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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打算明天去找伊甸。”
那又如何?
——他耸了耸肩,似在说这样的话。
“就算打了西斯玛,也不见得能让时间回溯。哪怕你赢了二分之一的赌注,也会生出像我一样的落伍者。”
“那样的话,再打一针西斯玛不就行了——”
脏衬衫象山的拳头打在了恶棍睡衣的下颚骨上,趁其站立不稳,又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膝盖,无法可想的象山只得挤进了两人中间。
“蠢货,和自己打架又有什么用?”
而脏衬衫仍越过象山的肩膀,揪住了恶棍睡衣的前襟,正待他伸出手指准备抠出对方的眼球时,却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象山下意识地环顾地下室,到处不见脏衬衫象山的身影。而恶棍睡衣象山则整理着凌乱的衣襟,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哦,象山0应该是兴奋过头,把自己弄醒了吧。”
他苦笑着给镜子罩上帐布。
“多亏还有冷静的你——象山1。从今往后大概每晚都要见面,既然如此,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恶棍睡衣象山扬起嘴角,露出了假惺惺的笑容。与表明的言辞相反,他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尖锐的感情。是对找回家庭的自己感到忌妒——不对,是怨恨吗?
今后每晚都要做这般不适的梦吗?
象山情不自禁地想来一根草Hitter,可从口袋里摸出的烟盒已然空无一物。


第四章 增殖
2 修复者
九月三日,周四——分支点后的第四天。
“对不起。”
在酱窑站前正对转盘的咖啡店“LOGE”,象山把双手撑在露天座位的台板上,深深地低下了头。
“用不着道歉。
季季冷冰冰地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了透明文件夹。只见她脸颊瘦削,眼窝凹陷,喉部的甲状软骨清晰可辨。该不会瘦了十公斤吧。涂得很浓的嘴唇反倒愈加凸显出苍白的脸色。
“请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季季摊开的文件是离婚协议书,“其他栏都填好了,要是不肯签名的话——”
“等下!”象山颤抖着声音,努力不显得做作,“你误会了,我的确带舞冬的恋人春君去了酒店,可我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
鲜红的嘴唇变得扭曲起来。
“什么意思?”
“现在还没法告诉你。”
“我凭什么相信呢?”
季季抬高了嗓门,路过的中学生“呀”了一声,脚步也加快了。
“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希望你能等到那一天,事情就是这样。”
就似往羞愧之火里狠狠地添了一把油一样,象山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双膝跪地摆出土下座的姿势。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季季什么话都没说。
象山对季季的想法了如指掌。作为一个已经过了巅峰时期的女演员和电视明星,她显然没有足够的收入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并供两个女儿上大学。舞冬的音乐活动虽能补贴家用,但和穆伊一起支持赤玉活动的人正是自己,季季并不具备这样的智慧。若能给出让她信服的事情经过,她其实还是希望延续夫妻关系的。
“那就随你吧。”
传来了透明文件夹收入包里的声音,随后椅子被拽了开来,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额头紧贴在地的象山露出了微笑。
待脚步声远去后,象山坐回了椅子,用纸巾擦了擦手,端起了咖啡杯。
他喝了口变凉的咖啡,骤然想起了季季的话。
——其他栏都填好了,要是不肯签名的话——
她究竟准备了怎样的手段呢?
0 逃亡者
九月四日,周五——分支点后的第五天。
象山被对讲机的铃声惊醒了。
他依靠着墙壁站起身来,意识到这是自家的客厅。不知何时自己已从不死馆归来了。从衬衫上的污渍来看,昨晚也是喝得烂醉睡了过去。就如所想的那样,桌面上摆满了从未见过的酒瓶。
他紧咬牙关忍着头痛,看向对讲机的屏幕。上面显示着芋窪的左半边脸,侧边是满脸粉刺的刑警,后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鼹鼠男”一案有进展了吗?
象山呆呆地立着,屏幕上的芋窪一边口吐怨言一边往路上走去,粉刺脸紧随其后。两人没回车里,是要盘问邻居吗?
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把书房的窗微微打开一条缝。就在象山透过窗帘的缝隙往下窥探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我是警察,很抱歉这么早就上门打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客气,“我们在找隔壁的男主人,你这边有线索吗?”
果然是冲自己来的,是医院报警了,还是——
“此人涉嫌强制性交,逮捕令已经发出了。”
象山的脑子一片空白。
1 幸运者
九月五日,周六——分支点后的第五天。
“是不是巧合过头了?”
得知春恢复意识的消息后,象山开着捷豹前往神神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居然在我生日这天醒来,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坐在副驾座位上的舞冬一边望着开往医院的公交车车尾,一边说道。今天是舞冬的二十岁生日。
“这是去年生日时阿春送给我的。”
她快活地展示着围巾和手套。尽管才到九月,她却裹得和寒冬腊月一样。这就是原因吗?两样东西似乎都是小熊主题。围巾上有熊耳朵的兜帽,手套上绣着肉垫图案。令人火大的是,这套东西和舞冬小巧的脸庞很搭。
“检查才刚开始,还不能掉以轻心。”
象山以医生的身份劝诫女儿。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让那家伙失去所有记忆,但这样的话并没法说出口。
上午八点三十分,象山把捷豹停在了停车场最边上。
“爸爸还有工作,这里你一个人去吧。”
象山一边调整着领带一边说道。虽说距离诊察尚有三十分钟,但决不能在此和春碰面。
“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舞冬难得撅起了嘴。
“恋人的父亲突然出现,会把春君吓坏的吧。”
“哦,这倒也是。”
舞冬看着领口的徽章点了点头。她走下副驾座位,挥挥手说了声“谢啦”,随即摇晃着熊耳朵往急救中心方向快步走去。
2 修复者
九月十二日,周六——分支点后的第十三天。
象山在青叶市太百区的高级公寓——梅里克塔Merrick tower
戊庭台的大厅里等候电梯。
——其他栏都填好了,要是不肯签名的话——
季季的言语回响在脑海里。九天前,季季一边递出离婚协议书,一边说了这样的话。
她的杀手锏自意料不到的地方显露出来。酗酒的象山0因涉嫌强制性交被警方通缉。应该是舞冬向春询问事情的原委,春理屈词穷,便谎称自己被强行带进了酒店。
象山0的时间线和自己的时间线是一样的,以及舞冬和春的情况也没分别。这条时间线的春大概也编了同样的借口。季季听说后,大概是打算若丈夫拒绝离婚的话就报警。逮捕在法律上虽算不上离婚理由,但当离婚协议陷入纠纷时,这种情况无疑有利于季季一方。
要是那天他没有在酱窑的咖啡店里和季季道歉,那么现在的自己恐怕也会和象山0一样被警方追逼。
总而言之,人生中充斥着陷阱。无论多么小心谨慎,也无法避开所有的坑。为了修复家庭,拿回人生,果然还是需要西斯玛。
不过,这里的电梯真是慢啊。象山的视线落在左腕上,这才想起在某处弄丢了手表。正待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墙上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让您久等了。”
门一打开,穿着成套洋装打着蝴蝶领结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点头行礼。
在梅里克塔戊庭台二十五层的某个房间,每晚都会举行高利率的扑克、巴卡拉Baccara
和双骰子Craps
之类,领结男乃是“2510”的看门人。
“是象山先生吧?好久不见,这边请。”
他按住电梯门,向里边伸出了手。
“今天不是来玩的哦。”
“有何贵干?”
“我有事要找那个当过童星的男人,能帮我叫他吗?”
“是伊甸先生吗?”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非常遗憾,我们这边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象山悄悄咂了咂舌。伊甸非常擅巴拉卡,时常把卖药赚来的钱都砸进去,然后增加好几个零。要是他不在这里,那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你知道他有可能去哪吗?”
“怎么说呢——”
男人按着太阳穴。
“2510”的工作人员不能怠慢自己是有理由的。
象山迄今为止已经向二十多位同事介绍过“2510”。对于黑赌场而言,没用比不谙世事的医生更好宰的客人了。既有足够的本钱,又害怕失去社会信用,所以绝不会把店卖给警察。最重要的是,他们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才能。
大多数医生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读到医学院,又通过了国家医生考试,都是在狭路上累积成功经验的人。他们对自身的优秀没有丝毫怀疑,这种人一旦在赌场上撞大运赢上一两次,便会深信这是自身的才能得以发挥的结果。于是便沉溺赌场不可自拔,用不了多久就会“2510”的流水作出巨大的贡献。
“伊甸先生的生意看起来顺风顺水,我不觉得他会主动离开青叶市。”
守门人将手指从太阳穴上挪开,遗憾地说道。
“他会这样做的理由恐怕只有一个。”
就像医生向医治无望的病患告知病情一样——
“会不会被同行收拾了呢?”
1 幸运者
十月十一日,星期日——分支点后的第四十二天。
象山一家在县道边的购物中心“花芽”举办的国际物产展销会上买来了北京烤鸭,正待下嘴的时候,桌面上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在薄面皮上抹着豆瓣酱的舞冬擦了擦手,拿着手机起身出了客厅。
“喂?”
“真是的。”
季季叹了口气,彩夏则一边看着提前录好的《杀人美食》,一边往薄面皮里塞黄瓜。
“等等,我没有预约,阿春你没事吧?”
象山佯装看着电视,竖起耳朵偷听走廊里传来的声音。给舞冬打电话的似乎是恋人春。
九月五日,舞冬生日当天,春恢复了意识,之后恢复得十分顺利。翌周九月十一日,便完成康复训练出院了。没有象山期待的记忆丧失,也没发现后遗症。
“免费泡温泉我当然高兴啊,不过预约之前也要找我商量下吧。”
舞冬扯起了嗓门。彩夏看向走廊问了声“又吵架了?”
这几周来,象山也时不时听到舞冬和恋人争执的声音。因为患病或受伤而变得暴躁的人并不稀见。这些人认为自己既然遭遇不幸,被温柔以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于是将平时压抑的傲慢表露无遗,更不用说那个浅薄的男人了。住院期间,舞冬忘我地照顾着他,令他产生了可以马虎对待的错觉。
“不,不是当天来回的问题。”
“去死吧!米次郎!”
电视里,鲨田安福饰演的连环杀手正在往警察喉咙里塞馒头,背景音乐是低音大提琴的不谐音,诡异的气氛表露无遗。
“我可是赤玉erimin啊,不可能每天都像阿春你这么闲。”
舞冬终于怒吼起来。
餐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默,可象山心里却暗中松了口气。
本来还在想要是哪天舞冬再度提出介绍恋人该如何是好,不过照这幅样子,两人应该好不了多久了。
“姐姐也很不容易啊。”
彩夏发出了泄气的声音,把钙抗结剂放进了嘴里。
2 修复者
十一月二日,周一——分支点后的第六十四天。
“有个大学男生失踪了。”
象山正要把小卖部买来的咖啡送入口中时,芋窪刑警开口说道:
“我找他之前交往过的女友问话,真是吓得不轻。光是那个赤玉的主唱就够吓人的了,仔细一听,姓氏很耳熟啊。”
第三病房楼的屋顶响起了毫无轻重的破锣嗓子。象山担心会不会被别人听了去,不过这里除去他俩之外似乎再无其他人的身影。谨小慎微的理事长从三年前开始就禁止患者进入屋顶。
“你长女的前男友去哪了?你有什么眉目吗?”
象山倚靠在树荫下的栏杆上。
“有是有。”他缓缓地吐了口气,似乎是在犹豫,“春君是被黑帮抓走了吧。”
风停了,米槠树的沙沙声也平息下来。
“黑帮?”芋窪的声音僵硬起来,“他是对女人出手了吗?”
象山顿了一顿,然后哽咽着说:
“既然问过舞冬了,你也知道我和分居的事吧。”
“嗯,是啊。”
“那就方便说了,从结论上讲,那个男人出手的对象不是女人,而是药。”
象山用咖啡润了润喉咙,将目光投向市街,县道沿边,低矮的建筑成排而立。
“大约两个月前,我在‘花芽’后边的巷子里遇到了他。他刚被人踹出风俗店。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安非他命的瘾君子。”
云层遮蔽了阳光,树荫显得愈加阴暗。
“我想着要是带在身上的话就报警,于是便借故翻看了他的随身物品,在钱包里找到了学生证。不知为何,上面的名字很是眼熟。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预定第二天登门拜访的长女交往对象。”
“啊哈哈。”芋窪吐了口烟,“请节哀。”
“就在我呆立在那里的时候,从店里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那家伙进店没给钱,我立即攥住他的胳膊,迅速把他拽到了附近的酒店,也就是象头神。”
“那间酒店尽是些怪房间吧?”芋窪望着街景,“经常有变态死在里边。”
象山点了点头。
“我脑子里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怎样才能不伤害女儿。我答应带他去药物依赖症门诊接受治疗,还给了他一些钱叫他付账。”
“医生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呢。”
芋窪苦笑道。
“可到了第二天,前来登门拜访的春君完全忘了和我的约定。是安非他命的效果让记忆变模糊了吧。他竟把我俩一起进入象头神的经历和从我那里拿到钱的事情联系起来,声称向我出卖了肉体。”
芋窪咳了一阵,吐出一口带着油脂味的臭气。
“那可真是一场灾难。”
“我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错误。”
象山不动声色地靠近米槠树干附近的阴凉处,左手按着脑袋,竭尽全力地表达着自己的遗憾。
“我给他那点钱估计很快就花光了,然后又欠下了很多债。”
而后他把头一抬,望向了远方的海面。
“现在的他有可能在哪个黑工厂里强制劳动,或者被摘掉器官,沉入青叶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