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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自己的路只剩一条,那就是逃往国外。
日本已然无可留恋了。家人皆已不在,没理由留在这个城市。
幸而还有穆伊,自己又有了逃往泰国的计划。在前往帝国选拔事务所的途中,他把在一蛮町的人群中偷来的手机的通话界面展示给穆伊看,让其深信象山的同伙在听他讲话,还让其看到了电视新闻里彩夏爆炸的影像。正如预期的那样,他相信了象山拥有超自然的力量。
尽管如此,眼下仍旧是不能安心的状态,象山在风雅的后座上向穆伊保证离开日本前不会使用能力。虽说是以讨价还价的方式得到了对方的轻易许诺,但最为关键的能力只是虚张声势,所以也无法控制。倘若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象山又杀了人,那么连锁现象就有可能导致类似事件的发生。为了防止出现这种状况,唯有找出凶手,切断其与世界的联系。
季季和舞冬身亡已然过去四天,其他时间线上的象山对自己的怀疑愈加强烈。
他们没有明确的根据,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象山有杀人的前科吧。就在尚无人质规则的上个月,象山杀死了佩佩子,以此为契机,人质规则得以采纳,然后他又威胁生田,迫使其自杀,这一做法虽然也被追加规则堵上了,但这回是不是又找到了新方法并付诸实施了呢?他们会有这样的怀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最让他们五内俱焚的,莫过于对象山的嫉妒。
打了两针西斯玛,两次都成功回溯的就唯有他一人。这回一定得让这个以己方为踏板捞足好处的象山遭到报应——他们的内心想必存有这样的想法。
保护自身的方法仅有一个,那就是展示无可置疑的推理,查明真正的凶手。
尽管如此,其他几个象山似乎也不可能杀死她们,凶手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呢?
象山用偷来的手机打开浏览器,进入论坛信息的汇总网站。点击置顶的标题,打开穆伊发布的尸体照片。脑袋爆裂的舞冬倒在高速公路上,头骨、脑组织和肉块乱糟糟地撒满地面。奇怪的是,在无比惨烈的尸体周围,还掉了几颗光滑的项链珠子。
尸体的脖颈上残留着细线勒过的痕迹,而就梦境中所见的修复者时间线上的尸体——猿屋舞台上头部爆开的尸体来看,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印痕。
这道印痕和舞冬之死并无关系,只是由这段时间线固有的情况产生的。大抵是汽车减速,身体被甩出去的时候,项链猛力嵌入了脖子吧。
无论是放大图像还是搜索社交平台上的帖文,都没有找到足以确定犯罪方法的线索。
象山又点开了视频网站应用,播放起新闻视频。那是顶点拍摄短耳鸮的摄像机拍下的视频,象山和彩夏正在自然公园的小路上交谈,彩夏刚欲迈步,小路便被打上了马赛克,画面一阵晃动,彩夏的碎片洒落满地。
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呢,象山怀着期待凝视着马赛克,果然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若彩夏是因为其他时间线的连锁现象而丧命的话,理应不会在这条时间线上留下线索。
象山正欲关闭手机屏幕,却突然觉得视频中的另一个人物,即俯视尸体的自己有些不大对劲。
他遂拉回进度条,查看爆炸的瞬间。彩夏爆裂的同时,象山把脸一偏,就像是挨了一记耳光。
思考了数秒,他终于想起当时的情形。彩夏的肾脏飞了过来,打在了象山的脸颊上。
一个假设浮现在脑海之中。
凶手究竟是谁,他又是如何杀死彩夏的?若要飞身扑向这个答案,就会落入脚底的深坑。
最要紧的是这个——爆炸究竟发生在什么位置。
只要明白了这点,余下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象山放下手机,瞥了眼刷着石灰的墙壁,暗红色的阳光自窗户射入,距离夜晚尚且很远。
象山急不可耐地想要和地下室的象山们见面,这时他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第七章 扩散
1
睁开眼睛,数不清的肉漂浮于上。
“幸运的混蛋来了。”
耳畔响起了摩擦声。
肉落入了棺材里,硬化的黑色纤维表面浮着青灰色的霉斑,击打着象山的脸颊和手臂,顺势贴在了皮肤上,似乎是在此守候象山入眠。身体眼看着越来越重。
象山抖落两腿上的肉,从棺材里滚落到地板上。立在断头台上的逃亡者紧绷着脸,勉力挥动着手指,他就似蹚过泥沼一样缓缓地横穿地下室,一把揪住象山的咽喉,将他的后脑勺紧紧地抵在柱子上。
“你想干什么?”
逃亡者不甘示弱地揪住象山的额发。
“就是你杀了季季她们吧?我会让你从这里消失!”
象山的嘴被肉块堵住了,这肉是怎么回事?难不成……
“是洛森。”身后的修复者说,“我跟伊甸见了面,拿到了洛森。我吃完药后睡了过去,就发现地下室里长满了肉块。”
同时摄取西斯玛和洛森的人,能够几近随心所欲地控制考夫曼区。据说在新村大学精神医学研究所接受给药的患者里面,有些人将特定的考夫曼野用蛋白质包覆起来,成功将其与大脑隔离开来。
或许是修复者服下洛森的缘故,象山们使用蛋白质隔离特定的意识也已成为可能。就在这时,正在拘留室里打瞌睡的逃亡者出现了,他立刻就想把这边的象山——也就是幸运者隔离开来。
“你这大言不惭的家伙,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谨守规矩的样子,转头就威胁生田,逼他去死,结果搞砸了。所以又换了种方法杀害家人吧!”
“不对!”象山勉强把嘴张开,用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听我说,案子的真相已经搞清楚了!”
肉块撞在了下巴上,门牙一阵摇晃。
“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讲话!”
象山的左右眼睑尽皆被肉覆盖,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躯体变得重若岩石。
“我知道真相了。要是你们让我消失,那就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闭嘴吧——”
就似忽而雨停一般,肉块缓缓脱落,身体也变轻了。
“别来碍事!”
逃亡者大喊道。未死者出现在视线的前方。
“你才是!也别太自说自话了!”
他从手术台上支起上半身,将悬在头顶的肉抹了开来。
“如果仅仅因为可疑就把另一个自己消灭掉,不用多久就没人了。幸运者说他知道案子的真相,那就该听他说说。要么你来解释一下凶手杀死这三个人的方法?”
“杀害三人的凶手就在这里,现在由我来解释下他的真身和犯罪手段吧。”
象山揭下镜子的帐布,映出了夜晚的自然公园。
“首先是彩夏事件。当时我跟彩夏看完赤玉的演唱会,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自然公园散步的时候,彩夏突然爆炸了。在未死者的时间线上,除了他本人住院不在现场之外,其他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在修复者的时间线上是去呼子鸟食堂休息室取完个人物品回来的路上,在逃亡者的时间线上是在酱窑公寓的房间里打游戏的时候,无一例外都发生了爆炸。”
砰的一声,镜中的彩夏消失不见,象山的眼睛被肾脏蒙住了。
“这仿佛用了游戏世界中的‘无形炸弹’一样,当然并没有那种东西。人体爆炸听起来很是离奇,但爆炸终究仍是爆炸。从厨房到学校的理科教室,从油田到战场,地球上各个角落每天都会发生数不清的爆炸。不管是什么爆炸,查明原因的步骤都是一样的,首先要做的是确定爆炸中心。”
“中心?”屁股坐在水桶上的逃亡者做出了鹦鹉般的反应。
“这还搞不懂吗?”他扬起下巴指了指镜子,“就是彩夏啊,你也看到她被炸飞了吧。”
“我的意思是,彩夏身上的哪个部位才是爆炸的中心。
所谓爆炸,是瞬间燃烧造成的膨胀,很难一眼辨明起火点在哪里,所以现场调查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是气体爆炸或者粉尘爆炸,可以根据破损物体的形状和爆炸方式确定爆炸气浪的方向,并推断出其中心位置。弄清楚中心后,就可以具体探究此处发生爆炸的原因。
那么彩夏的情况又如何呢?爆炸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三个象山一齐看向镜子。
“线索有几条。其一是肾脏,彩夏爆炸的时候,肾脏直接撞上了我的脸。我横穿小路躲到一棵桧树后边,然后发现那棵树上还粘着另一个肾脏。
肾脏长在人体背面,自胃袋的下方开始,到大小肠重叠处附近,并列着两颗肾脏。要是双肾被炸飞到不同方向,那么爆炸的中心就在这两颗肾脏中间,也就是恰好处于身体中心附近。具体而言,就是胸椎、腹主动脉、下主静脉,还有堆满肠道的位置。”
“这也太可疑了。”修复者讶然地眯起眼睛,“现实中的爆炸可不像电影里那般整齐。根据卷入爆炸的物体的数量,大小,硬度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因素,爆炸的膨胀方式也会产生复杂的变化,哪怕肾脏偶然飞到相反的方向,也不能说那里就是中心。”
“彩夏的呕吐物也显示了和肾脏一样的结论哦。”
“呕吐物?”
“食物残渣。”
随着镜中时间的推进,从象山的脸上落下一片看似很硬的东西。
“彩夏爆炸的时候,我的脸上沾了一片烧焦的乌贼碎片。应该是在看赤玉演唱会之前,在帕尔帕拉咖啡店吃到的‘人鱼侦探的烤墨鱼··’的残渣。彩夏吃这些东西是在下午五点前后,所以在爆炸发生的夜里十点,已经过去了大约五个半小时。墨鱼理应已穿过胃袋,前进到了小肠往前一点的位置。
而粘在小路对面的桧树树身上的消化物里,隐约可以嗅到柠檬黄油蛋糕,这是巡演结束后带给鲨田安福的柠檬黄油蛋糕的气味。演唱会结束前去休息室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因此距离爆炸的时间点只过去一个半小时,这些蛋糕理应还在胃袋里。
肠道紧紧地塞在腹腔里,而处于其他位置的消化物,则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这也就说明爆炸发生于肠道的正中。”
望着桧树上黏糊的消化物,修复者抱着胳膊说了声“确实”。
“具体来说,爆炸发生于什么位置呢?倘若仔细观察彩夏尸体,就可发现小段肠道散落在各个地方,假设爆炸的中心在肠道以外的地方——譬如后背的胸椎附近,那么整个肠道理应会向前炸飞。这当然也会损伤肠道,但并不足以将其撕成小段。
可如果爆炸发生在肠道中间呢,人类的小肠是呈细密弯曲状收纳在腹中的。要是在其内侧发生爆炸,不同的部位就会受不同方向的力的作用,某些部位向右,某些部位向左,某些部位向上。其结果便是造成了肠道被撕得粉碎。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导致彩夏爆炸的中心位于肠道之中。”
未死者默默无语地捂着肚子。
“从这一情况便能窥见爆炸的原因,自不必说,人类的腹腔是不会随便爆炸的,凶手势必事先在彩夏的肠道里藏了定时炸弹。”
逃亡者哎呀哎呀地笑出了声,象山无视了他。
“仔细一想,这样的做法非常合乎情理。假设爆炸的中心在大脑或者心脏,那凶手就必须事先进行开颅手术或开胸手术以植入炸弹,所需的技术和劳力都不容小觑。但肠道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入口处位于再明显不过的地方。”
象山指了指自己的嘴。
“凶手事先让彩夏吞服了‘无形炸弹’。”
“不可能有这种事——”
“彩夏患有先天性肾脏血管狭窄,为了控制血压,每次用完餐后都要服用钙抗结剂。这便是无形炸弹的真相。凶手取出钙抗结剂的胶囊,将里边的内容物换成假的,而且还粘上了胶囊壳以免被人发现。”
修复者“咕”地打了声嗝。
“假胶囊的内容物只能全靠想象了,假定使用的是碱金属和含水炸药。碱金属和水反应会产生热量,锂、钠、钾之类都能方便地在网上买到,炸药只要使用爸爸留下的魔术道具里的炸药就行。
三号当天,彩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了这个胶囊,如果用了溶解时间较长的胶囊,那么接下来的数小时内什么都不会发生。可一旦胶囊溶解,碱金属接触到体液,就会发生氧化还原反应产生高热,高热引爆炸药,彩夏才会从腹部中间炸开。”
象山将镜中的记忆回放,让彩夏又炸了一遍。
“那舞冬呢?”逃亡者皱着眉头说,“舞冬是头部破裂而死,可没法用让她服下胶囊的手段。难不成是凶手在舞冬的脑子里放入了碱金属和炸弹吗?”
象山将舞冬尸体的照片映在镜中里。
“这是穆伊发在网上的照片,就如你说的那样,爆裂的只有头,爆炸的中心自然也在头部。
但凶手的做法并没有改变。在得知舞冬死状后,凶手想必也很吃惊吧。这是超乎凶手预料的某种意外。”
“意外——”修复者嘟囔了一句。
“是意外?”
“舞冬每天早晨都会服用一种名叫芜菁素的润喉营养品,四号早上,舞冬所服下的胶囊也被凶手换走了内容物。
数小时后,舞冬将身处另一个地方。倘若我是凶手,那就是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汽车里,倘若修复者是凶手,那就是猿屋的舞台,倘若逃亡者是凶手,那就是警署的小会议室,倘若未死者是凶手,那就是行驶在市道边的公路自行车上。虽然在不同的时间线上实施犯罪多少会有些差异,但舞冬都处于不得不紧张的场所,而且她有一个毛病,只要一紧张,胃里的消化物就会发生倒流。”
修复者“啊”地一声捂住了喉咙。
“由于紧张的缘故,数小时前的服下的胶囊以快要融化的状态上涌至喉咙里,碱金属接触到唾液,产生热量。而并不知情的舞冬闭上嘴唇欲将消化物咽下,就在这时,热量传导到炸药上,爆炸在嘴里发生,舞冬的头便鲜血四溅地破裂了。”
“那季季呢?”逃亡者大叫道,“胶囊炸弹可解释不了吧,毕竟是把内脏呕出来了。”
“不是哦。季季每天早晨都会服用名叫超级瘦身灵的减肥营养品,凶手依旧换掉了其中一个。
而季季为了让体型看起来更苗条,穿上了聚氨酯制的紧身胸衣。由于年事渐长,曾以大胃王知名的她如今也为保持身材苦恼不已,这点各位也都知道吧。”
服用炸弹胶囊的数小时后,碱金属接触体液而发热,热量传导到炸药上,在肠道内发生了爆炸。不过由于紧身衣从外边包裹住身体的缘故,季季的身体就似一个有开口的容器,爆炸产生的冲击力集中在仅有的开口,也就是喉咙上。结果伴随着冲击波,内脏一齐涌出,从嘴里豪迈地喷发出来。
季季的身影映在镜子里,她先是唔呕呕地把胃呕了出来,然后接连吐出内脏。
“凶手为何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如果想杀家人,简单的办法不是多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