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园停下来,一副让人难以捉摸的样子。众人吞了吞唾沫,注视着他。
“接下来的内容便是假设了。杀害财野先生的凶手在当晚是从哪个位置开始行动的呢?据此会产生几种情况。首先,睡在大厅的两人其中一人是凶手的情况。”
“怎么可能!”由美投来了责备的目光。
“不是说过是假设了吗?快闭嘴听着。”茜一怒喝,由美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对,毕竟只是假设嘛。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们,请不要担心。”星园到这时候还发挥着他的女权主义,“睡在大厅的两人其中一人是凶手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是确认对方睡着了之后才去杀害财野先生的。虽然很麻烦,但由于没有共犯,不可能是两人合谋。不过,请各位想想小芥子人偶所在的吧台位置,再想象一下凶手的行动。凶手应该是这样行动的:起身离开了正在熟睡的那个人身边,前往吧台拿上人偶之后才去的员工房间。然而,从大厅布局来看,吧台和员工房间位于不同的方向。凶手为了去拿人偶,来回多经过熟睡的另一人身边一次,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了去拿没有深层含义的小芥子人偶当凶器,却不顾吵醒另外一人的危险,又多经过了一次对方的身边——作为凶手的心理活动,这是很不自然的。要去员工房间,直接过去就行了,找其他东西当作凶器就可以,没有必要特地在睡着的人面前多经过一次。毕竟对于凶手来讲,吵醒另一人是莫大的威胁。因此,她们两人是不会采取这种行动的。既然没有必要将小芥子人偶作为凶器,就很难认为这两人是杀害财野的凶手。”
“等一下。”茜打断了星园的话。她歪着头,单手插进头发里说道,“有点奇怪啊。刚刚所说的内容表明凶手是在临近行凶前才来拿人偶的,这点引起了我的注意。没人记得人偶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凶手有可能提前把它藏好了。所以说,这么轻易就排除两人的嫌疑,我是无法接受的。”
“不愧是茜老师,非常感谢您提出的意见。”星园微微一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茜的反对意见,“其实我正准备为大家讲解这种可能性。由美和美树子的小屋都是在正门的方向,即右侧大路,故而进出管理栋一般都走正门。因此,在行凶之前进出管理栋的时候,她们能够简单地从吧台上取下小芥子人偶藏起来。所以,目前的阶段还是无法排除两人的嫌疑。我正要这么说明的时候,您就指了出来,我也就省事了。”
星园漫不经心地说完后,茜耸了耸肩问:“你的意思是,你已经预料到我要说什么了吗?”
“没有,能够听到您适当的意见,我也便于说明。”星园说,“于是,由美和美树子是凶手的情况还是存在可能性的。接下来,凶手住在右侧大路的小屋的情况,即凶手从右侧大路开始行动。凶手并不知道突发的酒会,当然也不知道大厅里有两个人在睡觉。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是从正门潜入管理栋了,毕竟凶手没有必要冒着被其他小屋的人看到的风险而特地绕远路从后门进入。此外,既然无法预测暴风雪何时会停,那就只能乖乖地走扫过雪的道路,不然就有可能会在右侧大路和左侧大路之间的雪地上留下脚印。如果留下脚印之后大雪立刻就停了,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话,大家立刻就会得知凶手的行动。所以,凶手若是从右侧大路的小屋而来,就应该只经过了右侧大路进入管理栋。如此一来,脚印就会跟其他人的混在一起,不会留下多余的线索。毕竟凶手不会这么愚蠢地留下多余的痕迹。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认为凶手一定会从正门进入。于是,顺手拿起手边的小芥子人偶也是极其自然的行为。之后,凶手看到了睡在大厅里的两人,应该很是震惊吧。也许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她们身边去了员工房间,也许是害怕惊醒两人而走出了管理栋,通过屋檐下的路从后门重新进入。无论怎样,这种情况下是存在行凶可能性的。所以很遗憾,我无法排除住在右侧大路的人的嫌疑。”
说到这里,星园停了下来,好像是在等待反对意见。不过茜这次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睡在管理栋的另外一人——杉下君是凶手的情况。很抱歉我直接道出了姓名,不过请别不愉快,这只是假设而已。”
这种事和夫当然是知道的。
“杉下君说他当晚是在二楼。即便这是谎话,他其实是待在自己的被褥收纳间里的,结果也不会有变化。毕竟楼梯和被褥收纳间离吧台都很近,他很轻易就能拿到小芥子人偶。此外,他也参与了酒会,知道大厅里睡着两个人,所以之后的行动就能随机应变了。至于如何潜入员工房间则是他个人的喜好了。因此,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得出结论——杉下君也有可能是凶手。”
和夫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从开始就没想过能轻易摆脱嫌疑,所以倒也没有很失望。
“然而,对于住在左侧大路小屋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住在左侧大路的人进入管理栋时没必要绕到正门,没有理由冒着被其他小屋的人盘问的风险而通过屋檐下的路绕到正门去,老老实实地从后门进是最自然的。既然凶手是从后门进入的,那就不会通过有人睡着的大厅前方而到吧台来拿凶器。要前往员工房间,在到达大厅前拐个弯就行了。此外,由于平时就是从后门进出的,很难认为凶手会在进出管理栋的时候事先藏好小芥子人偶。因为没有必要拘泥于人偶,若要就近寻找凶器,从途经的浴室里拿走锁门的门闩,或者是使用后门旁边的灭火器就行了。”
这么说来也是啊——和夫心想。浴室那边刚好有一根适合打人的门闩,而且他也记得自己在得知岩岸的死讯、飞奔向后门时,差点儿被门旁边的灭火器绊倒。
“可是星园先生——”这次是嵯峨岛不安地说,“凶手会不会已经预料到了你会这么想,才使用了小芥子人偶?他为了让右侧大路的人或睡在大厅的两人受到怀疑而事先藏好了人偶——也就是说,设下了陷阱。”
“这是不可能的。”星园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像嵯峨岛先生所说的那样,凶手是住在左侧大路的人,即便打算陷害其他人,也不可能事先知道喝酒的事,所以不可能采取这种方法。正因为她俩睡在了大厅,我才推导出了刚刚的结论。凶手若是从小屋来到管理栋的,那就只可能是在潜入之后才得知这件事,这名凶手也就不可能提前藏好人偶来制造陷阱。”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啊。明白了,我撤回刚刚的发言。”嵯峨岛似乎是在脑中整理着思绪,深思熟虑之后回答道。
星园的话有点绕,和夫要竭尽全力才跟得上。茜和麻子像是完全理解了,由美和美树子似乎一头雾水、满脸呆滞。不过也并不能保证两人之中没人在装傻。
“各位都理解了吧?我将之前所说的全部内容总结起来,得到了一项条件来锁定凶手,即‘位置关系’的条件。到这里大家都没问题吧?接下来我将说明下一项条件——‘凶器选择’的条件。”
星园的语气极为平常。和夫知道那小白脸人设的另一面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可还是没想到他竟能聪慧至此。作为听众的自己已经大脑运转过度了,可他却还是一脸平静。
“问题就在于跟刚才相同的凶器——小芥子人偶,以及财野的裤子。凶手在杀害财野时,先用小芥子人偶殴打了他,然后将裤子拧成绳来使用。这是因为凶手在员工房间没能找到其他能代替绳索的物品,而财野的裤子又是无皮带款式的西裤,所以只能委曲求全了。凶手并未带来登山绳的替代品,而是打算在现场筹备。人偶的话还能藏在衣服下面,可绳索或登山绳就不一样了。如果在潜入管理栋前肩上就挂着绳子,碰巧遇到其他人时,就算声称大半夜里只有这里的洗手间可以使用,凶手也没办法搪塞过去。所以,凶手从最开始就打算使用员工房间里的东西来勒死财野。没有使用财野防身的菜刀,一定是害怕身上溅到血液。那条拧成一股的裤子应该是凶手三下五除二做成的吧。不过我在白天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员工房间的正面有一个杂物间。杂物间里堆着各式各样的零碎玩意儿,其中还有些有趣的东西:拖布、柴火、绳束。”
在进行愚蠢的雪中行军之前,和夫记得自己确实和星园一起看过杂物间。
“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凶手为什么会花费工夫将裤子拧成一股绳呢?眼前的杂物间里明明就有绳子。此外,柴火或是拖布的拖把也可以用来殴打。明明自己的眼前就备齐了两种凶器,可凶手并没有使用,反而还花费时间麻烦地将裤子拧成一股。这是为什么呢?”
嵯峨岛不安地说:“凶手并不知道杂物间里有那些东西吧?”
星园点了点头:“是的。凶手若是在行凶当晚的很早之前就知道杂物间里有绳子,毫不费力地使用它就行了。这样既不用从吧台拿来小芥子人偶,也不用花费工夫将裤子拧成一股,只用打开杂物间就能简单地获取这两种物品。那边的窗户是嵌死的,凶手应该是从房门进去的,而杂物间就在门的正对面。然而凶手却没有采取这个简单的步骤——不,是无法采取。换言之,就像嵯峨岛先生所说,凶手并不知道杂物间里放了什么东西——这就是‘凶器选择’的条件,没问题吧?”
“我说星园先生,不用搞得这么复杂嘛。难道不能更果断些吗?”由美似乎不耐烦了,嘟着嘴巴说,“你直接指出凶手是谁就好了嘛。我都听晕了。”
“可是,就算我突然说出此人的名字,你能接受吗?”星园耐心地解释着,“你们一定会问‘为什么’的,而此人也会坚持说自己没有做,让我出示证据。所以我只能让凶手放弃狡辩的念头,让大家都接受。这是为了达到此效果的程序,希望你忍耐一会儿听下去。”
“哦,是这样啊,那就请长话短说吧。”由美不情愿地说。
和夫看着由美那张半藏在长发里的侧脸,心想:如果这是她为了蒙蔽我们的双眼而演的戏,那这女的可就太不得了了。
茜说:“看来她明白了。星园君,你就继续往下说吧。”她叼着香烟,抱着胳膊。她平时那种抠脚大汉般的姿势莫非也是在隐藏什么?
“好的,那我就继续说了。”星园说,“接下来的条件是‘不在场证明’。这次我将探讨岩岸被害案。从案发小屋到左侧大路留下了三组脚印,其中一组是岩岸先生本人的,剩下的两组是凶手往返留下的,这么认为应该无妨吧。这里需要大家回想起杉下君偷听的事。今天早上杉下君已经告诉过各位了,他偶然间听到了岩岸先生与某人的神秘对话,时间是在十一点左右。
对吧,杉下君?”
“是的,是十一点刚过。”
“对,十一点刚过——凶手的脚印只有来回的两组,因此可以断定,与岩岸先生会面的人就是凶手。所以此时间段明显在其他地方的人就不可能是凶手。这就是第三项条件——‘不在场证明’条件。接下来,我将说明那个神秘怪圈——在岩岸小屋附近发现的神奇雪痕。我不认为是岩岸先生本人做出了那种东西,所以它只可能出自凶手之手——因为只有凶手去了那栋小屋。问题就在于凶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东西?”
星园瞟了一眼嵯峨岛。如果这个时候他又吵吵闹闹地搬出UFO呀外星人呀之类的话语,本来就麻烦的话题会更加复杂。星园或许是担忧这一点吧。不过幸运的是,嵯峨岛暂时没有发言。星园趁机说道:“我认为这是凶手的障眼法。如果在UFO研究专家嵯峨岛先生或是观星家的鄙人面前出现了UFO的着陆痕迹,给我们带来冲击,预计就能够引发某种程度的混乱。尤其是我们聚集在此处的目的便是构想出一个计划,将这所度假村打造成能够看到UFO的度假地。若是在杀人现场留下了UFO的痕迹,就能招来混乱,从而让我们丧失冷静——凶手的目的便是营造出这种效果。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理由要做出那种东西了。恐怕在那天晚上,凶手从岩岸先生所说的‘UFO基地附近的浪漫度假村计划’得到了启发,从而想出了这个障眼法吧。不过,与凶手的预料相反的是,作为扰乱视听的战术,它却只带来了粗糙的结果——陷入混乱的只有嵯峨岛先生一人,其他人都未曾动摇,其中还有人没听说过神秘怪圈。”
嵯峨岛不满地撇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麻子却快人一步地开口道:“换言之,您的意思是没听说过神秘怪圈的人就无法做出它。就算凶手想让UFO出现在案件里从而制造混乱,如果不知道UFO着陆后能够产生那种圆形的图案,也就没有办法耍这种花招了。”
“小麻,你说得不对。”茜从一旁插嘴道,“如何从外表得知到底知不知道呢?虽然不懂装懂是很困难的,但佯装不知却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只要做出一副‘从没有听过神秘怪圈’的样子就行了。”
“没错,在这个时候有无这方面的知识是没有关系的。”星园说,“我想说的是‘信与不信’的问题。”
麻子纳闷了:“信与不信?”
星园说:“对。比如有一个匪夷所思的杀人现场,让人觉得这只可能是外星人的所作所为。请想象一下下面的情形:没有一丝足迹的平原上有一具他杀的尸体,旁边还有神秘怪圈。此时,周围的人都是现实主义者,他们都压根儿不相信UFO或神秘怪圈,谁也不会说出这是外星人所为。他们应该会想:这是某种诡计,这种神秘怪圈毫无意义,凶手会不会就是能够驾驶飞机的人。连外星人的‘外’字都没出现。然而在相同的情况下,周围只有相信UFO的人会如何呢?这时,所有人会异口同声地说:凶手说不定是外星人。明白了吗?以本案来讲,凶手通过做出神秘怪圈,目的在于一旦得手就会有人陷入混乱。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会相信神秘怪圈而陷入混乱,凶手知道这样做效率低下,但赌的就是至少有人会因此混乱。凶手一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制造了怪圈。换言之,凶手对于UFO应该是完全相信或是半信半疑的吧。不对,这种说法有语病。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凶手至少能够理解相信神秘怪圈之人的心情。凶手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捣鬼,意在让相信神秘怪圈的人陷入混乱,所以凶手是试图利用了这些人的心理——总之,凶手也理解这种相信神秘怪圈的心理。反过来讲,不相信神秘怪圈的人是无法想出制造怪圈的想法的,毕竟他们不可能用自己不相信的东西来做手脚,觉得就算制造出这种东西也不会有人混乱。他们从最开始大脑里就没有想过要制造神秘怪圈,连这种念头都未曾出现。因此,以下便是结论:对UFO持彻底否定态度的人不可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