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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冬也自说自话出门去了,到底在想什么呢?
季季把大手提包从肩膀上拿下来,虽然还没有死,但或许是在病床上换了个姿势吧,镜子里的景象晃了一晃。
——我带了换洗衣服哦。
这时,季季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了,眼前唯余窗外摇曳的米槠树。
——唔呕呕呕。
呕吐的声音和重物落下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救护车的警笛骤然变大,又骤然变小,迅速断绝了。
未死者抓着输液架支起了上半身,只见季季手脚撑在地板上,肩膀痛苦地上下起伏。
“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若问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那就是没有。毕竟季季死的时候和我同处一室。”
镜中的时间倒流起来,回到了季季打开帘子的场面。
“但是自从我和幸运者踏上不同的分支以来,已经九天没离开病房半步了。病房里可没有能把内脏拖出来的工具,我也没有干这种事情的体力。说我是凶手未免太荒唐了吧。”
未死者直视着逃亡者的眼睛说道,而逃亡者没回复一个字。
象山骤觉古怪,未死者在投射在镜中的记忆,其中有着什么似曾相识的物事——他有了这样的感觉。
季季呕出内脏的动作,与象山时间线上的季季十分相似。但还不仅仅是这样,除此之外,记忆中的某样物事与自身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这究竟是什么呢?
“后来如何了?”
修复者并未感知到象山的动摇,又问了一句。
“医院报了警,我被转移到其他楼层的病房。四小时后,我接到了穆伊的来电,得知了舞冬的死讯。发现尸体的位置是神神精站向西两百米左右的市道,舞冬在那里骑着公路自行车,就是我经常骑的那辆。车头的筐里放着图书馆的书,应该是打算去前面的图书馆吧。下午一点五十分前后,有好几个路人目击到在路边骑车的舞冬头部裂了开来。”
这些人想必吓破胆了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警察来到了病房,告诉我在大食自然公园里发现的怪死尸体有可能是彩夏。这两起凶案都发生在医院之外,我自然就有了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确认过没有反驳后,未死者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手术台上,按着面罩深深地吸了口气。
“又是这样吗?”
修复者憋闷地嘟哝了一声。只见他打开木箱,从里边拿出了纸和笔。
“将四个嫌疑人的情况总结起来就是这样。非常遗憾,即找不到将季季内脏拽出来的元凶,也没有发现把舞冬的头打爆的那个人。”
季季死亡时的状况
幸运者
季季和象山欲出去寻找彩夏
离开家后,和邻居交谈了几句
季季呕出内脏而亡
修复者
象山驱车前往青叶市半町
季季自同窗会回家后
在自家床上呕出内脏而亡
逃亡者
象山被关在神神精警署的拘留室里
季季在家中接受问话的时候
呕出内脏而亡
未死者
象山身负重伤住进医院
季季前来病房送内衣的时候
呕出内脏而亡
*
舞冬死亡时的状况
幸运者
象山为了不被警察发现
神神精市内游荡
舞冬在东北高速公路上行驶时头部破裂而亡。
修复者
象山去往猿屋观看演唱会
舞冬在舞台上唱歌的途中
头部破裂而亡
逃亡者
象山被关在神神精警署的拘留室里
舞冬身处于受保护的酱窑警署
在小会议室里头部破裂而亡
未死者
象山身负重伤住进医院
舞冬骑着自行车去往图书馆
中途头部破裂而亡
他将纸转向其余三人,继续说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和彩夏那会一样,凶手是用我们都不曾发觉的某种方法杀死了季季和舞冬。”
“可是——”修复者扯起了嗓门,“这种事真能做到吗?光是让彩夏爆炸就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凶手居然还拽出内脏,或者只让脑袋爆炸。简直就像可以任意操纵人的身体一样,这有可能吗?”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幻觉吗——修复者的内心似乎开始被这般疑念所禁锢。
当然不是了,我们还没有陷入疯癫。
凶手肯定是存在的——以恶魔般的手段将家人依次屠戮的凶手。
象山一贯为家人而活。失去家人的自己苟活至今的理由只剩一个。
那就是找出凶手,将其打入无边无涯的地狱。
但若想如此,就必须找出凶手杀害家人的方法。
象山坐在棺材里,手里紧攥着装药片的铝包。

“正如各家媒体所报道的那样,前天下午二时前后,弊社所属艺人erimin在东北高速公路的反向车道上遭遇事故不幸身亡。由于遗体严重受损,加之无法和家属取得联系,因此延迟公布,弊社对此深表歉意。”
穆伊深深地鞠了一躬,照相机的闪光灯瞬间照亮了他的西服。
“前天上午十一点左右,erimin的母亲,女演员象山季季被发现死于自家附近,erimin的父亲和妹妹也下落不明。弊社祈愿她的家人平安无事,同时也会协助警方继续调查。”
他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用近乎挤出来的声音继续说道:
“弊社将于今日举办erimin小姐的告别会,已经录制完成的新歌《碰废牌》也将如期发行。”
虽然觉得通知的时机尚早,但在视频网站的评论栏中,“我哭”“哭死”“学校不去了”“新曲已预约”等等正向评论滚滚而来,间或夹杂着“泄露的照片太惨了”“看过尸体,太可怕了”之类的评论。
穆伊一边播放着视频,一边添加了浏览器标签,进入了网络论坛信息的汇总网站,头条就是《【恐怖!慎点!】赤玉erimin事故现场照片》的帖文,点开打着马赛克的图片,屏幕上跳出了象山舞冬躺在马路上的尸体。
舞冬的头彻底爆了,头盖骨碎裂,大脑和血肉混杂在一起散落一地,脖子也被压扁了,但胸口以下几无损伤。
尸体周围滚落着几个一厘米左右的银珠,仔细观察脖颈,可以看到从头部的左根部到右下方,有一道细线压过的痕迹。
“根据警方提供的信息,驾驶卡罗拉的erimin撞上了中央隔离带的护栏,在急刹车的过程中被后方的来车追尾。”
视频中的穆伊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如是说道。
“当时的冲击导致安全带扣损坏,erimin是以撞破挡风玻璃,躺倒在路面上的状态被发现的。”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项链勒在了皮肤上,在脖子上留下了瘢痕吧,紧接着挂链绷断,珠子飞到了路面上,舞冬的生命便随着这条项链一起消逝了。
穆伊斜眼瞥着报道下方那一排近乎地狱哀嚎的留言,不由得窃笑起来。
将尸体的照片传到网上是不对的。他偷拍了警察给他看的拍立得照片,调整色调后传到了论坛上。
这样做的目的是让erimin的死铭刻在世人的心中。虽然此刻的电视节目和社交网络都在热议事故的话题,但新闻的保质期是很短暂的,新话题会瞬间夺走人心。为了吸引住他们的眼球,必须要使其具备其他新闻所没有的视觉冲击。
穆伊关闭了所有浏览器的标签,伸展着僵硬的手臂,这三天里,警察接二连三地跑来问话,召开记者招待会,以及为了尽快举办追悼活动预约会场安排人手,着实忙得不可开交。
看着屏幕上的脸孔,穆伊露出了苦笑。眼睛浮肿,脸颊和下巴覆盖着乱糟糟的胡子。回去洗个澡吧,他往嘴里塞了口香糖,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走向商住楼的地下停车场。
他按下电子钥匙的按钮,试图解开风雅FUGA
的锁。车门毫无反应,一拽把手,才发现车门没锁。昨天晚上从招待会的旅馆返回事务所的时候似乎忘了锁车。
刚在座位上坐下,手机就传来了震动。
正待挂断来电,目光却被橙色的图标吸引了——是扫描仪Scanners
应用。扫描仪乃是迪拜技术人员开发的一款匿名性极高的通信软件,向来是从事诈骗抢劫等犯罪团伙的最爱。
穆伊将口香糖吐进烟灰缸,点开了白眼男的图标。
“是你杀了erimin吗?”
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如果是我做的,根本不会让人发现。”
“那就是意外了?这样就更麻烦了。尸体的照片已经传到了网上,再这样下去就没人追随我们了。”
“真是多管闲事。”穆伊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变得刺耳起来,“你们什么都不懂。泄露照片的就是我,因为这次事故,赤玉将在日本流行音乐史上留名百世。”
“老大也气得不行,要是帝国选拔垮了,你也就完了,别以为你能干干净净地死在床上。”
撂下这句话后,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穆伊将手机抛进座间储物箱里,真是个任性妄为的家伙。
他做了个深呼吸,打算平复一下焦躁的心情,一股汗臭味扑鼻而来。就在他将手指按在按钮上打算开窗之际——
“停下!”
某人揪住了自己的肩膀。
穆伊望向后视镜,发现象山晴太正盘腿坐在后座上。
“平日里还挺横的嘛,招待会上的那个好青年去哪了呢?”
穆伊从手套箱里抽出求生刀,朝象山的手臂挥了下去。象山缩回手臂,从夹克里掏出手机,上边显示着电话号码和通话时间。
“我的同伴在听你讲话哦,要是我回不来的话,在明天的《你好呀,东北》里,蓑家闲就会叹着气说,在催人泪下的记者会上备受关注的优秀制作人,亲口交代自己泄露了erimin的尸体照片。”
穆伊咂了咂舌。这家伙不是蠢货,倘若处置不当,帝国选拔就会受到致命一击。
“你先回答我上次的问题吧。”象山平静地说,“你对彩夏做了什么?”
这人知道穆伊的所作所为,回避是不管用的。
“就只是玩玩而已,我有打算善后。”
“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反正要做的是麻烦的工作,还是开心点比较好吧。”
象山啪地打了个响指。
“把你送进帝国选拔的是泰国的黑手党吗?”
“嗯,还是这样叫比较妥当吧。”
“为什么要找音乐公司?想要搞钱的话,更快的路子不是多得很吗?”
“是钓饵。”
穆伊如实回答。
“虽说韩国的流行音乐K-POP
呈一骑绝尘之势,不过日本的流行音乐在泰国和越南也有相当的知名度,对你女儿一样到底歌手心怀憧憬的女性也不在少数。
我的同伴们正在物色这样的女性,然后在夜总会上递上名片,吟诵这样的魔法咒语——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日本工作。”
后视镜里映出了自己的笑脸,赤玉决定出道之时,初次巡演门票售罄之时,《魔法蘑菇》被定为电视剧主题曲之时,他也对象山展露过相同的微笑。
“她们不会在日本出道,不过没事,再厉害的律师也告不倒我们的,如果有人说这是诈骗,那就这样回答好了。”
——这张名片可没有假,曹瓦·克拉巴特是一名真正的音乐制作人,就职于帝国选拔。
“我就是为了这句话才来到这里的。”
“那可真了不起啊。”
象山靠在头枕上说了一句。
“实话说,我算是受够了。三年前刚进公司的时候,帝国选拔的经营状况已经是入不敷出了。要是什么都不做,撑不到一年也就关门破产了吧。是我发掘新的艺人,让他们的作品爆火,一直守护帝国选拔至今。
可老大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只把我当成为了寻求不在场证明而加入的废物,没什么比这更让人丧气的了。”
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之后,穆伊清了清嗓子。
“总而言之,只是和负责艺人的妹妹稍微玩玩,根本不该遭报应吧。”
象山摆了摆手机,提醒他通话正在进行。
“那我有个请求,你能让我逃到国外去吗?”
穆伊不禁呆然。这人刚才还在威胁自己,现在又有事相求,真是厚颜无耻。
“作为回报,要是你带我去泰国,我就杀掉那个派你去岛国工作,捞尽油水的老大。”
穆伊的喉咙里漏出哈哈的笑声。
“老大现在在暖武里府Nonthaburi
的班克万Bankwan
监狱里,你连面都见不到。”
“打开电视看看吧。”
“啥?”穆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废话,开就是了。”
象山将手从座椅间伸出来,点击了导航屏幕。
“——您将看到的是四月三日夜里十点半前后,在神神精市内自然公园拍摄到的影像。”
七英寸屏的正中间,耳朵变形的广播员正紧绷着眉毛。
“安装摄像机的是居住于神神精市内的男性市民,据说他是为了定点拍摄短耳鸮Asio flammeus
的巢穴,在桧木的树干上安装了这台小型摄像机,”
旁白变作了低沉的女声,低画质的黑白影像开始播放,一对男女正在柏木林中间的小道上谈论着什么。从身材和着装来看,似乎正是象山和彩夏。
“可就在下个瞬间——”
画面的一半被打上了马赛克。镜头一阵摇晃,彩夏消失了,可以看到地上散落着数不清的肉片。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公园里不可能埋着地雷,这样的话——
“是我干的哦。”
象山在耳边低语道。穆伊发出了惨叫。
“只要你把我送到泰国,我就满足你的愿望。”象山伸出食指指指屏幕,又指向了穆伊的鼻尖,“我有让人爆炸的能力,哪怕不见面,也能轻易干掉你的老大。”
穆伊敲了敲屏幕,关掉了电视直播。
“我有个条件。”他勉力抑制住颤抖的咽喉,“船费两百万——连同封口费在内,请准备好两百五十万。”
“真够便宜的。”
“还有一事。”穆伊咽下了上涌的胃液,“还请你务必保证,在离开日本之前,不要再次使用那个古怪的能力。”
象山瞬间眼神游移,摆出了踌躇的姿态。
“好吧。”他即刻回头看了过来,“我答应你。”
他露出了和之前的穆伊一样的笑容。
2
傍晚回到神雾山麓的空屋时,伊甸的已然不见了踪影。
卧室里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在神雾山露营地前的道路上差点撞见摄影师,于是决定换一个地方藏身。绑在毛坯地柱子上的男人尸体也一起消失了。
对于象山而言,这里也算不上绝对安全。逃亡者在此滞留的时候,据说附近出现过玩耍的小孩。
今后该如何是好呢?
他已然定下了决心。
警方肯定在拼命搜寻象山的下落,哪怕头部爆开的舞冬可以当作交通事故处理,但全身爆炸的彩夏和呕出内脏的季季就再也无法可想了。警察一定会挖地三尺追捕象山,一旦被抓,无论怎么狡辩都会被投入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