交代!我撑着身子,好不容易坐起来眼前却又是一暗,软趴趴的倒了下去,我喘着气,不解的看着正惊慌地看着我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的马太医。“娘娘,您现在可动不得!您不能去惠嫔娘娘那,您的身体已经太虚弱了,若再不安心静养,恐有大忧!”马太医着急地喊道,满脸的担忧说明了我的身体现在真的是一塌糊涂。
“不行!本宫必须得去!”我虚弱的说出几个字,望着他恳求道,“你要帮我!”
“娘娘!您真的不能去!您现在要的是摒弃一切干扰,安心休息。臣马上抓药,您再不治就真的是……”马太医流着泪痛心道,恨不得三跪四叩求着我。脑中一阵发昏,门外的吵闹声依旧不绝。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躺着睡去!我努力地睁开眼,费力的挤出几句话:“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不在,本宫必须要过去!这是懿旨!那是皇家的子嗣,你想办法让我清醒点……叫柔儿和心蓝进来……”说着,却感觉有什么惊人的外力正在一丝一丝地吸取着我体内的力气,不痛,却相当累。马太医抹着眼泪无奈地点点头,出门止了那吵闹的声音后,柔儿和心蓝委屈地走了进来,站在床边关切的看着我。只见马太医从他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两小片蜡黄色的东西塞到我嘴里,一阵清凉和甘苦直冲头脑,眼前那昏暗的一片终于消失。他接着用两根银针在我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扎着,轻微的刺痛,却让我的精力瞬间集中。“小姐……”柔儿张口想劝,眼中的心痛不言而喻。“有劳马太医了,你先出去吧,待会随我一起去咸福宫!”我张口道,打断柔儿的话,吩咐着他们,“柔儿帮我穿好衣服。心蓝,你出去让他们备轿!”我自嘲地笑笑,真够娇弱的,难道真的是病入膏肓了?挣扎着起来,换好衣服,半倚着柔儿,勉强的走了出去。心蓝见我出来忙上前扶住我,和柔儿一起搀我坐上轿子,马太医背着药箱在后面跟着。这一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天。来叫我的那个宫女是惠嫔的贴身侍婢,见我这样子出来,脸都吓白了,走在我轿旁,一声不吭低着头踩着脚步小心的走着。我不怪她,到了咸福宫我才知道那乱的程度。淑妃和荣嫔都已经到了,看见我来,连忙走出来迎着,担心的问着身子有没有关系。我笑着说没事,进殿中坐下后,我才来得及问那些哆哆嗦嗦的太医:“不是已经是第二胎了吗,怎么还会难产?”顾太医擦擦额头的汗珠,我冷得发颤的时候居然有人会热成这样,他咳了一下嗓子,方答道:“回主子娘娘,惠嫔娘娘她是胎位不正,所以……微臣等现在还不能进去,只能听情形告诉接生嬷嬷们该怎么做。”我点点头,沉声道:“你们先去忙吧,不要乱,也不要慌。胎位不正的事常有发生,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本宫相信这点问题该难不倒你们。马太医你和他们一起去吧,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本宫,本宫在这陪着你们!”“如果……”顾太医神色古怪的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皱皱眉,问道:“如果什么?”“如果实在不行,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的话……”顾太医抬头悄悄瞄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我心一怔,想都不想立即道:“两个都要,缺一不可!听着,本宫,相信,你们!”这最后一句一字一字说得颇为费心、颇为用力。太医们相互瞧了瞧,有人轻叹着气,有人为难似地摇头,有人绷着脸满是紧张……
“听见没?两个都要!还不快去!”我有点气急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他们这才转身又进了内殿。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才微微松了口气,心却“咚”一声猛跳,像是要耗尽所有力量后,止住之后的跳跃……我闭上眼睛,躺在软软的靠背上,一阵虚脱。良久…… ……“娘娘,娘娘……”柔儿轻摇着我的手臂唤着我。我使劲睁开双眼,疲惫问道:“什么事……生出来了吗?”“还没呢,”柔儿手上端着一杯来历不明的奇怪液体,轻声道,“马太医让娘娘把这个喝下去,说是还能帮娘娘的身子支撑会。”我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喝完后才发觉口中辛苦得难受,胸中冰凉得难受,人却倏地清醒了些。我咂咂嘴,大概整张脸都苦得皱起来,柔儿见状忙递过来一杯清茶。“怎么样了?”喝完茶后我赶紧问身边的淑妃。“孩子是胳膊先出来的,不过,刚刚汪太医来报,半个身子已经出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淑妃欣喜的告诉我,说完后,却又担心的握住我的手,问道,“娘娘,您没事吧,臣妾看您今天……”她喃喃着不语,找不到词形容我今天的状态。我摇摇头,对着她笑了笑,示意没事。“娘娘,您若不舒服先回去吧,惠嫔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这里有淑妃娘娘和臣妾呢!”荣嫔不放心地劝我,柔儿在一旁听着猛点头,她们俩还难得有这样的默契。正打算对荣嫔说“没关系”时,顾太医却急急的走了出来,一脸的喜色和轻松,抱揖回道:“恭喜娘娘,是位阿哥!幸亏惠嫔娘娘身子好,熬了过去,母子平安!”“是吗!”我一喜猛的站起身想进去看看时,身子却摇摇欲坠,耳边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像极了承祜出世时的声音……“承祜……”我再也撑不下去脑子越来越胀,身子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暗,只听见那孩子的哭声,像极了承祜……是承祜……“娘娘……”“皇后娘娘……”多少只手扶住了我,我不知道,只是记得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说了最后一句:“告诉皇上和太皇太后,是小阿哥……”
第三十七章
中间我醒来一次,昏昏沉沉,没有任何说话的力气。身边来往的人影像踩了云雾般飘飘然穿行,周身笼罩着层层光华,虚幻似云烟。瞟见微开的窗口处却是那无比绚烂安详的夜空,清晰地看见那闪亮眨巴的星星,沉寂了心中的羁乱不安。想起了曾经抬头望过的那片星空,惘然间若当年那双温和的双眸留下的所有情殇……“娘娘,娘娘……”娇柔细弱的声音充满了不信和惊喜,“娘娘您醒了!快来人呐,娘娘醒了……”清爽的夜空瞬间被一堆光华五彩的人影遮挡,压得我胸中发闷。想定睛细瞧,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离散着,我无能为力微耷了眼皮,恹恹的难以动弹。“娘娘,娘娘,您怎么样?”谁按着我的手腕轻声问着我,干涸的声音似经历了太久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