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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了。”
象山向逃亡者回以微笑。
“这可不是普通的不在场证明哦,如果是向调查机关举证的不在场证明,就像你说的那样,简单的办法多得是。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是针对在场的我们的。
要让其他时间线上的自己认同自己不是凶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假使有人在不可解的状况下死亡,我们就会互相确认我们当时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所以不能使用刺杀、扑打或者碾压等直接手段。
那是否能用间接手段——譬如让人服下延迟发作的毒药,或落入某种陷阱呢?这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杀人方法一旦明确,我们还是会互相确认可以动手脚的那段时间的记忆。为了向自己的分身们隐瞒罪行,必须使用既不必直接动手,又看不出杀人方法的手段,也就是这个。”
象山将大拇指对着镜子,指向了季季的尸体。逃亡者面露苦笑,修复者则把头靠在了电椅的靠背上。
“还剩下一个问题。”象山消去镜中的尸体,环视着在场的三人,“使用胶囊剂这种‘无形炸弹’,杀了彩夏、季季、舞冬三人的凶手究竟是谁?”
修复者的喉结一阵起伏。
“严谨地讲,也存在除去我们以外的人用这种方法杀害了我们的家人,并波及其他时间线的可能性。但凶手能够将我们家人吃的药和营养品调包,除去这里的四个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
“那倒也是。”
“那么这里面谁有可能是凶手?首先,我不是。”
象山拦下了想要刁难的逃亡者,将鼓着脸颊的彩夏投射到镜子里,她正用筷子挑起一块大阪烧,桌子的左边是亲子丼,左边是烤墨鱼。
“我时间线上的彩夏在看赤玉的演唱会前,先去了帕尔帕拉的联名咖啡店,吃得肚子都快遭不住了。当我问她与鲨田安福见面前吃这么饱真的没问题吗,彩夏是这样回答的。”
——没关系,我早上吃过超级瘦身灵了。
“这天,彩夏偷偷吃了母亲的减肥营养品,但我一直苦口婆心地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药物搭配,很难想象彩夏会把超级灵和血压药一起服用,所以彩夏那天应该没有服用钙抗结剂。”
三人都露出无法释然的表情。
“凶手在季季的营养品里也放了胶囊炸弹吧?如果偷偷服下母亲的营养品是‘异物’,不也是一样的效果吗?”
修复者代表众人反驳道。
“怎么说呢,季季第二天也服下胶囊炸弹死了。季季并不会吃女儿的钙抗结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超级瘦身灵里就该混有两颗‘异物’。
这就很古怪了,只需往药瓶里放一颗‘异物’,目标早晚会吃掉,放两颗‘异物’只会徒增被警察抓住证据的风险。”
“照这样说,你是不是为了假装不是凶手而故意放了两颗?”
逃亡者紧咬不放。
“不可能。彩夏在三号早上吃了季季的超级瘦身灵,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期待无法预知的可能性,所以放了两颗‘异物’,这在逻辑上很奇怪啊。”
“好吧,你——幸运者不是凶手。”修复者点了点头,“然后呢?”
“如此一来,未死者自然也不是凶手了。”
“为什么?”
被提到的未死者蹙起了眉。
“我是在三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彩夏死亡的八天前注射了西斯玛,和未死者进入了不同的分支。如果未死者是凶手,那他就是在三月二十六日至四月三日之间换掉了药和营养品。但未死者从未离开过病房,而且至今还戴着呼吸机的面罩,所以他不是凶手。”
未死者捂着口罩说了声“原来如此”,剩下的两人——修复者和逃亡者对视了一眼。
“那么逃亡者呢?在你的时间线上,家人在八月份搬出去后,就住在酱窑的公寓里。若想偷换胶囊炸弹,首先必须潜入公寓。但在彩夏爆炸之前,他从未去过那里。”
修复者从电椅上抬起了腰。
“这不是逃亡者的一面之词吗?”
“当然了,我们没法确认逃亡者的所有记忆,也没法排除他在镜子未映出的时间点偷偷溜进阳光酱窑的可能性。
只是逃亡者在四号通过直播看到彩夏爆炸后,不小心撬开了同公寓506号房的锁。倘若他在这之前曾一度潜入505室,理应就会记得房间的位置。哪怕再怎么慌张,也不至于会误闯进隔壁房间。”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推脱罪责而演的戏呢?”
“不可能。这家伙因为走错房间,被警察揪住了尾巴,现如今被扔进了拘留室里。如果是故意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逃亡者连连点头,说了声“是啊”,随即笑吟吟地看向了修复者。
“嫌疑人只剩下一个。”
象山盯着那个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抬起腰僵立不动的男人,嘴里说道:
“使用‘无形炸弹’杀死彩夏、季季、舞冬的动手,就是你——修复者。”
2
修复者没有回一个字。
只见他失焦的眼睛盯着一无所有的虚空。攥着扶手的指甲嵌进了木板里。
“我还有一件事没搞明白。”
象山站在电椅前,学着逃亡者的样挥动着食指,地板上的肉微微浮起。
“你把春囚禁在不死馆,扯了个谎安然地迎回了家人。虽说舞冬看穿了你的谎言,但也没理由把全家尽数杀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象山的鼻子前浮起了肉块,向修复者追问不休。
“那个——”
修复者垂下脖颈。
“我不知道。”
象山缓缓地吐了口气。
“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
修复者抬起脸来,嘴角挂着冷笑,眼中宿有野兽般的精光。
“我没有杀我的家人。”
塔中椅子上伸出手来,拍落了飘在空中的肉块。
“我没有炸死两个女儿,也没有炸出妻子的内脏。你的推理——胶囊炸弹的说法很有意思,但遗憾的是并非正解。居然对这种瞎编的推理满心欢喜,让同为象山晴太的我情何以堪。”
言毕,他故意揉搓着胳膊,像是在说感到羞愧的人是我。
“还不死心呐。”
“看看这个。”
修复者把季季映在镜子里。那是自家的客厅,桌面上的咖啡杯正冒着热气。
——幸好你没签啊。
季季撕碎离婚协议,扔进了纸篓。这是三月八日那天修复者恢复与家人同居之日的记忆。
“没看到啥不对劲的吗?”
象山往镜子里的客厅看了一圈,和这边的时间线似乎没什么区别。这家伙在说什么——
“看看季季。”
象山仔细观察着镜中的季季,她的脸孔上血色尽褪。
“她和你时间线上从未分居过的季季不同,在我的时间线上,季季的身体严重消瘦了。”
只见她脸颊消瘦,眼窝凹陷甲状软骨明显凸起。
“按照你的推理,季季之所以呕出内脏,是因为紧身胸衣把爆炸的冲击压制在体内,可你们觉得瘦成这样的季季会特地穿着紧身胸衣来掩盖自己的体形吗?”
“紧身胸衣的作用并不仅仅是调整体形,如今更多用来治疗腰痛。季季大概是为了这个才一直穿着紧身胸衣的吧。”
“我的妻子真的很喜欢那件紧身胸衣呢。”
修复者笑着推移了镜子里的时间。
季季伸手拿起杯子,吹完气后凑到嘴边,这时手机传来了震动。
——糟糕,忘记时间了!
沾着口红的杯子被打翻了,咖啡浸湿了衬衫连衣裙的下腹部。
——烫!
季季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啊。”
象山不由得喊出声来,修复者满脸堆笑。
“正如你发现的那样,季季把咖啡洒在了下腹部,立即大叫着‘烫’跳了起来。这是热咖啡直接接触到皮肤所引发的脊髓反射。如果她穿着聚氨酯制的胸衣,那洒出来的咖啡是不可能直接接触到皮肤的。”
镜中的季季已然化好了妆,象山时间线上的季季理应也已穿上了紧身胸衣。
这就意味着——
“我时间线上的季季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穿紧身胸衣了。呕出内脏而死的事发生在约一个月后。瘦成这样的季季不可能在这点时间就恢复到原来的体形。季季没有理由穿紧身胸衣。因此就算季季体内真的发生了爆炸,内脏也不会从嘴里飞出来。”
“就算是这样,两个女儿总是你杀的,总不会错——”
“还有一条——”
修复者切换了镜中的光景,变作了舞冬在猿屋的小舞台上手握麦克风的模样。
“我的时间线上的舞冬死亡之际,正戴着那个蘑菇唱着《魔法蘑菇》,这个蘑菇头套是穆伊用石膏自制的,不过——”
场景切换。修复者为确认尸体刚刚踏上舞台,蘑菇头套掉落在距离尸体一米左右的位置。
“从头上掉落的头套虽说沾满了血,但并没有破碎或裂开的迹象。这未免太奇怪了,要是脑袋里真的发生了爆炸,这个头套绝不可能毫发无损。”
“啊——”现场传出了叹息。
“区区一个外行人制作的头套,跟聚氨酯的紧身胸衣的强度完全没有可比性。若是发生了连颅骨都裂开的爆炸,包覆在外侧的头套绝不可能完好无损。”
“可舞冬为什么——”
“你的推理从前提开始就错了,完全是南辕北辙。使头爆裂的力量并不是由内而外,而是由外而内的。舞冬的头并非从内部爆裂,而是从外侧被压碎的。既然石膏头套完好无损,不这样就没法解释。当然了,某人让她服下胶囊并将其炸裂的推理也就不成立了。”
“不可能。”
刚说出这话,象山就后悔了,但也不能就此闭嘴。修复者刻意抬起眉毛,简直就像个怄气的小孩。
“要是你说的没错,那么能够杀死季季和舞冬的凶手就不存在了。这已经可以归于怪异现象,我们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我们?”修复者吐了一口唾沫,“别把我跟你们扯在一起。”
“什么?”
逃亡者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我想说的是,别把我和单凭好运坐享其成的幸运者,以及不肯面对现实而住在病患家里的逃亡者混为一谈,我一直凭借这个来克服绝望的现实。”
言毕,他按了按太阳穴。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杀害三人的凶手了?”
“那是当然。”修复者从电椅上飒爽地站起身来,“三天前我就觉得不大对劲,现在终于理清了头绪。凶手聪明得很,他从刚才开始就莫名地一言不发,不过想必有竖起耳朵在听吧。”
修复者站在手术台前,俯视着从纱布的缝隙中窥探出去的两只眼睛。
“杀死彩夏、季季、舞冬三人的凶手,就是未死者——你。”
3
“别胡说八道了。”
逃亡者首先站出来代替沉默不语的未死者发出了反驳。
“这家伙是被生田这混蛋刺伤住院的,肺部损伤还连着人工呼吸机的家伙怎么可能杀人?”
“让你产生这种想法,就是这家伙的目的。”
手术台“叽”地响了一声,可以看出未死者正紧绷着身体。
“彩夏和舞冬死的时候,未死者躺在距离现场有一定距离的医院病床,唯有季季是在病房的床边呕出内脏而死的——至少未死者是这样主张的。”
三天前的夜里,未死者在镜子上映出了季季死亡时的记忆,从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起,就觉得那段记忆不太对劲。
象山听过之后也是这样的感觉。在未死者的这段记忆中,某些东西仿佛似曾相识——象山被这般的感觉禁锢着。
数秒的沉默后——
塑料面罩笼上了一层薄雾,镜子里映出了病房的帘子。把耳朵贴在手机上的季季将帘子拉开,米槠树的新芽在窗外摇曳不定。
——那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呢?
——吃完早饭就回来了吧。
电视似乎开着,回荡着气氛诡异的背景音乐——低音大提琴的不谐音。
——舞冬也自说自话出门去了,到底在想什么呢?
季季把大手提包从肩膀上拿下来,未死者的视野大幅摇晃。
——我带了换洗衣服哦。
窗外的米槠树摇动着。
——唔呕呕呕。
呕吐的声音和重物哗哗落地的声音叠加在了一起,救护车的警笛骤然变大,又骤然变小,迅速断绝了。
未死者抓着输液架支起了上半身,季季手脚撑在地板上,肩膀痛苦地上下起伏。
“和我预想的一样,这段记忆存在矛盾。”
修复者敲了敲镜子,朝逃亡者和象山看了过来。象山试图回味镜中的情形,却不明白修复者想要表达什么。
“真是让人叹息啊!难得有这么好使的头脑,你们也该多加活用才是。”
修复者厌腻地耸了耸肩。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窗外的树,当季季拉开窗帘时,可以看到新芽在摇晃。但米槠树原本生长于更温暖的地域,东北大多数地区都无野生。种植在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周边的,即唯有第三病房楼的屋顶——昔日为了给精神科病患晒太阳而修整的广场。如此一来,从病房窗外看到的那棵树,就是种在屋顶上的那棵了。”
“嗯,对。”
“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有三栋病房楼,从第一到第三,依次是十五层、十六层、十三层。要是从窗外能看到第三病房楼楼顶的树,那么未死者的病房就该在十四层以上的位置。”
“所以呢——”
“而另一边,当季季呕出内脏的时候,房间外边传来的救护车的警笛声。这辆救护车大概是经过病房楼的前方去往急救中心的,不对劲的是那个声音。”
“你想表达的是这个吗?”
逃亡者踹了下脚边的肉。
“未死者身处十四楼以上的位置,地面上救护车的警笛声不可能听得那么清楚。原来如此,这才是与优秀的头脑相符的说法。”
他又将踢翻的肉滚了回去。
“但是这样如何呢?假设一层的层高是四米,那么最顶上的十六层就是4×15,即距离地面六十米。假设救护车通过的路和病房相距五十米。求救护车与病房的距离——”
d=√(60^2+50^2)
逃亡者像书写算式一样移动着手指。
“约为七十八米。”他将指尖转向修复者,“这点距离还不至于听不到警笛。”
“你说的没错。”
修复者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像是责备差生的脸孔。
“听到警笛本身没什么可奇怪的,我所谓的奇怪是听到声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