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承祜以后天天陪着你,你不要不开心了……”承祜小心翼翼的抹去我眼边的泪水,亲口对我说的。可是承祜,你说了没做到!你忘记额娘教你的吗,男孩子说话要一言九鼎,你又给忘了……
“额娘,阿玛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像和端额娘那样在一起?”承祜贴着我的脸,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和疑问。“因为额娘有了承祜啊……”我亲了下承祜柔嫩的面庞,笑着答道。承祜,额娘有了你就有满足的理由了,真的。可是承祜,你让额娘心痛了,没有了你的阿玛,又没有了你,额娘该怎么活?
…… ………… ……梦里面的承祜向我走来,欢跃的,调皮的,哭泣的,撒娇的,任性的,骄傲的,委屈的……一个个,当我伸手去拉时,他又轻轻的飘走了……“承祜……”我痛声哭喊,跪倒在地,承祜,等等额娘……“雪儿……”雪儿?是在叫我吗?我疲惫不堪的睁开眼:秀挺的眉毛,漆黑有神却显着无限杂乱的眼睛,笔直的鼻梁,下面是正微启呼唤着我名字的嘴唇,唇边的青色是什么?胡渣?他是谁?不愿想,闭上眼睛去看我的承祜。“雪儿!”他居然有丝生气,摇着我的肩膀不让我安神去找我的承祜。“大胆!”我张了口,沙哑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柔和,“放开我!”他脸上写满了惊讶,是惊讶于我的声音,还是我看向他凌厉的眼神?“雪儿……”他喃喃道,满眼的关切和心痛。这个眼神,哪里见过?“你是谁?”我虚弱地咧开嘴,企图笑,却从他的脸上得了一推痛苦。“小姐!他是你叔叔啊!”脆生生的声音掩不住轻声的哭泣,夹带着一丝恐慌,“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是吗?叔叔?叔叔,叔叔……”我轻声喃喃,又闭了眼,可再不能平心静气,心中那抹杀的红生生撞击着我的视线,痛得我喊也喊不出来。“叔叔!”我扑进那个久违的怀抱,泪水像决堤的江水带着我所有的痛苦悲伤汹涌着我的眼眶,决东海之波,难以泪穷……“哭吧,哭吧,我可怜的雪儿……”叔叔紧紧的抱住我的头,在我耳边痛声说着。
我的承祜,我那可怜的承祜…… ……康熙十一年一月,玄烨陪太皇太后启程去赤诚汤泉疗伤。康熙十一年二月初五,皇二子承祜因高烧不退殁于坤宁宫。数日后,玄烨和太皇太后赶回紫禁城。说数日,是因为我一直昏昏沉沉,但凡柔儿和叔叔跟我说承祜的后事还是其他什么,迷糊中,一切都从脑中飘过去,似乎不留一丝痕迹,又似乎件件记住了。我背着朝里半睡中,有人慢踱着脚步走了进来,他轻轻咳了嗓子,接下来就又听见柔儿和心蓝蹑手蹑脚走下去的声音。我不睁眼,不回头,脑中却难得明镜似的清楚:他回来了!
有人在我身后坐了下来,动作轻微,可还是扯到了我身上的被子。我累了,玄烨!我索性紧紧闭上眼睛,企图掩饰所有清醒的痕迹。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哀伤而又无奈。我对不起他!心中某个地方无端产生的愧疚和挫败,震的我的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颤抖。我似乎忘记了,承祜也是他爱的儿子!“对不起!”他倒先开口了,我的一切掩饰在他面前总是不攻自破。只是现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更没有想好该说什么。是和他分享悲伤,还是期盼从他那得到一丝慰藉?都不是!若说心中还有什么坦然的反应,就是:我不想见他!
背对,闭目,无言……沉寂的大殿,寒鸦声清晰入耳。伴随着一丝冷气,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
我依旧那样躺着,毫无知觉,脑中不断在想承祜、承祜、承祜……“你在怨朕?”半响,他冷冷的开了口,手指僵硬在我的脸上,触得我的肌肤一阵麻木。
可笑!我下意识嘲讽地扬起唇边,尽力开了口,语音是惊人的嘶哑淡漠:“臣妾不敢!”
“雪儿……”他声音中的妥协让我的心不安的跳跃,我恨他打破了我用来怀念承祜那颗本波澜不惊的心。“不要这样,”虚弱的音调却能及时得打断他的话。是的,不要这样,不要诱惑我再次依赖你!我承受不起再一次得到,再一次失去,这次的难关,我要一个人走过!“臣妾想请求皇上一件事……”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沉默既是默认。“臣妾恳请皇上将承瑞送回给荣嫔亲自抚养,臣妾累了……”我悠悠开了口,尽其平淡,意识却越来越苍白无力,朦胧中他甩了袍子大踏步走了,连带着留给我一丝透骨的凉风……
承祜,额娘终于学会做一个真正的皇后了,一个有情却无心的女人……
第三十二章
落花飘零,流水有情,倾波送天涯。花谢花飞,乱红迷离,几时见云霁?
满身花瓣,拂了一身还满。我叹了口气,眼看着随风摇摆愈发清凉的桃树,片片绯红悠然落下。弯腰捋了一手,撒在叮咚有声的泉水中,呆呆的看着撤水载红,一逝东流,能为我带去一丝思念给承祜麽?我颓然坐在木桥边矮石上,侧身靠着栏杆,不想动弹。承祜的七七已经过了,我还是披着头发,终日穿着素色的衣裳,神思飘散。
耳边传来凄迷而又哀沉的笛声,正符合我心中的伤感,不去思索谁人吹笛,只是伴着笛的音律魂萦牵绕……笛声依旧悲凉,却愈转清亮,一声声入耳扫着我心中的阴霾;忽的音调飘高,狠狠的击打着我的思念,一阵虚无迤离,听得我禁不住捂面低泣,想狠狠发泄一下自承祜走后堆存在胸中的沉闷悲伤……那是一种绝望的呜咽,我一直知道,所以克制。然而这笛声却似穿入了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气断神伤,再也克制不住。笛声随风而息,吹笛人轻轻走到我身边。我止不住流泪,转身欲趴在冰凉的石上掩住这种绝望,却投入了一个温暖而又僵硬的怀抱。而此刻,我不想去思索礼仪规矩,不想去考虑寡义廉耻,我只想有个屏障,能包容我所有的无助软弱。他抱着我的胳膊坚定有力,无言诉说着所有的怜惜和心痛。良久,我哭泪了静静靠在他怀里。他身体突然轻微动了动,接着是停不了的咳嗽。我赶紧坐直,伸手轻拍着他的背,皱着眉看着他。青色的衣衫,身体越显单薄,人却更飘逸隽永,肩头落着几片花瓣,映着脸色苍白得吓人。“你怎么样?”我着急的问,这个素来潇洒平淡的人,怎会遗下这个病根?
他的笑依旧清朗动人,仿佛能化却一座冰山,却无法消除自己眉眼间的哀愁。
“没事!”他好不容易停了咳嗽,拉下我抚着他背的手,轻轻握着。我不着痕迹缩回了手,他苍白的脸上更多了一丝无奈和失落。我转过眼,望着眼前落花流水,默默不语。“我是来告别的。”他轻叹着气,开了口。“你要走?”我还是惊讶了,或许还有不舍,“去哪儿?”“江南!”他抬头望着天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江南,杏花春雨,小桥流水,比京城适合他。我抽离他手中握着的翠玉笛子,用衣襟轻轻擦拭,对上唇边,好久没吹了,笛声却依旧婉转流连。他看着我,眼神闪烁有神,赞赏?叹息?脸上却惘然一片,让人瞧不清所想。
“送君一曲,一路顺风!”一曲即毕,我停下来,语音幽幽,我知道,是玄烨让他走的。
当我伸手还他笛子时,他却又抓住了我双手,下定决心似的紧紧握着,眼神坚毅,一字一句道:“跟我一起走!”我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半响,喃喃的说:“容若,你疯了?”“不,我没有!”他眼中的期盼、热烈让他苍白的脸多出了几分血色,“如果你愿意,太皇太后会同意的!”“可是皇上不会,”我静静的开了口,“我也不会!”他脸上明显的落寞看起来是那样的让人心软,可是,容若,我没心了。“我这一生,活得不算长,所有的情都给了玄烨,收不回来,”我怔怔得任由他握着手,他原本紧握的手却在一丝一丝松却,“我的心都在承祜身上,承祜走了,我的心也死了。”
我说得平淡,却残忍的抽去了他脸上刚露出的血色:“无论生死,我都不会离开玄烨,我答应过他的。”是的,我依旧记得,那个霜冷气凉的秋天,玄烨紧紧抱着我,颤微的嘴唇在我耳边说的话:“永远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永远不许!也永远不许离开我的身边!永远不许!你要记住了!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样的事,即便我做错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要给我道歉的机会,知不知道?!”我依旧记得他为我流的那滴眼泪,和我在他怀中的许诺:我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即便他错了,我也会等他……不过,他恐怕已经忘却了……容若终于放开了我的手。一阵风吹乱我披着的散发,缠绕着双眸,眼神逐渐迷乱。
他微微一笑,像释然万物,伸手接住我滴落的泪珠,说道:“谢你还能为我流泪!”他蓦地站起身,朗声道:“笛子送给娘娘了,后会有期!”说着转过身,飘然离去,渐行远处,却又传来他的声音:其实皇上和你一样,也是爱极了……
是吗?我淡然一笑,怎么办呢,我没有心了,无法感受,可是,胸口一阵一阵的痛,又是为了什么?回索府已经半个月了,额娘和叔叔的陪伴总算让我的心情渐渐平复,还有容若来的那次告别,放下了很多事,也想清楚了很多事。“真的要回宫了吗?”叔叔虽还年青,却犯了唠叨的毛病。我点点头,再一次道:“明早回去。”他不言语了,额娘拉着我的手,满是不舍。我看着额娘鬓头忽现的几根白发,一阵愧疚,她的女儿,让她操尽心了吧?而我自己,不也是一个苦命的母亲!“以后要多请旨回来看看,你……”额娘眼中闪过泪光,“永远都是额娘心疼的孩子!”
我微微一笑,我是大清朝的皇后,那个天底下最尊贵位子上坐着的女子,即便再小,也必须得承受所有的责任和道义。而这些,我以后会做得更好的。我拍拍额娘的手,示意她多放心:“额娘以后有空多进宫瞧我!”额娘偏过头以帕掩面,动作轻微擦去即将滚落的泪水,点头应着。半个月,太皇太后三次来人摧我回宫,连李德全也奉玄烨命来请了两次。再不回去,真的是我这个皇后矫情了。“雪儿……”叔叔开了口,却又沉吟半天,我眼巴巴的瞧着他等他继续,“……你回宫后,还是和皇上好好谈谈吧……”我脸色一怔,却听他又说道:“今天李德全告诉了我一些事……你和皇上,不要再折磨彼此了。”折磨?今后再想折磨怕都不能了,我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我回坤宁宫下午马佳就急急的进来向我请安。见她神色异样,我摒退了左右,单留她一人局促着站在我面前。我低头喝茶的功夫,只听“扑通”一声,抬眼瞧去,却见马佳笔直的跪在我面前。
我一惊,连忙上前扶她。她定定的跪着,怎么也拉不起来。我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臣妾对不起皇后娘娘!”她脸红着小声嗫嚅着。“起来再说!”语气稍微严厉,这是命令了,我胸中了然她要说什么。她却依旧跪着,恳切的说:“您让臣妾跪着说吧,这样臣妾会舒服一些。”
我没辙了,坐回软塌上,淡道:“那你说吧!”“那个荷包和香囊,”她轻轻的说着,语音中有一丝不易发觉的颤抖,“是臣妾设法让承瑞给皇上的……臣妾上一次在门口听娘娘和索大人说话,所以知道……但是,”她忽的抬头,“那张纸不是臣妾写的,还有臣妾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样东西会让皇上如此生气,这些都是……”
“够了!”我立马打断她,其实我都清楚了,早就清楚了,“你不能说出那个人!说出口你就是不忠不孝了!”声音低沉,却威严十足。“可是……”她突然住了口,看我的眼神充满惊讶,“您是不是都知道了?知道她……”
我点头承认,再一次把她扶起来。她游离一般任我扶起,身子在轻微的发抖。我暗暗叹了口气,问道:“既然做了,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她脸上浮现着愧疚和丝丝害怕,低头道:“承瑞回到我身边,臣妾才知道皇后对我们母子有多好。臣妾看到了娘娘给承瑞的那块玉,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在枉做小人。”“玉?”我奇道,什么玉能让马佳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诉我实情?“是那块刻着‘瑞’字的半块白玉,承瑞说他和承祜一人一半,字都是您亲手刻上去的……”她讪讪停住,看着我听到承祜时忽变的脸色,“对不起,娘娘,臣妾不该提……”
我摇摇头,笑了笑,示意没事。逝者已矣,我答应额娘和叔叔的,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罢了,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都不提了,”我淡然道,“那件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一个人说了,知道麽?”“可是皇上他还……”马佳脸上此刻的关心肯定是发自内心的。“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安慰着她,“缘分就是这样,强求不来。”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口照在我和马佳身上,那般美好。半响,才听马佳说了句:“娘娘,你人这么好,一定还会有阿哥的……”
我轻轻一笑,开了口:“你们的孩子,也都是本宫的孩子啊!”不知怎的,当时心中飘过一个念头:再生一次,怕真的是连自己的命都没了……谁知道,这个就是谶言!
第三十三章
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去面对的,两个人之间的纠缠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做决定的。
回宫第二天,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却被告知请去奉先殿。苏嬷嬷在前面领着,尽管有柔儿和心蓝左右的搀扶,我却依旧脚步虚浮,气喘微微,拧眉苦笑,看来自己的身子,真是弱到清风拂瘦了。苏嬷嬷走到奉先殿正门时却叫过柔儿和心蓝站过门侧,请我一人入殿。刚跨进殿门,门就在身后关上了。见惯不怪,再没有当初的惊惶失措。我微微一笑,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太皇太后。她的背影一如当初的果敢庄严,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垂下的双臂有一丝不自觉的摇动,轻轻诉说着主人心中此刻的不安。自从玄烨陪太皇太后去赤诚汤泉就再没见过她了,她的华发似乎密于之前,她的神态,也似乎添加了一份沧桑的衰老。“皇后……”我正准备弯下腰请安,太皇太后却先开了口,“到哀家身边来!”
不去思索她的语气为何如此沉郁苦涩,我依言走到她身边。她拉着我的手转向列祖列宗的画像,直直的跪了下去。我见状也立即跟着跪下,却依稀明白她接下去要说什么。看来,承祜的死,会带来一切水落石出,这样的坦诚,我觉不出一丝轻松和喜悦,反而是更多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雪儿……”听到太皇太后这样的呼唤,我还是惊了一下,“哀家可以这么叫你麽?”太皇太后并没有瞧着我问话,只是死命盯着一幅画像,像是要聚集所有的精神和力气。
“是,可以。”我轻轻答道,果然,是从这里开始,一种讽刺的痛楚在胸中蔓延。
她没有接下去就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稍稍加了力道,我知道,她正在下定决心。“你怪哀家吗?”太皇太后终究是扭过头看着我了,她的眼眸是那样深邃,深得望不到底,但我看清了有一种叫做期待的神态清楚的刻画在她的脸上,那般明显真诚,让我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我能不怪她吗?我才十八岁,心早就老到了八十岁,似水如梦的年华,没有一刻真正体会到。可是……可是,我不该怪她,不能怪她,她这样的女人,心中天下朝廷的安定远大于我一个人的幸福,她和我不同。而且,爷爷最后的嘱咐,正清晰的回响在我耳边,我张口,轻咬着牙,说出了同样的话:“我不怪您!”是的,不怪,本来就够累的了,爱着玄烨,念着承祜,无论是爱还是念,都是再得不到的痛苦,怎还会有多余的感情去恨、去怪呢?话一出口,就是真心诚意了。话一出口,就是全身的放松。太皇太后定定的看着我,不敢置信还是心怀感激?她这样的人,是不会随意让别人从她脸上得出心中所想的,除非,是她刻意让你知道。这个道理,或许我才刚刚懂得。她放开我的手,转目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祖先的画像,低沉的声音缓缓道着,像是讲述着一个久远而又纯粹的故事:“爱新觉罗一脉自太祖建国以来,几乎每个皇帝都会有一个情有独钟的女人。太祖的大妃乌拉纳喇氏,太宗的宸妃,也是我的姐姐。到了世祖朝时,你知道的,玄烨他的阿玛独宠的董鄂氏,”她的目光游离那些画上的人像,平视着他们的眼睛,像在思索,也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苦衷,语气渐悲,“可是无论她们受着每一代皇帝的多少宠爱,她们的一生却往往是所有妃嫔中最福薄的。大妃乌拉纳喇氏在最好的年华时被迫殉葬,殉葬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太祖最爱的女人,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应当永远伴随着太祖以报答太祖对她的恩宠。我的姐姐海兰珠,宸妃,守寡再嫁,得到先帝最多的怜惜,却生子早夭,她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不过两年的时间就随她的孩子早早去了,太宗在她去后抑念成狂,最终也支撑了不久,扔下哀家和福临孤儿寡母,也去了。而福临和董鄂的感情,哀家曾经强烈反对过,但他们之间的坚定不移,让哀家最终也同情了、放弃了,直到他们双双走了,哀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代代止不了的情劫,都是孽啊,都是孽!”我静静的听着太皇太后说着那些听闻过和不曾听闻过的传奇,帝王的感情当真这般折煞人麽?我看着画像里面的人,突然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像被挂在那里,会有后人以怎样的故事传述下去?
太皇太后扶着我的肩,凝视着我的眼睛,她的脸上承载着的是只有以前在爷爷那才能得到的慈爱和怜惜。“雪儿,哀家是喜欢你的,非常喜欢。但是,你和玄烨之间的感情让哀家心惊胆颤,大清朝再禁不起折腾了,大清朝不能再有为情所困的君王了。玄烨身上原本处处透着和他父皇不同的影子,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哀家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却再次发生。所以,哀家只能选择不顾一切的分离和拆散,朝廷和天下需要一个心无旁骛的天子。”我木然点头,我理解,我早该明白,身为皇后所应承担的。太皇太后看着我,轻叹一声,又接着说:“哀家以为你身边还有承祜,玄烨的离开或许并不会抽空你的所有。只是,承祜的死……”她眼中泛起晶莹,泪水沿着眼边的横纹无声落下,我卷起袖子,小心的拭去那片湿润。“你是个好皇后,聪慧、大方、沉稳而又坚强,你比哀家期待的做得更好,却让哀家心中多了更多的不舍和愧疚,让你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痛,实在是……”生平第一次从太皇太后的声音中听到哽咽。是的,在这个宫中,玄烨他还有其他的妃子,其他的阿哥;太皇太后还有其他的孙媳,其他的重孙,而我,除了承祜,只有承祜。我呆跪着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是言不由衷。每个人都是为了爱,每个人都没有错。神位前供着的熏香袅袅飘起,一派悠然,缠结着空气,满殿萦绕。太皇太后不自然的咳咳嗓子,似乎想拉回我无限零散的神思,接着说道:“容若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我终于开了口,话语不急,却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太皇太后,我是皇后,所以,没有如果之说!”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却瞬间平复下去,神色依旧如常。我只能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而实际上,话说到着份上,也没有可以继续的了。
离开之前,我恭敬的俯身拜着列祖列宗,真心感谢,命运的安排能让我曾经拥有玄烨那份真心唯一的爱。作为一个皇后,我应该知足。回坤宁宫时,晚霞满天,金色的琉璃、朱红的砖墙藏身于霞光中,似是永远的归附。而那些深宫中的悲哀和无奈,随着渐消的红晕一丝丝一丝丝的退却……终究都是为了帝王业!
灯光摇曳中木鱼声微,一声一声敲着我的思绪渐行渐稳,渐行渐沉。“小姐,已过子时,该歇息了。”柔儿走近偏殿小声叫我。默念完最后一段经,放下木椎和手中的佛珠,柔儿扶着我起来,我稍理鬓角,轻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小姐,您听柔儿一句劝吧,不要再这么吃斋念佛了,”柔儿搀着我走到正殿,苦口婆心在我耳边唠叨着,“您还这么年轻,何苦这么寡淡了自己!”我微微一笑,自己还年轻麽?“我是为承祜念的。”我柔声答道。刚要走过正殿时,突然间感觉有股奇异的思维在牵引着自己,停住脚步,静静不动。
“怎么了?”柔儿不解的眼神在我脸上探究。我不清楚自己挣扎了几番,终还是迈着轻颤的脚步,许久许久,打开了殿门。
“吱”一声闷响,映入眼帘的是定定站在门外却一脸惊讶失措的玄烨。风华雨露,孤身而立,更显萧寂。我和他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怔怔相望,时光交错,似梦流连。久违的玄烨,愈发高瘦清贵。
“皇上吉祥!”柔儿轻跑到门口,打断了那无尽蔓延的心绪。他微微扯动了唇边,却终归没有说话,身子微转,竟似要离开。“皇上!”他转身的片刻,我脱口而出,脚步不自然的跨出门槛,追随着他。他回头望向我,眼神中有惊讶、有期待、还有更多的心痛。面对着他的目光,我喃喃着不知该说什么,半响,憋出了一句打破了这无言的尴尬:“春寒袭人,皇上以后要早点歇息!”说着端身福下:“臣妾恭送皇上!”他上前走了两步靠近我,伸手抬起我的脸,我却发现自己再读不懂他脸上的神色,那般铁青着吓人。我僵硬着身子想退后一步,却被他牢牢抓着手臂,动弹不得。“你就这么讨厌朕?”他的眼中闪着寒光,寒光中的痛心撕掉了那份对峙中最后的伪装,我张口想说话,还来不及吐字,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彻底的打咽下去,“你放心,朕再不会来了!”
说完,他狠狠的甩掉我的胳膊,转身而去。这一刻,我惘然中听到了胸中一声清脆的裂响,碎掉了所有情漾……
第三十四章
这个季节的雨,缠绵湿润,丝丝沁入肺腑,冰凉却不恼人。玄烨很忙,叔叔说得勉强,李德全说得实在,荣嫔说得坦诚。我知道他很忙,亲政之后独揽朝政后就面对了三件最棘手的事:三藩、河务、漕运,我曾见他日夜反复思量这六个字,却件件任重道远。三藩急不得;曹寅和容若南下看管漕运,而漕运和河务又相通,现在玄烨最愁的怕是河务了。“皇上这几日也在看《水经注》。”叔叔瞥了一眼我翻摊在桌上的书,慢悠悠的喝着茶。
我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那你们现在有合适的人了吗?”“还没有,”叔叔皱着眉,像极了爷爷生前,“不过,刚收到安徽巡抚靳辅的治水方略的奏折,所传此人在治水方面颇有心得,希望能用。”我点点头,不再言语,点到即止。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这是祖训。叔叔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了片刻,脸上显出一丝焦虑,思讨着说:“你和皇上之间……”看到我微变的脸色,他停住了询问,继续道,“皇上这段日子日以继夜忙于朝政,身体似乎有些吃不消。李德全告诉我,前天刘太医给看了,开了药,炖了补品,皇上却不肯吃,更是很少休息,即便连日常三餐,也常不吃。他让我好好劝劝,可是我劝了半天,他竟似一句都没听进,一开口和我说的就是朝事。雪儿,这样下去,即便是铁打的也捱不住啊!”他为难的看着我,“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