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所体验的那样,倘若移动到了新生的时间线,时间就会稍微回溯。你和我——也就是象山1和象山2分别经历过一次回溯,而象山0则一次也没经历过回溯。”
“仅仅依靠药物的力量就能产生新的时间线,或者令时间回溯吗?”
象山仍旧大惑不解。恶棍睡衣仿佛等待已久似的晃了晃睡衣。
“就在你一宿没睡的昨夜,我们在这里讨论了自身遭遇的事情,得到了一个假设。你还记得大一时,在教养科目的量子力学概论学到的量子力学解释问题吗?”
这时当然的。到昨天为止这个男人还与自己是同一个人。
构成物质的原子的构成要素里,有围绕原子核旋转的电子。这些电子可以通过体现波动的函数,即波函数来表示。这就意味着电子并非粒子,而是类似复数可能性叠加的波一样的存在。
但当实际观测电子时,会产生与之矛盾的现象。若提取电子撞击屏幕,就能记录下一个点。本应像波一样广泛存在的电子,由于观测的行为,莫名变成了单独的粒子。
该如何理解这种看似悖论的现象呢?这便是量子力学的解释问题。
“电子是重叠了多种可能性的存在,只有在人做观测的时候才会坍缩成一点。那么这个世界又如何呢?我们都深信自己的世界独一无二的,但事实上那也只不过是诸多原子的集合而已。倘若放大量子力学的构想,那我们也能认定这个世界也是波一样的模糊存在,只有在我们观测之时才会坍缩为一个。”
恶棍睡衣象山竖起了食指。
“那么,假设某人的大脑在特殊药剂的作用下同时存在两种意识,那这人的意识也就和未被观测的电子一样,处于叠加的状态。倘若这两个意识分别对世界做观测,那么这个世界便会以两种不同的形式坍缩。”
原来如此,象山大致理解了恶棍睡衣象山所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仅依靠药物的力量就能产生新的时间呢?对于你的这个问题,答案是这样的——
西斯玛仅仅作用于人类大脑,改变了意识的状态。可是当两个意识处于叠加态时,观测的时间也会一分为二。结果就让我们感觉到似乎诞生了新的时间线。”
“简而言之,就是西斯玛有增加人格的功效吗?”
“嗯。”
恶棍睡衣象山摸了摸嘴唇。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发生于我们大脑中的事情和解离性同一性障碍患者的脑内所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同。他们是为了应对压力而分裂人格,相当于用隔板把大脑分了开来。
而在我们的大脑中,意识存在的方式本身也已发生了变化。就像从传统计算机跃升到量子计算机的性能提升一样。倘若不是拥有高脑化指数的人类大脑,恐怕很难应对这样的变化。”
人脑有一百一十五亿个大脑皮层神经元,几乎相当一头数吨重的非洲象。也就是说,自己终于能像大象那样使用大脑了。
“那么在意识的分支之后,时间回溯现象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只是归纳的推测。要是我们的意识可以像观测前的电子一样叠加在一起,那就更可能具备类似波的性质。波和点不一样,是具有宽度的。在此状态下,意识并非一点,而是以一定的宽度在时间线上前进。通过分支而新生的意识也是同样。但是由于波长不同,相比原意识,新产生的意识必须回溯至更早的位置开始。就结果而言,新意识就会感觉时间稍微往前回溯了一点。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吧。”
恶棍睡衣象山在地下室环顾了一圈。
“顺便一提,我们只是意识分裂,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当我们观测世界,也就醒着的时候,都活在各自的时间里。而意识不清,也就是睡着的时候,世界又会重新回归到叠加态。也就是这个梦,这间地下室。”
象山真的很想鼓掌。
在接连卷入时间回溯和意识分裂这般不合常理的事态之后,仅在一夜之间就构筑了如此复杂的理论,真不愧是自己的分身。
“我也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恶棍睡衣象山瞬间把脸一绷,随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在你的世界里,我们的家人怎样了?”
“别问没用的问题。”脏衬衫象山插嘴道,“他把我俩当成垫脚石,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听他讲话只会让人犯恶心。”
“你也别事事都唱反调。”恶棍睡衣象山把铅笔头转向了脏衬衫,“我们应该共享信息。在一条时间线内能够体验到的信息是有限的。要是三个人共享信息,我们就能过上更加理想的生活。”
恶棍睡衣象山的话并没有错。当然了,要是每晚都不得不在梦中相见的话,总是怄气也只会徒增疲惫。
“我的家人很好,现在还住在一起。在春到家之前,我就封住了他的嘴。”
象山解释了突袭春并迫使会面终止的经过。脏衬衫象山怒斥说“真是没脑子的做法”,恶棍睡衣象山则说了句“干得不错”,就似为自己松了口气一样。
“那你们——象山0和象山2的时间线又是怎么回事。”
象山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脏衬衫和恶棍睡衣。
“就由我来说吧。”
恶棍睡衣转着铅笔。
“不管怎么说,我到中途位置还是和0一样。”
他从电椅上站起身来,走近那个被帐布遮住的陈设物。
“说实话,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分享记忆,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
说着,他揭开了帐布,那是一面高约三米的镜子,是父亲在上吊或者沉入水槽时,为了证明没有秘密而放置在舞台上的东西。
“把这面镜子当作屏幕,播放我们的记忆吧。”
“这种事真能做到吗?”
“当然了,毕竟这只是我们的梦。”
恶棍睡衣象山微笑地指着镜子,镜框里映出了不死馆的地下室。
× × ×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这即是现实。
这即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果然不是真的啊。”
现实爆炸了——
*
在炫目的旅程之末,等待自己的是异常慵懒及平凡的醒觉,就似从黄昏时分的酣梦中回归一般。
象山手扶地面站起身来。头顶是见惯的天窗,桶里有注射器、空安瓿瓶和草Hitter烟蒂。戴着枕套的佩佩子“噗嗤,噗嗤”地哼哼着,这里是不死馆的地下室。
看了眼手表,时间是傍晚六点五十分,注射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但是并无任何迹象表明自己曾尝试劈开脑袋。象山对依赖这般愚蠢药物的自己感到丧气,忍不住朝佩佩子的腹部踹了一脚。
从先前那种奇妙的感觉——世界不断增值的高昂感来看,西斯玛的真相应该是具备某种血清素活性的致幻剂。所谓百分之五十的有效性应该是巧妙的噱头。
继续做徒劳之举于事无补,自己已在人生中一败涂地,就该干净利落地落下帷幕。
象山抓着床沿站起身子,乘电梯上到一楼,沿着走廊回到主屋,从收纳柜里取出绵绳。在使用睡袋搬运尸体以前,象山曾用塑料薄膜包裹尸体,绳子是为了捆绑薄膜而准备的。
或许上吊是最好的办法。象山也曾考虑过像父母那样从犬死崖上一跃而下,却实在不堪忍受被乌鸦和老鼠啃噬的惨状。
他将凳子搬到门厅,站在坐板上,将绳子搭在枝形吊灯的圆形灯臂上,将垂下的绳索绕在脖子上,紧紧地打了个结,确保其不会松脱。
再见了,世界。
再见了,家人。
当象山踢到凳子的那一刻,剧烈地疼痛朝颈部以上奔袭而来。虽然下意识地抓住了喉咙,但绳子在体重的压迫下纹丝不动。窒息虽剧,但头痛弥烈,已然无暇顾及其他了。
视野乱闪,手足痉挛,温热的物事自股间流下。从头部蔓延至全身的疼痛,缓缓地溶解于甘美的心情之中。
就在象山感觉整件事意外地平淡无趣,仿佛与己无关之时,自头顶传来了瓷器碎裂般的声音。
天花板逐渐远去,莫名地划过虚空后,整个身子重重地跌在了地板上。
象山用几乎麻木的手指解开绳子,深深吸气,缓缓咽下,在痛苦中挣扎着,拼死鼓胀着肺部。他抹掉了脸上的眼泪的和口水,看见了吊灯的一根圆形灯臂掉落在了地板上。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
在极度的沮丧中,象山的意识被黑暗所吞噬。
× × ×
“那可是三十多年前的吊灯啊,拿来上吊的话会坏掉的。”
望着漆黑的镜子,象山唯有苦笑。
“真得感谢那个吊灯,要是灯臂再坚固一点,现在的我大概只能像钟摆一样在门厅里摇晃了。”
恶棍睡衣象山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咽喉上海残留着浅浅的绳索勒痕。
“而且,这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之后的命运。”
他像按开关一样晃了晃手指。象山望向镜子,发觉恢复了意识的恶棍睡衣象山似乎正环顾着门厅。
“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痛苦了。好歹多出一支西斯玛,我想着反正试着再打一针,便回到了别屋的地下室。”
× × ×
象山下了电梯,走进地下室,爬满裂纹的手表指向两点。自己计划上吊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作业,也就是说在那之后,他在地上足足躺了七个小时。
象山坐在床上,把草Hitter衔在嘴里。虽说是打算注射西斯玛才到地下室的,可一旦拿起安瓿瓶,就再也不想进入那个幻觉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Zippo,正待转动打火轮,拇指传来一阵剧痛。第一关节处又红又肿,似乎是掉下来时候撞到了地面。
就在他换到左手打算转动打火轮时,玻璃碎片自手表上掉了下来。拇指一滑,燃烧的火焰燎到了下巴。
“可恶!”
费了老大劲才把火点上。象山把手表扔进水桶,正当他伸手去捡玻璃碎片时,盖着枕套的肉块映入眼帘。
明明自己遭了如此大罪,为什么这家伙还能如此酣眠呢?象山怒不可遏,朝着脸部猛踹过去。脚后跟狠狠地踏在咽喉,胸口和腹部。随着“噗”的一声,枕套被压得鼓胀起来,然后便一动不动了。也不晓得他是故意装睡,还是真的快要死了。最后象山似抬脚射门般朝侧腹踢去,踹得对方身体翻转,上臂弯曲,折成了一个“巜”字。
象山仰望天窗,深深地吸了口气。
吸完一支草Hitter,待情绪平复下来之后,象山打开橱柜,拿出注射器,掰开安瓿瓶帽,抽出药液。
怎样都好了。
针扎在了左臂上,第二支西斯玛被推入了静脉。
× × ×
“至此为止便是我和象山0的共同记忆。也就是如图上所示,象山1分支到象山2的部分。”恶棍睡衣——也就是象山2指着系统图,大拇指上的肿已经消了,“时间在此处继续分支,产生了象山2,即我的时间线。由于其副作用,我也回溯了时间。”
× × ×
将压迫于身的倦怠悉数甩脱,在俯卧的身体里灌注气力。
脚底是冰冰凉凉的地板。象山想起了第二次注射西斯玛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似乎没有想要挖出大脑的迹象。
“可恶!”
果然被伊甸骗了。
象山用手肘撑着支起上半身,盯着眼前的地板,骤然觉得有些不对。这里并非地下室肮脏不堪的木板,而是石材的门厅地板,脚边的凳子翻倒在地,吊灯的圆形灯臂也掉了下去。
象山是在别屋的地下室里注射了西斯玛,那为何会移动到主屋的门厅呢?是无意识地在馆内走动了吗?
看到摆在收纳柜里的钟,象山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现在是晚上九点,而第二次注射西斯玛是在凌晨两点多。因此时间回溯了大约五个小时。
不可能,是表坏了吧。
象山穿过短走廊回到别屋,乘坐电梯下到地下室。
开门的一瞬,象山骤然领会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佩佩子本应折断的小臂复原了,原本在并非关节的位置折成“巜”形的骨头,仿佛无事发生般笔直地伸展着。战战兢兢地往上一摸,枕套“噗”地一下鼓了起来。
八月三十一日凌晨两点,自己二度注射了西斯玛,时间往前回溯了约五小时——即三十日晚上九点,上吊失败后躺在地板上的时刻。因此身体移至门厅,佩佩子的手臂也复原了。
“————”
接受了现实后,懊恼涌上心头。
要是能回溯到更早的时刻,比如春造访自家之前,后面的情况就有可能大不相同。可就算回到了家人离去,愤恨上吊的时刻,可没什么可做的。自己做了完全没有意义的回溯。感觉就像中了彩票,奖金却尽数进了税务局口袋一样。象山乘电梯回到一楼,关掉发电机,摇摇晃晃地回到主屋。
大概是连打两次药的缘故吧,身体有如通宵熬夜一般沉重。
象山进了附近的客房,躺倒在了床上。
听着山毛榉晃动的声音,象山将自己委身于睡魔。
× × ×
“归根到底……”
象山苦笑道。
“你浪费了一支西斯玛。”
坐在水桶上头冷冰冰地抽着草Hitter的脏衬衫象山0说了声“没错”,用烟盒敲了敲断头台。
“你——象山1是在下午五点五十分注射西斯玛的,所以能把时间回溯到春到家之前的下午十二点五十分。可那边的蠢货——象山2在打第二针西斯玛之前已经在地板上躺了七个小时,让好不容易回溯得来的时间全都落了空。”
在打第二针西斯玛前,他俩还是同一个人,所以伸长脖子上吊的事情你也有份吧——这个姑且不提。
依据注射西斯玛的副作用,回溯时间大致是五个小时。倘若恶棍睡衣——也就是象山二立刻打了第二针西斯玛的话,时间应该可以回溯至下午两点左右。既然春下午一点多就来了,情况理应不会有太大改变,应该算不上全都落空。
“这话也太过分了,我可不觉得第二针西斯玛是浪费了哦。”
恶棍睡衣露出了从容不迫的笑容。
“能像你一样体验一次时间回溯是非常有价值的,我还没有放弃,一定会有修复家庭的办法,在找到以前,我会一遍又一遍地打西斯玛。”
言毕,他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看向了镜子。
“接下来是象山0,你来共享从分支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情吧。”
看一眼象山0的胡茬和衬衫上的污斑,就知道他只是在没完没了地喝酒,这次应该马上就能结束吧。
“等下。”脏衬衫象山站了起来,叼着烟逼近了恶棍睡衣,“该不会听错了吧,难不成你还打算注射西斯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