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线
  • 悬疑小说下一章:肖像画
“我真的很感谢象山先生呢。”
穆伊一边说着,一边向船员打了个手势。
“为了不让帝国选拔倒闭,我做了很多蛮横的事情。但是唯有赤玉,我是打算以乐曲和表演质量来竞争的。这个项目可以和全世界一争高下,我相信舞冬小姐有这样的才能。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深表遗憾。”
对妹妹彩夏出手,甚至把舞冬尸体的照片泄露到网上的家伙还有脸说这话?象山很想这样骂回去,但最后还是作罢。穆伊把梦想托付在赤玉上,这是真心话吧。这个男人和自己有点类似。
“哦哦,对了。”
穆伊打开行李箱,从里边拿出一个小小的挎包。
“这是舞冬小姐的遗物,不知为何送到了事务所,大概是警察误以为这是公司的东西吧。我就移交给象山先生了。”
象山回忆起四号那天舞冬出门的时候,把围巾和包扔在了卡罗拉的副驾座位上。
“谢了。”
象山接过挎包,比想象的更有分量。拉开拉链,里边装着手机、化妆包、折叠伞、还有一副眼熟的手套。
“这双手套还挺可爱吧。”
穆伊一边走向码头,一边喃喃自语,手套内侧有着肉垫的刺绣。
“居然会带着这样的东西,有点意外。”
男性船员拉开船舷栏杆,递出一架铝合金舷梯,穆伊伸手接了过来,放在了码头上。
象山顿然僵立不动。
他开始意识到了某样重要的事情。
这副手套是春送给舞冬的生日礼物。那个可恶的男人送了两件以熊为主题的日用品——带耳朵的围巾和绣有肉垫图案的手套赠与了恋人。
不知道舞冬是否中意这两件礼物,不过既然带着围巾出去,想必也带了手套吧。而事实上,舞冬在四号早上就把这副手套收进了挎包里。
未死者发表的推理——某人两条时间线上同时死亡,最终导致了互相之间产生了连锁现象。根据这条悖论说,自己时间线上的舞冬便是因为低温障碍而丧命的。尸体脖颈上留下的线状痕迹就是证据。从颈部项链的压痕可以得出结论,即便在链子绷断以后,项链也没有缩出去,这就推导出了舞冬在卡罗拉中围着围巾的结论。
但舞冬所携带防寒用品中并不是仅有围巾,原来副驾座位上的挎包里还装着手套。
若在高速公路上驾驶车辆时,手指因寒冷而麻痹,就很有可能因来不及打方向而导致事故。要是真的是因为低温障碍而丧命,舞冬就不该只戴围巾,还应该戴着手套。
未死者的推理有问题。舞冬死于低温障碍的推理是不成立的。
悖论说并不是真相。
“说到遗憾,还有一样,没法亲眼见证班克万监狱里的老大脑袋爆掉的场面,真是不胜惭愧。”
穆伊轻声笑着,指着舷梯说了声“请”。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在这段时间里确保安全。自己已经是警察的追捕对象,除了去国远遁,已没了别的选项。
象山刚把脚踏上舷梯,就听到一记布料撕裂的声音。站在甲板上的船员瞪着滚圆的眼睛,看向象山背后。
跟着他回头一看,只见穆伊仰面躺倒在地,像做伸展运动一样张开双腿,西裤的胯部撕裂,露出了鼠灰色的男式内裤。
“诶?”
他看向象山,带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哼哼着。
穆伊的长裤一撕两半,臀大肌惨不忍睹地断裂开来,鲜血喷涌,耻骨破碎,膀胱和直肠流淌而出,穆伊的股间像是被剪刀剪开似的破裂了。
“不是说好不用那个的吗——”
裂缝向腹部延伸开去,腹直肌断裂,肠道滚滚涌出,腰椎碎裂,裂缝越过胸口,胸大肌撕裂,肋骨脆断,胸骨飞出,心脏外露。裂缝抵达咽喉,食道剥开,颈椎也露了出来。
骗子。
嘴唇刚做了这样的动作,头盖骨就崩飞了。右半身和左半身翻向了相反的方向。
穆伊变作了两半。
人类并不是奶酪,通常不会一撕为二。发生在象山家人身上的事情也一模一样发生在了穆伊身上,他是在其他时间线上殒命,由此波及了这条时间线吧。
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穆伊又怎会一撕为二呢?难道是发生了身体不裂成两半就无法抹消的矛盾吗?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那就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某人把穆伊分成了两半,吗?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
嗖,传来一声划开空气的声音。
右肩遭到了冲击。
鱼钩一样大的金属物扎在了皮肤上,上面附有倒钩,尖端自斜方肌刺了出来,这是渔夫捕捉鱼贝时用的钩子。
象山忍痛回过头来,只见男船员手上抓着一根绑着钩子的长棒。
“恶魔!”
他紧咬牙关瞪了过来,似乎是误以为象山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力量。
“这不是我干的。”
男人举起棒子,右肩皮肉俱裂。正待转身的时候,脚踏在穆伊的血泊里滑了一跤,鼻子撞到了水泥地上。噗的一声,侧腹传来剧痛。
“我只是普通人。”
象山振奋起快要中断的意识,倚靠着穆伊的左半身支起身体。
男人拔出钩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象山,下一个目标似乎是头。
象山将随手摸到的硬物掷了出去。那东西撞在了男人的小腿上,扑通一声掉进海里。这是穆伊的胸椎。
“可恶。”
象山在尸体上一通摸索,搜寻更大的骨头,可摸来摸去就只有软趴趴的内脏,找不到合适的骨头。
“恶魔去死吧!”
男人抡起棒子,狠狠地挥了下去。
象山紧闭双眼。
砰!
水花四溅的声音,还有火药飘散的气味。
象山睁开眼睛,发觉男人的羽绒背心上渗着血。只见他摸了摸侧腹,盯着手指上的血,咕地一下缩回了喉结。
某人开枪击中了男人,是谁?为什么?
象山想回过头,脖子却僵住了。肩膀越是使劲,眼前的风景就越是远离。
在甘美的小憩将世界吞噬之前——
砰!
枪声再度袭来。
*
相同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回响,似在撞击着鼓膜。
就在忍不住想要捂紧耳朵的时候,意识骤然恢复了清明。
把自己从头到脚抚摸了一遍,肩膀和侧腹皮肉绽开,但并没有枪伤。
得赶快逃走才行。象山站起身来,意识到这里是地下室的棺材。桶上坐着逃亡者,手术台上躺着未死者。
“啊,好想来根草Hitter啊。”
逃亡者从桶上站起身来,一边翻找着木箱一边口吐怨言。面对一成不变的光景,只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场噩梦。
真实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枪声响起,自己为什么没有中枪。虽说并不想回到那个码头,但现在也不是睡觉的时候。
“咋不起来呢?”
逃亡者瞥了眼躺在棺材里的象山,嘴里吐了一句牢骚,就在这时——
“幸运者人呢?”
无人的方向传来了某人的声音。
象山下意识地探出了头,修复者自电椅上站起身来。
“骗子!”
对方穿过地下室,拽住了象山的衬衫前襟。象山赶紧集中意识想要早点醒来,可修复者那张怒火中烧的脸并没有消失。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头再说吧。在我的时间线里发生了很严重的变故,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厚重的肉块堵上了他的嘴。
“这家伙在撒谎。”
“怎么了?”
“穆伊死了。”
逃亡者的眉毛往上一挑。
“舞冬的案子正在现场勘验的途中,他的身体突然被撕成了两片,那个悖论说显然解释不通,他是被这里的某个人杀死的。”
修复者迅速扫视着三人的脸。
“逃亡者关在看守所,未死者躺在病房的床上,我正在神神精警署被芋窪骂得狗血淋头。幸运者,能杀死穆伊的就只有你了。”
象山刚把粘在嘴上的肉剥下,一大块肉排又飞了过来。
“到头来,逃亡者一开始的态度是正确的。不用理会那些愚蠢的推理,早点把这家伙隔离起来就行。”
象山正打算把记忆投射在镜子里,却打消了念头。穆伊死的时候,和他同在一处的只有自己。很明显,这样做只会反过来自掘坟墓。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没法和他待在一起了——”
象山随手将肉排砸向修复者的下巴,趁其侧脑撞到地面的间隙冲出了棺材,然后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转向了修复者。
“不好意思,没时间陪你们闹了。我要回到现实里去。不想被打疼的话就别靠过来。”
逃亡者“哇”地一声缩起了嘴。
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象山的手上。
象山抓在手里的东西乃是穆伊的肋骨。
血正从肋间肌上垂垂而下。
“那就这么定了。”
逃亡者摇了摇头,未死者也竖起了手指。
肉块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犹如巨大的水蛭,吸附在了脸颊、胳膊、胸口、肚腹之上。身体动弹不得。越是拼着命想要醒来,现实反倒不断远离。
意识一旦与大脑的其他部位断绝了联系,便会失去记忆和肉体,只是存在于此而已。就似大脑的一部分被剥离出去,放进了水槽里一样。深不见底的恐惧令他震颤不已。
“住手!”
象山的身体越来越重,终于无法站立,以相同的姿势倒在了地上。肉那冰冷的触感渗入皮肤深处。
“别再回来了。”
逃亡者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轻。
地下室越来越远,光线,声音,气味,尽皆融化在黑暗之中。
*
而后,世界消亡。
目无所见,耳无所闻。
存在之物唯有意识。
简直就像胎儿一样——失去肉体的胎儿。
世界是何其喧嚣的所在。
风中摇曳的树,流动的云,救护车的警笛,警察的骂声,妇产科医生的油汗,歪牙,胸,胃袋,纹身,围巾,黑赌场,概念酒店,杀人美食,千面千手,帕尔帕拉,透明侦探,奶油苏打,台湾啤酒,可乐酸橙,冰咖啡,汽水,大麻,西斯玛,不死馆,犬死崖,找木乃伊的人也变成木乃伊,咚——滋滋,死了一百次的男人。
一切都惹人喜爱,自己本该更好的享受世界。就连刚刚还聒噪不已的另一个自己的说话声,此刻也变得甚是怀念。
这些记忆的片段也在瞬间变得透明。
此处空无一物。
唯有意识还在膨胀。
一直,一直地膨胀下去。


第八章 消灭
1
象山家的早晨总是很忙。
象山穿着睡衣,把吐司,炒蛋和手冲咖啡摆在餐桌上,在木椅上落了座,随即用遥控器打点开《你好呀,东北》,时间是上午七点十三分。
刚在炒蛋上撒完胡椒,用勺子舀起来的时候,洗完澡的季季返回了客厅。她盘好头发,往耳朵上吊了一个很重的耳环,在镜子前扣上紧身胸衣的摁扣,盖住了内衣。
“今天要拍戏?”
“没,去鬼鹰田小学参加味觉教育的演讲会。”
她一边调整着紧身胸衣的方向一边回应。虽然很想吐槽一句为什么要找以大胃王闻名的女演员参加味觉教育的演讲会,但其实本人想必也习惯了,她每每以“过度减肥是不好的哦”“愉快地进食才是最好的”之类的含糊言论来把自己的发言时间敷衍过去。
“好喽。”
她捏起嚼嚼博士的徽章别在夹克上,抓过超级瘦身灵的胶囊扔进嘴里,再拿着装满汽水的瓶子塞进皮包,手上扣着衬衫扣子,嘴里说着“再见”,然后冲出了客厅——嘎吱,砰!
象山重振精神,正要把炒蛋送进嘴里的时候,楼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彩夏拉开了客厅拉门,她右手抠着眼屎,左手在手机上敲着信息。
“今天也去榆树?”
“那里在装修,今天去露营地分发可乐酸橙哦。”
去年暑假她也做过一样的打工。那天的天气热得要命,记得当时自己也大惑不解,为何偏偏选这种日子在露营地打工呢。看向电视,今天多云,或有阵雨,最高气温九度。
“那种东西夏天冰过后喝才好喝吧,这样的大冷雨天,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吗?”
“也会有吧,爸爸不也在烟气呛人的烤肉店抽烟吗?”
她边刷牙边应和着,然后快速漱了漱口,说声“再见”,挥舞着手机离开了客厅。
“几点回来?”
“八点。”
“药。”
“带了。”
“小心点。”
——咣当。
“哇,姐姐。”
“干嘛?”
传来了舞冬冷淡的声音。她似乎刚到家。
“哦,帮我拿下那里的运动鞋。”
“不拿。”
“为啥?”
“我又不是你的工具。”
“小气。”
接着是彩夏窸窸窣窣的穿鞋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回来了。”
舞冬一边用几近哈欠的声音说话,一边进了客厅。昨晚她应该是以erimin的单独名义出演了通宵活动。
“今天休息吗?”
“下午还要去大学,很不容易吧。”
“别太勉强了。”
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爸爸还好吧?”
下巴上戴着聚氨酯口罩的舞冬窥探着象山的脸色。
“怎么了,跟平时不一样吗?”
听她这么一提,明明没有喝酒,脑袋却莫名地沉重起来。感觉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就似被薄薄的水膜覆盖起来一样。说起来——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记不太清了,就是又吵又憋屈,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是不是累着了?真是医者不自医啊。”
舞冬笑着把风衣挂在了衣架上。
大抵是累着了吧。象山把变冷的炒鸡蛋送到嘴边,喝了口咖啡。
“今天会早点回家的。”
*
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午前诊察已经开始,象山从停车场径直前往第二诊室。
走在员工通道的时候,远远望见负责门诊的护士打开了诊室的门,正往候诊室四处张望。于是象山赶忙跑进诊室,从后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路上有点堵。”
护士的眼珠瞬间凸了出来,然后说了声“没事”,夸张地挥了挥手。象山披上白大褂,把平板电脑放在了桌面上。
“不是那里。”
护士说。
难不成是走错诊室了吗?可是眼熟的捕蝇草正在办公桌上大张着嘴,扬声器里播放着可卡因宝贝的第二张专辑。
护士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病人坐的凳子。
“这边请。”
嗯?
“怎么了?”
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万籁俱灭。
回头一看,“象山晴太”刚刚拉开工作人员一侧的拉门。
“这究竟是——”
“请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