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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这两年间,舞冬一直被囚禁在恶魔造就的牢笼里。曹瓦Chaowat
·克拉巴特Krabat
,平时的昵称是穆伊。
穆伊是个陶瓷人偶一般的男子,作为制作人的实力毋庸置疑,在攫取人心方面有着卓著的才能。但他身上并无灵魂,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做好工作的念头,也没有一星半点将卓著才能展露于世的想法,只完成自己被赋予的任务而已。
所以穆伊才会心安理得地欺骗,他装模作样地讲述自己荒唐的经历,将和恋人殉情的乐队成员说成患上了无法发声的病。因为从不把人当人看,所以才让无利可图的艺人卖身,对负责艺人的妹妹也会毫不在乎地出手。
彩夏以为自己和穆伊的关系神不知鬼不觉。也许她会觉得姐姐严厉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似乎并未把这事和两个人的关系联系在一起。
那个冷漠的男人,倘若赤玉的人气一落千丈,便会毅然决然地舍弃自己。
道路一直绵延到目力所及的尽头,总觉得可以通往任何地方,但目的地却是固定不变的。这就像舞冬的人生。
冰冷的雨点濡湿了肩膀。
就在舞冬把手指搭在方向轴侧边的控制杆时,脸部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视野骤然变得通红。嘎叽嘎叽,像是木板摧折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喘不上气。
“——啊?”
舞冬望向后视镜,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脸孔扭曲,额头凹陷,眼球凸出,鼻梁断裂,肉块自下颚垂落,鲜血从左右鼻孔和嘴唇边缘潺潺滴落。从耳边溢出来的东西是——大脑?
这算什么?自己的头又怎会破裂。
喇叭声贯穿鼓膜。
她慌忙将视线投向前方,轮胎险些擦过护栏。本欲打方向,无奈手臂使不上劲。踩在踏板上的脚也纹丝不动,就像是别人的身体。身后响彻着鸣笛声。
“啊,啊。”
已经来不及了。她正待仰头望向昏暗的天空,轮胎就撞上了护栏,卡车从后边撞上了转了半圈的车身,座椅的触感消失了。
然后是钢铁弯曲,玻璃碎裂的声音。
父亲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对不起,你的爱车好像被撞坏了。
数秒之后,舞冬已然跌落到冰冷的柏油路上。
自己即将死亡。
虽然讨厌莫名其妙的死亡,可这就是命吧。那个恶魔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湮没于黑暗,就连这样的死亡也会被他用在生意上。虽然恼怒,但也莫可奈何。
意识中断的一瞬,舞冬的眼角泛起了泪花。但只过了数秒,就被雨水冲刷得不留痕迹。
5
“舞冬过世了。”
扬声器里传出急促的呼吸声。象山很想大声吼叫,但仍紧握手机,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事务所接到交警队打来的电话,说车辆在东北高速公路一脊出口附近行驶时发生了事故。我现在也要赶赴现场。但因为头部损伤严重,希望家属也能一同过来确认遗体。”
穆伊那假惺惺话声夹杂着滋滋声。他似乎正走在外边,雨点打在伞上的震动模糊了话音。
“事故的详细情况还有待调查,但舞冬小姐驾驶的卡罗拉与护栏有碰撞的痕迹,肯定是驾驶时出了什么差错。公司会在近期发布公告,内容方面还要和您商量一下。”
“随你的便吧。”
穆伊沉默了数秒。
“象山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动摇,还请不要自暴自弃……”
“你对彩夏做了什么?”
而后是更久的沉默。
“你也太不正派了。正派的制作人是不会和自己负责艺人的妹妹发生关系的。我算是被你那张好人脸彻底骗了。”
“有什么证据吗?”
对面的声音冷漠得像换了个人。
或许是走进了建筑物吧,雨声也停了下来。
“没,彩夏和舞冬都死了。”
象山掐断了电话。
虽说痛恨他擅自对女儿出手,但这家伙就只是个无赖,想报复随时都行。
眼下最该优先考虑的,乃是如何面对杀害家人的凶手。就是这个。
逃亡者,修复者,未死者,凶手肯定在这三人之中。必须查明凶手,让其对自己的作为后悔不迭。不这样做就难泄心头之恨。
话虽如此,要找出凶手,首先需要了解三条时间线上的案发状况,今晚在地下室集合之前,连穷尽智慧地思考都做不到。
警察此刻大概正在搜寻抛下季季独自逃走的象山吧,回家是不可能了。要是步行走到妄鸣山的不死馆,在到达前天就亮了。
幸好象山还有逃亡生活的前辈,象山0——即逃亡者。他已然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潜伏了半年多的时间。将他待过的地方选为藏身之所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十一月前后,在躲入妄想症患者里岛一年的家之前,逃亡者就潜伏在神雾山麓的空屋里。象山决定把此处定为今晚的下榻之所。
他在便利店买了雨衣,把兜帽压得很低,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离开了大食的住宅区。
象山沿着坡道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就抵达了露营地的入口。逃亡者潜伏在山麓处的空屋时,经常去露营地捡垃圾,入口处有两名身穿黄绿色雨衣的女子正在分发可乐酸橙的试用装。
嗓子眼里不禁传来了一阵疼痛,但此刻毕竟不是喝酒的时候。为了不被女子发觉,他从露营地前方嵌入了山毛榉林。
爬了十分钟左右的斜坡,眼前出现了废弃的田地。象山拨开丛生的芒草,沿着田埂往前进发,来到一栋像是放大版棚屋的房子跟前。
打开关不严的拉门,昏暗的毛坯地上放着一个类似人偶的物件——大概是稻草人吧。带着霉味的泥土混杂着潮气,距离舒适的卧榻尚有千里之遥,但眼下也无法奢求。
象山刚掀起雨衣的兜帽,墙壁那头就传来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里边有人。
总不会是警察埋伏在里边吧?是先到的住客吗?
象山战战兢兢地朝里屋窥视,只见一个男人刚从铺着毛毯的床上站起身来。明明身在室内,却戴着New Era的帽子,用聚氨酯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外加长款羽绒服和皮革手套,光看眉眼,给人的印象相当年轻。看他光鲜亮丽的打扮,不像是被讨债人撵到这里的,难不成是对黑帮的女人出手了吗?
“多有打扰,不好意思。”
对方的喉结上下起伏,却根本没有回应。
“我想要个下榻的地方,把空房间借我用用吧。”
男人把脸耷拉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毛毯上放着一部手机。一个古希腊士兵模样的重装男子正在与矮小的小丑对峙。不对,倘使看仔细些,就能发觉并非小丑太矮,而是希腊士兵高若大厦。这个角色在彩夏的直播中曾经见过,是巨人侦探。
象山骤然冒出了一个疑窦,并从中窥见了某种可能性。
他揪住了男人的胸口,拨开试图抵挡的手,拉下了羽绒服的拉链,一条似曾相识的蟒蛇正扬着它镰刀形的脖子。
“原来你在这啊,伊甸。”


第六章 进展
1
地下室里已然陷入了癫狂状态。
“到医院那换洗衣服的季季把内脏都呕了出来,警察怀疑我是个疯子,再这样下去就要进局子了!”
未死者蹲在手术台上大喊大叫,痛苦地捂着胸口,看到这一幕,修复者竖起了手指。
“别为这种事情大声嚷嚷,我这边演唱会开了一半,舞冬的头就炸了开来,舞台上溅满了血,观众陷入恐慌,警察把这当成恐怖袭击。视频放出来后,全世界一片哗然。不知道是谁!把我的时间线搅得乱七八糟,可恶!可恶!”
“你们两个都还是自由身吧?这样不就得了?”逃亡者发出疲惫的声音,“我终于落到警察手里了。东逃西窜半年多,结果却是这样。开什么玩笑!”
“真羡慕啊,只要待在拘留室里,哪怕女儿的脑袋突然炸开来也不会被怀疑。”
修复者恨恨地说道,逃亡者将烟盒往地上一敲。
“把人当成垫脚石的废物别说大话了。”
“瞧,本性暴露了吧?”
“混蛋,看我不杀了你!”
“都给我冷静点。”
象山钻入两人中间,同时按住了他们的肩膀。
“有一个好消息哦。”
“幸运的混蛋,怎么了,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不是哦,但这是足以与之匹敌的好消息。”
象山竖起了三根手指。
“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这三个:一、杀害彩夏、季季、舞冬的凶手究竟是谁?二、那个凶手是怎么杀她们的?三、我们该如何惩罚凶手?”
听到第三条,在这里的三个人全都面露诧异之色。
“仔细想想吧,人质规则是为了让我们各自守护各自的生活而建立的规则,要是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搅得一塌糊涂,那也就没有意义了。凶手如果在我们四个之外,煮也好烤也好剁碎也好什么都行,但我们是同一个人,所以没法这样做。要是什么惩治办法都没有,就算找到凶手也没意义。”
“也就是说,你找到的是这个吗?”未死者大声说道,“你找到了惩治凶手的办法。”
象山并未点头,而是把两小时前的记忆投影到镜子里。
× × ×
“象山先生,你知道我是玩巨人侦探的吗?”
伊甸将聚氨酯口罩压在下巴底下,唾沫四溅地说着。摘掉附属品的伊甸犹如剃了毛的羊,看起来小了两圈。
“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伊甸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发现这人是我?”
象山捏了捏伊甸的羽绒服。
“正常情况下,羽绒服和手套是为了抵御寒冷,棒球帽和口罩是为了遮住面孔。可在无人的空屋里把脸遮住就显得毫无必要了。你应该是发觉某人突然闯进了自己的老巢,才立刻套上了帽子和口罩。”
伊甸暧昧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没错”。
“可你的手机上有个正在运行的游戏,要是戴着皮手套,那就不能操作手机了。你直到刚才都没戴手套,一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就把它连同帽子和口罩一起戴上了。”
“确实呢。”
“那你为何要戴上手套呢?因为那里有个一旦被认识的人看去就会暴露身份的特征。拥有这样奇怪的特征的人少之又少。在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而且那个人从半年前开始就突然不知所踪了。”
象山抓住手套,将其拽了下来,只见从食指到小指,分别纹了E、D、E、N。
“真是聪慧,真不愧是医生你啊,”
伊甸摘掉帽子,用纹了“E”和“D”的手指挠了挠头。
“不过我说的话也得到证明了吧?”
什么意思?
“刻在肌肤上的东西一定有莫大的意义。瞧,要是没有这个纹身,医生的推理也成立不了喽。”
他倒是一如既往的乐观,象山随口应了一声,环顾着霉味肆虐的六叠间。
“昔日颇有能耐的卖药人居然会住在废屋里,真是落魄不堪呐。果真是被黑帮盯上了吗?”
“黑帮?”挠头的手指停了下来,“我跟黑帮之间有发生什么了吗?”
貌似搞错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周刊杂志的摄影师总是围着我家转来转去,不晓得是怎么被他们发现的。大概是想搞一篇惨兮兮的报道吧。貌似有好几个杂志在竞争,到处都是拿着大包的大叔在监视。”
这位曾经身负天才童星之名的男人从毯子下边抽出了装满吃饭家伙的腰包。
“嘛,如果只是拍张照倒也没啥,可卖货的时候万一被人瞧了去,那可就糟糕透了。杀人埋尸什么的也很麻烦,所以我决定出去躲一阵子。”
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这么说来,那东西怎么样?”他做了个往手臂上打针的手势,“脑袋没有劈开,说明没效果吗?”
“太有效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象山硬憋住笑。
四条时间线上的象山都在寻找伊甸,修复者甚至去了戊庭台的黑赌场,这般幸运的际会实在是机不可失。
“我想买剩下的西斯玛,出多少钱都行。”
“当真吗?”
伊甸拉开腰包的拉链,里边空空如也。
“毛毯发臭,刚想去买条新的,不料却被摄影师大叔发现了,像这样死缠烂打真让人受不了,于是我突然灵光一现。”
他摆了摆手,走出房间,从地板框下到毛坯地上,将盖在人偶身上的布取了下来——原来这并不是稻草人。
“我想研究一下能不能抠出脑子,就把这当成试验台了。”
头戴纸袋的某人被绑在了柱子上,脑袋似稻穗般耷拉着,胸前挂着单反,袖子卷起的右臂上有一排红色的针眼。
“难得多出十八支,我全打给他了。”
他吐了吐纹过图案的舌头。
“可是没用啊,脑子没抠出来。他哭着说脑子里吵成一团,只求一死。我本来还抱有一点期待,可他却大吼一声“吵死了”,一头撞在柱子上死翘翘咯。
回过神来的时候,象山全身寒毛直竖。倘若一针西斯玛能将意识一分为二,那么这位摄影师大叔的脑子里就同时存在着2^18,即264144个意识。仅仅是四个就令人郁闷不已,这样的话恐怕真要活不下去了吧。
“为什么会这样?遗憾的是,西斯玛已经没了。”
“告诉我进货渠道。”
“商业机密。”
他用食指比出了“×”,于是象山掏出手机,对着伊甸拍了几张照。
“你说把带着定位的照片群发给周刊编辑部会怎样呢?”
伊甸的脸眼看着转为青色。
“实在是太过分了。”
“哪里进货?”
伊甸一脸为难地抱着胳膊。
“这是从韩国流进来的。”
他把手指贴在打满了孔的嘴唇上,压低声音说道:
“你还记得四年前,韩国新村大学精神医学研究所发生的精神病患集体跳楼自杀事件吗?”
象山点了点头,这事当然记得。
是医院内存在虐待行为,是有人把患者推下了楼,又或者是几年前自杀的病人留下的诅咒——当时这般无中生有的猜测一时间满天乱飞。这也成了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理事长禁止患者出入屋顶的契机。
“那些自杀的患者似乎参加了同一种药物的临床试验。药物的开发当然中止了,研究所也关门大吉。可这间研究所从银行和制药公司拿了不少贷款,因为患者家属纷纷提出诉讼,大学也背负了沉重的债务。为了筹措资金,他们出售了保管在研究所里未获批的医药品。”
脊背传来一阵寒意,难不成——
“当然了,正规手段是不可能的,所以便借助黑手党和中间人,在平壤和延边卖了一些。但尽是些效果不明的东西,也就没什么价值,最后成了无人问津的滞销货。漂洋过海流入了这里。这就是B-血清胱抑素Cystat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