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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这里已然是地下室了。
*
“医生,你的烟掉了哦。”
听到了某人的声音,这人边喊“醒醒”边摇晃着象山的肩膀,将某样硬物塞进了他的衬衫口袋里。
象山挠着头发支起上半身,忍着哈欠撑开眼皮,地下室又变回了船舱。
眼前出现了某人的面孔。
长而卷的头发底下露出一双大眼睛,哪怕加入某个偶像团体都毫不奇怪,而这个美男子正带着茫然若失的表情看着这边。他就是被恶魔监视的男人,妄想症患者里岛一年。
这家伙为何会在这里,难不成自己看到幻觉了吗?
“不,我是真的哦。”
就似读懂了脑内的念头一般,里岛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被骗子耍弄连夜跑路了吗?”
“得了得了——”里岛挥了挥连帽衫的袖子,盘腿坐在了象山的毯子上。
“理由怎样都好吧?反正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原因的。”
穿古驰的孕妇从手机上抬起脸来,“啧”地咂了咂舌。
望向墙上的数显时钟,现在是上午八点十分——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虽说船舱依旧昏暗,但外边的太阳正反射着粼粼波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象山下意识地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烟盒,这时心中又冒出了老大疑窦。
离开酱窑港的时候,最后一个下甲板的正是象山,之后进入船舱的时候,倘若乘客里有他的话应该会发现吧。可是这艘船离开酱窑后,就再也没有在某处停泊过。
这个男人究竟是打哪冒出来的呢?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医生,您出差辛苦了。”
里岛悠哉悠哉地拍了拍象山的肩膀。
“啊,是判缓刑了吧?对不住哦,医生。”
“我早就不是你的主治医生了,也不想奉陪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妄想了。”
“是吗?”里岛脸上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那就不能叫医生了啊,这样叫如何?”他直勾勾地盯着象山,“逃亡者。”
King Hitter自象山的指间掉了下来。
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那个称呼?
“幸运者什么都没说吗?那个医生可够狡猾的,他是想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啊。”
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地拍了拍手,从购物袋里拿出了可乐酸橙。
“啊,我还是叫医生吧。请不要摆出这种从天而降的表情、其实我可是天才哦,活过的日子是医生的几万倍,比识途老马还要老得多,不管是哪条时间线都能横插一脚。”
他停下了正要拧开瓶盖的手,拾起了象山落下的King Hitter。
“可是做人必须谦虚,天才一旦得意忘形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我一直认为杀了彩夏的也是鼹鼠。哦哦,真是惭愧,原来正中了医生下怀。”
里岛像小孩一样鼓起脸颊,将King Hitter递给象山。
“杀了彩夏的人,就是医生您吧?”
2
本不该在此的人凭空出现,滔滔不绝地说着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种感觉自己还有印象。
是梦。
刚想松一口气——不对,心念又重新动了起来。
自从去年夏天打了西斯玛后,象山就再也没有做过正经的梦。那种胡编乱造,不合逻辑的普通梦。
象山回望着里岛的脸,这里真是现实吗?
“距离宋卡还有六天的路程吗?泰国可真远呢。”
里岛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嘴里喃喃地道。
“怎样?要是方便的话,能陪我玩玩名侦探游戏吗?”
里岛探出膝盖,嘴里说了这样的话。
“你这是想威胁我吗?”
象山勉力虚张声势,里岛则愤愤不平地撅起了嘴。
“真讨厌,别这样。我是真的很感激医生哦,我都不知道这是时隔多少万年第一次这么感动。”
这回他“哈”地叹了口气。
“我也很佩服幸运者的主意,但杀死舞冬的那个伎俩实在有点狡猾。那是因为犯罪现场一定会留下另一具尸体。一旦那具尸体被发现,立刻就会露出马脚。说到底,那个伎俩仅能针对只有隔着镜子才能窥知凶案概况的另一群人。
在这一点上,鼹鼠可要厉害得多。跟幸运者的那点小聪明不同,鼹鼠存在本身就很令人吃惊。但那人只是诞生的原委经过有所改变,本人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隐藏起来暗中杀掉了季季和穆伊而已。”
船底剧烈摇晃了一下。
这人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医生——逃亡者就不一样了。医生杀害彩夏的现场,不仅看不到导火索和雷管,也不像幸运者杀死舞冬的现场那样留下另一具尸体。案发的瞬间你在东荣庄,也不曾接近彩夏,当然也没像鼹鼠那样藏形匿影。只能认为医生是施了魔法,或者用了游戏世界中的无形炸弹。”
里岛以笃定的声音说道:
“即便如此,医生无疑是亲手杀死彩夏的唯一凶手。”
象山情不自禁地环顾着船舱,穿古驰的孕妇在玩手机游戏,没了牙的男人正发出怪异的鼾声。似乎没人在竖起耳朵偷听。
“别说蠢话了,我可没杀女儿。”
虽说如此,自己也只能这样反驳。
里岛敲了敲桌面,呼地吹了声口哨。
“很好,要是你不这么说,这名侦探游戏也就太没意思了。那么,为了不辜负罪犯先生的期待,我就向你解释下我是怎么看穿真相的吧。
顺带一提,我可没有作弊哦。虽然在医生的时间线上露了脸,可我并没有偷看能够判明杀害彩夏方法的地方,因为这样做就太没趣了。
我所知道的信息和其他时间线上的医生并无二致。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假设其他医生,尤其是曾和我要好的幸运者,究竟是如何看穿彩夏遇害的真相的?”
里岛灌了口可乐酸橙,然后咳了一阵。
“我一直以为是鼹鼠杀了彩夏。可是彩夏爆炸的时候,鼹鼠有不在场证明。为了辨明这点,我重新回顾了医生们的共有记忆,以及在地下室交谈过的海量言语,然后就发现了一桩无论如何都难以解明的事情。也就是它——”
他把瓶子伸向了象山的鼻尖。
“脑门爆炸,可乐酸橙——跟这个有关哦。”
象山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头。
这人想表达什么?
“大约是十一月吧。这是医生被警方通缉,躲藏在神雾山山麓某处空屋的时候的事。医生在野营地的垃圾堆里搜罗食物回来的途中,从入口处的小姐姐那里拿到了试吃装的可乐酸橙。
五个月后。幸运者也造访了同一间空屋,那个可怖的恶魔也潜藏于此。这个姑且不提。在前往这间屋子的途中,幸运者也途经了神雾山露营地。可是面对分发可乐酸橙的小姐姐们,两个医生作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幸运者为了不被她们发现,特地穿过树林去了空屋。
这时候我就突然在意起来。医生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从露营地的小姐姐手上拿到可乐酸橙呢?”
里岛装模作样地抱起胳膊。
象山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就算被打工的小姐姐看到了,报案的可能性也很低。太过偷偷摸摸只会惹人怀疑。我的逃亡生活要比那个幸运者长得多,因此行为才会变得更大胆吧。”
“好吧,这就是你的答案。”
里岛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不过光凭这个仍有无法解释的地方。那是因为去年彩夏就在这个露营地做了派发可乐酸橙的打工。一周之后,彩夏她们就搬出去了,所以医生也不清楚她这份打工究竟只做了一次,还是之后仍在继续。
更何况当天飘着小雨,打工的小姐姐们都穿着雨衣,因为头上套着兜帽,要是不走近点,就不可能辨认出长相。就算再怎么习惯逃亡生活,居然满不在乎跑去可能有亲生女儿在的地方讨酒喝,这难道不奇怪吗?”
象山只觉得胃袋一紧。
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难不成这个男人仅凭这些就看穿了真相吗?
“被警察通缉,躲藏在空屋里的医生,是没办法了解到彩夏打工的排班的。可医生却知道在露营地分发试吃装的打工者中没有彩夏,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里岛竖起食指,指向了象山的面孔。
“彩夏声称去年夏天去露营地打工是在说谎,而且医生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了。”
象山正欲反驳,里岛伸出双手挡住了他。
“能够证实这点的还有一个事实。四月三日,彩夏爆炸的那天,在幸运者的时间线上,彩夏他们在参加赤玉的演唱会前,先去了一蛮町的帕尔帕拉联名咖啡店,吃了一大堆看起来不甚美味的联名菜品。可在点其中一单的时候被店员拒绝了,那就是‘电力侦探的强碳酸可乐酸橙’。
可乐酸橙属于酒,高中生彩夏是不能在店里喝的,可彩夏仍旧光明正大地点了它,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彩夏误以为可乐酸橙是果汁。要是她几个月前真做过派发试用装的打工的话,是不可能搞错这种事的。”
“也就是说——”里岛加重了语气,“彩夏没有做过这份打工,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两人好奇的是,八月二十二日那天,彩夏声称要去露营地派发可乐酸橙,然后出门去了。事实上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呢?”
里岛用手捂着嘴,呼哧呼哧地吐了口气。指缝间隐约可见没品的笑容。
“答案非常明显,彩夏和姐姐的经纪人穆伊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当天两人是瞒着家人出去约会的吧。”
象山露出苦笑。这真不愧是逻辑上的飞跃。
“仅凭对父母撒谎,就断定她是去跟男人约会也未免太过潦草了吧。”
“是吗?可这天过后彩夏被晒得黢黑,直教人误以为是参加了田径队或者游泳队。数天后到访的穆伊,也被晒得像换了个人似的。而穆伊这边明确地说是跟恋人一起去了海边。”
“当时可是大夏天,无论是谁,无论在什么时候晒黑都不奇怪吧。”
“不对哦,请好好回忆一下去年夏天的天气吧。刚进八月,梅雨就结束了,台风接连到来。本以为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两天终于迎来了盛夏的晴天,不承想二十三日又是阴云密布。就似在焦急等待中终于到来,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过去的游𪚥行队伍一样,去年的夏天堪称转瞬即逝。
彩夏声称去露营地打工,晒黑回来的那天的八月二十二日。那么穆伊的皮肤又是什么时候晒黑的呢?八月二十一日傍晚在家门口看到黑色得利卡的时候,他并没有晒黑。也就是说,能让他皮肤晒黑的日子只有二十二日那天。
这两人向来不喜欢惹人注目,却在同一天晒得一样黑。医生还打算坚称这不是在约会吗?”
虽然想给他挑点毛病,但仍说不出什么具体的话。即便反驳了里岛的言论,也只会收到立即将之否定的理由。
“顺带一提,彩夏为何要说出在露营地打工这般出乎意料的谎言呢?那是因为在烈日炎炎之下跑去海边,无论抹多少防晒霜,皮肤还是会晒黑。哪怕声称在平时常去的榆树餐厅打工,只要肤色一变,一眼就会发现,所以才必须撒谎去户外的露营地打工。”
里岛灌了一大口可乐酸橙,放下瓶子拍了拍手。
“好,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接下来终于进入主题了。说到了这个地步,还剩下一个疑问。只消解开这个疑问,医生杀死彩夏的方法也就昭然若揭了。”
里岛咳嗽了一声。
“这个疑问就是,医生究竟是如何发现彩夏和穆伊的关系的呢?”
他一脸为难地抱着胳膊。
“说来有点复杂,这个疑问的答案并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我发现两人同在八月二十二日被晒黑了,而是当时的医生对穆伊非常信任,当时的医生即便发现两人在同一天晒黑,也不会怀疑彩夏说谎,更不会猜疑他俩的关系。
顺带补充一下,幸运者之所以觉察到两人的关系,契机是四月三日的赤玉演唱会结束后,彩夏在自然公园里说的话。彩夏知道有个来历不明的记者在监视自家,但自己从未提及这事。那究竟是谁透露给她的呢——一番思考之后,他发现彩霞和穆伊的关系非同一般。再加上第二天幸运者又打电话诘问穆伊,他的怀疑才变成了确信。反过来讲,要是彩夏不曾说漏嘴,幸运者也发现不了两人的关系。
可到了医生这边,在幸运者发觉两人关系的四个多月前——也就是十一月中旬,去露营地领可乐酸橙时就知道了。医生被警方通缉后就一直流窜于各处的空屋,又是怎么看穿两人的关系的呢?”
象山心跳越来越快,只差一点,里岛已然触及了核心。
“契机应当存在于医生和家人仍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吧。我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观察当时的医生。可是能看穿两人关系的机会仍只有一次——也就是彩夏去了海边,回家后晒得黢黑的那次。
自不必说,在八月三十日注射西斯玛以前,幸运者和修复者仍是同一个人。其中一人——即下午五点五十分注射西斯玛与医生分支开来的幸运者并不知晓两人的关系,也就是说,医生发觉这事正是在这次注射之后。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彩夏去海边是在八月二十二日,医生勘破彩夏的谎言则是在八月三十日以后,这期间至少过了一周。很多表明她曾去过海边的痕迹——比如潮湿的头发,海潮的气味,凉鞋上的沙粒,一周之后理应消失殆尽才对。
也就是说,医生看穿两人关系的某个契机,即便过了整整一周也没消失,哪怕换了衣服也抹消不掉。这种东西只有一样。”
里岛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说到底仍纠缠在一个点上。当然仍是晒黑的痕迹。”
他有些羞涩地绽开了嘴角。
“不过这不仅仅是日晒的痕迹。如果只看到脸和手脚被晒黑,也无从知晓是不是约会时弄出来的。而医生看到的日晒痕迹,清楚地表明了彩夏曾去过海边。没错,正是泳衣的痕迹。医生看到了晒黑的皮肤上浮现出泳衣的印子,这才发觉采血去了海边。然后联想到穆伊曾提起和恋人一起去了海边,才发觉两人的关系。”
不妙。
再多走一点,里岛的言语就会触及真相。
“可是泳装的痕迹只会存在于胸部和臀部周围,日常生活的时候,一般人是看不到泳装痕迹的。若穿着比较暴露的衣服就另当别论。但彩夏既然对家人隐瞒了去海边的事,理应不会选择这样的衣服。
医生发觉泳衣的痕迹,是在八月三十日下午五点五十分注射西斯玛之后,并不是一起生活换衣洗澡的时候偶然看到的。”
象山只想抱着自己的头。
已经完了。
“即便如此,要是医生仍旧看到了彩夏的胸部和臀部,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医生去了彩夏她们寄宿的地方,也就是季季的本家,在那里脱掉了彩夏的衣服。”
他顿了一顿,片刻后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