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是的,我难受,没有力量,没有思维,枯竭的身躯若随风悠荡着的落叶,没有任何生命,我扯动了嘴唇,说了两个字,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什么?您说什么?”是谁哭泣着问我,并把她的耳朵贴近了我的唇角。
“玄烨……”费力的说出这两个字后我又昏厥了,没了任何意识,以至于我忘记了最初说起他的意图。我觉得自己就快死了。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生命从身体中流逝的煎熬,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开始,我甚至不想挣扎,或许这样,我就能很快见到我的承祜了。可是,即便之前梦中曾有,迷糊彷徨中曾有,人之将死时,却再见不到承祜的影子……脑子中能流转的,只是无数个记忆中的画面和画面上的人:我那温宛轻柔的额娘,教着我礼仪女红,爱抚的摸着我的头,满是欣慰的笑容,阳光下她的脸,是那样动人慈爱……还有我那已经去了的爷爷,手把手陪我练着书法,细心的指点,即便是那赞许,也是淡淡轻轻的,掳着胡须微笑不想留一丝纵容……是叔叔轻敲着我的头,爱怜的捏着我的脸,无奈的说怎么会有我这样糊涂而又胡闹的侄女,话里句间,却尽是包容和宠爱……那个我最无助的夜晚,是容若吹了一夜的笛,让清扬婉转的笛声伴我下定决心、让我学会了坚忍,他的背,是那样宽阔温暖让人安心……最后跳入脑中的是玄烨,从最初的那眼,夺去了我整个生命和心绪的玄烨……
画面的定格,是因为我再想不下去了,生命若能止住在他微笑的脸庞中,那也甚好。我想着,身体里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运转,玄烨,我该走了……“不能走!!”是哪里传来如此巨大的喝声,惊醒了我体内停滞的血液,惊动了我将停止的心跳,惊开了我已封闭的大脑。脑中转动的不再是微笑着的玄烨,而是满目含恨的玄烨,是流着眼泪的玄烨,是惊怒冷笑的玄烨……他在恨我就这么走了吗?他在挽留着我,舍不得我的离开吗?还是笑我就这么走了太过绝情绝义?他肯定又在想,他错看了我!不是的,玄烨,不是这样的……我挣扎着,我要和他说清楚所有:我和他之间,我和他的感情,还剩多少?是的,我要支持下去!而奇怪的是,手心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热气和能量从外界传递过来,扩散在我的经脉中,流行于我的心肺中。我的玄烨,你回来了吗?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内的赫然是正瞪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带任何表情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玄烨。他见我睁眼,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出来,像是透着我正在瞧着很远很远处的地方。良久,当他的眼瞳逐渐收缩时,当我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眸时,他方才惊觉过来。许久之后,我回想起我苏醒时两人的反应,有些可笑。他总算看到了我睁着的双眼,不自觉张大了嘴,怔怔的看着我的脸,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无数无数遍之后,仍是不说话。只是那眼中透出的亮光表明着,他或许是狂喜过度以至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捏住我的手不断紧缩,痛得我也微开了双唇吸着冷气,我喊不出声,流不出泪,那一刻,我只望着他那疲惫不堪得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尤自沉浸在宛如隔世的迷恍中……直到身边终于有人一声尖叫算是提醒了我们——原来活人是可以说话的。
“啊——!”柔儿这声应该是惊喜所致,只是那过高的音量,若是平时,定是让人觉得她是活见了鬼惊吓叫出来的。她的尖叫和她失手掉在地上杯子发出的那清脆的碎声在原本寂静的殿中极为突兀,也成功吸引了一群人又站在我床前围观。恢复了意识的我顾不得去瞧身边站着的那些人,只是朝着那个正抓着我的手越缩越紧的人小心翼翼可怜巴巴地笑了笑:再这么捏下去,我手上的骨头也快像那掉落在地的杯子一样——碎了。他终于放松了神情也放松了我的手,却依旧握住不放,紧紧的像是怕谁忽然带走了我。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和我说的,而是盯着我,头也不转叫着:“马太医,皇后这是不是好了,没事了吧?”马太医费力从人群中挤出来,战战兢兢站在玄烨身旁,小声提醒着:“皇上,您这样握着娘娘的手,臣无法诊脉……”“哦,是了,”玄烨颇似为难的讪讪然放开我的右手,双手捧住我的左手,死命的交缠着。
马太医略微把了脉后,沉吟道:“娘娘总算是闯过了生死大关,但是身体依旧十分的虚弱,需要细细调养,身子恢复也急不得,不能太操劳伤神,否则,怕是无法彻底恢复元气。”
周围的人闻言纷纷轻呼,像都是松了口气。我心中一阵感动,抬眼瞧去,柔儿、心蓝、额娘、叔叔、淑妃、马佳、承瑞、李德全甚至还有曹寅和容若,都围在我的身侧,一个个看上去都是辛苦忙碌后的疲惫和紧张,还有丝丝残留的忧伤,依旧堆存在脸上还未撤去。我轻点着头朝他们笑笑,有这么多的人关心在意,心中突然间特别充实和满足。
“你交代下去,该做的,该吃的,该注意的,都吩咐好她们,让她们今后都要仔细了!”玄烨欣慰的语气中透着薄薄的怒意,似乎怪罪着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还有,皇后既然已经醒过来了,你们也都下去吧!”“是!”淑妃他们应着倒退着下去了。我不舍地看了一眼额娘,她眼擒泪花努力对我笑着,我只能回笑让她宽心。“放心,你额娘会呆在坤宁宫一段日子!”微哑的声音不满的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我转过眼,瞧着我此刻所有生命的来源—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他垂到胸前的长辫有丝凌乱,他的嘴角有深深的牙齿印留下的血痕,想是他自己咬的,还有他的唇边,冒出的胡渣又是青青一片……我皱皱眉,开口道:“你……”一张口,眉却锁得更凶,我现在才发觉周身的疼痛和无力,似是千万根银针戳过后的余韵、一点一丝却遍布全身。“怎么了?”他担心的问着,着急的眼光却是减却我体痛的良药。“累……也痛……”我毫不掩饰地张口说了,声音轻若细蚊,他的脸色却更为苍白,忙说道:“怎么办?我马上叫太医!”“不用了!”我微微摇头,我现在只想面对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我想起昏迷之前经历的最后一件事,勉强又开了口笑着,“惠嫔为你生了一个阿哥!”他的脸上划过一层阴郁,眉宇间尽是嫌恶,粗声粗气道:“别提了,若不是她,你也不会这样。”我轻笑,心中涌上一层悲哀,我的病,可曾是一夕之累就可致命的。玄烨啊玄烨,看来你至今未能明白我的心,究竟是怎样。“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他握着我的手不容置疑地下着命令,神情严肃悲戚,“你可知道我当时真是吓懵了,千里之外居然接到太医传来的病危急奏,若不是太皇太后喝醒了我,我怕我都比你先倒下去了!雪儿,若你这次真的……我死也不能原谅自己,今后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离我寸步!我定要刻刻陪伴着你!”我望着他点点头,我清楚,在最后一刻,若不是他赶到了我身边,若不是他喊着我、支持着我,若不是我心中依旧放不下他,我或许真的再不会醒来。我和他,现在还都需要着彼此,且不管若不若之前那般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却都还是发自内心的情真意切、难以舍弃。半月后,我方能下床。玄烨将御书房“搬”到了的坤宁宫的西暖阁。半月内,他倒真的是刻刻陪伴着我,即便是朝臣来了有事要议,他却时不时总从西暖阁找茬子来内殿,瞧瞧我怎样,即便我眯着眼睛装作睡得正浓……他或许真的是被我吓到了,而我,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了。清醒后再想想若当时真的就这么去了……便一阵心悸后怕,头冒冷汗。看来,我还是很怕死的。一日,我告诉了玄烨这个结论后,他却哈哈大笑,开心道:你既知道怕死,想必今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朕倒是可以放宽些心了。我不满的瞥他一眼,他却越想嘴角的弧度拉得越大。好吧!我认命的低头靠着玄烨的肩,看着透过窗户射在地上的阳光,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塞住了整个胸口,那样舒服……
第三十八章
积雪初化,寒春渐袭。三月,平南王尚可喜一封疏奏惊动了看似平静的朝廷。尚可喜请老归辽东,上奏朝廷欲留其子尚之信继续镇守广东,殊不知三藩早成玄烨心头之患,此次请奏正合他筹算已久的撤藩之意。奏折至玄烨手中次日,便召议政王贝勒大臣及九卿科道会同集议,具认为如果尚之信拥兵留镇广东,跋扈难制,玄烨遂诏令其尽撤全藩。玄烨本意是一藩一藩撤离封地,便于控制,也不易结党引起大乱。但三藩之势事成已久,一藩动,便是牵连着三藩俱动。数月之后,平西王吴三桂、靖南王耿精忠一同疏请移藩。而这次,却是引起了上至太皇太后、下至过半朝臣的劝阻。我病愈之后,玄烨早已不在坤宁宫议事。只是他不放心我,令我常在乾清宫与他一起。虽每次议事时我均摒退至殿后,却比在后宫时要了解政事多了。玄烨日夜与群臣商议三藩撤离之事,由于朝臣之议难以统一,迟迟做不了决定。而反对撤藩的阵营中,叔叔首当其冲。是日,退朝后,玄烨又召几位重臣留下继续商讨。我饮茶端坐于暖阁内,细细地听着他们激烈的争论。“……平南、靖南二藩各有兵力十五佐领,绿营兵各六七千,丁口各两万;平西王所属兵力五十三佐领,绿营兵一万二千,丁口数万。若要全部撤离,迁离安抚费用将是万万两以上,这样的话,朝廷难安,也势必会增加百姓的赋税负担,到时恐怕是天下也难安啊!”说话的人是三朝元老、议政大臣图海,他虽老,话语却依旧中气十足,爷爷曾说此人是大清朝出将入相的栋梁,果不其然。
“皇上,臣不敢苟同图大人所言,”户部尚书米思翰说话儒雅温吞,却字字犀利,一语中的,“臣认为三藩不撤,天下才难安!自顺治十七年以来,每年云南省俸饷九百余万,加以粤闽二藩运饷,年需两千余万。邻近诸省挽输不足,则补给于江南,从此,朝廷财富过半耗费于三藩。臣隶管户部,如图大人所言,三藩撤离的所有费用户部的确无法一下子拿出,若安正常计算,十年将三藩撤离的费用都不可能完缴。但臣认为,撤离三藩,仅需要朝廷千万两白银足以。”说完,他停顿下来,似是看着玄烨想着要不要继续。“讲!”玄烨的声音迫不及待,微微透着兴奋。“臣认为这和兵法相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三藩之害,是寡,非众。令朝廷难以放心的是三藩王爷。皇上可先安抚三藩,令其三王及家属亲人先行迁回辽东。之后所留的绿营兵可就近与相邻之省的绿营兵相调,这样不仅可以省却打量的迁撤费用,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动乱。”米思翰终于把话说完。“臣认同米大人的想法!”“臣也赞同米大人!”殿中和许声此起彼伏。只是我却听了摇头,三藩若能听之行之,事情怕不会如此难办。
果然,马上又有了不同的声音,说话人还相当的不客气:“米大人认为三藩会听从朝廷这样的安排麽?三藩若是如此听话,那早是朝廷之福,而不是害了!”我皱皱眉,此人可不正是我叔叔,索额图?玄烨的声音随即冷冷响起:“索额图,有话好好说!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皇上,臣的想法早朝时已表明了,臣不赞成此刻撤藩。吴三桂上书不是诚心请求撤离封地,而是试探,试朝廷之意。他们在广东、云南、贵州、福建一带经营多年,绝不会这样心甘情愿舍弃北归。朝廷若许,则三藩必反!”叔叔说得不错,三藩是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封地的,吴三桂之心,怕已是路人皆知。叔叔话语落毕,殿内一片沉寂。良久,方响起容若那一如既往冷静理智的声音:“皇上,臣认为,撤三藩,三藩会反;不撤三藩,三藩也会反!这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不同的是,朝廷现在每年还得花钱养着三藩,供着他们的士兵。而吴三桂,私自通使达赖喇嘛,互市茶马,所赚钱财不计其数,他这样聚敛财富是为了什么?他还疏河修城,广征关市,榷盐井,开矿鼓铸,垄断其利,所铸钱,人称‘西钱’,这也是明显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既然他迟早会反,臣认为晚反不如早反,早反,先机在我方,若再留他们几年,朝廷对付他们怕是更难!”“你既知‘西钱’,为何没有想到‘西选’?”叔叔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自从朝廷给了云、贵二省督抚‘听王节制’的敕书后,吴三桂可以随意题补官吏。现在不仅云贵二省,吴三桂更是遍布私人于水陆要冲,各省提镇多有心腹。再加上其子吴应雄久居京师,朝政巨细,旦夕密报,对当今朝廷可谓是了如指掌。还有他原先的部将:王辅臣为陕西提督,李本深为贵州提督,吴之茂为四川总兵,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为云南总兵。若三藩反,其势不仅仅是南方四省,而是大清朝的半壁江山均将牵连于此次战事啊,皇上!”叔叔这段话说得是有理有据、发自肺腑、语重心长,颇有大臣风范。我听后也不禁点头认同。我不是天子,只是一小女子,我所担心的不是战事能否胜利,而是天下还属初定,大清朝根基尚未稳定,若此时发动战争,似乎不仅仅是会耗尽大清的元气,更是让刚刚安定生活下来的老百姓又再次涉身于烽火之中,难以生存。只是,容若说的也没错,三藩之乱成形,势必会反。彼时之战与此时之战,时间的长短,的确可以让朝廷多做部署,但我动敌亦动,吴三桂他们的活动不会比朝廷落后,到时候,恐怕不再是半数江山之乱,而是要遍及全国了。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帝王权术之争真的很没意思,百姓的生命、士兵的鲜血被当作早芥或泡沫,一场场成王败寇的角逐,最终只为了成就一个人的梦想。我放下茶杯无奈的笑笑,正欲起身走走时,门帘一掀,玄烨却领着叔叔进来了。两个人的脸色一般的差,玄烨是藏着怒火和不解地青着脸,而叔叔是激动而又别扭着充满了倔犟似地红着脸。
我赶紧站起身相迎。玄烨径直走到桌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看着站在他眼前的叔叔,不满的问道:“你还记得你父亲临死前交代的话麽?现在居然是你,朝廷上上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就数你最响!”“皇上!”叔叔的脸更红了,良久,才继续说下去,“父亲的遗言索额图不敢忘!皇上让众臣议论,臣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臣也是替皇上、替大清朝担忧!”“好个担忧!索额图啊索额图,你……你让朕说你什么好?吴三桂他现在反,大清国或许一半会乱,若再托下去,到时候乱的就是全国了,那时候你想压都没法子压!”玄烨的说法和我刚刚想的竟不谋而合,“朕原以为朝廷上上下下群臣中,你会是最理解、最支持朕的,没想到现在却数你……唉……”“皇上,臣并不是放对撤藩,臣只是想说出皇上应该存有的顾虑。但若皇上一旦下定旨意,臣必赴汤蹈火、全力以赴!”叔叔终于是退了一步,抱拳躬身道。“好!”玄烨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你马上下去传朕旨意:即刻派重兵扣下所有宿卫京师的三藩世子府,并拟旨命礼部侍郎哲尔肯赴云南,户部尚书梁清标赴广东,吏部侍郎陈一炳赴福建,各持敕谕,会同该藩及督抚商榷移藩事宜。明早上朝时,朕既要颁发此令!还有,”玄烨顿了顿,“你传命下去,从今夜起,内阁大学士、各部尚书及议政大臣轮番宿夜御书房,朕要你们随召随到!”“是!”叔叔应着后退下去,连一眼都不曾看站在身旁的我,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去了。
玄烨的雷霆之势,非叔叔这样果敢练达的人贯彻不可。“唉……”他舒了口气坐下,按着眉,叹声道,“还剩下太皇太后了……”
“皇上,太皇太后那边让臣妾去试试吧!”我揉着他的肩轻声道。这个时候,我应该为他分担一些,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他欣喜的转过头,握住我的手,感激道:“好,那有劳皇后了……”患难时刻,相濡以沫,理所当然。
第三十九章
慈宁宫的桂树,花开正芳,香飘荡漾。我闻着却有些不舒服,胸口微微发闷。强忍着胸中那突如其来的翻腾,我扶着柔儿的手随苏嬷嬷进了内殿东耳房,太皇太后正半躺在床上小憩着。
“皇后娘娘,您再这等一会,奴婢去告知太皇太后!”苏嬷嬷福着身轻声对我说。
我正欲说等会无妨,待太皇太后醒后再去时,耳边却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是皇后吗?过来吧!来哀家身边坐!”“是!太皇太后!”我答应着走到她的床边,在床侧早已放好的凳子上坐好。我关切地瞧了瞧太皇太后,她段时间身子一直不舒服,想必是人老了,总有些小病小闹的。心中飘过“老”这个字时,不禁怔了一下,第一次用“老”来形容眼前这个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女子,只见她鬓角华发密生,脸上的皱纹愈见深刻繁密,只是那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散发着与众人不一样的神采,诉说着主人的智慧和历经沧桑后的豁达。“皇祖母,您今天觉得怎样?”苏嬷嬷端了茶进来,我起身亲自倒了一杯递到太皇太后面前,柔声问道。“还好啊——”她拖长了音调笑着回答,接过我手中的茶杯,继续道,“皇后的脸色这几日总算是有了血色了,看来玄烨照顾得不错!那就好,”她自说着点点头,“你是后宫之主,自己的身子可要时刻关心在意着,可不要再马虎了!”“是!”我低下头红着脸答道,“谢太皇太后关心!”她抿了一口茶,半眯着眼睛瞥向我,淡然一笑,有意无意道:“你今天是为玄烨来的吧?他下定决心了?”说着,她一只手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想要下床。我一边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扶着她穿好鞋站直身,一边答道:“皇上是下了决定撤藩,但想老祖母定还有指教的,让臣妾过来听了回去提醒他。”她挽住我的胳膊,身子颤颤巍巍的向外走着,缓道:“他既下了决心,哀家就不能再说什么干涉他,让他分心了。只是这三藩汉王……当初对我们大清朝的功还是极大的呀!当年若无吴三桂,唉,这入关怕是难上加难……”她重重地叹着气,原本清亮的眼却蒙上一层浓雾,看着远方,又似什么也没看。我已搀扶着她走到慈宁宫的后院,风淡淡地撩人。“不过,玄烨也是对的,既然已经妨碍到朝廷了,就留不得,”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却透着一丝悲哀,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哀,“但是,吴三桂当初既能成为我大清的大功臣,必有他过人之处,再加上他这些年的精心经营,玄烨对付他,要有长久的耐心和毅力啊!撤三藩或者灭三藩,可千万不能求速成啊!”“是,臣妾一定告诉皇上!”我轻声应下。她抬头瞧着天。没有太阳的天空堆存着片片积云,难以穿透去窥得云层上方的晴空。半响,她才又说了一句:“皇后,你可一定要陪伴在玄烨身边啊!”言语微微,亲切心长。
“臣妾会的!”一定会的!东风吹过,夹杂着的浓郁香气让我忍不住胸中的难受,急忙跑去墙角,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半靠着墙壁一阵眩晕。“苏麻,快叫太医!”太皇太后急急吩咐着身后的苏嬷嬷。柔儿小跑过来扶住我,担心地问:“小姐,你又不舒服了麽?要不要紧啊?”“没事!”我虚弱的笑着安慰她,心中却暗暗猜疑:不是又旧病重犯了吧?想着却又是一阵心惊,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还要给玄烨添乱!马太医不一会就到了,由于要时刻帮太皇太后调理身子,他就常呆在慈宁宫偏殿随时侯着。他皱眉按着我的脉搏,脸上的神色让人难以猜透:既似大喜,又似隐忧。“皇后这究竟是怎么了?”太皇太后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催问着太医。
“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后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只不过……”他欲言又止。
我按捺住心中顷刻膨胀的喜悦,急切的瞧着马太医,盼着他说下一句话。
“只不过……皇后身子还很虚弱,现在又有了身孕,若调养得不好,不说腹中的阿哥能否保成,怕到最后还会累了娘娘的健康……”马太医额角冒出汗珠,勉力把话说完。我的心突然间很乱,瞬间感觉一下子得到了什么,却又像是失去了更多,难以说清。然而这个孩子,我一定是要的!“那就好好调养嘛!”太皇太后先发了话,“宫里面什么最好就吃什么,让坤宁宫的奴才们小心伺候着,哀家相信,照看好了,大人、孩子都不会有问题的!”说着她转头吩咐着苏嬷嬷,道:“你去把这个喜讯告诉皇上,也让他百忙之中高兴高兴!”
我本能地想张口阻止,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回去,心中无端飘过几丝不祥的感觉,一时间让我茫然若失。玄烨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坤宁宫时,我正呆呆地坐在承祜生前的殿内,环顾四周,却不知脑中正在想些什么。他原本迫不及待的步伐终于放慢了,迎着我的目光缓缓走到我身边,揽住我的身子,轻声开了口:“朕去慈宁宫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木然在他怀中点头,不置可否。“我们又有孩子了,你怎么不高兴?”他放开我,蹲下身,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不解而又宠溺。
我张张口,说不上理由。不是不高兴,先一开始,我很高兴。“我不想离开你!”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却不知道这话的依据是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像是生死离别的哀痛突然降临。他笑着捏捏我的脸,无奈道:“傻瓜,以后我们是三个人在一起了,永不分开!”
他笑的时候,他说“永不分开”的时候,我的心又开始像从前那样慌得厉害,剧烈不规则地跳动,似是告诉着我这一切的虚无。为什么,为什么我得知怀孕后,除了一刹那的高兴之后,尽是不好的预感?我不能理解,心中唯一肯定的是:我不愿离开眼前这个人!我分开交缠已久微抖的双手,跪坐到地上紧紧抱住他,心里面的那丝害怕却无限扩散到四肢骨骸,莫名其妙却又真实存在着。
老天爷的玩笑,何时才是个头?既来之,则安之。我常说的。腹中的生命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让我无论如何不敢懈怠。吃好、睡好,再勤于书墨,给他适当的胎教。我要让肚中的孩子从成形时就去知道何谓君子之德,何谓贤人之风。把起初不安、恐慌放到一旁,再次享受将为人母的喜悦,保持一颗舒畅快乐的心,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好。最重要的:我不能让玄烨挂心,花过多的精力在我身上!这个孩子和他的哥哥一样,所孕时都是朝廷风雨飘摇、动荡不安之际,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必然?玄烨隔三差五才能来坤宁宫一次,他这段日子的辛苦劳累,我是明白而又体谅的。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吴三桂反,杀云南巡抚朱国治,拘捕了按察使以下不顺从的官员,发布檄文,自称“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佯称拥立“先皇三太子”,兴明讨清,蓄发,易衣冠,传檄远近,致书平南、靖南二藩及各地故旧将吏,并移会台湾郑经,邀约响应。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等随吴三桂反。云贵总督甘文焜在贵州闻变,驰书告川湖总督蔡毓荣,急走至镇远,被副将江义以兵包围,甘文焜自杀,三藩之乱由此开始。战乱一旦开始,便成燎原之势,吴三桂兵出三贵,进据湖南澧州、常德、岳州、长沙;朝廷军队云集荆州、武昌、宜昌,但不敢渡江撄其锋。康熙十三年二月,广西将军孙延龄叛,罗森、郑蛟麟、吴之茂叛于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