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修仙界最不乏的也正是这样的女子,或者眉目如画,或者钟灵敏秀,又或者吸丅精揽月,修仙者本就是在天道中挣扎的人,自然不缺这些东西。
张兆熙的年纪不大,可美人,其实也早就看过无数了。
空音自然不会以为张兆熙是被这人容貌所摄,至于他旁边的张六张永卓——这个傻小子看美人看呆了倒是半点也不稀奇的。
“臭小子!”空音凝气成线,传音过去。
他活了一把年纪,自然知道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个混小子拉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张兆熙眼睛里面的晦暗一点点剥落,他原本全身都散发着诱丅惑异性的讯号,在这一刻却全然转化为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空茫。
“不是她…”轻轻一声叹息,来自张永卓。
站在台阶上的紫衫女子又疑惑地向他看去,她旁边有人轻唤了她一声:“青羽师妹,我们快些进去吧。”
“哦,好。”
声音轻飘飘地远去,立于彼端的张兆熙轻轻一拍旁边兄弟的肩头,唇角微斜道:“小六,不走么?”
“不是她…”张六失魂落魄。
“早都死了,灰飞烟灭,怎么会是?”张兆熙轻笑一声:“还不走?再傻看着当心人家把你当做登徒子。”
张六咬住下唇,垂下眼睑,沉默转身。
一行人在这街道的一头走向另一头,聂瑶没有了欣赏异地风情的兴致,空音也不再有发挥猥琐的心情。
相互的沉默中,一贯寡言的殷阑珊忽然问:“她像谁?”
很多时候,这种沉默中的突袭都能够收到极好的效果。殷阑珊不是个习惯打探别人隐私的人,她给人的印象向来就是冷漠,沉稳,安静,因此,当她忽然这样提问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能够抗拒。
至少张六就没有抗拒,他嘴唇颤抖,低低的说:“其实也不是很像,只是脸型有一点点像,还有眉毛和鼻子,一点点像而已。我知道,不是她,差太远了,就连形似都只有三分…”
虽然是回答了,然而答非所问。
殷阑珊的神情依旧沉稳,她只是淡淡的说:“永卓,执着是优点也是缺点,如果不能学会放下,你还是回去做凡人吧。”
张永卓又将头低下来,轻而坚定的说了一句:“我需要力量。”
——所以我会一直走下去。
“其实半点都不像。”张兆熙却在这个时候接上殷阑珊的话,给出另一个答案,“她不需要别人像她,她也不会去像谁,这种对比根本就没有意义。我只是在那一刻,有过一丝幻想而已。”
这一句话,张六和聂瑶没有听懂,殷阑珊和空音却是懂了的。
两人皆有些震惊的看向张兆熙,一时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因为张兆熙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承认了自己的脆弱,他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自己有过“幻想”,那他心中的感情该要刻骨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他甘愿在他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他将伤感摊开得太过干脆利落,又终归是有些太过形而上了,只让人感觉到,很假。
空音轻咳一声:“这个昭明城,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阑珊,你带小六跟瑶瑶回客栈去吧,我刚才见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这就带你们师兄去查探一番。”
话音未落,维持着雍容表象的空音老道就暗暗冲张兆熙打了个你知我知的眼se,然后身形几闪,也不等殷阑珊回话,立刻就似慢实快地离开了。
张兆熙的动作也很快,他的修为又是同辈四人中最高的,轻轻巧巧的就跟上了空音的步伐,然后对他传音说:“师叔,你下次要找借口的话,能不能换一个稍微不这么拙劣的?”
空音的脸皮早就厚过城墙,一边大步前行,一边从容指点:“兆熙,昆仑物产丰无,你看这城中繁华,如今这时节定能淘到些不错的东西,我们不妨好生挑选。”
暗地里传音:“臭小子,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还分那个什么像不像的。照我看,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也没谁特别。”
“天底下的男人也同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张兆熙凤眼微挑,“可惜像师叔这样的鼻子和眼睛,就永远比不得师侄这样的好看。”
空音脚下一踉跄,忽然转过身,对旁边险些被他撞到的一个秀丽女修士行了个道揖:“这位道友,适才身体有些不适,冒犯了道友,还望道友见谅。不知道友仙乡何处?贫道连成派空音。”
张兆熙:“…”
被“冒犯”的女修士展颜一笑:“不敢,晚辈昆仑派明瑛。”
张兆熙传音:“师叔,人家是在提醒你,叫你别再继续丢前辈高人的脸。”
空音一脸凛然正义:“道友着相了,我辈修士身份年龄皆是外物,这些浮云的东西,不说也罢。”
一三一回:华年将渡
弹指年华如瀑,便又是一个年祭过去。
叶青篱被关在昼空岛的静室里,元神遁入在长生渡中,不知岁月消逝。
明丽的千液湖边,骤然有朦胧清幽的浅绿se薄雾升腾而起。
昂——
轻轻一声有如龙吟扶摇,湖边灵雾乍如风云翻腾,舒展而过,直如神龙摆尾,灵动逍遥。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响起,珠珠兴冲冲地跑过来,蹲到盘膝坐着的叶青篱身边,欢喜道:“篱笆,篱笆,你的四象无极鼎终于可以启动啦!”
叶青篱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她右手摊开,灵动的薄雾便如水龙翻卷般倒入她的掌中,然后翻滚压缩成一团,最后变成了一尊泛着莹莹绿光的小鼎。小鼎不过巴掌大,方口四面小三足,看那质地非金非玉亦非木,向东的那一面上有青龙盘旋,吞口晶莹,气势隐约磅礴,只如活物。
“虽然是可以启动,但我现在的肉身无法进入长生渡中,若要炼丹还需等些时日。”叶青篱伸指一弹,鼎身再次发出悠长龙吟,最后化成一只龙形的翠绿se手钏,一个旋绕便缠到她的左手手腕上。那模样,就好似是有一条小龙缠绕于她腕间般,龙口衔着龙尾,龙身上鳞片宛然,栩栩如生。
“呀!小鼎变成小龙啦。”珠珠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叶青篱手腕上的镯子,着镯子的颜se并不特别突出,虽是翠绿却并不鲜艳,反而隐含着一丝古朴的晦暗。落在叶青篱手上,便只显龙形精致,却并不引人注目。
“这是四象无极鼎的第一形态。”叶青篱解释道,“化成龙形后,我可以在借用地火炼丹的时候引动乙木青气,增加丹药的成丹率。”她没有继续解释的是,四象无极鼎化出第一形态后,还能帮助她发挥木系法术的威力,并且自带一个移花接木的奇术。
借用四象无极鼎,一旦引动移花接木,叶青篱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将对手的攻击反射回去。这实在是一个远比主动防御还要好上许多的防御之术,并且也非常符合叶青篱平常的战斗习惯。
法宝果然是法宝,先不论这个法宝究竟是什么品级,光只看叶青篱才将它炼化到三成,便能发挥出这许多功用,就已经显得很是非同一般了。
将四象无极鼎的事情初步解决后,叶青篱就开始每日里带着珠珠辨识灵药,详细教导她不同的灵药应该如何采摘,如何保存,如何分类。
珠珠在年前终于完成了灵魂的初步凝练,现在已经能够碰触实物,若以人类而论,身上的力气也有五十斤左右,能做许多事情了。打这以后,珠珠就整日欢腾忙碌,再不喊无聊,也没耐心再去修炼那凝神之术,反而是围着药圃团团转。
诸如:“四百年星星草已经收了五十三两啦!”
又如:“篱笆,这些百附藤只有半熟的种子才可以入药,多浪费呀,我们用腾叶来编东西好不好?”
再如:“哎呀,好像要下雨啦,篱笆快来给火鸦草布个防护阵,这些小东西不能淋雨呢。”
这类话语此后就成了叶青篱耳边常客,她那药圃也在这种细心打理下越发井井有条,收成比起她原来那个状态可不知是好上多少倍。
毕竟许多灵药都不是年份越高越好,在不同的丹方中,对灵药的年份配比都有不通过要求。甚至还有些灵药寿元有限,一到时间就会自然枯死或者药性转换,若不能及时采摘,就只会废掉。
以前叶青篱不能即时管理药圃,造成的浪费不知凡几,而自打珠珠接手药圃之后,这种事情便很少再有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叶青篱每次想起珠珠的来历,对她的怜惜自然就忍不住又多加几分。
只可惜珠珠并不热衷于修炼,而叶青篱手头也没有专门给凡人灵魂修炼的功法,珠珠在长生渡中虽然是无忧无虑,她身体里的那一点离火之精却怎么也壮大不起来。
这一日,叶青篱正点了朱砂继续绘制灵符,刚用去一打符纸,成功了三道灵符,她的心头忽就生气异兆。
叶青篱握着制符笔的手一颤,那一道符文线条便在半路中断,然后灵气一冲,这张半残缺的修灵符就在她面前无火自燃起来。叶青篱也不闪躲,她现在只是元神之躯,在长生渡里能够引动的灵气有限,绘制的修灵符也是最低级的那种,自然并不惧怕这一点灵气冲突。
“篱笆!”正端着一个藤编小筛子走进竹屋的珠珠却清清脆脆地喊了声,她敏锐地感觉到叶青篱情绪有异,一双灵动的杏核眼立刻就睁大了,转头紧紧盯着叶青篱。
叶青篱的眼睫微微一动,将符笔搁到砚台边,视线落至她身上,弯唇笑道:“珠珠,外面有人来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累坏了,知道吗?”
珠珠的小嘴立刻就噘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她说话,眼前之人就如此前的每一次一样,一个晃身就像烟雾般消散在空气里,然后再不见影踪。
“别…”一个字没吐完,珠珠的脑袋垂了下来,小脸不由得皱成一团,“每次都是这样,说走就走。”
静默了许久,她才将手上的小筛子放到旁边一条藤编凳子上,然后伸手在空气中虚抓。抓来抓去,自然是什么都抓不到。她又将脑袋一歪,目光怔怔地望向窗外的大湖:“外面?外面是什么?为什么篱笆每次都说外面呢?”
她叹了口气,想了许久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通之后,就走到桌边将那些裁好的符纸收到旁边博物架上的多宝格里。收拾了符纸,她又盖好,洗净符笔,将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
这一间书房是叶青篱不久前准备练习制作符纸的时候才盖的,原来她只在千液湖边盖了三间绣屋。其中一间卧室,一间储藏室,一间厨房。后来因为灵药越收越多,便又加盖了两间储藏室,还专门为珠珠盖了间闺房。
如今再加上书房,这千液湖边的碧文竹林中就有竹屋九间了。所有竹屋全都是架了高脚,悬空于地。珠珠踩着竹梯走下楼来,闷闷地用脚尖踢了踢铺满地面的星星草,忽然觉得这个从前让自己感觉到无比安心的地方竟然有些清冷。
她抱起手臂,轻抚过自己柔嫩的脸颊,喃喃道:“我也会冷吗?”
灵魂体是不会冷的,然而恍惚之间,珠珠却有种感觉,似乎自己应该要会冷、会热,能懂酸甜苦辣,会知人间万般滋味。
“人间?那又是什么?”
她的头歪了起来,然后在看见湖边一树灯笼花开时,欢喜地跳起来飞上前去,“呀,花开了哟!嘻嘻!”
花开四时同,再美的景se见多了也很难再叫人感到惊喜。叶青篱并不留恋这段时间在长生渡中的安逸生活,反倒是觉得自己的修为停滞不前这么久,出去以后可以开炉炼丹,放心增长修为,争取突破了。
依旧是那一片静谧的黑暗,叶青篱闭着眼睛坐在密室中,却感觉到以往漆黑到几近虚无的室内忽然多了些什么。
她一动不动,等待对方的反应。
许久之后,密室中响起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叶青篱,你可知罪?”
苍老的声音嗡嗡回荡,叫人听不出究竟来源于何地,只带着一股阴沉沉的寒气,连带着这间密室都仿佛是浸在九幽地底。
叶青篱没有来地打了个寒颤,她稳住心神,坚决不肯输了气势,便淡淡地反问道:“前辈可是刑堂之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叶青篱浅笑道:“晚辈自入玉磬书院以来,尚未及拜祭祖师爷,也不曾引魂造册,正式加入书院。请教 前辈,此事何时可定?”
这话可算一语三关,既将前面偷吃龙鱼的事情揭了过去,表明如今她罚也挨了,此事没必要再提及,又隐隐反诘了书院刑堂一把——她可还不算书院正式弟子,刑堂有何资格这般罚她?
当然,这话其实说的非常赖皮,毕竟她偷吃龙鱼是事实,不管她是不是玉磬书院的弟子,被书院管理责罚,都没她二话可说。
所有叶青篱其实是在提醒这人:咱们还是别说废话了,赶紧做正事吧。
对方便愣了下,随即大笑道:“好歌狡猾的丫头!也罢,如今 时辰正好,你便随我前去问道堂,引魂造册吧!”
话音随落,然而许久之后,这密室依然是原来的密室,叶青篱也还是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密室中,没有分毫变化。
“丫头,你怎么还不走?”
“未请教前辈大名。”叶青篱面不改se,暗地里却免不了腹诽,这位前辈口说要放她离开,却依旧紧闭着密室,这个状态叫她怎么走?
那声音又停顿了下,才淡淡道:“老夫昼真人,你唤我昼老便可。”
叶青篱轻拂了下身上并不怎么存在的灰尘,长身而起,对空行了个礼道:“拜见昼老。”
对方便轻轻“嗯”了声以示回应,然后叶青篱眼前的一面墙壁就渐渐如烟雾般虚化开来,显出一条只在尽头处亮着一点微光的通道。叶青篱弯了下唇角,迈开步子不急不缓地向出口走去。
一边着,她悄悄将灵犀眼打开,身边方圆三百尺内虚实不定的东西便在她脑海中显出原形。
原来这里的密室一间挨着一间,全都是在浮空岛的山腹中。但因为叶青篱的灵犀眼所及距离有限,所以仅能看出这些密室由特殊材料构造,在山腹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阵法,却无法看到阵法全貌。
而那向她传音的神秘昼老,也不曾出现在她灵犀眼的范围之内。倒是隔壁左数过去第三间密室中还关着个人,那人看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却生了一对细长的白眉,面貌十分阴柔秀丽,左边眼角底下那一颗殷红泪痣,给他凭添五分魅se。
此刻他正焦躁地蹲在地上用手画着些凌乱的符号,嘴里说着与形象完全不合的话:“还不让小爷出去,还不让小爷出去!昼弗山,总有一天小爷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一个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阴险狡诈的偷窥狂!”
叶青篱的右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心里想着,玉磬书院的弟子果然个个都十分有性格。
这人明知道昼老就在暗处监视,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骂出口,真是好胆量。
相比较而言,像她这样偶尔才冒一点棱角出来的其实可称是无比平庸了。
难怪刚才她那一点隐晦的反诘没能引动昼弗山半点脾气,叶青篱甚至都忍不住反省:“我是不是应该要表现得更桀骜一点才符合规则?”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心底轻笑一声,到底只当是自娱自乐的说了个笑话。
叶青篱生来就不是桀骜之人,比不得天才们的脾气,也比不得天才们的异禀,唯只有一点谨慎,一点坚持罢了。
前方光亮愈近,她一脚踏入光点之上,眼前景象一变,就感到身上一轻。然后空气中的灵气便争先恐后蜂拥而来,或轻柔或急切地依附于她肌肤之上,滋润着她的经脉血液。
叶青篱深深吸气,引动灵力涤荡一身尘核。
与此同时,她原本半眯着的眼睛也一点点睁开。快速适应了自然光亮之后,她立刻就将周围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出乎意料的是,这座浮岛十分荒凉。就好像一块被人废弃了的大铁疙瘩一般,岛上寸草不生,到处都是黝黑的石头,凌乱中隐隐透着股无声的压力。叶青篱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立马就放出水蓝云舟,然后飞过云海,驶离这一座荒岛的范围。
离开了荒岛所带来的无形压力后,叶青篱游目四顾,才发现这座浮岛正处于玉磬书院十六座浮岛最底层的西北角落处。
一三二回:百二缺一
昼空岛在玉磬书院最底层西北角处,缀星岛则在中层最中央处。
一边用心念传音,跟鲁云联系上,叶青篱脚下也不再停留,架起水蓝云舟便直飞中央缀星岛。
缀星岛可说是整个玉磬书院面积最大的一座岛屿,周围空间处零零散散漂浮着无数亮光闪闪的星星点点。这些星点一般的小东西环绕在浮岛周围,好似扯落了银河,不分白天黑夜,恒久璀璨。
当叶青篱飞至缀星岛上空时,立即就被这种几乎难以言喻的美丽震撼到了。
她的视线透过星辰的缝隙,便见这岛上山石耸立,各种奇形建筑依据地形拔空而起,俯瞰下去是一片气势恢宏,端凝沉厚。
便见中央一座巨大的祭台高高耸立,深青色的台面呈八卦之形,四面延伸下四道高高的三折台阶。
白玉阶,雕花栏,祭台上青铜色的古鼎香火缭绕。
以此延展的是一座巨大的岛上城市,几座大殿依在祭台的东面,三折五宫,勾檐蟾角。旁边是五丈宽的长长通道,铺着青金砖的地面上阴刻云纹,一路从缀星岛的中央延伸到西面尽头。
缀星岛以西不远处恰好相伴着一座面积稍小的浮岛,这一条通道便在两岛之间直接架出了云桥,纵横曲折,远望之宛如游龙。
云雾相隐,飞星暗度。
叶青篱心受震撼,揽此美景,人间造物也神奇。
她架着水蓝云舟从浮岛周围的银星之间穿过,不过数息之间便进入了星环的内围当中。
那中央祭台另一边面向主殿处便是一座地势极高的广场,叶青篱架着水蓝云舟还未落地,就kan到广场上拜伏这十几个衣着年龄各不相同的修士。他们整齐拜了三拜,然后盘膝坐下,一齐吞吐晨曦时昭阳清气。
祭台西面的台阶上却站着一人,这人一袭黑袍,长身玉立,姿容修伟。此刻他的手中正持着一卷帛书,而他面容沉静,口中诵念不断:“自空化空,必成凶咎;刑合克合,终见乖违。动值合而绊住,静得冲而暗兴。爻遇凶星…”
生涩难解的言词绵绵不断地从他口中吐出,渐渐形成一股暗流汹涌 的强大气场。
叶青篱初时离这广场尚远,还未及感觉到这种灵言的力量,待她终于停落至广场边缘时,脚下忽然就是一软,然后心口如遭重击,整个人立时就被拖入了这种奇异的气场中。
她立刻盘膝坐下,关闭五识,调息静修。
灵言的声音就如海浪拍打暗礁,渐渐在她心魂之间泛滥轰鸣,连绵翻滚。
叶青篱下意识地沉入其中,调动灵力疯狂吸收缀星岛上浓郁的灵气。
就好像是多日未食的凶兽忽遭美味大餐,又像是沉寂了许久的河流终于收到大雨灌溉,叶青篱经脉中的灵气顿时汹涌澎湃,在她体内奔流如川。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等叶青篱多日未得充沛灵气滋润的经脉完全舒展开来时,那绵绵缠绕的灵言之音也终于如冰雪消融,转瞬渗入大地中,再无一丝痕迹。
叶青篱顿时有种被雨后清醒空气包围的感觉。
她睁开眼来,目光尚未凝聚,就见到面前一双晶莹圆润的黑眼珠子在俏皮地眨啊眨。
“叶师姐,你终于出来了啦。”黑眼睛的主人后退一步,笑嘻嘻地冲她扮个鬼脸,“魏雅师叔的早课讲的好吧?”
“魏雅师叔?”叶青篱方kan清楚,眼前人正是周慧心那个小丫头。她身边一如往常 地拖着怯生生的燕雨,其余十几个于磬弟子则三五成群地分布于广场上,或在指掌间演示法术,高声论道,或纵横腾挪,钻研步法等等。
恰在此时,正同洛邑说着什么的印晨忽将视线转过来,冲着叶青篱 就是扬眉一笑。
叶青篱也回他微笑 ,目光一转,又kan到陶铁铮抓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手上揉捏,见她望过来,便抬头附送她一个咧嘴的八颗牙笑容。
“叶青篱,”忽一道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你且过来拜祭了天地,刻下引魂玉册,便是玉磬书院正式弟子了。”
声音从祭台边上传来,叶青篱 对着周慧心和燕雨笑了笑,起身向站在高台上的黑袍男子走去。近kan可见此人约是三十岁左右的摸样,一身的温和气度,虽着黑袍,却眉目俊雅,不但不给人一丝压迫之感,反而叫人觉得十分可亲。
叶青篱只听他说话,就有种古琴低鸣的感觉,仿佛春风拂面,拨动了人心底最无防备的一处。
“我是魏雅。”黑袍男子又温柔地说道。
叶青篱怔了下,随即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弟子叶青篱拜见魏雅师叔。”魏雅点点头,迈步从台阶中间退至另一边,指向最底层的台阶道:“从第一阶起,一步一叩首,待至顶端,魂鼎中自然会飞出你的引魂玉册。你将神识印记留下一道放置其中,仪式便算是完成了。记住,心要诚。”
叶青篱脚下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恭敬应是,也不多话,便老老实实跪下来,自第一个台阶上磕下一个响头。
在这之前她虽然并不知道所谓的引魂造册原来是这么个做法,但对此她也并无意见。玉磬书院是昆仑核心,这个入门仪式再怎么折磨人都不为过。
因为谨记魏雅最后那一句:“心要诚”的提醒,她甚至没有运用灵力给额头做任何的防护,五步之后额上便已是通红一片,十步之后已渗血丝。而这台阶,共有99阶。
广场上闲谈的众人声音渐止,当日曾在东篱岛上出现过的林掌院也不知何时来到了魏雅的身边。又过得片刻,陆陆续续飞来十数人,他们全都站到了魏雅和林掌院左近。不过众人只是眼神交汇,却并不交谈,或有将目光投注到叶青篱身上的,却是神态各异,俱不相同。
玉磬书院几年间也难得收一个弟子,书院的师长辈们自然对此不敢怠慢。实际上因为太虚论剑即将开始,昆仑高层全都十分忙碌,叶青篱的入门仪式已是从简在从简了。在这种情况 下 ,众人的静默观礼,已经是对仪式的最大尊重。
一步一叩首,百步而缺一。
叶青篱越走越是脚步沉重,额头上的伤处隐隐作痛,祭台最顶端望下层层加着有如泥沼般的压力,压得人呼吸困难,步履维艰 。
挣扎、对抗、绝不退缩!
叶青篱早顾不得去数这个台阶,只是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身体里的灵力在这种情况下高速运转,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粘稠滞涩的束缚。
挤压、缠绕、旋转、吞噬,滑不留手。
叶青篱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
她忽然就感觉到心口一松,然后脑中有灵光闪过。
既然是陷入泥沼 ,直线推挤着前进只会使得压力越来越大,何不在这种直线中增加细微的颤动来做卸力?
这泥沼般的力量虽然是来自四面八方,kan似没有破绽,但却并不等于不能在这其中制造破绽。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防御,自然也没有真正牢不可破的束缚。能不能破开,只在于kan不kan得到而已。
微晃、滑步、叩首、前行。
当叶青篱登上第九十九级台阶时,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个祭台只做九十九了。
百而缺一,便是十全九美。
正如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正如大衍之数五十损一。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只有盛极而衰。残缺方为天道,所以执念者永难踏上峰巅。
叶青篱恍惚间磕下最后一个响头:“执着而不执拗,是这样…?”
然而这天下间,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实在太多。
啪!
昭明城余仙居中,推门而入的张六忽然被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惊醒,他一抬头,就kan到了兄长阴沉的脸se。
张六的嘴唇微微发白,他浑身肌肉紧绷,目光却是难得灼亮。
这是头一次,他鼓起了勇气,在张兆盛怒之时与他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