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点头,不管怎么说,他们中大部分是宫中老人,当年洪武皇帝确实曾经夸赞燕王朱棣长相酷似自己,这事是板上钉钉的,袁容这话完全是立不住脚的。
也有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人已经隐约想到另一个可能,甚至开始联想起宫里另一个隐晦的传说,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都点头如捣蒜,纷纷指责袁容是得了失心疯了。
朱棣面容阴沉,似乎要对袁容处以极刑,袁槿想要扑过去护住义父,却被众侍卫拖开了。
朱瞻基问道,“既然这人头是真正的朱允燝,那这位袁二公子又是谁呢?”
朱棣不屑的冷笑道:“当时我军破城在即,皇城这一片兵荒马乱,设计这假皇嗣迷雾弹的人肯定是自作聪明,要么从街上百姓里抢了一个孩童,要么是远支宗亲家抱来的——看这烟熏火燎的痕迹,估计全家也是死绝了。”
袁槿听到这一句,低吼一声拼命挣扎,却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制服了,在地上生生拖远了。
朱棣对他挥了挥手,好似在打发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就因为你不是真正的朱允燝,朕才看在永安公主的份上留了你一条性命,赶紧去北疆上任去吧。”
“至于袁容…”
朱棣看着血泊中的女婿,曾经爱重的武将,脸上露出一丝杀机。一旁朱瞻基看得真切,急忙求情道:“皇祖父,这人丧心病狂,是万死之罪,但他毕竟是永安姑姑的夫婿,姑姑也对他情深意重,若是真杀了他,只怕姑姑要伤心,不如…”
朱棣冷哼一声并不同意,“永安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若是死了夫婿,不妨再嫁一回。”
朱瞻基跟永安公主关系不错,知道她看似温婉却最是固执,若是被父亲杀了夫婿,伤心之下只怕要想不开,继续劝说道:“袁容是该死,但他也毕竟是皇家的驸马,更是您亲授兵权和爵位的爱将…”
若是连袁容这种家人重臣都是建文帝的死忠,岂不是反而惹得天下哗然?那朱棣的脸面要往哪搁呢?
朱棣眼中杀机更浓,朱瞻基倒是深知祖父的秉性,怕他来个“驸马病逝”,又道:“看在永安姑姑的面上,留他一命吧,否则真要有人把他那些疯话当真,岂不是又是一场风波?”
这个话题非常可怕,等闲人根本不敢在朱棣面前提起,朱棣眉心微微颤动,分明是盛怒的模样,半晌后才道:“那就让他在府里终身幽禁吧。”
朱瞻基如释重负,随即又嬉笑着跟皇祖父讨起了恩典,“这些逆贼少不得一一明正典刑,但百姓经过这次大水也是担惊受怕元气大伤,能否给他们一些赈济之物呢?”
虽然江水被三条长街下的地下水道引出了城,城门也及时打开了,溃堤的部分也正在修补,但水退去也需要一段时间,很多贫苦百姓家中低矮的棚房估计已经被冲毁了,还有家中的粮食物件,看起来不值几个钱,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朱棣沉着脸显然心绪不佳,听到朱瞻基这话,眉头都舒展开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瞻基你能体恤百姓的不易,实在有未来的仁君之风!”
语气之间很是欣慰,简直是毫不避讳是把爱孙当做未来的天子看待,朱瞻基虽然连忙辞谢,但也没露出惊恐不敢当的神情,显然朱棣已经不是第一次说类似的话。
祖孙说话之间,自然有人将袁容拖走,他已经身如槁木一般,直愣愣随人施为,朱瞻基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广晟,见他站在小古身旁,用力搀住了她,悄声安慰着什么,唇边闪过一条笑意——想不到这个沈某人还是痴情种子!
这样也好,真跟纪纲一样亲族全无阴冷难测,他还信不过这种人呢!
“皇祖父,还有这次事件的有功之臣,您也不能忘了…”
敢这么没大没小亲昵说话的,只有他这个爱孙,他父亲朱高炽见到朱棣都是战战兢兢的。
朱棣含笑瞪了一眼爱孙,“你要替锦衣卫指挥使表功?”
“沈大人是朝廷重臣,赏罚出自天宪,哪里轮到我来替他说好话?”
朱瞻基这一句更博得朱棣喜欢:瞻基这孩子就是懂分寸知礼仪,虽然宠着他,却从未真正对朝政指手画脚。
朱瞻基笑道精灵活泼,“我要说的,是这位胡姑娘。”
他的手指向小古,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在景语身旁默然垂泪的少女。
朱棣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道不悦,“是胡闰的女儿吧?”
“是,可她跟那个逆贼父亲可不是一路人,说起来这也是个苦命的…”
朱瞻基将前阵子广晟告诉他的一些情况说了,大概包括胡闰当年怎么嫌弃母亲订下的结发妻子,如何冷淡苛待她们母女。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心志
“这天底下的父母和子女,有时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喜欢的呢,就捧上天爱如明珠,不喜欢的呢,就各种嫌弃冷淡,明明是嫡出的,还任由庶出的践踏诽谤…”
朱瞻基似乎有感而发的唏嘘,眼角带了些水光,朱棣一听明白了,这是在说他父亲朱高炽。
朱高炽虽然是太子,但在朱棣面前,却反而不如太孙朱瞻基和太子妃张氏更得信重,朱棣宠爱太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越过太子封了太孙,又让他掌握重要的京营兵权,而太子却等同软禁宛如傀儡木偶一般,两相对比,这父子之间也是有了心结,太子干脆纵情声色,宠爱起了年轻婀娜的小美人和刚出生的几个幼子,据说前几日对前去请安的太孙颇为冷淡,甚至指责他对几个幼弟毫无关怀,没有做长兄的样子。
朱棣听到爱孙嗓音里的委屈和感慨,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怒,冷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朱瞻基已经恢复了笑容,继续说起了小古,“父母再如何不慈冷待,那也终究是父母,出身是无法选择的。胡闰出事时她尚年幼,这十多年来虽然被人蒙骗加入金兰会,却仍然心向朝廷,并没有真正跟逆贼们沆瀣一气,听到阴谋后及时向朝廷揭发,这才避免了一场滔天大祸,沈指挥使固然是赤胆忠心智勇双全,但这位胡姑娘的功劳同样不能抹杀。”
见朱棣虽然脸色松动不少,却仍在沉吟,他靠近了两步,几乎贴着祖父的耳朵悄声道:“这也算是深明大义的一种典型,您应该厚加封赏褒奖,才显得朝廷胸怀大度,包容四海——说不定逆贼中有心智不坚的,也会因此被打动归顺呢!”
朱棣点了点头——他不是没想到这层,只是对胡闰那个顽固可恶的人心存厌憎,连带着也对他的家眷实在没什么好感,但朱瞻基既然说的如此恳切,朱棣也愿意给这个机会。
“你上前来,给朕看看。”
小古好似没听到一般,整个人茫然空寂,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广晟担忧之下,亲自搀了她的手上前,完全无视他人侧目非议。
“抬起头。”
朱棣说完,小古却突然有了反应,缓缓抬起螓首,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她虽然因为默默流泪而双目红肿,面容却是极为娇美动人。
她双眸清澈而迷离,就这么看着也不知道避讳,仿佛感受到众人的打量,面色微微变得绯红,一眼望去如明珠生光,美玉染晕,令人心摇神驰。
朱棣眯起眼,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不知怎的,却越发感觉到面善亲切,一时也想不起来。
见她也直勾勾看着自己,他挥手阻止了一旁张公公的斥骂,以少见的和颜悦色问道:“你在哭,是为了谁呢?”
小古仍然直勾勾的凝视着——只有她和身旁的广晟才知道,她看的对象不是面前的朱棣等人,而是一旁漆盘中的血淋淋人头。
“七哥…”
小古低声喃喃道,整个人好似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难以置信之中,双眸凝视之下,顿时又是珠泪滑落。
她颤抖着要走过去,似乎想伸手去抱起人头,广晟一把阻止了她所有的举动,对朱棣解释道:“她一时悲痛,有些神智不清了。”
朱棣倒是也不以为忤,继续和善问道:“是你告发了景语的计划?”
良久的沉默之后,小古终于开口了。
“是。”
嗓音沙哑,但那股子空灵清逸的韵味仍然能够听出,朱棣眯起眼笑了,“看你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告发他呢?”
当然是因为不能让他伤害满城百姓,但这种话听在朱棣耳朵里肯定会惹他不高兴,广晟正要插嘴替她转圜掩饰,却听小古声调平平道:“那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做错了。”
阿语,你错得太离谱,眼前这个暴君老贼,狠毒却又狡诈多端——看他把建文残党的事明面上交给锦衣卫和东厂,实则却派亲信胡滢暗中查访就可以知道,他习惯给自己留下后手。就算你的计划能够实施,满城的百姓死于洪水,他十有八九也另有保命秘招可以逃命。你就算牺牲了满城百姓,只怕他也不会死绝!
“哦?你觉得他是错的,所以来告发,那你觉得,谁做的是对的。”
“是您和朝廷——圣上万岁万万岁,是绝对不会错的!”
只有身旁的广晟,才能听出小古话中的森然锋芒——你们永远不知认错,永远认为自己全对,认为别人都该做你的顺民,就算被凌虐被杀,也该坐以待毙,不该反抗!
“哈哈哈哈!”
朱棣被小古的话逗得龙心大悦,眯起眼,越是端详她的容貌神韵,越发觉得亲近,“你这次主动告发阴谋,立下大功,若是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小古眨了眨眼,一滴泪珠挂在雪白晶莹的眼底肌肤,却因为黛青的晕染显得格外明亮,朱棣感到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幽邃清艳满含柔婉哀意,却又挟着无尽锋芒的冷凛——他甚至感到,眼皮都微微有刺痛之感!
“如果可以的话,请圣上赦免我们这些罪余的女眷家人,至少,不要让大家再生不如死的熬着。”
最后半句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宛如杜鹃啼血般惊心,现场顿时静默无声,大家都害怕朱棣会勃然大怒,却又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大家都觉得朱棣今天是中了邪了,居然对眼前这个逆党之女如此宽容厚爱,有机灵的宦官意境开始打量小古娇美的容颜,开始朝暧昧的方向猜测。
“但具体要赦免多少人,就看你的表现了——来人,取棋盘来。”
皇帝出行,带着这些什物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很快,一座榧木棋盘就搬来了。
“听说胡闰家自诩是清贵儒门,诗礼传家,棋艺应该也学过吧?”
小古摇了摇头,很诚实的说道:“我父亲什么也没教过我。”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对弈
但她随即接了一句,“我母亲教过我君子六艺。”
朱棣哈哈大笑,“那我就来试试你的棋艺——只要你能赢我多少,我就赦免多少罪人家眷,这样如何?”
小古神色之间波澜不惊,唇边甚至露出细细的笑纹,“这样太不公平了,您是圣君万岁,我只是区区小女子,况且围棋上胜过数子就很难得了,这样又能赦免几人呢?这也显得您太小气了!”
最后一句简直带些小女子的娇嗔俏皮,逗得朱棣哈哈大笑,周围人见他心情这么好,也跟着笑成一团,顿时肃杀场面变成了明媚游园一般。
不对劲,很不对劲!!
广晟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强烈的不安预兆越来越强——小古只有跟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娇嗔戏谑,她跟朱棣之间仇深似海,又接连受到景语、秦遥惨死眼前的刺激,哪里还会对朱棣这么俏皮亲昵?!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边厢朱棣笑过之后,又道:“那你说怎么来比试呢?”
“不如这样,我下了多少个子,就在我棋盘这半边的第一个点里放一粒米,在第二个点里放两粒,在第三个点里放四粒,在第四个点里放八粒,依此类推,我下棋的每一个点放的米粒数都是前一个点里放的两倍——到最后终盘时有多少米粒,陛下就赦免多少人,这样如何?”
小古笑得明媚可人,朱棣被她逗引得无可无不可的,哈哈大笑答应了,“依你,都依你!”
于是两人就在树荫下摆开棋盘,广晟想要走近,却被张公公拦住了,这阉人满含深意的笑道:“沈大人,你可真行啊,弄了这么个宝贝到皇爷跟前!如今皇爷兴致正高,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广晟冰冷眼风扫了他一下,张公公只觉得身子一颤,却是不敢让开,只是苦着脸哀求道:“沈大人,你是聪明人,皇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区区一个女人,天下何处无芳草呢…”
广晟根本没心事听他聒噪,目光看向不远处树下对弈的两人,日光透过绿荫撒在两人身上,小古一身紫衣明媚,整个人却苍白得好似透明一般,孱弱的眨眼都要倒下。
可她明明到这种地步了,一眨眼,却仍然是笑靥如花,指尖白子下在一处后,还跟朱棣低语了几句。
广晟掌心捏着一把冷汗,见两人虽然貌似亲近,周围却还是有侍卫站立的,心中略微安定了些,却又陷入更加可怕的猜测中——小古她究竟意欲何为?!
这一局大概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却是比众人想象的都要快得多,小古慢条斯理的复盘,一边手肘撑着腮,懒洋洋的算出了最后结果,“我胜出你三十四子。”
朱棣被杀得大败,此时仍然有恍惚不敢置信的感觉,只是喃喃道:“三十四子?”
“是啊,按照我们的约定,请陛下派人在棋盘点上里放入米粒吧。”
于是一小香囊金梗米被送了上来,这本来是玩赏用的沙袋里的,宦官们紧急拆开送了上来,心思真正灵巧无比。
计数米粒的工作开始了,第一点上放一粒,第二点上放两粒,第三格内放四粒…才到十个点,一个香囊的麦子已经空了。
周围人都大吃一惊,朱棣沉声吩咐道:“取大袋来!”
于是,不多时,不知道从哪里百姓家里借来的大袋糙米被搬来了,打开之后继续往上放,棋盘的一点当然放不下这么多米,不得不用碗盏盛了放在相应位置。
不到二十个点,一大袋糙米也用光了——这样可怕的进展,谁也不曾料到!
朱棣的脸色有些发黑,周围空气沉寂得可怕,小古却仍然那般托着腮嫣然一笑,“怎么了,继续啊!”
“皇爷,您看这…”
张公公面露难色,朱棣却道:“君无戏言,你们继续吧。”
也是继续放下去,到第二十五点的时候,这一子上所放的米粒,已经连一个巨大花瓶也放不下了。
“还有九个子呢…”
小古笑吟吟的,众人都不是笨蛋,已经看出了端倪,朱棣沉默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朕被骗了,是不是?”
小古眨了眨眼,说不尽的青春可人,“这是波斯人发明的诡计,我只是从书上看到,博您一笑而已,波斯人西塔要国君赐予他整整六十四格的麦粒,按这个算法,就算整个天下几千年的产量,都不够这笔赏赐的。”
朱棣被骗之后,竟然毫无不悦之色,只是苦笑道:“果然是名门才女,家学渊源…”
“胡家的家学怎么渊源我都没学到一点一滴,我娘才是真正的才女,这个故事是她从书上看到的!”
小古争辩道,反而引得朱棣发笑,因她对胡闰的反感和排斥而越发放心了,“好好,你说的是…就算这个算子递增的办法是从波斯人那里得知的,那你手谈胜了我三十四子,就是棋界国手才很难做到,你的棋艺竟然也如此出众,真是难得。”
小古抿唇一笑,突发惊人之言,“国手博士们定然比我更强,但他们遇上您必定束手束脚,不敢赢也不敢输得太难看,所以您才觉得,自己的水平也只比他们略逊一筹。”
这话绝对是实话,但从来没人敢跟朱棣说,他听了也没发火,只是苦笑着恨恨道:“没想到这些人都是假的,朕却是被骗了这么久!”
两人说得投机,周围众人暗暗惊诧:朱棣从来没跟人这么亲近的说话,今天这简直是数十年没见过的异数!
难道宫里真要多一位娘娘了?
张公公想起表面和睦雍容暗中却斗了几十年的张贵妃和王贵妃,不禁叹气这又是多事之秋。
“按照我们的约定…”
“君无戏言,答应了你就会做到,朕现在就下诏,赦免天下间所有因此入罪的家眷妇孺…不过,那些真正的建文罪臣,却是决不能饶!”
朱棣说起那些大臣本人,面色阴沉嘴角下挂,仍然看起来不寒而栗。
第三百四十五章 啼血
小古笑道:“他们要做不贰忠臣,本来也不稀罕您的赦免,就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最是无辜,也最没骨气了,我们啊,只想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就行了。”
“如此可以依你…你就只有这一个要求吗?”
小古眨了眨眼,少女的妩媚和无邪在这一刻让人目眩神迷,“还可以要别的吗?”
一副小财迷贪心不足的模样。
朱棣哈哈大笑,“以你的功劳,足够封你诰命了,朕封你为广陵县主,即刻昭告天下。”
“多谢万岁!”
少女盈盈下拜,朱棣却亲手扶了起来,看看天色不早,这才意犹未尽道:“等你册封完后,再进宫来给朕看看,我们再好好细聊!”
随后带着朱瞻基等人返回宫中,经过广晟身前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的功劳朕也绝对不会埋没,袁容此人忘恩负义,你要多担些担子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会把袁容手中的部分精锐调给广晟管辖,这一句一出,身边锦衣卫都面露兴奋之色——先前纪纲大人在军中也领有兵权和职位,官拜都督,只是圣上猜忌才不能兼任,广晟这一次,少不了也是一个“都督”,这意味着锦衣卫终于回到全盛时期了!
广晟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未来的任命,朱棣拍了拍他的肩,又朝着小古看了一眼,一笑之后浩浩荡荡回宫里。
小古凝视着他的背影,那目光幽深却又清冷,半晌,才收敛了笑容,整个人瘫软在地。
广晟连忙去扶,却被她挣脱了手腕,“阿语的尸体…!”
“按照惯例是要悬挂明正典刑。”
广晟看到她唇边似笑似哭的颤抖弧度,心中也很不好受,“你放心,等过了这阵风头,我会设法把尸体换出来安葬的。”
小古点了点头,沙哑嗓音低得好似吐气,“阿语就算能入土为安,可七哥,七哥他的尸体,却是身首异处,怎么也拿不回来了!!”
最后一句她的嗓音突兀高亢尖利,牙齿紧咬着嘴唇滴下血来,广晟抱住了她,竭力阻止她陷入癫狂,想要劝说保证,却发觉自己此时是如此的言词苍白无力!
景语算是逆党,风声过了还是能偷换出尸体来,可秦遥竟然是真正的朱允燝,这就非同小可了,朱棣对嫡长一脉一向是斩尽杀绝的态度,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取走他尸体的任何一部分的。
更何况,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头颅,躯体在哪也无从查起。
广晟感受着怀里娇躯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痉挛,自己也是心如刀绞,只能笨拙的低声安慰道:“你的七哥已经离开这个多苦多难的世界了,看那样子,死前也只是一刀,没有受太多的苦…他若是在世,也不希望你为他这么难受,整日哭泣…”
“你说得对,七哥最喜欢看我笑。”
小古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道凄迷的笑容,身子却仍然控制不住的发抖,好似在打摆子一样,广晟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正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却听有人冲了进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
“十二妹!”
小古勉力抬头一看,竟然是聂景!
只见他清秀书生气的脸上已经哭得一塌糊涂,连话也不会说了,“十二妹,七哥他、她…”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小古点了点头,“我已经看到了他的人头。”
说到这,她泪水簌簌落下,唇边的伤口再次被咬破。
“不仅是他,连那二十八个女眷也…”
聂景颤声说道。
“你说什么?!”
小古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当时荒庙那边已经全部被我们控制,城外一片喊杀声,七哥担心那些女眷在庄子上不太平,就把她们接过来一起,谁知道官兵突然来突袭冲进来…”
聂景说不下去了,这事说起来也很是蹊跷,官兵一冲进来什么话都不说,就要赶尽杀绝,他若是不回来取药,必定也死在里头了!
官兵是因为秦遥是真正的皇嗣才下狠手的,那些女眷是莫名遭遇池鱼之殃…小古心头这么想着,整个人却是压抑不住胸中的悲愤,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小安,以及那些受尽折磨的女人们,这么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得到了大赦天下的诏令,却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她整个人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任凭广晟抱住了她放平,朝她嘴里喂着水和什么药丸…什么也顾不得了,也不去理会!
她的手指狠狠的插进身旁的泥地里,不顾砂砾和兵器的碎片刺破,用尽浑身力气,染得满手血腥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激烈的念头蒸腾不已!
真正溃堤的地方经过两个昼夜的围堵,终于重新合拢了,城里的江水也慢慢的退散出去,上至皇族显贵,下至庶民百姓,虽然受了极大的惊吓,却终究还是安然无恙,只有靠着城门零星几十个倒霉的,被水冲得撞上了重物,被压在底下丢了命。
这一场惊魂,终于以逆贼们的头颅悬挂中华门而告终,但让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是,这次事情虽然闹得很大,却没有诛连太多,逆贼的人数就那么几十个,孤零零看起来没什么气派。
汉王因为被骗,所以没有受到正式的惩罚,但是朝中都流传说,他被今上狠狠斥骂后鞭打,一边打一边骂他“就这点子蠢笨如猪的头脑,也敢自称是酷似李二——李二要是像你这么蠢,他爹李渊就不用被逼退位了”!
这种话传得绘声绘色,真假谁也不知道,但明眼人都能确定,汉王朱高煦是彻底失宠了,据说工部正准备替他在封地把王府修缮完整,让他择日就藩。
这次最大的功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沈广晟,他得到了连续三道圣旨的褒奖,不仅封他为锦衣卫大都督,还御赐了蟒袍玉杖宝剑等物,还加封他祖上三代,甚至还追加了一个实质世袭千户给他未来的次子,这最后一条简直让所有公侯之家都眼红不已——各家为了爵位明争暗斗,可爵位只有一个,但沈家居然多了一个世袭千户可以袭!
第三百四十六章 结亲
原本就炙手可热的济宁侯沈广晟,如今已经是红得发紫了,好些名门勋贵家都有意跟他结亲,甚至有些衰败之势的甚至愿意送女儿来做小,这些人络绎不绝而来,统统由他名义上的父母沈源和王夫人接待,这两人忙碌了好几天,面上都是一副自豪谦逊的模样,心中却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么滋味都有。
“今天,安阳侯和会安伯夫人都来拜访过了,都有意让你做她们的东床快婿,安阳侯夫人还说如果你愿意,几个嫡女随便你挑——他们两家都是本朝得力的老牌勋贵,比起其他根基浅的来说,还算合适。”
王夫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庶子,也是如今的一府之主,看起来一副慈爱模样,那笑意却未入眼底。
“见都没见过面,挑什么啊,这毕竟是大家闺秀,不是小狗小猫的,难道还能排成一列给我看?这种人说话不知所谓,母亲还是离她远点吧。”
广晟说话毫不客气——安阳侯郭义虽然有差使,但都是闲置冷落的位置,而且一干就是多年,这种人就是趋炎附势,别说送女儿,就是要他家美貌儿子只怕也会上赶着逢迎;会安伯倒是现掌着兵,但亲戚下人太能惹事,早晚要惹得今上怒火,把他们彻底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