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线
  • 悬疑小说下一章:肖像画
“是围巾吗?”
“没错,舞冬在车里围起了那条带着熊耳朵的围巾,哪怕脖子扁了,挂在肩膀上的围巾也不会松脱。穆伊泄露的照片上并没有围巾,或许是因为从车里飞出摔到路面上的时候弄掉了吧。
可这样一来,疑问又出现了。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舞冬并未将围巾围在脖子上,那她为什么要在高速公路上围上围巾呢?”
“这还用问?”修复者拽了拽睡衣的袖子,“不就是因为太冷了吗?”
“没错,舞冬头部爆裂的时候,卡罗拉里冷得让人不得不围上围巾。
但是因为车里有空调的缘故,车内通常不会这么冷,如果是在车里还没暖起来的时候就到的短途姑且不论。而行驶在高速上的时候, 车里始终冷成这样是不正常的。
舞冬驾驶的卡罗拉的空调出了故障,因为这个缘故,车里始终没有暖气。”
象山平时用的车是另一辆捷豹,这是一年以来头一次发动卡罗拉的引擎。舞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值晴天,未能发觉空调故障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虽然只是猜测,但也有可能是电动车窗的电机故障,导致车窗无法关闭。舞冬摇下车窗,向幸运者挥手道别乃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的事。这时候阳光和煦,即便开着车窗也不会有事,但到下午开始下雨,气温也渐次下降。四月的东北地区尚且寒冷,更何况是在沿着东北高速公路北上的车里。舞冬觉察到气温骤降,打算开暖气,这才意识到汽车空调出了故障。
车内迅速转冷,刺骨的风自窗户吹入,雨也扫了进来。但距离服务器尚远,舞冬遂围上了围巾,咬着牙关忍受寒冷,全力维持着驾驶。”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修复者抬高了嗓门。
“再怎么冷,人的脑袋也不会爆炸的。”
“体温低到一定程度会夺去大脑正常的运作能力。要是不小心误操了方向盘,那就是大事故了。舞冬拼命地握着方向盘,即便如此,光凭意志也无济于事。舞冬的大脑出现低温障碍,无法进行正常的代谢。”
“别逼我多费口舌了,舞冬不是冻死的——”
“而与此同时,修复者时间线上的舞冬正站在猿屋的舞台上头。
修复者“啊”了一声,表情就像是踩到了一只猫。
“猿屋属于小规模Live House,场地很小,空调设备也有些年头了,加之里边挤满了三百人的观众,你面前的那个秃顶男满头都是汗,可见气温已经相当高了。灯光照耀下的舞台想必更是热得不行。舞冬就在这样的地方整整演出了四十五分钟。”
“哪又如何?”
“体温一旦升高,人体就会冒汗,以此将热量散逸出去。但舞冬穿的是一件丧服一样的黑色礼服,头上又顶着完全不透气的石膏头套,几乎是没法散热的。
更不走运的是,在第一曲演奏完毕后,舞冬想要喝水,却打翻了宝特瓶,此后大约四十分钟里,舞冬再也没喝过水。在规定时间将近尾声的时候,舞冬在炎热的舞台上发生了中暑。”
象山似乎理解了未死者想表达的意思。
修复者面色苍白,逃亡者也紧绷着脸。
“虽说全身的体温都在上升,但被头套覆盖的头部应该是最热的。不愿放弃工作的认真性格也招致了恶果,这样的热度对大脑造成了致命损伤。”
逃亡者发出了“啊”的一声轻呼。
“幸运者时间线上的舞冬和修复者时间线上的舞冬,两边的舞冬因为不同的原因丧命,问题是两边的死亡是同时发生的。
倘若某人在某个时间点死亡,由于连锁现象,其他时间线上的某人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丧命,这就是西斯玛分裂时间的规则。那么要是一个人在两条时间线内同时死于不同的原因又会如何呢?再加上两边的死因相互矛盾。”
修复者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条时间线上的舞冬因低温障碍而丧命,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舞冬因中暑而丧命。相互之间发生了连锁现象,舞冬的身体出现了既低温又高温的矛盾状态。”
这可谓是极度的偶然,但也无法断言绝无可能。
“这就像以波函数表示的电子一样。舞冬的身体处于多种可能性的叠加态,可我们的世界通过各个的意识的观测坍缩成了一个,这样的二律背反的状态是不可能存在的。
于是舞冬的大脑通过破裂的消灭解消了这一矛盾。舞冬并非被某人杀害的,只不过是为了让世界回归正常,而不得不从那里消失。”
象山骤然回忆起卖药人伊甸的话。
——刻在肌肤上的东西一定有莫大的意义。
原来如此,那个男人所言非虚。从舞冬肌肤上的项链痕迹,居然能推导出这样的推理。
“那另外两人也是这样?”
修复者气喘吁吁地说道。未死者点了点头。
“彩夏这边,主角是幸运者时间线上的彩夏和逃亡者时间线上的彩夏。”
逃亡者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了声“我?”,一副偷东西被人撞破的样子。
“彩夏患有先天性肾脏血管狭窄,钠和水分无法充分排出,造成体内血液量增加,血压容易升高,所以每餐饭后都要服用钙抗结剂来控制血压。”
幸运者彩夏于四月三日当天和父亲结伴去了赤玉的演唱会,你们在开场前两小时抵达了一蛮町,先去手游的联名咖啡店填饱肚子。从你投射在镜中的记忆来看,摆了一堆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人份的料理,彩夏应该吃了相当分量的食物。
那天的彩夏一副头脑发热的样子,吃了“人鱼侦探的烤墨鱼”“巨人侦探的特大大阪烧”“增殖侦探的亲子丼”“透明侦探的香草果冻挞”,又喝了两杯“吸血侦探的石榴奶油苏打”。
“而且听你之前的说法,彩夏这天还偷吃了季季的减肥营养品,而你则反复叮嘱她必须小心能不能一起服用。也就是说,这天彩夏很有可能没有服用钙抗结剂。”
“太危险了。”
修复者喃喃地道。未死者点了点头。
“演唱会结束后,她还吃了带给鲨田安福的柠檬黄油蛋糕吧?明明肚子已经胀得不行,但被憧憬的鲨田安福劝食,仍是难以拒绝吧。
摄取食物后,为了消化,血液量会增多,血压随之上升。彩夏没有吃药,再加上与憧憬的鲨田安福见面时的紧张,导致血压显著上升。
最后,在回家的途中,她又在自然公园里吹了冷风。到了夜里,气温自然会下降,而身处寒冷的地方,血管会发生收缩,血压进一步上升。全身承受着寒冽的风,彩夏的血管终于到了极限,引发全身循环系统多发性出血。结果,彩夏因多脏器衰竭而失去了性命。”
未死者按着面罩,深深地吸了口气,旋即将目光投向了逃亡者。
“同一时刻,你时间线上的彩夏正在自家直播游戏。这天的彩夏应该是感冒了,鼻音很重,据说可能还在发烧。再加上貌似在公寓楼梯上跌了一跤,膝盖淌出了血,连纱布都染红了,想必是出了不少血吧。
刚开始直播游戏的时候,彩夏就吃了感冒药——不对,是打算吃,可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意识昏沉沉的,还要忍受伤口的疼痛,外加一只手已经开始游戏了,以致她塞到嘴里的并不是感冒药,而是平时吃的钙抗结剂。”
——不是那个。
直播画面的右侧划过了这样的评论,这或许是在评论彩夏拿在手里的药。
“原本每餐饭后服用一片的钙抗结剂,彩夏一下子就吃了三片。钙抗结剂有扩张血管,降低血压的功效。原本就因为膝盖受伤而失血,再加上药物的作用,血压急遽下降。虽然仍在直播,可彩夏的意识却逐渐朦胧。不多时,氧气无法输送到全身,发生了晕厥。不幸的是,她最终仍未能恢复意识,就这样失去了性命。”
众人缄口不语,未死者安静地继续道:
“某条时间线上的彩夏因血压剧烈上升而丧命,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彩夏因血压剧烈下降而丧命,相互之间产生了连锁现象,彩夏的循环系统出现了即高血压又低血压的矛盾状态。
彩夏身处无法存在的状态,只能藉由让全身的血管爆炸,抹消了其中的矛盾。为了让世界回归正常,彩夏的身体必须从此消失。”
剩下的谜题只剩一个,已经有了大致答案的大概并不止自己一个吧。
“最后是季季。主角是修复者时间线上的季季和逃亡者时间线上的季季。”
修复者和逃亡者对视了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
“这两个时间线上的季季都撞破了丈夫的出轨行为,搬去了酱窑的公寓。这场骚动对于季季而言无疑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事实上,修复者时间线上的季季已经变得非常消瘦,或许逃亡者时间线上的季季也是如此。
可到了三月,两条时间线上的季季的状况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未死者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将脸转向了修复者。
“你绑走了春,捏造了虚构的情由,成功让家人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从镜子里看,季季的脸色好了很多。话虽如此,一度改变的饮食习惯也不会马上复原,进入四月的时候,吃得仍旧没以前多吧。
就在这时,季季参加了《千面千手》出演者的同窗会。象山季季素以大胃王知名,那些好事的演员们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盘接一盘地给季季劝菜。虽然近年来于饮食相关的活动有所减少,但就像去年夏天名为‘嚼嚼味觉教育嘉年华’的活动一样,绝对不是零。要是被人知道食量变少,就有可能失去大胃王的地位。季季不得不强迫自己吃下和当时一样多的食物。”
——不行,那些人根本不会放我回去。
记得象山时间线上的季季曾忧郁地说着牢骚话。
“季季几乎是爬着逃回去了,在看新闻的时候,才知道彩夏横死在医院门前马路的消息。陷入恐慌的季季大概是为了平复情绪而喝了汽水。肠内产生的气体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季季的肠道破裂了,大出血引发了休克症状,以至于失去意识,就这样丧失了性命。”
未死者咳嗽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逃亡者,象山和修复者也跟着他看了过去。
“而另一边,你时间线上的季季的状况却没什么变化,丈夫仍在躲避警察,季季也在阳光酱窑继续着避人耳目的生活,和修复者时间线上的季季一样——不对,肯定是更加消瘦,更加衰弱了。
此时她遭遇了致命的打击,次女彩夏在自己的房间爆炸,丈夫在空躁的公寓里被逮捕了。”
逃亡者有气无力地哈哈笑着。
“彩夏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刑警们也一无所知吧。能做的唯有不停地质问同居的季季和舞冬了。从分居中的你偷偷出入的情况来看,刑警们大概会认定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刑警们对季季实施了严厉的盘问,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不给饭,不给水,不给休息,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极度的营养失调和精神上的打击,再加上长时间问话所造成的肉体上的负荷,季季的身体抵达了极限。这也是她在问话的过程中断气的缘由。”
“也就是说,这里的季季是衰弱而死的吗?”
修复者捂着胸口,像是强忍着呕吐。未死者点了点头。
“一条时间线上的季季因暴饮暴食而丧命,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季季因营养失调而丧命。相互之间产生了连锁现象,季季的内脏出现了既暴饮暴食又营养失调的矛盾状态。”
季季的身体处于无法存在的状态,只能藉由把内脏从肉体上剥离,抹消了其中的矛盾。为了让世界回归正常,季季的腹中不能存在内脏。”
未死者猛地垂下肩膀,扯掉了脸上的面罩,缓缓地环顾着地下室。
“在这一连串事件中,并不存在所谓凶手。硬要说的话,凶手就是这个世界本身。既然已经在多个时间之间产生了连锁现象,那就有可能产生矛盾。说起概率,确实低得吓人,但绝不为零。这些奇迹般的偶然引爆了彩夏,炸碎了舞冬的头,又让季季呕出内脏。”
未死者粗重的喘息声和手术台的嘎吱声重叠在了一起。
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唯有对莫名的世界规则的无力感填满了地下室。
6
咚——滋滋。
这样的声音似已许久未闻。
睁开眼睛,唯有黑暗。哦,又是那个梦。
咚——滋滋。
左脚先踏前一步,右脚拖拽着跟进,是父亲的脚步声。
咚——滋滋。
声音越来越近,大概是来释放关在地下室的儿子的吧。那人唯有从不死馆主屋前往别屋的时候才会自己走路。因为走廊的出口和出口都设有台阶,无法通过轮椅。
咚——滋滋。
象山偏过了头。
不太对劲。
这是个梦。
这声音——父亲的脚步声,岂不正是昭示着象山最为畏惧的物事,也就是家庭的崩溃吗?
但如今妻女皆已丧命,自己最多只会为过去抱有遗憾,不应在意家庭的崩溃。既然如此,为何又做了这个梦呢?
咚——滋滋。
声音越来越近。
自己仍畏惧着什么吗?
*
推开仓库的门,夜空中高悬着白色的月亮。
象山环顾停车场,四周杳无人迹。于是他拽低帽子,冲向了电动车。
这辆车身凹陷,左后视镜断裂的电动车,正是妄想症患者里岛一年的所有物。之所以是这幅形同废铁的模样,是因为去年八月份的时候象山开着生田医久彦的车把它撞飞了。
象山跨上贴满塑料胶带的座椅,发动了引擎。车钥匙是趁白天里岛去买啤酒的时候从他家偷出来的。倘若这人的爱车丢失,他会相信是恶魔的所作所为吧。
沿着深夜的县道北上,离开了神神精市。和生活了足足四十六年的街市就此阔别,本以为会涌起些许感慨,可象山的心中仍静如止水。对于自己而言,重要的并非街市本身,而是生活于此的家人。
穿过隧道,又沿着神雾山的山路行驶了十公里左右,象山把电动车停在了山毛榉林里,潮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
沿着铺装过的道路往山下走,酱窑的港口越来越大。两处码头像犄角一样从弧形的岸壁上延伸出去。左右两侧排布着渔船的船头。
港口处停着眼熟的风雅,穆伊正靠在引擎盖上嚼着口香糖。
“定金一百万。”
象山递上了信封。
穆伊摘下耳机,一边道谢,一边从信封里抽出一沓钞票,用手机的灯光照了照福翁的头像,说了声“没错”,然后塞回了信封。
“等到了宋卡,再通知你剩下的一百五十万的藏匿地点。”
穆伊一边点头,一边把信封揣进口袋,打开副驾的车门,让象山坐上了风雅。
穆伊驾车驶过港口,穿过山林岩石间的小岛,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型码头,大概是私底下用来走私或偷渡的吧。渡船就藏在仓库的屋檐下。
抱着婴儿的女人从甲板上往这边瞥了一眼,立刻下了楼梯。似乎是先到的客人。驾驶舱里,一个肤色黢黑的男人正一脸苦涩地吸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