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吗?”石户对小野里问道。
“可以。”小野里表情严肃地回答。
石户和小野里离开房间,其他人也带着无法忍受的表情鱼贯而出。富士子跟在众人身后,只有天知留在了阳台上。
不一会儿,石户和小野里出现在天知的视线中,两人开始在草地上打架,大概是由于没有商量出结果,于是两个情敌希望靠力气一决胜负。
然而两人似乎都不习惯打架,有些退缩,没有尽情施展拳脚。两人的拳头总是打不到对方,只是一直空挥。而且他们完全不讲究步法,还会自己绊倒自己,所以场面愈加荒唐。
天知所在的阳台左边间隔一段距离后,是一个三楼客房共用的长阳台。别墅的客人们并排站在阳台上观赏地面上的决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蔑的笑容。
所有人都抛弃了社会地位、名誉和职业。仿佛凑在一起滚作一团的不是医生也不是律师,愉快起哄的也不是大学教授和副教授。
天知昌二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面上的那场缠斗。
“亲爱的……”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天知回过头,富士子站在床脚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亲密关系过后的余韵。天知回到房间里。
“田部井先生来电话了,转接到这里了。”富士子指向墙边的装饰架。只有这间房间里放着一台电话分机,其他客房都没有。
“谢谢……”天知和富士子一起来到装饰架上的电话旁。天知搂住富士子的腰,富士子握住天知的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逃走似的离开房间。
天知拿起听筒,刚按下闪烁着绿色提示灯的按钮就说:“援军终于到了。”
“啊呀,我可费了大劲,现在也是从公司里给你打的电话。”田部井主编的语气开朗,但声音由于疲惫而沙哑。
“你没有回家吗?”
“熬了一晚上,昨天傍晚之前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估计今天要花一天时间才能得到完整的调查结果,但是不想让阿天你被逼到绝境,所以先把已经整理好的内容告诉你。”
“抱歉。”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应该是连续几天睡眠不足的缘故。”
“那我就速战速决。首先是以六年前的五月为中心,西城富士子的工作情况,工作强度相当大。三月和四月她一直有电影拍摄工作,去北海道和香港出外景,五月住在京都,六月往返于东京和长崎。到了七月,在东京、能登半岛和山阴地区来回飞。”
“完全没有住过院的痕迹啊。”
“别说住院了,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毕竟从三月到七月只有5天休息。”
“这样啊。”天知叹了一口气。
“我终于知道阿天的真实想法了,知道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田部井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你把六年前的五月和住院结合起来了吧。”
“没错,阿天你是不是怀疑皋月是西城富士子的孩子?”
“你猜的没错。”
“你的怀疑应该打消了。无论是挺着大肚子拍电影,在怀孕时进行如此高强度的工作,还是不住院就生孩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已经不怀疑了。仔细想想,西城夫人生孩子的全权负责人是东都学院大学医学院妇产科的大河内教授,再也没有比他更可靠的证人了。”
“然后是下一件事。关于西城富士子的亲生父母,有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西城丰士不是收养了那个意外死亡的朋友的女儿吗?”
“没错。”
“当时西城丰士41岁,若子夫人35岁,富士子8岁,她的亲生父亲细井直人39岁,母亲真理子32岁。但细井直人并非意外死亡。”
“不是意外死亡?”
“细井直人住在住宅区,是半夜从6楼的房间窗户坠楼死亡的。定性为意外未免太过特殊。况且细井直人前一天刚刚家暴了妻子真理子,打伤了她。她的妻子真理子忍受了一个小时的踢打,后来逃回了娘家。虽然警察一开始认为细井直人是自杀,但是并没有发现遗书,而且细井直人当时喝得伶仃大醉。8岁的富士子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最终警察按照事故处理,判断细井直人喝醉后坠楼死亡。”
“富士子的亲生母亲真理子后来怎么样了?”
“丈夫细井直人的死让她深受打击,听说真理子的精神崩溃了,在一周里没有见任何人,而且不吃不喝。后来,她开始说胡话,说丈夫是自己杀死的。”
“那只是她在说胡话,不是事实吧。”
“不是事实,真理子的意思是,她丈夫会死都是因为她。”
“无论如何,她的精神出现了异常吧?”
“对。西城教授收养富士子为养女后,还把真理子送进了长野县志贺高原的一家精神病专科医院。”
“西城教授做了不少好事啊。”
“是啊,之后的十五年,真理子一直在志贺高原的医院里度过。”
“有十五年之久啊。”
“期间的住院费和一切费用都是西城教授出的,这不是一桩美谈吗?”
“十五年啊,就连血亲都没办法轻易做到吧。”
“四年前,真理子回归社会,后来一直住在千叶县松户市某家公司的特别住宅里,也是西城教授安排的。大阪总公司的董事去千叶的时候会住在那间高级住宅,真理子就在那里工作。不过董事每个月才去一次,而且只住两三个晚上,她需要做的只是做做饭、烧烧洗澡水、铺铺床而已。然后就是接电话、打扫卫生,无所事事地看家。”
“也就是说,真理子已经恢复到可以顺利完成这种低强度工作的程度了吗?”
“她已经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完全正常了。可是她的感情就像已经死去了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她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她沉稳安静,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口,死气沉沉的。”
“就是一个废人吧。”
“或许是吧。”
“不过她的一生真是可怜啊。在医院生活了十五年,出院后依然和废人无异,而且真理子已经51岁了。”
“就是这里,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
“你不觉得西城教授做的善事太多了吗?”
“觉得。”
“西城教授和细井直人是好朋友,他的朋友细井直人死于非命,不知道是自杀还是意外。西城教授收养好友的遗孤作为自己的养女,还把好友因为受到打击而精神失常的遗孀送进医院,照顾了十五年。就连那位遗孀出院后,还在照顾人家的生活。西城教授为什么必须为细井直人的妻子做到这个地步呢?”
“你想说其中有原因吗?”
“西城教授是不是必须这样做呢?也就是说,西城教授是不是觉得自己要对细井直人的死负一定责任呢?”
“细井直人的死和西城教授有间接关系吗?”
“还有一点,丈夫的死为什么会让真理子受到那么大的打击,甚至成为废人呢?她忍不住责备自己,认为是自己杀死了丈夫,是因为她做出过什么样的行为吗?”
“我觉得如果西城教授和真理子有婚外情,那么一切迷题都能解开了。”
“不愧是阿天。”
“果然如此吗?”
“西城教授受女性欢迎,而且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
“这一点若子夫人也承认。”
“若子夫人同意西城教授收养富士子,并且照顾真理子。也就是说,若子夫人什么都知道,却依然为了蒙骗世人,不惜帮助西城教授。”
“考虑到西城家的名誉和脸面,若子夫人也赞成把这件事伪装成一种美谈和善行吧。”
“如果西城教授和真理子有婚外情,细井直人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发生悲剧的话,真理子因为自责和打击精神失常就不足为奇了。”
“真理子说是自己杀了丈夫,也可以理解为这一层含义。”
“西城教授同样觉得自己有责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悲剧的起因,所以收养了富士子,并且在真理子住院和出院后的十九年中,一直保证她能正常生活。”
“你从真理子嘴里问出了这么多事情吗?”
“不,我整理了真理子碎片式的回忆,多少加了一些推理。”
“不能说是事实啊。”
“我认为接近事实,不过欠缺了真理子不想说的部分和有意隐瞒的片段。要是能问出来的话,应该能组成完整的事实。”
“可是既然真理子不说,我们就没办法了吧。”
“还有一个人知道详细经过。”
“谁?”
“真理子的亲哥哥。四年前真理子出院的时候,这位哥哥来长野县接妹妹,她一定把真相告诉了哥哥。”
“你知道这位亲哥哥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吧?”
“知道,不过与其由我向他提出采访请求,由你来见他要简单得多。”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真理子的亲哥哥就在你身边。”
“真的吗?”
“真理子已经改回旧姓,她的旧姓是内海,你想到什么了吗?”
“内海……”
天知握紧电话听筒。他眼前浮现出肤色黝黑、老实忠厚的管理员夫妇的面孔。内海良平和乙江。天知不愿意相信田部井主编的话。
那位名叫内海的管理员是富士子亲生母亲的哥哥,这种人员配置未免太规整了。内海良平是富士子的伯父,可是富士子并没有提起过,而且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也不像伯父和侄女。
内海良平是典型的别墅管理员,他和妻子乙江确实是忠实的佣人。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态度,一眼就能看出富士子是把内海良平和乙江当成别墅的管理员夫妇对待的。内海夫妇也把富士子称做小姐。
“别墅管理员是内海良平吧。”电话里传来田部井翻动纸张的声音。
“可是我不觉得那位管理员和西城富士子有血缘关系。她不知道内海良平是她的伯父吗?”天知说。
“不,她应该知道,不过雇佣内海夫妇做西城家别墅的管理员有条件:第一,把自己彻底当成别墅管理员;第二,装成陌生人。”
“为什么必须加上这些条件呢?”
“内海良平有欺诈的前科。”
“啊!”
“十年前,内海良平第二次服刑期满出狱,西城教授收留了他。西城教授又因为他是真理子的哥哥,做了一件善事”
“收留他们夫妇,让他们做别墅管理员,保证两人的吃住吗?”天知终于有些相信田部井的话了。
“没错。”田部井深呼一口气,似乎是累了。
根据田部井的简要说明,内海良平刚出狱时无法维持生计,做住家保姆养活自己的妻子乙江也没有能力养活丈夫。
没有工作,没有房子,因为有两次欺诈的前科,旧识们也不理睬内海良平。尽管他想认真工作,可是现实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出路。
就在这时,伸出援手的人是西城教授。西城教授让内海夫妇来到轻井泽管理别墅。谈妥后,西城教授向夫妻俩提出了两个条件。
第一,如果他们仗着亲戚的身份恃宠而骄就麻烦了,所以要做真正的别墅管理员,做忠实的佣人。第二,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西城家养女的伯父是有两次前科的罪犯,夫妻俩要装成陌生人,和西城家只有单纯的雇佣关系。
内海夫妇答应了西城教授的条件,并且超出预期地忠实履行了条件。内海良平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认真,平安无事地过了十年。因为这一内情,夫妇俩看起来只是西城家雇佣的陌生人。
“对内海良平来说,西城教授是恩人,他一定心怀感激吧。”田部井说着,止住了一个哈欠。
“嗯。”
天知想起了内海夫妇的话,他们说自己以轻井泽的四季为友,亲近自然,把皮肤晒得黝黑,不想去其他任何地方。内海夫妇也是抛弃了过去的人吧。
“可是得知真相时,内海良平对西城教授的印象应该彻底改变了。因为他发现毁掉妹妹半辈子的真凶其实是西城教授。”
“我先问问内海良平吧。”
“现在的调查结果就是这么多。”
“你真是帮了大忙,和平时一样,我很感谢你。”
“总之让我先睡两三个小时吧。”
“你快去睡吧。”
“再联系。”田部井主编动作粗鲁地挂掉了电话。
天知依然站在原地,抱着双臂凝视刚刚放下的听筒。他回想着沉默寡言、有些阴沉的内海良平,打算之后立刻去见他。
电话打了很久,他必须立刻行动。现在是7点30分。富士子敲门后走进房间,天知张开双臂,富士子跑过来靠在他怀中。天知紧紧抱住她,因为力气太大,甚至让富士子发出了一声呻吟。
“我想就这样和你一起消失,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中相爱。”富士子气息不稳地说道。
天知粗暴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话。两人疯狂地扭动身子,用双手确认对方的存在,这个吻激烈地近乎悲伤。
3
上午9点,13个人都出现在沙龙风格的大厅。今天完全没有准备酒精类饮料,每张桌子上都只放着果汁,似乎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也没有人要酒精类饮料,一是因为大家已经厌倦了一大早就喝酒,而且今天就要做出“最终审判”,众人心中都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大家要认真听天知昌二郎说话。下达最终判决时会发生悲剧,这种时候可不能喝醉。所有人都带着严肃的心情,大厅里完全没有看热闹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像法庭一样鸦雀无声。
因为天知说了自己想边走边说,所以桌椅的摆放方式和今天早上不同。每三张桌子一组并排放置,一组靠墙,另一组则靠着面向露台的玻璃窗。
靠墙的三张桌子边坐着大河内夫妇、前田秀次和浦上礼美、石户医生和富士子,另一边靠玻璃窗的桌子旁坐着小野里律师和泽田真弓、进藤夫妇以及绵贯夫妇。
大家本以为小野里不会出现,没想到他是第一个坐下的人。只是刚刚打过一架的小野里和石户离得远远的,就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今天负责看管春彦和皋月的人是内海乙江。
天知没有站在壁炉台前,而是站在宽敞的房间中央。那里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水、杯子和掰成小块的巧克力。不过没有椅子。
“我开始了。”天知平静的话语打破了寂静。
“接下来继续由我负责提问。”石户医生坐在椅子上说道,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请随意……”天知的表情毫无波澜。
“昨天在楼梯上,你只说了早上6点到9点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不是凶手,并没有多说具体的意见。那么今天怎么样了呢?”石户露出挑衅的眼神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