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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家亲事属于看起来光鲜,实则属于并不实惠的,王氏拿来的人选,果然是包藏祸心。
面对广晟唇边的讥诮笑意,王夫人脸色一僵,却又恢复如常,柔声关切的说道:“我知道,最近有意跟我们结亲的太多,你这孩子眼花缭乱,不知道挑什么好了,所以才瞧着这家不好,那家不足的,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家?这两家你若是不中意,不如看看文官那边的帖子,择日去拜访一二。”
“还是算了吧,父亲在文官那边人脉深广,他若是有什么通家之好我又不看不上,岂不是彼此难堪?”
广晟吊儿郎当的坐着,看在王氏眼前更是嫉恨不甘——这么一个轻佻下贱的纨绔庶子,如今却这么得势,有这么多家豪门显贵追捧趋奉,这么多命妇来打听婚姻——而她亲生的广仁,花团锦簇的一个探花郎,却反而被他遮盖了光芒!
其实王夫人也是太过偏执,广仁身为侯府嫡出,崭新俊秀的一名探花郎,当然也是各家争抢的金龟婿,但广晟这几日的风头实在太盛,所有人谈论的都是这一场惊天大乱。况且他手握大权深得圣眷,谁若是能跟他结亲,那立刻就有一个得力外援!
而探花郎虽然不错,却要等他在翰林院里苦熬多年,一步步做成了大学士,才能算是功成名就,况且大学士也只是负责草诏机要,并不算真正的丞相,今上又是喜欢武事的,一个排位在后的大学士,还真不如得用的侯爷加锦衣卫大都督!
王夫人这几日越是受到追捧和逢迎,心里就越是酸苦,但如今广晟是侯爷,又是今上重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到亲自替他订下一桩不好的亲事,因此只能引导他跟那些表面光鲜的结亲,谁知广晟根本不理会,这么直接就碰了个硬钉子。
“你这话说得,你父亲听了不知道得多伤心…”
王氏强笑着说道:“既然这些你都看不上,那你倒是有什么主意——可对哪家姑娘有意?”
就算这小子看中了什么人,正式提亲都是要他们父母出面的,到时候见机行事…
“中意的人?”
广晟一愣,随即唇边笑意带上了几分欢畅,显得越发耀眼,“倒是真有这么个人。”
“那还等什么,赶紧说出来让我跟父亲商议一下,若是姑娘品貌不错,我们也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家。”
王氏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广晟却是不会相信她任何言语,只是笑着漫声应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转身告辞了,王氏看着他的背影,恨得咬牙不已——她终于发现,这个庶子一旦平步青云,她那点后宅女人的手段,就完全没辙了。
“夫人,这可怎么办?”
姚妈妈忧心忡忡的问道,却遭到王氏狠狠一瞪,“当初是谁说他成日在外游手好闲,肯定是养废了的?”
姚妈妈被自家小姐这么迁怒,心头也是惴惴,却是不敢回嘴,只能请罪道:“都是老奴瞎了这双狗眼!”
说着作势要打自己耳光,却被王氏喊住了,“行了,事已至此怪你也是无用,这小子脑后天生反骨,狡诈多端,现在谁也奈何不了他了。”
“连我们老爷也不行吗?”
姚妈妈不信这世上有老子居然教训不了儿子的道理,况且沈源本身也是精明强干,怎么就…
“连他也不行!”
王氏徐徐吐出一口气,阴冷道:“这小畜生大势已成,要撼动他很难了…”
想起这个就让她不禁光火,“快别提你们那好好先生的老爷了,当年的事是他惹来的,却是我弄脏了手替他料理善后,他现在居然还有脸装慈父,要跟他那好儿子好侯爷好好联络感情!”
她越说越是嗓音拔高,姚妈妈见她连自己的规矩都不顾了,知道她是气得狠了,连忙低声劝道:“夫人,快别提当年那事了,如今这些小蹄子也并不安分,隔墙有耳若是有人听了一字半句去告密,那可就糟了!”
“她们敢!吃我的穿我的,看着新侯爷俊俏有权有势,还想攀高枝不成?!”
话是这么说,王氏也对自己院里的丫鬟不敢全盘信任:三个一等的大丫鬟是靠得住,那些二等三等的就不好说了。
她脸色更加铁青灰败,低声道:“总要替这小畜生娶一房向着我的儿媳,我才能安心过日子…否则,若是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她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咬牙道:“继续去打听,看能不能从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嘴里套出些什么来?他到底对哪家小姐有意,我一定要知道个大概!”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巧果
如果说王氏院中是紧绷不安,如瑶的唐乐院中却是无声无息,大家走路都要踮起脚跟。
下人们都在悄悄嘀咕,也不知道如瑶姑娘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这几次议亲的对象一次比一次邪乎!
先是那个从小订下的广平侯家大公子,莫名其妙就退了亲事,然后又说给了二夫人妹妹家的萧公子,这也是个青年才俊,却又莫名闹出了意外,弄得两家面上都不好看;后来二老爷给做主订了那位在前院寄住的薛先生,科举结果出来后全府都沸腾了——没想到这位竟然是这一科的状元郎!
如瑶姑娘竟然要做状元娘子了,这话当时传扬出去,不知道羡煞了多少闺秀小姐,可大家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姓薛的,竟然是反贼叛党的头子!眼前尸首正被吊在中华门那边示众呢!
如瑶一桩亲事,出了这么多变故,府里上下人等都对这唐乐院敬而远之,走路都绕着走,整个院子上下也失去了往日的欢乐清爽,大家都是愁眉不展。
“景…薛语已经死了,这桩亲事也没有诛连的道理,你别听他们胡诌。”
正房内室里,小古强打起精神来劝解如瑶,自己却是面色惨白眼神幽深得深潭一般。
“我没事,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亲事不妥,无奈太夫人和叔父一意孤行,现在出了这事,反而是我的幸运——要是等嫁过去才闹出他是反贼,只怕我也只有投缳自尽和充卖官妓院这两条路了——这么想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
如瑶居然想得这么豁达,小古倒是放心不少,她正要起身告辞,却被如瑶喊住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又受了什么伤吗?”
小古抬起头,正对上她坦荡关切的眼神,轻轻扯动唇角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嗓音有些嘶哑,中气不足,话音未落就有些咳嗽,如瑶眼尖,一眼瞥见她帕子上有血丝,急得一把攥住,“这是什么?”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先前被气着了,一时血不归经吐了几口,现在已经没事了。”
小古倒是没骗如瑶,只是太过轻描淡写了——她之前心神受到严重冲击,吐血之下已经是五脏六腑都似被火焚过,元气大伤至今仍然没有恢复。
“你赶紧回房去歇着吧——侯爷也是的,你都伤成这样了,他都不知道关心探望——”
如瑶刚刚说到这,却见一旁的碧荷脸色有些古怪,在她的眼神催促下,有些尴尬的说了出来,“侯爷虽然公务繁忙,但一晚上已经来探望小古六七次了,可小古姐姐每次都不肯见他。”
“怎么了,你们闹别扭了?”
如瑶不得要领,以为两人是拌嘴吵架了,笑着调侃道:“你们俩吵架,只怕是你更伶牙俐齿,他是胡搅蛮缠吧?”
见小古只是漾起一道淡淡笑容,根本未及眼底,如瑶有些担心的收敛了笑容,却听小古低声叹道:“只怕今后,也未必会有吵架的机会了。”
说完,不顾如瑶的诧异惊讶,如幽魂一般飘然离去了。
沿着唐乐院外的回廊蜿蜒走去,绕过葱葱郁郁的一小片竹林,就隐约看到月亮门那一端的莲池和假山。小古坐在莲池边的凉亭里,一眼便瞥见,亭柱旁的木头小匾上那熟悉的自己,却正是景语的手书!
“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
这是欧阳修的一副游戏对联,看那墨痕崭新,旁边的一联笔迹也有些熟悉,大概是他跟大公子广仁一起备考切磋学问时写下的戏谑之作。
这个对联的典故他曾经在书信往来时讲给她听过,逗得她哈哈大笑,此时看来,却是只觉得讽刺和心酸!
他写这对联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是潇洒不羁的成竹在胸,还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慨然得意?
这一切,小古都无法去揣测了,人死如灯灭,估计他留下的文字和书信很快就会被抄走,就连这小小的对联,也会在这几日之间被擦得一干二净。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出了一层虚汗,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要擦,却停住了。
手帕干净整洁,仔细看才能看到一层隐约的五彩水痕——这是那一夜她替秦遥擦去背上印染的牡丹花图时用的,后来秦遥忙里偷闲,居然洗干净了还给了她,只有那颜料水洗不尽,透过雪色的绢布洇现出来。
她紧握着这方帕子,缓缓的闭上了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嗓子眼里火辣辣的,却是哭不出声。
“你怎么坐在这里?”
身后传来突兀一声,转头看时,却是好久不见的初兰。
只见她带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挎着食盒,半开着让热气略微散腾,一股清甜滚热的香味传了出来。
“是巧果!”
小古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是啊,热腾腾出炉的巧果,是秦妈妈和我亲手做的,想要送去给侯爷和如瑶姑娘尝尝。”
江南地区在七月七的乞巧节,会做一种应时的特殊点心,名曰“巧果”。百姓们常以“七曲八弯”来形容“七巧果”的形状。
小古闻到这熟悉的香味,不由的想起往年,她和初兰一起汗流浃背的揉面按进巧果模子里的情景,不由的会心而笑——
“小古你用点力啊,你做的这不是巧果,是圆面饼啊…”
“初兰姐,这巧果除了送给亲人,正式的场合却是送给夫婿品尝的!”
“好啊,你这小丫头别跑…!”
往事历历,小古眼中含笑,笑容未尽却又敛住了,整个人都陷入了更大的悲哀空茫之中。
“小古你怎么了,要跟我们一起来做吗?”
初兰直率爽朗,直接开口邀请,突然又想起秦妈妈的叮嘱,吐舌道:“我忘了你受伤正在休养…”
“不,我也想试试。”
小古说完,就朝着大厨房走去,初兰放心不下,把竹篮递给小丫鬟,自己也匆匆跟上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县主
大厨房永远是那么水汽蒸腾,热闹喧哗,七月里正是炎热,大家都挥汗如雨的左右忙碌着。
小古进去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她,她直接去撒了面米分,舀了热水开始调和,却被那个专门卖嗲找茬的玉霞儿拦住了,“哎呀,瞧瞧,这不是我们金贵的小古姐姐吗!你真是贵人踏贱地啊,好好的陪着你家如瑶姑娘,怎么又来我们这粗人的地方,做这些粗活呢?”
她眨着眼撇嘴嘲笑道:“莫非是你们如瑶姑娘派你来的,做这些巧果,是要送给姑爷吧…哎哟,我可忘了,她前前后后可是有好几位准姑爷,这要送给谁好呢!”
“你是得了失心疯吗?竟敢编排主子!”
小古没理睬她,接着赶来的初兰却是怒声呵斥道,玉霞儿撇了撇嘴走开了——初兰在侯爷身边伺候过一段日子,她有些忌惮,不太敢惹她。
厨房里一片水蒸气,显得嘈杂而看不真切,这样的环境,却反而让小古待得安心。
她一声不响的揉面发面,用擀面杖用力在桌上砰砰压平,只觉得周围的热气一阵阵熏进眼眶,不知不觉间,眼角刺痛着渐渐模糊了。
一滴滴泪水落入和好的面里,小古的身子已经疲惫虚软,整个人的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可胸中却好似有一团无形的炽红火焰在燃烧,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初兰担忧着看着宛如魔怔的小古,想开口问却又不敢,笨嘴拙舌更是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默默在旁边帮手,不多时,一块块巧果就成形放上了笼屉,底下炉火熊熊的蒸烤着。
小古坐在灶前看着火,就那么呆愣愣的看着,任由浑身衣衫被汗湿透,任由灶灰染上了脸颊和额头,好似毫无知觉似的,初兰简直担心她把自己也点着了。
这时候厨房里其他人也站得远远的看热闹,都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初兰怒火上涌,站起身来叉腰娇喝道:“你们看什么看,多不用干活啦!”
“不看就不看,这么灰头土脸的小蹄子,以为谁稀罕啊!”
尖声怪气说话的是刘大家的,自从吴管事坏了事以后,她在这厨房里就不如过去那般得势,可以横行霸道,如今看到以前随意可以欺凌的两个小丫鬟回来了,身上衣料看着就是不错,心下发酸就呛了两句。
初兰正要反骂回去,却见小古眼神直勾勾的越发怕人,连忙拉住了她,怕她真的把头伸到灶下的火里去了,“巧果快熟了吧。”
“是啊,已经可以出炉了。”
小古喃喃说道,把炉火熄灭了,直接就想用手搬下笼屉,吓得初兰赶紧用抹布打湿了给她包在手上,这才没有烫伤。
笼屉打开后,随着一阵热气和香味,一屉屉的巧果奇形怪状显得很是逗趣,小古用青瓷食碟装了一份一份,目光梭巡凝视着——
这一碟是给小安的,这一碟是给二姐的,这一碟是给七哥的——他在九泉之下估计也很讨姑娘们的喜欢,弄不好会嫌弃我手艺,那也只能将就着吃了…
她垂眸停下手中动作,一颗颗泪水落在巧果上,了那焦黄香脆的表皮。
“跟丢了魂似的,是想跟小姐一起陪嫁给姑爷了吧,可惜啊,啧啧…你就是在大厨房灶下吃灰的命,就算巴上姑娘也没什么用!”
刘大家的见两人都没回应,以为她们不敢顶嘴,越发得意的胡沁起来,一旁玉霞儿也跟着笑道:“莫非是思春才做了这些巧果,可惜啊,你家姑爷尸体都挂在城门上,你只能供给死鬼吃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光擦着她的头皮而过,顿时血流如注,剧痛之下玉霞儿尖叫一声就晕过去了——众人看到她头皮一大块被削了下来,顿时只觉得脚底发软:这算是彻底破相了,今后头顶就是半秃了!
小古手指一勾将短刃收入袖中,刘大家的刚要撒泼喊了一句“杀人啦”,却听外面闹成一片,一大群人快步冲进了大厨房!
“快快,快过来,可算找到县主了!”
为首那人嗓音阴柔尖利,惊喜交加的嚷嚷道,顿时更多人冲了进来,也顾不得厨房腌臜,统统跪地行礼道:“给县主请安!”
随即又有香气扑鼻的宫娥侍女进来,手中托盘里都呈着朝服华衣和头面首饰,她们跑到小古跟前,七手八脚的将她搀扶而起。
“县主,可算找着您了,快换衣裳吧!”
张公公如蒙大赦的松了口气,眨了眨眼退去眼前水蒸气后,终于看清眼前女子的形貌,差点一口气吓厥过去:眼前这个满面灶灰,眼神呆滞的少女,就是这次册封的广陵县主吗?
大厨房里的人也都惊呆了,被这群突兀而来的宦官宫女吓得眼花缭乱,根本没明白眼前这是闹哪一出。
“什么,县主?!开玩笑吧,她要是县主,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刘大家的笑声嘀咕,却正好被张公公听见,他眼神一凛,立刻就有小黄门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婆娘拖出去,左右开弓狠掴耳光。
门外传来刘大家的凄厉的哭号,随即却化为呜呜挣扎的闷响,众人都噤若寒蝉,一片静默之中,却听小古突然开口了,“张公公,是有什么旨意给我吗?”
我的小姑奶奶,可让我一番好找!
张公公心里嘀咕,面上却是笑得和善,“是,皇爷册封您为广陵县主,正式的旨意已经下来了。”
他停了一下,更加恭谨的上前,压低了嗓音道:“这可是皇爷亲手写的诏书,之前册封的诰命多了去了,就连张贵妃家的宣灵郡主在内,都是皇爷吩咐一声,翰林学士们草拟的。可从未见他如此重视一个人。”
小古微微颔首,却并不见如何诚惶诚恐,“圣上厚爱,我真是受宠若惊。”
“皇爷说,县主您弃暗投明,及时通报朝廷免去一场滔天大祸,实在是功德无量,更可见您心地纯善,对朝廷一片忠诚,跟您家…那个令尊,可大不一样。”
第三百四十九章 换装
张公公因为朱棣对她青眼有加,所以把当时朱棣亲口说的都讲给她听了,宫中禁语不得外传是老祖宗的规矩没错,但也要看是对谁,这位眼看就是平步青云的路数,给她方便也是与己造福。
小古的笑意更浓,讥诮之意却被浓密精致的睫绒遮住,“我跟胡闰,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张公公对她直呼父亲的名讳充耳不闻,又继续笑道:“皇爷今日兴致不错,想请县主进宫下几盘棋。”
小古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明灿却不到眼底,“那我更衣之后即可出发。”
张公公喜出望外,连忙对着捧着朝服发冠和赏赐物件的宫女们吩咐道:“快伺候县主去外头更衣,这里太热了又腌臜,你们跟进来做什么?”
小古微微一笑,也不揭破他就是来这里炫耀皇恩浩荡的,开始用炭笔小心描了几个标签附在碗碟旁,又朝着初兰点了点头,低声道:“已经出炉的七巧果我都已经贴上标签了,劳烦你替我送去吧。”
又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这才离开了。
初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她从未见过小古有这么生疏客套的一面,那样冰冷的眼神丝毫不见温度,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
大厨房里的众人全部目瞪口呆,随着出去看热闹了,炎热难耐的蒸汽里,只剩下初兰一人孤零零的站着,只觉得心口一阵发堵难受。
小古她,终于恢复了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她要离开这里,离开大家了吗?
她默默的垂下了头——照理说,一起做下人的好友有了好归宿,她该替她高兴才对…小古已经是县主之尊了,不再跟她们这些下人来往也是常理,可她的心头,为什么充满了酸痛和…不安?
初兰眼圈有些红了,她倔强的抿唇——打从心眼里,她就不相信小古会是那种富贵得势就看不起人的,现在她变得这么陌生和可怕,到底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死心眼的咬着嘴唇,任凭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她抹了把眼泪,这才想起小古方才的话,连忙去看碟子上的标签。
有好几碟是空白的,却是有几滴水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了,剩下的倒是写了名字。
“这是给如瑶姑娘的,这一大盘是给唐乐院的大家的,这是给我的,这是给广晟少爷,不,是侯爷的…咦?!”
初兰惊呼出声——写明标签给广晟的那个盘子硕大无比,里面满满当当堆得快漫出边沿了,都是焦黄酥脆甜糯冒着热气的巧果,这么多简直可以装个大食盒了!
“为什么只有侯爷的这份这么多?”
初兰有些疑惑,随即敲了敲自己脑门,笑道:“可能侯爷就爱吃这巧果,我真是想太多了!”
但是,为什么小古为侯爷做了这么多,自己却不送去呢?
这个疑惑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大厨房外的庭院,本来是空旷冷落的,此时却是站满了人,以沈源夫妻为首,大房二房的人都来了,就连太夫人那边也派来了赖婆婆看个究竟——他们都迷惑不解,这种厨下腌臜粗俗的地方,张公公亲自跑来逗留这么多,到底有什么贵事?
“听说,是册封了什么县主,我们家凭空哪来的这尊大佛?”
王氏在树下站得腰杆笔直,嘴唇微动问起了沈源。
“你问我,我去问谁呢?”
沈源皱眉答道,他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之前为了在文臣和皇帝面前表现忠直不阿,他亲自弹劾自己的儿子编造谎言危言耸听,是想趁机扩张锦衣卫的势力,并强烈要求关闭城门,如今真相大白,他的一系列刷声望值的行为,在世人看来不仅是愚蠢可笑,甚至是招致祸患的——真要按他说的做了,只怕无数百姓要被活活淹死。
因此朝野之间对他的骂声不绝,原本跟他投缘相得的同僚们也都纷纷疏远,甚至连张公公这次来传旨,对他也是公事公办的腔调,丝毫不见先前的和蔼可亲。
王氏见他紧皱眉头心神不宁,叹了口气也不再去烦他,原本烦躁的心头更添一重阴霾——这几天御前都没有任何声息传下,连原本轮班草诏的活都派给别的翰林了,沈源在家中如同困兽,她也是暗暗着急:难道真的已经被圣上厌弃了?
两人心乱如麻,一时却又觉得汗如雨下,穿着沉重的正式礼服都粘在背上,简直热得快厥过去了,正在这时,张公公一干人等从大厨房出来了,却是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模样的人,态度十分恭谨。
走近一看,却是一个脸上染着炭灰,衣着明显是丫鬟的,唯有那双清水妙目熠熠生辉,与平常的奴仆下人气质迥异,王氏觉得面熟又打量了几眼,突然心头咯噔一声,忘形的低喊出声:“原来是她!”
一旁的沈源莫名其妙,“你说的是谁?”
“就是如瑶身边那个小丫鬟,原先在大厨房劈柴生火的那个!”
王氏气急败坏的低声嚷嚷道:“一个胚子,却是牙尖嘴利的,我瞧着她就不安分,没想到现在居然一步登天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圣上既然册封她为县主,那就是认定她的身份了,颁旨的当口你可别口无遮拦!”
沈源低声喝斥道,王氏却是有些不服气——侯府里她最恨的就是广晟和如瑶两人,偏偏这个小丫鬟跟两人走得都很近,心中不免迁怒的低声骂道:“就算县主又怎样,之前不是还有张家的那个宣灵郡主对广晟有意,区区一个县主算什么?”
沈源瞥了妻子一眼,没好气道:“张家那个只是看在英国公和贵妃娘娘面子上,况且张家老爷子先前靖难时战死沙场,原本上头就有意要封他郡王,只是想让英国公有提拔的余地这才罢了,他家的女儿封个郡主也只是锦上添花好看而已,圣上也只是随口说笑逗乐几句就撂下了,而眼前这个,却是圣上亲笔写下旨意召见,你见过他对谁如此隆重在意?”
第三百五十章 诀别
此时那小丫鬟已经被宫女们搀扶进隔壁厢房更衣了,张公公静静等着毫无不耐,只是因为日头炎热才缓步走到树下,却是与沈源不远不近的隔了一段距离。
沈源只得主动走近打招呼,“张公公,这位县主到底是?”
“罢了,县主到底是栖身在你府上,你听听也无妨——这位广陵县主,乃是先前坏事的大理寺卿胡闰之女。”
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让沈源目瞪口呆——他简直不能相信,传说中那个刚烈狂妄的胡闰,他的女儿竟然潜藏在自己府上!
张公公笑眯眯看他的表情,笑容少了几分亲热,却多了几分矜持,“沈学士不必惊慌,胡小姐虽然有个逆党的父亲,她本人却最是深明大义。”
沈源听这口气不像祸事,心中略安,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正要继续打探些消息,却见厢房那边门扉打开,宫女们鱼贯而出,最后四个搀扶着一人,朝服上的闪亮刺绣和翟冠的宝石闪耀得众人眼花缭乱。
已经梳妆打扮完毕,也擦去了最后的易容伪装,再也不见丝毫的低调粗陋,终于恢复了最真实的她…小古无声的叹息,脚下却是走得稳当从容。
红色大袖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穿在她身上却是丝毫不显冗繁奢华,反而别有一种清艳娇嫩的美,翟冠的式样曾经被王氏腹诽老气沉闷,戴在她头上却是高华雅致,衬得整个人好似会发光似的。
众人想起方才那面涂炭黑衣着寒酸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位端华清隽的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