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线
  • 悬疑小说下一章:肖像画
这样的想象愈演愈烈,可当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房间里仅有一人,那就是躺在手术台上的未死者。
这是他被生田袭击后的第九天。脸上的纱布虽然减少了一半,但因败血症引发的高热似乎并没有好转,脸上仍戴着人工呼吸机的面罩。
虽然将死未死,但他有可能杀了彩夏吗?答案是否定的。
想让人爆炸并不容易,首先要搞到炸药和引爆装置,然后再将目标引诱到起爆的位置,或是拘束目标后再绑上炸弹引爆。自从和自己进入不同的分支后,未死者半步都没离开过医院,难以想象他会有这种机会。
“你……是幸运者?”未死者抬起头,用喑哑的声音小声说道。绑带散发出老人内衣的臭味,“我还以为今天不会来人了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隐瞒事实毫无裨益,于是象山告知了彩夏在演唱会的归途中爆炸的事。
“彩,彩夏……”
未死者的嗓音愈加沙哑,他果然对此一无所知,毕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躺在病床上睡觉。
“是谁?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炸死彩夏,你这是在寻我开心吧,别这样。”
“他可没开玩笑。”
逃亡者粗鲁地插进两人中间,他貌似刚刚睡着,此刻正以黑眼圈浓重的眼睛环顾着地下室。
“是你炸飞了彩夏吗?”
他用沾血的手指着象山。
“说什么蠢话。我和家人过着美满的生活,跟你们可不一样。我又怎么会杀了女儿呢?”
“别废话,拿出证据来。”
逃亡者不为所动。
象山揭开镜子上的帐布,在上面映出了大约六个半小时前,两人在夜晚的自然公园散步的记忆——就在彩夏说完“那我先回去了”,将后背转向象山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像踩到地雷般消失不见了。
“看到了吧,我没碰彩夏一根手指,没用霰弹枪打她,更没有在女儿身上绑炸弹。”
逃亡者点头称是,随后将目光转向了手术台上的未死者。
“这家伙果然不行吧。”
未死者躺在手术台上,一味地仰着头,镜子里发生的事情令他忘记了呼吸。
“那你能证明你不是凶手吗?”
象山把球抛给了逃亡者,逃亡者瞬间皱了皱眉,随即对着镜子说道:
“那是当然了。我正像往常一样,待在里岛居住的东荣庄的家里。当时我趁里岛去便利店买酒的机会,用他的手机点开了直播应用,恰好‘AYAKAYAKA’刚刚开始直播游戏。”
镜中的逃亡者在手机左下角做了个扩大的手势,放大后的彩夏戴着耳机说“来,让我们开始吧”。
在这条时间线上,彩夏似乎没被邀请观看赤玉的最终巡演。象山的时间线上之所以邀请他们,大概是为了讨好象山吧。而如今的逃亡者正被警察追捕,邀请彩夏一个人也没意义。
——今天的直播只有一小会哦。
屏幕中的彩夏带着鼻音说道,不知为何把把腿抬了起来。
——我一走神在公寓的楼梯上摔了一跤,瞧。
她把膝盖凑近了摄像机,被胶带粘住的纱布被染成了鲜红色。
——好像发烧了,所以要吃感冒药哦。
彩夏一边用右手操作透明侦探,一边用左手打开瓶盖,将三颗胶囊放进了嘴里。单手操作确实不大便利。这时屏幕右侧出现了“反应好慢”“不是那个”“这可不行”之类尖酸刻薄的评论。
这幅样子的彩夏不多见吧。原本觉得倒也不坏,但几分钟后就发生了异常。”
镜子里的记忆快进起来。数分钟后,只见逃亡者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在裤裆里摸索着。
——啊,又走神了。或许今天是不太行呢。
彩夏刚揉完眼睛,然后随着“砰”的一声似曾相识的声音,彩夏自屏幕上失去了踪迹。摄像机的镜头变得鲜红且污浊,肉片似的阴影缓缓滑落。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十分,和这边彩夏爆炸的时间一样。
逃亡者颤抖着用手指放大显示画面,只见透明状态被歪脖子男人用酒瓶打翻在地,浮现出You Dead的文字。右边则铺天盖地刷起了“什么情况”“吓人是吧”“好怕好怕”之类的评论。
“我等到里岛回来,就借用他的电动车去了季季她们住的公寓——阳光酱窑。当然是头一次去。我撬开门锁,一走进门,就看到彩夏的房间里到处飞散着肉和骨头。”
镜中的场景切换了。
逃亡者打开门,黏在地板上的血肉被门板推开,发出噶叽噶叽的声音。与自然公园的场面一样,彩夏所在的位置血肉呈圆形散布开来。高背安乐椅向后倒下。缠络着头发和碎肉的耳机掉在地上。手机屏幕上的裂纹分明地显示了爆炸的威力。
“正如你所见的那样,彩夏爆炸的时候,我还在十公里外的空躁东荣庄,我杀不了彩夏。”
“如果现场位于室内,就算不在场也是有办法的吧,比如把定时爆炸装置装在椅背上。”
象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话,彩夏应该会从后背的方向炸飞到桌子那头,但你也瞧见了。彩夏的血呈圆形扩散,只能认为是她自己爆炸了。”
逃亡者即刻回应道,他应该已经研究过可能性了吧。
“况且如果炸弹是在房间里爆炸的,那么无论损伤多么严重,也该会留下导火索和雷管的碎片,我仔细检查过角角落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再看多少遍都一样,这个房间里并没有用过炸弹的痕迹。”
正如逃亡者所言,镜中映出的全是彩夏的血肉骨头。这个男人不可能是凶手,那么凶手只剩下一个——
“也不是我!”
不知何时坐在椅子上的修复者激动地说道。
“退一百步讲,舞冬姑且不论,我不可能杀了对我没有丝毫怀疑的彩夏。”
“别废话,拿出证据来。”
逃亡者说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修复者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切换了镜中的记忆。
“发生爆炸的时候,我时间线上的彩夏在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前方的人行道上。好像是去取春假短期打工时存放在呼子鸟食堂休息室里的个人物品的。”
彩夏似乎没被邀请参加赤玉的最终巡演。穆伊探听象山口风是一月初的事,当时的修复者仍与家人分居,没有必要讨好这样的父亲——穆伊想必是这样判断的吧。
“我正在准备下周的会议。刚在九楼的自贩机上买了罐装咖啡,正待回到医务室的时候,遇见了一位长年住院的患者——梦泽文哉。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无意中往窗外望了一眼,看到彩夏离开了医院。”
镜子里映出了第三病房楼的走廊,窗外是身穿制服的彩夏,她似乎在等人行横道的信号灯。
“其实那两个人关系还算要好。彩夏在呼子鸟食堂打工的时候,梦泽文哉就来跟她打过招呼。就在几天前,她还住在封闭病房里,似乎一直很想见彩夏。她一看到彩夏就冲了出去。”
刚走过斑马线的彩夏被身穿病号服的文哉叫住了,两人隔着路交谈了几句,互相挥手道别。就在卡车经过的时候,彩夏突然消失了。路过的自行车也倒在地上,文哉发出了惨叫。
“正如所见的那样,从我所在的走廊到这条人行道的直线距离也就五十米左右。我既没有随身带枪,又不可能在柏油路上埋地雷。我杀不了彩夏。”
地下室里陷入了沉寂。
四个人交错着视线,谁都说不出话。
“真教人难以相信。”
修复者从装小道具的木箱里取出铅笔和纸,运笔如飞,然后把总结了四人状况的纸转了过来。
彩夏死亡时的状况
幸运者
象山和彩夏从演唱会回家的途中
一起在自然公园散步
彩夏正要沿着小路继续前行时发生了爆炸
修复者
象山站在医院走廊上看到彩夏
彩夏去医院食堂的休息室取完行李,正在回家的途中
彩夏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发生了爆炸
逃亡者
象山现在东荣庄观看游戏直播
彩夏在酱窑公寓自宅的房间里直播游戏时发生了爆炸
未死者
象山身受重伤住院
彩夏的情况不明
“人体一般是不会自行爆炸的。很明显我们之中有人炸死了彩夏。尽管如此,能做到这点的人却找不出来。”
这简直就像游戏中登场的“无形炸弹”一样。
“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吗?”
“当然了。也就是说凶手找到了在不被我们发现的情况下实施杀人的方法。这可不大妙啊,这样凶手就能不受人质规则的约束,随时随地杀人。”
修复者所言极是,为了保护剩下的两个家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凶手,然后按照规则给予处罚。
但凶手究竟是如何引爆彩夏的呢?
4
“求求你,快醒醒。”
象山睁开眼睛,只见季季正粗暴地摇晃着象山的肩膀。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大抵是喝了酒石酸唑吡坦的缘故,脑袋非常沉重。
“彩夏不在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你们不是一起去看舞冬的演唱会了吗?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季季的话声忽远忽近,象山咽了口唾沫,让空气通过耳朵,然后缓缓坐起身来。
“她说还想再玩玩,我就先回来了。她还没到家吗?”
象山道出了事先想好的台词。
明明不是凶手却被迫撒谎,这着实令人恼火。可在公园一起散步的时候女儿走着走着就爆炸了——这种梦呓般的言语也实在说不出口。既然已经亲手处理了尸体,除了自断退路以外,再也没其他的路可走了。
“是不是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游戏厅了呢?去PALPAL之类的可乐咖啡店吃个早餐就回来了吧。”
象山一边安抚季季,一边走下楼梯,为了消除困意打开了汽水机。
“是不是被绑架了”“掉进排水沟里了吧”“该不会被奇怪的宗教洗脑了”——正当象山安慰着浮想联翩的季季时,从二楼的房间里出来的舞冬走下了楼梯。
“爸爸,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和母亲完全不同,舞冬的语气显得异常平静。她本该参加庆功宴直至清晨,但只睡了几个小时似乎就清醒了。
“能借你的车用用吗?我想练习开车。”她摆出了转动方向盘的手势,“不是捷豹哦。”
这个要求并没有理由回绝。
象山走到二楼的书房,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好久没开卡罗拉了。他从挂在门内侧的挂钩上的一排钥匙里取下电子钥匙,然后返回了客厅。
“应该是这把吧。”
“谢谢。”
舞冬简单地化了妆,在挎包里放了折叠伞和手套,然后走向了玄关。她只是往针织衫上挂了项链,打扮得十分随意,完全看不出半天前让一千两百个粉丝为止疯狂的样子。
“可能会晚点到家哦,我想练习高速。”
这话让象山想起春刚出院不久那会,曾打电话邀请舞冬去泡温泉的事,最近虽然没有提及,但交往似乎仍在继续。
舞冬将带熊耳朵的围巾夹在腋下,一边伸手挡着炫目的阳光,一边打开了玄关的门。象山紧随其后走出家门,阳光自屋顶的另一端照射下来。象山按下车库墙上的按钮,升起了卷帘门。
“行了!”
舞冬按下电子钥匙的按钮,卡罗拉的门锁咔嚓一声打了开来。
“这车差不多一年没开了,可能要换下汽油吧。不要上了高速就飙车哦。”
舞冬一边笑着说“行了行了”,一边把挎包和围巾扔进副驾,随即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以熟稔的手法发车挂挡。她摇下电动车窗,挥挥手说了声“再见”,随即沿着自然公园前面的道路疾驰而去。
回到家里,季季正在给彩夏的同学打电话。只见她说了声“打扰了”,鞠着躬挂断了电话。一连打了四五通后,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晴太和舞冬为什么像没事人一样呢?”
看着眼睛浮肿的季季,象山心生怜惜。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差不多该给芋窪打电话了吧。于是象山拿出了手机。
“我去找找看。”
季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跑完气的汽水一饮而尽。象山背地里叹了口气,说了声“我也去”,跟在了她的身后。
走出大门,隔壁家的门口有个臂膀粗壮的男人正在擦鞋。
季季向他询问,男人则瞪大眼睛,用发黑的手指挠了挠额头。
“不好意思。”象山从一旁插嘴道,“小女一直没有回家,内人有些不安。”
阳光倏然没入了阴翳。
季季倒了下来。
她左手捂嘴,右手捂胸,恳求似地望向象山。额头上躺着油光锃亮的汗水。是疲惫过度引起的迷走神经反射吗?
“没事吧?先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季季使劲憋着喉咙,像是在强忍呕吐。
“总觉得,糟——”
她唔呕呕的张开嘴,吐出大量鲜血和一个大袋子,表面湿漉漉的,呈淡粉色,细长蜿蜒的管子通向喉咙。是胃袋。
她那浑浊的双眸刚捕捉到象山,就呕哇一声,变本加厉地呕吐起来,一根粗大盘曲的管子伸了出来,是肠道。呕哇,肺的碎片掉了出来,呕哇,肝脏脾脏纷纷坠地,呕哇,终于连肾脏都跳了出来,肋骨下方变得和纸一样薄。
“糟,糟了——”
邻居家的男人走到路上这样说道。季季就如钓上来的鱼,瞪大眼睛颤抖不已。男人弯下腰来,双手捧起季季的胃,想要塞回嘴里,可沾满血的胃袋总是打滑,根本放不进去。哪怕这样他还在往里硬塞,结果犬齿刺破了胃壁,透明的消化液噗哧一声流了出来。
不行了,季季没救了。
自不必说,人类一般是不会把内脏吐出来的。大抵是其他时间线上的某人把季季的内脏拖出来了吧,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算啥?”
双手滴血的男人这般说道。自然公园的门口也传来了男女的窃窃私语,大概是发觉有人倒下了吧。
“先生,你是医生吧,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象山不知该如何是好。该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男人吗?可也没法在别人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可恶。”
象山背过身去,冲向了十字路口。

右臂骤觉一阵寒意,遂仰头望向天空。从家里驶出之际尚是晴空万里,不知不觉间,厚重的云层已然遮蔽了天空。就在思索是不是错觉的时候,后视镜的表面就淌下了水滴。
视线拉回延伸至地平线的道路上,发觉前方大货车的集装箱已然向自己迫近,于是轻点刹车。一辆从未见过的外国车自对向车道疾驰而来。
象山舞冬一边双手紧把方向,一边畅想着自己的未来。
自己今后会如何呢?
在旁人眼中,自己的生活一帆风顺,一边上大学,一边在音乐事业上获得成功,家人友人一样不缺,还有一个稍微自私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