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岛脸上浮现出俏皮的笑容。
“这里就要效法医生们,从现场遗留下来的线索来推测舞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线索,仍是舞冬尸体上留下的痕迹。”
里岛掏出手机,点来了穆伊泄露的尸体照片。。
“正如所见的那样,舞冬从车里被甩了出来,摔得惨不忍睹。她头颅破裂,脑浆飞散,脖子也被压扁了。不过我在意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指了指脖子的左根部,从那里到右下的位置,残留着和一条像是被细绳勒过的痕迹。
“舞冬之前也戴过这条项链,但从未留下这样的痕迹。她的身体被抛出车外时遭受冲击,导致项链嵌入皮肤留下了痕迹,萌生这样的想法是很自然的。
三月二十六日分支出去的另一个医生,也就是各位口中的未死者,他所发表的悖论说正是基于这个前提,如果开车的时候脖子扁了,项链理应会往下滑,可是脖子上却没有这样的痕迹,由此可以推导出舞冬戴着围巾的事,再推导出卡罗拉的空调出了故障。
不过请仔细思考一下,舞冬脖子上戴着的是一条珠子项链,要是猛力按压的话,会在皮肤上留下怎样的痕迹呢?”
里岛抓起榛子,在手心盘了起来。
“假设珠子的半径差不多是五毫米,若将其排成一列穿成项链抵在皮肤上,理应会出现相隔一厘米的虚线,而实际留下的却是一条头尾相连的直线。”
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珠子掉了,只有链子挂在脖子上吧?”
“珠子只会在链子绷断的时候掉下,而链子绷断的项链是不可能挂在脖子上的。”
里岛啪啪地拍了拍矮脚饭桌。
“请再仔细想想,你亲眼看到舞冬的挎包里装着手套了对吧,可事故发生当时,舞冬并没有戴手套,也就是说汽车的空调并没有出故障,当然了,也没必要在车里戴围巾。”
象山连哼都哼不出来。
“珠子项链并没有在舞冬脖子上留下痕迹,这是合乎逻辑的推论。
顺带一提,若要列举可能性的话,也可以推导出这个痕迹并不是在医生的时间线上留下的,而是其他时间线上留下的痕迹通过连锁现象反映到了你时间线的舞冬身上。
话虽如此,我也暗中观察过修复者的时间线,死在Live house舞台上的舞冬身上并没有这样的痕迹。也就是说,该痕迹和舞冬的死因并没有直接关联,仍是由医生时间线上的固有事件引发的。”
里岛把榛子抛进嘴里,又灌了口台湾啤酒,满足地擦了擦嘴唇。
“那让我们重新思考一下,究竟是什么在舞冬脖子上留下了这些细绳状的痕迹呢?其实并不难想,舞冬当时身处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汽车里,那就有个必须挂在脖子上的东西。”
原来如此,象山不禁点了点头。
“安全带是吧?”
里岛嗯嗯地点了点头。
“舞冬系上了安全带,卡罗拉撞上中央隔离带后急遽减速,舞冬的身体被猛力往前拽去,当时安全带卡在了脖子根部,留下了一道细绳状的痕迹。紧接着后边的车撞了上来,车身变形,安全带扣破损,舞冬的身体撞破了挡风玻璃,滚到了路面上,是这样吗?”
象山总觉得很脱力。
挖空心思编排道理,到头来才把这种到底搞懂吗?舞冬向来一丝不苟,更何况又是在不熟的高速公路上。系安全带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望见象山的反应,里岛呵呵地笑出声来。
“医生好像不大满意嘛。不过这个安全带才是解开凶案之谜的最大线索哦。”
里岛把手机对着象山,指向了尸体的脖颈。
“这道痕迹是从脖子的左根部出发,一直延伸到右下方。日本车的驾驶座设在右边,左边是副驾。安全带一般收纳于车身侧边的卷收器中,因此系安全带的时候驾驶座是从右往左,而副驾则是从左往右。”
象山只觉得自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发现了吗?舞冬尸体上的痕迹是从脖子的左根部延伸到右下方,也就是说,舞冬是坐在副驾座位上的。”
里岛话声雀跃,两眼放光,一副立刻就要跃起的模样。
“遗憾的是医生的卡罗拉并未搭载自动驾驶功能,没人开车的时候,当然没法在路上行驶。也就是说,这辆车里还有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
卖药人伊甸的话宛如咒语般在耳畔回响着。
——刻在肌肤上的东西一定有莫大的意义。
他所言非虚,尸体皮肤上留下的些微痕迹,竟让车上还有另一个人暴露无遗。
“那么,在舞冬身旁开车的人又是谁呢?这人自然是能陪舞冬出去兜风的亲密人物,而另一边,舞冬撒谎说要练习开车,对家人隐瞒了和那人同去兜风的事实。那人对舞冬而言,她并不愿意自己和那人的关系被人察知。”
“是穆伊吧。那家伙是舞冬的经纪人,成天到晚搞些需要瞒着我的勾当。”
“那人有自己的风雅,没必要指使舞冬去借卡罗拉。
他俩并没做有悖人伦的事,只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两人的关系正处于不愿被家人盘究的状态。跟舞冬有这层关系的,就只有恋人春了吧。”
不顾象山从旁插嘴。里岛正不断地接近真相。
舞冬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春被歹人袭击住院,出院之后,态度变得比之前更加傲慢,自说自话安排了当天往返的温泉旅行就是很好的例证。
两人的关系逐渐紧张起来,事实上,舞冬大概也不想和他一起出远门,但既然有约在前,也只能勉强出去了,但被妹妹和父母刨根问底又很不好受。舞冬大概是这样的想法吧。
“驾驶卡罗拉的是她的恋人春。要是以此为前提进行思考,这桩案子也就并非那么无解了。从医生的行动和案件概况进行推导,整体状况大概是这样的。”
里岛从矮脚饭桌探出身子,凝视着象山的眼睛。
“幸运者医生的计划,是偷听到舞冬的电话,得知两人要去温泉一日游开始的。”
首先需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在不亲自动手的情况下了结春的性命。复杂的伎俩虽能想到不少,但最好是无须费事,不易失败的伎俩。为此,你需要的是一个简单的思路。
医生想到的伎俩是这样吧,给春发短信,请求他来妄鸣山的别墅,邮箱地址来自上回去象头神的时候春本人塞给他的纸条。只要告诉他自己是那天去宾馆的人,他一定会屁颠屁颠地找上门的。
但是告知前往别墅的路线时,必须掺入谎言,告诉对方只要穿过山毛榉林就能抄近道,将他引到犬死崖。
那个山崖难以立足,杂草茂密,视野不佳,就连惯于登山的野生动物也会不慎跌落,堪称是天然的陷阱。春信了医生的话,兴冲冲地穿过山毛榉林,从悬崖上跌落下来。
一粒杏仁从桌面掉到了榻榻米上。
“话虽如此,医生并没有亲手实施这个计划。”
里岛随即拾起杏仁,用手指转了一圈。
“你只是想定流程,做了准备。具体来说,就是拿掉山毛榉林前方的‘小心跌落’的告示牌,发了邀请春去犬死崖的短信而已。
接下来你恐吓了妇产科的生田医生,以卖给‘慈善’的婴儿母亲为要挟,威胁要把真相透露给她们,威逼生田自尽。把一直使唤的生田医生弃如敝屣,简直太过分了。
不过医生并不是真想要了生田去死,医生的目的就是要煽动生田,让他袭击自己。”
连这都知道了吗?
象山仰望着天花板。
“三月二十六日,医生和家人们正打算去榆树街头小厨的时候,生田医生发动了袭击。身负重伤的你冲进了书房,打了一针西斯玛。由于时间回溯的缘故,医生的伤势被一概抹杀,而另一个医生,也就是未死者诞生了。”
去死吧,去死吧。勃然变色的生田挥舞菜刀时所发出的喊声犹然回荡在耳畔。
“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赌局。多亏医生运气不错,成功回溯了时间,不过仍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变得半死不活,医生不可能忽略这样的风险。”
里岛无奈地垂下眉梢,把花生掰成两半。
“话虽如此,医生也没有犹豫吧?医生是四人中唯一一个经历时间回溯从未失败的人。原本成功的概率就只有二分之一,自己却毫无根据地自信能够回溯时间,对吧?把单纯的运气当作特别的才能,从这层意义上说,医生和那些被你介绍到黑赌场的那些同事们是一路人哦。”
他那高高在上的口气虽惹人火大,但全都说中了。
从小学、初中、高中读到医学院,再到国家医生考试,在狭路窄道上累积成功经验的医生们,一旦在赌场上撞大运赢上一两次,便会深信这是自身的才能得以发挥的结果。向来鄙夷他们的自己,在旁人看来也是一丘之貉吗?
“不管怎么说,医生挑战了二分之一的赌局,并取得了胜利。站在未死者角度是输了,总之医生还是赢了。”
里岛把一颗花生塞进嘴里。
“医生的任务就此结束,余下的就是等待女儿去泡温泉了。
而另一边,从医生的时间线上分支出去的未死者,还肩负着一项重任。话虽如此,医生也不曾下过什么指示。毕竟注射西斯玛前仍是同一人,因此什么都不必说,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捏起另一颗花生,迅速扔进了嘴里。
“未死者要做的事很简单,他操作自己的手机,给春发送了短信。这条信息是生田袭击之前——也就是医生和未死者尚未出现分支的时候,医生事先编辑好的。万一受伤太重,到了连打字都做不到的地步,只需轻轻一按即可发送。”
这条信息发出去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呢?以未死者身负重伤为起点,未死者的时间线和医生的时间线发生了偏差。既然父亲住院,舞冬他们就不得不取消温泉之旅,虽然借不来车钥匙,也还有租车或者搭乘其他交通工具的办法,但联想到舞冬对恋人日渐嫌恶,这事反倒成了取消旅行的最好借口。
就这样,春没了和恋人约会的预定,又收到了曾经一起去酒店的神秘金主发来的信息,心想反正有空,想必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了吧。
然后就到了四月四日,春钻进了山毛榉林,从犬死崖坠落,他的身体撞上了二十米下的岩石,就这样丢了性命。
里岛从花芽的购物袋里拿出小票,翻过来放在矮脚饭桌上,拿起印有邮局标志的圆珠笔写了起来。
“那么医生的时间线上又发生了什么呢?幸亏这边的医生在被生田袭击之前就报了警,所以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住院,于是舞冬和春也按预定,去了当天往返的旅行。
在东北高速公路上驾驶卡罗拉的正是春,联想到他曾做过送货员的打工,会开车也是可以想见的事吧。
在东北汽车道上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命运的时刻就此降临。舞冬大概是受到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冲击,因为手握方向盘的春突然爆了开来。”
里岛仿佛身在现场般瞪大了眼睛,从右向左画出的箭头。
“遭遇了噩梦般的事态,我不觉得舞冬能够冷静地从副驾操控方向盘或踩下刹车。失去了司机的汽车最终撞上了中央隔离带的护栏,后车的冲击导致安全带扣断裂,舞冬被抛到了路面上,随即遭到后车碾压,头部被碾碎。”
也就是说-——他转着笔继续说道:
“这就是医生们的作为。首先在未死者的时间线上让春死亡,通过连锁现象,让医生时间线上的春在开车时死亡,由于司机没了,身处于行驶在高速的车上的舞冬也死了。医生并没有直接下手杀害舞冬,而是利用连锁现象间接害死了舞冬。万一汽车出发太早,有可能导致时间错开,你就假装找不到钥匙,以推迟出发时间。”
这次他从左到右拉了个箭头。
“剩下的事情恰如所知,由于医生时间线上的舞冬丧命,其他时间线也发生了连锁现象。修复者时间线里在猿屋舞台上唱《魔法蘑菇》的舞冬,逃亡者时间线上在酱窑警署保护下的舞冬,以及未死者时间线上骑着公路自行车走在市道上的舞冬,所有舞冬的头都在同一时间爆裂了。”
他在舞冬的名字上敲了三下,随即将笔尖移向了春。
“这个想法有够疯狂的,医生完全把春当作道具,当成自己杀人的道具。但仔细一想,医生向来如此,让生田医生处理尸体的时候是这样,用佩佩子的身体满足性欲的时候是这样,撞飞我这个门诊病人,借此找到了得利卡的车主也是这样。很明显,医生从不把人当人看。”
但是舞冬不一样,她有一颗坚持为人着想的心,完全不像医生的女儿。她总是拿‘我又不是你的工具’斥责妹妹,也是性格使然吧。为了杀死舞冬,你把她的恋人春当作工具。医生的心眼真是太坏了。
里岛快活地盯着象山。
“顺带一提。”他把笔尖按在春的名字上转着圈,“被当作杀人工具的春,同时也是布这个局的要害所在。倘使被人知道他当时就在车上,便能按图索骥地看穿该手法的全貌。不让其他时间线上的医生觉察到他的存在,才是这个伎俩的关键。”
制定作案计划的时间点,医生并不了解穆伊的本性,尽管如此,对帝国选拔为了营销而歪曲诸多事实的情况应该有所耳闻。可卡因宝贝的主唱三纪夫自杀的时候,恋人的事被瞒了下来,从公告的内容来看,就好像是苦于疾病折磨而自我了断了一样。
如今赤玉是帝国选拔的头号摇钱树,主唱erimin的死势必会引发很大反响,发售已录制完成的歌曲和悼念活动预期可带来巨大的收益。但若是和年轻男子结伴出门时意外身亡的话,粉丝们的热情想必马上就会熄灭。不难预测帝国选拔会以看似单独死亡的方式公布erimin的死讯。
还不仅于此。
穆伊事实上的作为甚至超出了象山的预期。为了给人留下舞冬独自死亡的印象,他把只有舞冬尸体的照片传到了网上。
“医生们把记忆投射到镜子里,分享各自时间线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以影像的形式作为交流记忆的手段。
要是其他医生询问事故的概况,你只要分享电视和网络上被帝国选拔歪曲的报道就行。哪怕当面接到过警方的告知,或者看过照片,只要不出现在镜子里就不会有事。事实上,在那之前,你就成了警方的追捕对象。”
里岛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只见蓑家闲背靠着像是从最终巡演影像里截取的舞冬照片,托着腮说着“真可怜啊,明明今后大有可为”。
“对对,之所以说春才是诡计的关键,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哦。”
里岛一边调低电视音量,一边灵巧地竖起食指。
“由于春死亡而引发连锁现象的,并不仅仅是医生和未死者的时间线,在修复者和逃亡者的时间线里,春当然也得摔得稀巴烂。要是他们意识到春是因为连锁现象丧命的,或许就能看穿医生的伎俩了。
而医生对此也提前做了探究。幸运的是,修复者把春关进了不死馆的地下室。这样做可以堵住春的嘴,让家人相信春有药物依赖症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