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逃亡者
十一月二十日,周五——分支点后的第八十二天。
当铝制垃圾桶的盖子被打开的时候,一股调料汁泡菠萝的恶臭扑鼻而来。
在飘荡的细雨中,象山来到了神雾山露营地的垃圾堆放处,从装满空瓶、空罐、零食包装袋、鸡骨头,秋刀鱼头、玉米芯、胡萝卜蒂等大大小小的垃圾袋中,寻找可以入口的东西。
易于保存的零食相比三天前要多了不少,象山挑出一些看似能吃的东西,塞进了户外背包,然后拉上拉链。垃圾箱旁还掉了一本周刊杂志,他也顺手塞进了侧袋里。
“脑门爆炸,可乐酸橙,派发试吃装啦。”
刚要离开露营地,入口处就传来了口齿不清的声音。两名身穿黄绿色雨衣的女子正在给路过的人分发瓶子。
象山突感一阵口渴,自己已然两个月滴酒未沾了。尽管他每天都在搜寻装酒的瓶瓶罐罐。
即便被打工的小姐姐看到了脸,也不用担心被报警吧。象山仿佛被吸引过来似的靠近黄绿色的帐篷,身穿雨衣的女子嫣然一笑,说了声“请”,递过来了一个冰镇过的瓶子。或许是雨衣兜帽尺寸不合适的缘故吧,粗粗绘制的眼线已然被雨水冲刷掉了一大半。
象山穿过山毛榉林,沿着废弃的田间小道前进,拨开一直长到头顶的芒草,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废弃小屋。
既然被警方通缉,就没法回家大吃大喝了。妄鸣山的不死馆原本是父亲的别墅,随时都有可能被找上门来。失去了栖身之地的象山只能辗转于神神精市内的空屋,结果从一周前就躲在这间废屋内。
象山拉开移门,坐在了门槛上,随即拧开瓶盖,将可乐酸橙灌入喉咙。滋味倒还不错,比之前喝过的任何酒都要上头,甚至连那些不知名的香料的气味也很高级,太怪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脑门爆炸吗?
他心情愉悦地倚在墙上,斜眼读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周刊杂志。正当他哗哗地翻阅社会新闻时,手骤然停了下来。
赤玉erimin之父因强奸被通缉!
音乐组合赤玉因电视剧《杀人美食》的主题曲《魔法蘑菇》一炮而红,期待已久的首次巡演也正式开场,全国各地的阿赤(赤玉发粉丝)纷纷为之疯狂。经过本刊的采访,证实了赤玉主唱erimin(本名非公开)的父亲由于涉嫌强制性交而被警方通缉。
erimin之父于今年八月罪行曝光后失踪,母亲仍在逃亡,详细的受害情况并未公开,我刊向其所属的事务所帝国选拔申请了采访,但未收到回应,在之前可卡因宝贝主唱三纪夫自杀一案中,该公司因强行压制消息而广为人知,今后应是重点关注对象。
象山以被世界抛弃的情绪读完了这篇文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西斯玛的作用下陷入分支的象山们,一个守住了和家人们的生活,另一个也在奋力将之找回,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又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自己被警察追捕,在全日本丢人现眼呢?
象山把杂志抛在地上,倚靠着柱子的稻草人应声倒下。这里之前大概用作田间的库房吧,储藏室里放着独轮车和耕田机。
刚一口气喝干了可乐酸橙,就听到某处传来了孩童们天真的欢笑声。是稻草人在笑?当然不是,是小孩在周围嬉戏吧。看来这附近似乎也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本以为找到了一间合适的空屋,但似乎住不了多久了。
“可恶。”
象山一脚踹飞了塞满报纸的稻草人头。
1 幸运者
一月三日,周日——分支点后的第一百二十六天。
“四月四日下午有空吗?最终巡演的第二天,新生的可卡因宝贝探问我们要不要参与独立活动。要是接受的话,将会是开场表演。”
“啊,我已经有安排了,要调整吗?”
“不,以你的安排优先。”
“可以吗?”
“舞冬小姐在成为erimin之前,首先是刚满二十岁的大学生哦,请注意个人隐私。”
象山一边偷听着艺人和经纪人的谈话,一边斜眼阅读周刊杂志上的报道。就在这时,穆伊拽开了拉门,把头伸进客厅。
“各位,四月三日的最终巡演你们会来吗?还会有秘密嘉宾登场哦。”
“嘉宾?”彩夏像弹起来似的从手机上抬起了头,“难不成——”
“就是那个有赤玉演唱主题曲的电视剧——《杀人美食》的主演,演员鲨田安福先生。”
彩夏惊得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要去要去,一定要去!”
“你不是还有在医院食堂的打工吗?”
“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小安还为帕尔帕拉的透明侦探献过声呢。我一定要去,就算被炒鱿鱼也要去。”
“那我也去吧,季季呢?”
正在用手机编辑信息的季季打开日历应用,然后“啊”地一声停下了手指,“那天有《千面千手》的同窗会。”
“没法中途离场吗?”
“不行,那些人根本不会放我回去。”她忧郁地垂下了肩膀,“晴太,你和彩夏一起去吧。”
“那就按两人份预留特别座位。”
彩夏摆出振臂高呼的姿势,舞冬讶然地笑道“谢谢啦”。
唯有象山独自品味着安稳日子的珍贵。
倘若说有什么顾虑的话,大概就是舞冬尚未和恋人分手吧。不过近来已然完全听不到电话里的争执了,剩下的就是时机问题了吧。
万事顺利——就在自己忍不住舒展嘴角露出微笑的时候,心头忽而涌起一阵悸动。
到了这种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巨大的报应在等待着自己呢?数月之间,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
想到除我以外的象山们,就能清楚地明白这并非杞人忧天,更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事情。一个象山被警方通缉东逃西窜,另一个象山正为找回家人吃了莫大的苦头。
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裂隙,自己也有可能陷入和他们一样的境地。幸运的是,自己手上还有一支西斯玛。可就算用了它,时间回溯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而最大的倚仗伊甸也已下落不明。
把能想到的风险尽数抹消,已然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象山决定近期去趟不死馆。
0 逃亡者
一月八日,周五——分支点后的第一百三十一天。
寒风吹响了公寓的栅栏。随着日落西山,风势也越来越大,要是不赶紧找到下榻之所,今晚也得在山毛榉林里过夜了。
象山啜着鼻子,缩着肩膀往前走着。看着左右并列的房屋,视线停留在一间土墙坍塌,木骨外露的平房。本以为是空屋,不承想空调室外机的风扇正转个不停,象山忍不住想要咋舌。
蓦然把头一抬,越过公寓,可以望见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三栋病房楼。在第三病房楼的屋顶上,米槠树剧烈地摇晃着。似乎今天仍旧找不到就寝之地,终于兜兜转转来到了以前的职场附近。
象山正待转身,突然瞥见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影。
胸口传来一阵悸动,象山赶紧拉低帽檐,用风衣领子遮住下脸。
迎面走来的少女很像彩夏。
身上的校服显然是神神精国际高中的,手里拿着的手机外壳上绘有眼熟的绷带男——透明侦探。虽说身材略有变化,但身高和发型都和彩夏一模一样。
象山扭过脸,和少女擦肩而过,随即拉起帽檐回望身后。少女果然是彩夏,并非幻觉。她似乎是从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出来的,难道是开始了新的打工吗?
象山忽然有了一个从未想过的主意。
光是在空屋里东奔西走不会有什么结果,如今要做的就是打破眼下的局面,停止逃避,转为进攻。
为此,象山需要那个男人的协助。
2 修复者
三月八日,周一——分歧点后的第一百九十天。
象山终于找回了一家子齐聚一堂,喧闹而惹人喜爱,忙碌而充实无比的早晨。
“喂,晴太君。”
在久违的大床上没能睡好的季季,略带紧张地端来了咖啡。尽管她平时只喝苏打水,但不知为何,今天居然还加了点白兰地。她眼眶凹陷,脸颊瘦削如故,但面色看起来却很鲜亮,似乎并不只是化妆品的功效。
“喂,你为什么不马上把真相告诉我?”
她边说边用茶匙搅拌着咖啡。大概指的是春来到自家的那一天吧。象山当然准备好了答案。
“我想保护舞冬啊。”
他双手捧着杯子,叹了口气。
“为了破除你们的误解,必须揭露那个男人是瘾君子。如果舞冬和那样的男人交往过的事情为世人所知,erimin立刻就会成为八卦节目的饵食。哪怕穆伊为了避免这样而采取措施。舞冬在今后的活动里也会心怀愧疚。一想到她过去付出的努力,我就怎么都没法说出实话。”
走廊里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大概是舞冬竖起耳朵在听吧。
“现在我后悔了。那孩子并没有那么脆弱,我也太小瞧自己女儿了。”
季季放下茶匙,拿起手提包,从里边取出一张似曾相识的纸。
“幸好你没签啊。”
言毕,她把离婚协议书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自不必说,季季所听闻的一切都是信口胡诌。这和数月前在第三病房楼顶和芋窪说的话一模一样。春原本就不是瘾君子,掳走他的也不是黑帮,而是象山本人。封住春的嘴,再把这一连串事情说成了为保护爱女免遭渣男伤害的戏码。在没有找到伊甸的情况下,他果敢地实施了这不容失败的计划,而这一切都顺风顺水地进行着。
季季拿起杯子吹了口气,刚把咖啡送到嘴边,手机就传来了震动。她看了眼屏幕,随即“啊”了一声。
“糟糕,忘记时间了!”
沾着口红的杯子被打翻了,咖啡浸湿了衬衫连衣裙的下腹部。季季大叫着“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象山差点没憋住笑,遂慌慌张张地绷紧了嘴唇。
象山家的早晨果然要如此才对。
季季边脱连衣裙边朝盥洗室冲去,就在拉门即将关上之际,舞冬溜进了客厅。
“爸爸,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她一屁股坐在季季先前坐过的椅子上,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
象山拿抹布擦着咖啡,嘴里反问了一句。
“就是爸爸和阿春见面的时候,爸爸是在街上看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学生证,才发现他是我男朋友对吧?”
“嗯,是啊。”
就像当时在第三住院部楼顶对芋窪说的那样,他对家人也做了同样的解释。
“可我觉得很奇怪耶。”舞冬像是说悄悄话似地探出身子,“那天阿春并没有带学生证。”
什么?
“在我手上。”
舞冬从运动裤的口袋里掏出学生证,是东北经济大学传媒系没错。照片上明明是舞冬,但不知为何右栏却写着春的名字。
“还记得阿春喜欢台湾啤酒吗?只有神神精花芽的酒馆才有得卖,所以我经常去买。”
象山当然记得。春登门的前一天,象山也特地去花芽买了台湾啤酒。
“当时我只有十九岁,要是被店员要求出示身份证明,那就不好办了。所以我才把阿春的学生证留在了我这里。”
仔细一看,舞冬的照片只是一张贴纸。她在春的照片上覆盖了贴纸,伪装成自己的学生证。名字是加贺美春,即便当成女性也不会觉得异样。断句不同,意思也会改变——也就是弁庆读法吗?
“和爸爸见面的时候,阿春不可能带着自己的学生证,你说看到学生证才发现他是我男朋友,都是骗人的吧?”
舞冬的话非常正确,当时春手上的学生证是美术专科学院的学生阳川日向的。
“告诉我真相吧。我不会对妈妈和彩夏说的。”
舞冬轻声细语着,可声音却似从黑暗的洞窟里发出来的一般。
“那天你到底和阿春做了什么?”
0 逃亡者
三月十六日,周二——分支点后的第一百九十八天。
为了不被行人窥见面容,象山用雨伞遮住脸,按响了对讲机的按钮。
在沾满雨痕的铝合金门对面,叮咚地响起了一声门铃,伴随着粗重的脚步声,门锁咣当一下打了开来。
“象山医生?这是怎么了?”
令偶像汗颜的美男子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把象山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抓挠卷毛的动作依然如故。
“您看起来好像不大舒服,要喝点茶吗?是好~喝的茶哦。”
然后里岛一年就似踩到猫一样,嘴里“啊”了一声,把眼珠子翻了个底朝天。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了,医生就是erimin小姐的父亲吧?貌似还在被警察追捕,难怪身体不大舒服。不过头疼的不止医生,我也是哦。新换的医生根本不相信我的话,那家伙是庸医,彻头彻尾的大庸医。”
他绝望地突出下巴,这张叉牙鱼脸真让人怀念。
“请给我倒杯茶。”象山用比对方小一半的声音说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医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里岛缓缓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好像也被恶魔盯上了。”
里岛发出“啊啊啊”的呻吟,骨碌碌转了一圈,然后伸出双手抱住脑袋。
“怎么会这样,连医生也……”
这位罹患妄想症的男人咿咿呀呀地挥着连帽衫的袖子。
“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只要让我进去就可以了。恶魔现身的话,我会保护我自己的。”
不等对方回答,象山就径直走进大门。
怎会忘了还有如此理想的藏身地呢?若是这里,万一被人看到也能马上藏起来。
“瞧,里岛先生房间的地板下不是有个绝佳的藏身地吗?”
1 幸运者
三月十九日,周五——分支点后的第二百零一天。
一拖再拖悬而未决的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象山定下决心,造访了妄鸣山的不死馆。
他乘坐电梯下到地下室,就在门打开的一瞬——
“去死吧!”
佩佩子摇晃着奶子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象山将手中的手术刀指向前方,佩佩子主动撞了上去。看着满是瘀青的小腹突兀地长出来的刀柄,佩佩子毫无意义地问了句“这是啥玩意”。
“你是我人生的风险,所以我决定把你抹杀。”
佩佩子淌下口水,双手紧握刀柄。象山摇了摇头。
“拔出来的话血会喷出来的,反正逃不过一死,就该死得干净一些。”
“不要。”佩佩子唾沫四溅,“我偏要死得脏脏的。”
他怪叫着拔出手术刀。乌龙茶色的液体潺潺而下,手术刀刺中了膀胱。
“真是脏啊。”
象山向着腹部飞起一脚,把佩佩子踢倒在地,然后把沾满尿液的手术刀刺进了他的咽喉。
× × ×
“是你把佩佩子杀了吗?”
大概是守候已久了吧,象山刚在棺材里醒来,另一个象山就攥着他的前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