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液,临时药名是西斯玛。”
自杀的患者也都被用了西斯玛吧。就算不似这个被连打十八针的男人这么严重,可要是大脑里出现了多个自己,想必都会觉得自己的脑子坏了,萌生轻生的念头并不奇怪。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我听过各种谣言,全都是些胡说八道的话。说什么快乐得感受不到活着的意义,把脑子抠出来也是其中之一。”
应该是在另一个时间线里被劈开了大脑,结果只能当成是自己抠出来的。
“还有吗?”
“还有这样的呢。意识分裂,梦中出现好几个自己。”
这男人其实全知道吗?
“真是的,太可疑了,简直就像都市传说一样。”伊甸耸耸肩看向象山,把眼睛瞪得老大,“难不成象山先生意识分裂了吗?”
时间,世界,每一样都分裂了。
“哦对。”伊甸拍了拍手,“其实还有一种。”
他拉开腰包侧边的口袋,取出了包裹着药片的铝袋。
“水合洛森纳,临时药名洛森,按照中间人的说法,这是为了抑制西斯玛的药效而开发的。”
抑制?
也就是说——
“就是能让分裂的意识复原吧。”说着,伊甸用刺了“E”的手指挠了挠下巴,“嘛,这没可能吧。”
“为什么?”
“让一度生成的意识从大脑里消失,就像把胎盘里长大的婴儿变回受精卵一样,你觉得区区一个药片能做到这点吗?”
伊甸拧巴着半边脸,惹人嫌地说起了正经话。
象山没有回一个字。
× × ×
“就结论而言,正如伊甸所说,这种药无法抹除曾一度产生的意识。”
拿出就寝前放在口袋里的铝包药片,象山说了这样的话。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有屁用啊。”
屁股下垫着水桶,胳膊肘戳在断头台上的逃亡者咒骂道。
“话还没讲完呢,我威胁伊甸,让他联系了一个名叫贤祐的中间人,并以相应的金钱换取了洛森的确切药效。”
象山将二十四年前解剖实习时观测到的大脑投射在镜子里,就像手机的扩大手势一样放大了侧面的褶皱。
“在我们大脑的缘上回有个名叫考夫曼区的神经集合体。在海马体中所累积的庞大信息,通过考夫曼区的有序整理,可能形成了我们形成对于‘时间’的认知。西斯玛原本是为考夫曼区功能衰减,对时间认知不清的老年人和痴呆症患者开发的。
但实验的结果却超出预期,在注射过西斯玛的人中,缘上回的考夫曼区本身发生了分裂和增殖。这就是我们的意识乃至时间分裂的理由吧。”
修复者弯着脖子,从电椅上探出身子,问了句“然后呢”。
“而另一方面,洛森则有抑制考夫曼区的作用。开发者曾将其与西斯玛同时给药,期待能抑制西斯玛的功效。
尽管如此,正如伊甸所言,我们无法抹消曾一度分裂的考夫曼区,但同时投用了西斯玛和洛森的人,便能占据制高点,以随心所欲方式控制考夫曼区。根据负责临床试验的医生的记录,患者中也出现了成功地将某些指定的有害考夫曼区与大脑隔离开来,使意识保持平静。”
“隔离,考夫曼区?”
逃亡者缓缓地复读了一遍。
“据说在该患者的脑内,只有一个考夫曼区被蛋白质覆盖,与海马体、脑干和其他考夫曼区断绝了联系。
一旦与海马体断绝了联系,那个意识便会失去记忆,一旦与脑干断绝了联系,那个意识便会失去肉体。如此一来便再无能为,既没法回想过去,也无法认知世界,就只是存在于脑内而已。”
“就该这样。”修复者扬起嘴角,“摄取洛森,将凶手的意识隔离开来。如此以来,我们的人生就得到了保护。凶手则会在一无所有的地方受到无穷无尽的惩罚。”
未死者点了点头。
“太棒了。”
“那就剩下两个问题。凶手是谁?他又是怎么连杀三人的?务必以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解开这个谜题。”
象山一边用手指拈着铝包,一边环视三人。并没有人提出反对。
“我想确认一下季季和舞冬死的时候,在场的四人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事情。先由我来说明吧。”
象山在镜子上映出自己的记忆,说明了两人死亡时的状况——季季在家门口呕出了内脏,象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舞冬则是在东北高速公路上驾车时丧命,彼时象山还在七十公里以外的神神精市内。
“会不会在卡罗拉的刹车上动了手脚,才导致事故发生呢?”
修复者带着不知认真还是玩笑的表情说道。
“怎么可能!”
象山指着镜子,上面映出了电视新闻的影像。一个看起来很擅长柔道的饺子耳广播员正在朗读稿件。
——通过对相关人员的采访,据悉汽车并无发生故障或抛锚的迹象。事故的原因可能是司机的疏忽。
“这是我在伊甸的手机上看到的视频。汽车并没有被动过手脚,另一条新闻还说尸体上也未检测出安眠药或致幻剂的成分。舞冬并不是在这条时间线上遇害的,她在开车的时候因为其他时间线的连锁反应而丧命,结果导致了这次事故。”
“的确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逃亡者以异常从容的态度切换了镜子的画面。
“可我的不在场证明要比你强好几个档次哦。为什么?当然因为我被警察抓了啊。”
他边说边甩了甩素色运动衫的衣袖,看样子他还在拘留室里。
“昨天夜里,我不是说过我在里岛的手机上看到彩夏爆炸,就跑到酱窑的公寓了吗?就在我开着里岛的电动车返回东荣庄的数小时后,芋窪就带着跟班找上门来了。”
——是你窝藏了你的主治医生吧?
镜中的芋窪向里岛质问道,逃亡者正屏住呼吸掀开木板,打算钻到地板下面去。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行踪?”
“其实我去阳光酱窑的时候,本想进彩夏他们住的505室,却不小心撬开了506室的锁。”
大概是动摇过度了吧,出了电梯的逃亡者从501、502、503室门前经过,打开了相邻的第二扇门。不幸的是这里是506室,这栋公寓的编号跳过了4,这在当今已经很少见了。
“当我看到摆在门口的鞋子时,我立刻意识到弄错了,于是回到走廊。这时藏在浴室里的女住客好像看到了我的脸,那家伙报了警,然后芋窪他们根据监控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回去的地方。”
镜子里,芋窪正掀开地板,俯视着蹲在地板下的逃亡者。去年夏天,这个男人也在同一个地方抓获了“鼹鼠男”,他当然知道这个房间的地下有可供人藏身的空间。
“我因为涉嫌强迫性交遭到逮捕,被关进了神神精警署的拘留室。不过他们最关心的仍是彩夏被杀的事情。我换上了一件脏兮兮的运动衫等待受审。中午刚过,他们那边突然吵闹起来。我没完没了地等着,直到被送进审讯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刚到那里,我终于获知了季季和舞冬死亡的消息。”
——医生,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隔着白烟,面色憔悴的芋窪正咬着骆驼香烟。
“上午十一点过后,季季在家里接受调查的过程中呕出了内脏。下午一点五十分前后,舞冬在重重保护的酱窑警署的小会议室里炸开了头。这两个时间点我都在神神精警署的拘留室里。
我在审讯里挨了这辈子所有的痛骂,不给饭不给水不给休息,整整五个小时,不过多亏我有铁打的不在场证明。到了凌晨一点多,终于被撵出了审讯室,钻进了拘留室单薄的被子里。所以我才能出现在这里。”
倘若用了某种定时装置,即便身在拘留室也能实现远程杀人。不过使用这类装置一定会留下证据,既然芋窪问过“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那就理应没找到这方面的线索吧。
“也就是说,我杀不了家人。”
当逃亡者像往常一样试图从口袋里摸出草Hitter时,却“啊”地叹了口气。看样子果然没法把装着大麻的香烟带进拘留室去。
“我和你可不一样,不会犯被警察逮走的错误。”
修复者露出讶然的笑容,平静地说了这番话。只见他将小半个身子坐在电椅上,双手交叉放在面前。
“从这层意义上说,或许没有比你更颠簸不破的不在场证明了。但我也显然不是凶手。为了找回家人,我用尽了一切手段。虽然对看穿谎言的舞冬心怀恼恨,但也不能因此杀了她。”
“真是无聊透顶的感情论,哪配跟我比。”
逃亡者回击道,修复者耸了耸肩。
“我时间线上的舞冬死在Live house的舞台上,当时我也在现场。”
“你是说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吗?那就很可疑咯。”
“不巧的是在我的时间线里没人能杀舞冬。”
修复者把第三病房楼的会议室投射在镜子里。
“三号那天,彩夏在医院爆炸后,我一直被调查到深夜。与此同时,我也往季季和舞冬的手机拨了不知多少次电话,却始终没能联系上。季季去参加《千面千手》的同窗会,舞冬则参加了最终巡演的庆功宴,结果直到早上都联系不到。”
在修复者的时间线里,象山和彩夏都没被邀请参加三号的最终巡演。象山在接到穆伊邀请时,修复者还在与家人分居。
“我在家小睡了片刻,然后开着捷豹去了青叶市麻林区半町的Live house——猿屋Monkey house
。在我的时间线上,舞冬当天在一蛮町的酒店休息后,还要参加同事务所的前辈可卡因宝贝主办的活动。我想要尽快找到女儿,就只能直接赶去会场了。”
镜中的修复者在窗口买了当日票,推开厚厚的门走进了Live house。象山时间线上的舞冬以日程安排为由回绝了这次活动,不过按照修复者的时间线,这里就不存在什么冲突。
“预定开场的下午一点过去五分钟,赤玉的现场演出就开始了。舞冬穿着好似丧服的礼服,用巨大的西红柿——不对,是蘑菇头套遮住了脸。”
猿屋能容纳三百人左右,与前一天举办最终巡演的酸之间相比,规模只有四分之一。空调设备似乎也有些年头了,修复者面前那个发量稀少的男人满头大汗,就像在洗桑拿浴一样。尽管如此,人气高涨的赤玉还是在开场表演中登场,舞台前登时变得拥挤不堪。
“那天的舞冬似乎有些紧张,自己的演唱会果然和其他乐队的活动不一样吧,就连声音都不怎么响亮。第一首《夹馅面包旅行》结束后,喝水时居然弄撒了宝特瓶,当时连我都吓出一身冷汗,虽然穆伊跑出来擦地板也很奇怪。”
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推进着镜子里的时间。
“尽管如此,途中似乎也恢复了状态。可就在时间所剩无几的下午一点五十分,声称是压场曲的《魔法蘑菇》进入第二段主歌的时候,舞冬的歌声莫名中断了,朝舞台望去,她的头已被压得稀碎。”
镜子里的舞冬在舞台中央呆立不动,头部所在的位置流出了大量鲜血。吉他手terumo吓得瘫倒在地,舞台周围的观众惨叫连连。舞冬像喝醉酒般胡乱踏了几步后,右眼球和麦克风同时跌落,数秒之后就趴倒不动了。
“三百多人的观众陷入恐慌,涌向仅有的两个出口,根据事后的报道,似乎有一百多人因此受伤。我作为目击者也被警察询问了现场的情况。在我表明自己是舞冬的父亲时,就被迫上台辨认尸体。”
修复者走上舞台俯视着尸体。舞冬的头骨碎裂,脑组织和血肉混杂在了一起,在地板上飞溅开来,脖子也压扁了,胸口以下没有发现异常。
——没错,是我女儿。
大约一米多远的位置,掉落着蘑菇头套。由于颜色原本就是红色的,乍一眼望去,似乎就只是掉在地上而已,仔细一看,上面沾着大量来自舞冬的鲜血。
“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舞冬死亡的时候,我正在内场的后排。当然了,无论什么人都不可能在三百人众目睽睽之下的舞台中央打爆舞冬的脑袋,所以在我的时间线上没有凶手。”
众人再度确认了爆炸前后的记忆,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舞台上的舞冬。正如修复者所言,舞冬不像是在这条时间线上被杀的。
“继前日之后,我又在猿屋的休息室遭到了刑警们的各种盘问。期间我一直在拨季季的电话。调查结束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由于之前一直没有联系上,所以多少也能预感到什么。果不其然,一进卧室,我就看到已经变凉的季季躺在床上。”
即便如此,发生的事情还是远超预想,望着肚腹凹陷宛如空壳的季季,以及从嘴里流淌到床上的肠管和肝脏,修复者“哇”地一声,腰撞在了墙上。
“按照幸运者和逃亡者的说法,季季死亡时间应该是上午十一点多。大概是在同窗会上吃喝到天亮,躺床休息的时候把内脏呕了出来。”
象山时间线上的季季此刻已经醒了,修复者时间线上的同窗会似乎要更长一些。季季和丈夫从分居到再度同居,大概会有很多可供盘究的问题,所以迟迟不肯放她回去吧。
“在季季死亡的时间点,我正开着捷豹赶赴半町。虽然距离演唱会还有一些时间,但我总觉得要是早点去的话,应该可以在某处揪住舞冬。”
镜中的时间回溯了。修复者开着捷豹行驶在眼熟的县道上,显示器上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零二分,他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正如所见的那样,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现场有能把人内脏拖出来的定时装置,所以我不是凶手。”
“剩下的嫌疑人就是未死者吗?”
逃亡者把关注的焦点引到了未死者身上。
“你是说我杀了家人?跟人工呼吸机绑在一起,连床都下不了的我?”
他把手肘撑在床上,抬起上半身,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想被怀疑的话,就把情况交代清楚。”
逃亡者冷淡地说道。未死者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说:
“上午十一点多,季季呕出内脏死亡的时候,我和季季正同处一室。季季是来病房给我送换洗衣服的。”
逃亡者“咻”地吹了声口哨。
“是说你们在一起?太可疑咯。”
未死者将病房的场景投射在镜子上。围着床的帘子被拉了开来,把耳朵贴在手机上的季季露出了脸,米槠树的新芽在窗外摇曳不定。
——那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呢?
季季满怀不安地嘟囔着。她似乎还不知道彩夏爆炸的事。未死者时间线上的彩夏应该也被邀请去了赤玉的最终巡演,所以很有可能是在回家路上爆炸的,这个时间点尸体理应已被发现了吧,但身份想必还未得到确认。
——吃完早饭就回来了吧。
未死者在梦中理应已经知道了彩夏死亡的事,却和象山说着一样的话装傻充愣。病房里似乎开着电视,室内回荡着气氛诡异的背景音乐——低音大提琴的不谐音,正因为如此,未死者的乐观言论显得毫无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