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很有可能的。
这实在是一场赌博。就像卢克只能赌“大画师”的下一个目标是赵抗美,左汉也只能赌“大画师”在他列出的嫌疑人名单之中。人海茫茫,线索零散,他们差的就是一个确定。
将自己这么多天的工作成果汇报给卢克后,左汉和卢克商量了一个计划,打算探探这四人的虚实。
左汉先给陈计白打电话。
“陈院长好,我左汉啊,您出差回来了吧?”
“哦,呵呵,左汉啊,我昨天就回啦,这次没去几天。”
“您辛苦啦!”
“别看我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硬朗得很。你打电话给我,该不会只想送关怀吧?”陈计白不用想,就知道左汉肯定要问他关于案子的事。
“那我就直说啦。陈院长,我想约您后天晚上出来吃个饭,您有时间吗?”
“后天不是中元节吗?哪有中元节约吃饭的?”
“哦,后天居然是中元节啊,我都没看农历。不过我这段时间特忙,只有那天晚上有空,不知您是否介意出来吃一顿啊?”
“左汉啊,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有任何问题想问,随时可以来学校找我,或者就这样电话沟通也行,不一定非要吃饭的。咱俩的交情,用不着搞这种形式主义。”
“陈院长,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请您吃顿饭,就当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大力支持吧。”
“那咱能换个时间吗?”
“可是我最近确实太忙了。如果您出门不方便,要不咱俩就在您家小区门口的饭店里吃?我其实就想和您聊聊天儿。”
“每到中元节,小区门口的街边都是烧纸的,怎么吃得下去啊?左汉,不怕你笑话,我这把老骨头还挺信这些东西的。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咱为啥不改天呢?”
尽管左汉认为自己已经口吐莲花而且口吐象牙,可陈计白依然坚决不同意。左汉莫名有些怅然。
然后他又给杨守和打电话。
“杨叔叔,我左汉啊。”
“哦,左汉啊,这么久没联系,怎么突然想到给你杨叔电话了?”
“杨叔,很感谢您上回招待我和我同事啊,那小姑娘对您的山庄可是赞不绝口呢。”
“咳,看你说的,配合警察办案,这不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杨叔,您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出来吃顿饭。”
“后天?左汉,你没看黄历吧?后天可是鬼节啊,哪有鬼节约饭的?”
“哦,原来后天是鬼节啊!看我,都忙忘了。不过杨叔,我最近确实是忙得不行,也只有后天晚上有时间,您看能勉为其难出来见见吗?”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啊?如果太忙,直接电话里给你叔说,叔能办到的一定全力去办,根本不用你请客。你看你杨叔是那种需要请客才给办事的人吗?”
“杨叔您误会啦,这次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我就是突然想和您聊聊天儿,纯闲聊,没别的。”
“那着啥急,等你这阵子彻底忙完了再找你叔不迟。我是真信这邪,鬼节夜里从不出门。”
掰扯半天,这位“全国著名”人物画家还是拿封建迷信当挡箭牌,令左汉捶胸顿足。
之后,左汉又分别给苏涣和连飞舟电话。令他兴奋的是,这两位反倒是一口答应了,想必年轻人也并不惧怕牛鬼蛇神。四人匆匆试探完毕,只有苏涣和连飞舟通过。左汉给他们俩再次打电话,说自己那天突然有了任务,只好改天再约。
左汉将四人电话测试结果告诉卢克。卢克考虑再三,在警力紧张的情况下,依然派出四人,分别监视他们这几天的活动。
时间终于到了8月25日。经过左汉的一番强调,卢克心里也更倾向于“大画师”会在今天作案,而非他们原本推测的26日。
由于此二日尤为重要,市局派出所有警力,甚至还向省厅借来大量警力,在赵抗美公司附近布控。除宏美制药大厦外,北二环区域内所有黑色建筑物都有警力把守。另外,附近一家制造冰箱的家电企业办公室,以及卖冷冻水产的两家菜市场、五家超市都能看到严阵以待的警察。
赵抗美从早上开始就坐立不安,看不进去文件,也听不进去汇报,索性停掉工作,和警察大眼瞪小眼。赵抗美所在办公室内安排了四名警察,门口还站着两名,大厦各出口也布置了大量警力,这让他稍感安心。除非“大画师”把整栋宏美大厦给炸了,否则他实在想不到对方能怎样下手。
一整个白天无事,到了晚上七点多,赵夫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公司。
“哎呀,今天这日子,一个人待家里真是怪瘆人的,我还是过来和你睡吧。”赵夫人在两名保安的护送下,踩着恨天高走到赵抗美跟前。
“什么叫一个人,不还有保姆他们吗?真没出息。”赵抗美居然还能打情骂俏。
“哦,是我没出息咯。也不看看你自己这排场这阵仗,有本事你把这些人都撤掉,换两个保姆保护你?”赵夫人嘴上针锋相对,身体却像刚面世的鼻涕一样甩到她老公身上黏住,眼中秋波流转,风韵万般。
站在一旁的四名警察不禁佩服大老板的格局,小命都被威胁了,居然还有心思调情。
晚上10点35分,赵抗美和赵夫人准备去楼上套房睡觉,卢克又换了四名警员到他们所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把守。四人只希望他们不要进行什么不可描述的活动,以免大家尴尬。好在赵总也没有当众表演的癖好,反倒觉得被人看着睡觉不大习惯,加上警报尚未解除,夫妻俩好半天才睡着。可怜四名警员,人家可以呼呼大睡了,他们真正的挑战却是刚刚开始。谁都知道,夜里才是“大画师”最有可能下手的时间。
赵抗美虽则睡着了,却是做了一夜的噩梦。之前“大画师”邮件里那些“前人”死状的照片,成功变为他做梦的素材。他一整晚翻来覆去,仿佛在闭着眼睛和怪兽战斗,险些儿将赵夫人打成重伤后踢下床。
翌日天明,一夜没睡好的赵抗美见东方泛起鱼肚白,开心异常,所有安保人员也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卢克和左汉反而更感不安——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出现误判,保护了错的人。即便不是这样,那他们也至少还有一天要担惊受怕,因为“大画师”作案的安排还可能是按照公历。
难道,他打算在今晚下手?这样想着,两人也来到赵抗美的办公室。
虽然卢克曾提醒赵抗美,连续两日都不可松懈,但赵老板度过这第一晚,已如去鬼门关走过一般,不说生死看淡,至少不再恐慌。
为庆祝扛过第一晚,赵抗美决定泡壶好茶。昨儿没有正经工作,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然略成规模,离实现全球首富的宏图伟业又放慢了整整一天之久。秘书端上紫砂壶,徐徐倒出里边刚泡的绿茶,霎时清香四溢,一如春日重返。赵抗美乐呵呵啜上一口,尽扫昨日阴霾。啊,新的一天,必须从好心情开始!他翻阅文件的手也不觉轻快起来,仿佛一台快乐的点钞机。
秘书刚退下,正要给老板夫妇订饭,却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说是赵抗美的快递到了。秘书不疑有他,乘电梯下一楼,走到保安室,在一堆快递包裹中翻找半晌,才看见一个长形的写着“赵抗美收”的包裹。上楼,秘书刚带着快递出现在门口,守在一边的卢克和左汉便同时一惊——这个包裹的形状让他们产生了某种极不好的联想。
然而赵老板的心却是大得很,颐指气使地让他美丽的女秘书打开。秘书如拆男友送的生日礼物一般,姿态优雅不紧不慢,却见里边滑出个卷轴。
卢克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儿,三两步羚羊也似奔上前去就要将画展开,惊得女秘书大叫一声,花容失色。卢克顾不得怜香惜玉,抓住卷轴的顶端,摁住另一端,用力一滚,一幅血红的画卷便迅速展开。
“《雪景寒林图》!”左汉惊呼。
奇怪!
每个人脑子里都闪过很多疑惑和猜想。
卢克知道“大画师”肯定已经成功作案,可如果死的人不是眼前的赵抗美,那又会是谁?赵抗美意识到事情已经结束,庆幸自己没有死掉,甚至没有成为凶手的目标。可问题在于,如果和他没有关系,为何凶手要把血画寄给自己?
“快,那个快递员!”身经百战的卢克第一个反应过来。
门口的刘依守听令,立刻往电梯口冲去。卢克同时给守在楼下的警员打电话。
血画被完全展开后,众人发现里边竟夹着一个小小的优盘。卢克和左汉都明白,这必定就是“大画师”拍的视频了。
可到底是谁被杀了?!
心急如焚的卢克不待赵抗美同意,冲到他办公桌前,将优盘插入电脑主机,打开文件夹,打开视频文件。很快,屏幕中黑色的背景里慢慢浮现一个惨白的“冬”字,随即众人看到了令他们始料未及的画面。
(《雪景寒林图》,北宋·范宽,纵193.5cm,横160.3cm)
赵抗美看到画面中被绑在床上的自己那白白嫩嫩的儿子,再看一眼地上的血画,登时晕死过去。
卢克顾不得已经不省人事的赵抗美,冲下楼去和刘依守一起追那个“快递员”。


第三十五章 “大画师”的故事
8月23日夜,女学生再次来到他家。
他知道,这样的相聚日后恐怕只会越来越少,说不定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门从里面被打开,她还没看到他的脸,便开心地喊了一声“老师好”。他见了她,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将她迎进门。她像进了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脱了鞋,穿上一双刚好合脚的绿色拖鞋。
今晚得把她的痕迹全部清除掉,他想。可是,小区监控又怎么办?
她已经陪孤儿院的孩子们吃了晚饭,于是两人直接坐到窗边喝酒。他们中间隔着一方金丝楠木短腿茶几,茶几上是一只装着热水的大碗,碗里温着一瓶酒。
“今晚我们再喝酒。”他相信自己已经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教她。其实所有的教学无非是一种思维方式的传授,只要有了正确的认知方式和思维方式,具体的知识和技法都可以通过时间和实践逐渐获得。以后的事,就靠她自己了。在剩下为数不多的相聚时光里,他希望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喝酒聊天。
“老师,你怎么突然喜欢喝酒了?”她盘腿坐在他准备的圆形草垫上。
“我不是突然喜欢喝酒,我一直喜欢喝酒。只是之前不知道你能喝。”
“老师是嫌我小吧?”她噘起嘴,半晌又道,“其实我虽然能喝,但我并不十分喜欢喝。我还是喜欢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他浅笑:“以后你就会发现,人不喝酒的时候,是最不清醒的时候。世人在清醒的时候骗别人、骗自己,不敢批判成功,不敢承认失败,不敢坚持正义,不敢大声疾呼。可一旦他们喝醉了,他们会多长出一只眼睛,终于看见真实的自己,并且敢于向全世界吐露自己的想法,大声地吐露自己的想法,大声地告诉世界,你们他娘的和我一样,很操蛋。”
“哈哈哈,”听到最后,她笑得前仰后合,“老师,你还没醉呢,怎么今天这么可爱?”
他没有接话,取出温在水里的酒:“石库门,喝过吗?”
她摇摇头:“什么酒?”
“黄酒,很好喝。一种酒一个故事,你多喝一点,故事就多了。”说完,他给两人满上。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她一脸俏皮模样,向老师敬酒。
“你搞清楚,这是我的酒。”他大方地和她碰杯,两人不顾黄酒的度数,一饮而尽。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他说。
“老师还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有。”
“想起来了,之前老师提到过,但那时不肯说。”
他再次给两人满上,然后将身子转向窗外的城市,似乎在思考从何处说起。忖了半晌,他突然道:“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杀赵常。”
闻言,她又欣喜又讶异,不知老师为何没来由提起这件一度让他们之间产生不愉快的事。
她几乎很少说“赵常”两个字,因为这令她恶心,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恶心:“老师,为什么突然提起他?上次我也说了,把老师逼成现在这样,我已经无比愧疚。老师不用觉得替我报仇是一种负担,即便你杀完五人就洗手不干,留着赵常,我也绝不怪你,因为我本就没有资格。但我会用我自己的双手报复他。”
“你瞎说什么呢?趁早歇了这心思!”
“我说真的,我已经想很久了,也想得很清楚了。”
“呵,上次和你谈心后,虽然你表现得乖巧,但我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对!此仇不共戴天!”
“这么看来,为了让你不杀人,我这次是非杀他不可了。”
“从他把我玷污的那天起,他离死神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近。”
“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能想些美好的东西?”
“我一个小姑娘,最美好的东西都被他毁了,我想不到什么能更美好。”
“比如,你的老师?”他说完,居然被自己给逗乐了,然后微红着脸,抿了一口石库门。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也不错,不是么?”
她白了他一眼,给他倒酒。他的酒杯刚满上就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他要开始说自己的故事了。
“别看我现在个头还算高大,其实我小时候长得白净文弱,发育得也晚,看着总比同龄人小,所以在学校时经常被人欺负。我是那种学习好的乖学生,但这种孩子总会被学习不好的流氓同学关照。我要么被他们勒索零花钱,要么被他们围起来骂,甚至扇巴掌、拳脚相加都不是没有过。我知道这是一种暴力和侮辱,但我很能忍。每次被他们欺负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也要让他们感受同样的屈辱。而且等我长大了,我还要靠自己的能力拥有比他们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多的钱,那才是最好的复仇。”
“老师,你家境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会被欺负?”
“你记住,霸凌和家境无关,你有那次经历不是因为你家境不好,而我家境好也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不公平是相对出现的,但是是绝对存在的。”
“所以我们要消灭不公平。”
“你错了,正是大量的不公平,维持了这个世界的持久平衡。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可能消灭不公平。不要想着消灭什么,这种思维方式也许是错的。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多想想怎样让不好的变得更美好,而不是马上将不好的消灭。”
“不讨论这个了,老师继续给我说你的故事吧。”她又给他斟满。
他也未必想讨论什么公平正义,摆摆手,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她的酒杯,示意她也得喝。
“我一直到初三还是没发育起来,看上去就比小学毕业时高了一点点而已。但那时候我周围的人都开始或者完成长个了,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几乎都比我高,我于是更加成为大家羞辱和欺负的对象。我一直还是那个心态,告诉自己要忍,我不给老师说,不给家人说,连日记都不写。
“可是有一次……”他顿了一下,“初三上学期的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被我们学校高一的三个男生抓住,连拖带拽地拉到附近一个没人住的待拆迁平房里。我拼命反抗,可是他们打我,我很疼,不敢再自讨苦吃。他们一路上还不停扇我耳光,说我长得像女生。说实话,我那时候确实长得秀气,比好多女生都俊。后来我从他们的话中得知,他们刚翘了半个下午的课,在网吧看了黄片,一个个欲火焚身。所以我刚被拖进那个房子,他们就把我……”
说到这,他喉结一动,用了好几秒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喝了口石库门。
“我很疼,疼得大哭。但相比身体的感受,我心里更是难受和屈辱,我不明白为什么三个男生居然能对我做出那种事。后来我一直密切关注他们的生活,发现他们其实都有了女朋友,其中一个现在已经结婚,我才知道那个十几岁的自己只不过被他们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至此,她的震惊已经让她失去语言能力。她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老师居然经历过比自己更深的痛苦。
“那……老师和别人说了吗,哪怕是和家人?”良久,她才字斟句酌道。
“当然没有。但我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因为那时候我觉得那不是我做人的风格。”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我能做的,我不想寻求任何人的帮助,我要自己去做。”
“那我也要自己去做。”她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跑题了。
“我们不能自己去做,我当初就应该报警。”
“你以为警察会抓几个高一学生吗?抓起来干吗,枪毙吗?”
他叹了口气。一次又一次,他试图改变这位学生偏激的思维方式,但现在看来收效甚微。些许转变是有的,然而本性难移,需要时间。说到底,她若非早年遭遇了那种事,又怎会发展至此。
“你不要把任何事情都往极端里想。我当初也连续几个月睡不好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实话,我已经不在乎了。”
“可是我在乎啊!”
“就是因为你在乎,所以我在乎。”他深深吸口气,然后抿了一口不知何时被她再度斟满的酒,“你知道当初那三人里,为首的是谁吗?”
“难道我认识?”
“赵常。”他说得很平静。
“什么?!”她的瞳仁中满是震惊,不由握紧拳头,双手的骨节苍白。然而她顿了一下,声音里竟有几许快意:“这下好了,杀了他,我们的大仇都得报!他不死,简直天理难容!老师,最后一次你一定要杀掉他!”
他不赞一词,只是继续喝酒,而且丢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也跟着喝。这姑娘,怎么喝酒老得别人提醒。
经过前些日子的冷战,她已经有了分寸,知道自己不宜为老师做决定,更不能逼他做决定。当然,老师已在今晚喝酒前给过自己承诺,所以她放心。
“我这次,一定杀赵常。”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承诺,“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已经放下了,我是为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动杀人的心思?”
她可不愿做这种承诺,赵常终究还没死。她表情僵硬,用酒杯掩饰自己唇角的不自然,抿一口,说了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看情况吧”。
他叹口气。
“你还想继续听故事吗?”
“当然。”
“你也知道,我一直和爷爷奶奶住,爸妈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去国外做生意了。虽然我没有和他们提起那件事,但初中毕业后我就坚决要求换学校,我之前的学校是全余东最顶尖的,我爸妈十分不理解。但我很坚持,就是因为我不想再和那帮人一个学校。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真正喜欢上画画,也把从初一后就断掉的国画课捡了起来。我相信艺术的世界是最纯净的,我也只有在画画时才能静下心来。同时我感觉自己开始长个儿了,就下定决心要脱胎换骨。从高中到大学,我努力锻炼身体,不仅练肌肉,还寻找各种格斗技巧的资料来学习,甚至请了几位武术和散打老师。效果很明显,我不仅身体素质变得比一般人强很多,而且外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脸部棱角也越发分明。我在余东的街上见过他们几次,可他们居然已经认不出我了,至于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初对一个孩子做的那件畜生不如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除了赵常,另外两人是谁?”
“他们是谁不重要,我已经分别揍过他们了。那是在我大二的时候。当时他们两个都出国留学,年底回来过圣诞假期。具体过程我不想多说,总之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觉得差不多了,事情过去那么久,没必要欺人太甚。现在他俩已经在加拿大定居。”
“那老师没收拾赵常?”
“赵常是赵抗美的儿子,你以为那么容易收拾?那时候我只是个大二学生,更何况我的重心是自己的学业,而不是去报复谁。你也应该把这个定位找准,不要本末倒置。”
“可是老师,在你十几岁的时候,不也认为有仇必报吗?”
“没错。在那段几乎每天被人欺负的日子里,对我来说,不依赖于他人的自我正义就是生存的全部意义。我要一点一点把他们施加给我的暴力和屈辱全部还回去,亲手还回去,为此我宁可牺牲其他所有。当一个孩子被霸凌的时候,自己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那样的伤痛才是伤痛。别人的伤痛,不过是同情心泛滥。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自己解决。”他换了个坐姿,似乎坐累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真拖了十年,我发现我对他们的仇恨已经慢慢淡了。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可能因为刚刚经历了屈辱,正憋屈得要死,所以想法很极端。”
“老师的想法不极端,他们犯了罪却没有受到惩罚,不要说对你不公,即便对社会,甚至对他们自己,都不公。他们需要有人给他们上一课,告诉他们做人不能为所欲为。”
“好啦,”他不想继续讨论“公平正义”,几千年来人类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政治家都没能讨论明白的问题,他们两个年轻人在这里喋喋不休,不免显得滑稽,“你先别急着说自己的想法,多看看书,从亚里士多德和孔孟老庄开始,大量地看。”
“我在看。”她显然有些敷衍,“老师,你还有故事吗?”
“我没有更多故事了,即便有,一些故事也只能说给自己听的。”他喝下杯中酒,看着她的眼睛,将杯口朝下。
一滴晶莹顺着窗外的黑暗坠落。
“我再给你弹一遍《潇湘水云》吧。”
她微微颔首,两腮红润。石库门在她的身体里真正发挥了作用。
这会是最后一遍吗?
他起身到不远处取来古琴,然后对着窗外音符般起伏的楼宇,盘腿而坐。泛音响起,一片朦胧的雾气从他修长的手指间升腾,这个小小的世界开始氤氲。
城市的上空,一轮越来越圆的朗月孤悬。


第三十六章 最后的审判
农历七月十五夜里,赵抗美在宏美制药大厦的套房里辗转反侧,他儿子赵常却在酒吧里和数位美女快活。这些小年轻的哪里在乎什么鬼节,只要有了钱,他们自己就是鬼。
1点40分左右,喝得醉醺醺的赵常在两个朋友的搀扶下打了辆出租。他朋友给司机交代几句,便让车开走了。
赵常没有注意到,一辆车已经从远处跟上了自己。
下了出租车,赵常一路颤颤巍巍从小区门口走到自家门前,在包里翻找半天,才找到钥匙将门打开。而就在开门的瞬间,一个手刀从他背后呼啸而来,砍在脖子上,赵常应声倒地。
赵公子喝了酒,浑身燥热,正准备要和一屋子辣妹大战三百回合,就感觉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被浇了个透心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边上站着个黑衣人。虽然黑口罩蒙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眼睛里射出的浓重杀意无法掩盖。
赵常想到警方反复提及的那个想找他们家麻烦的连环杀手,顿时一个激灵,完全醒了。他发现,他的四肢竟被绳子牢牢和床的四角绑在一起,这是他多次梦想对辣妹们做的事,可眼下被绑的居然是自己。
在赵常惊骇的目光中,黑衣人搬来个摄影支架,上面放台小型摄像机。他不禁暗骂一声。那支架还是他为和美女们拍一些亲密视频刚买的,这下倒好,被人家直接取用了。
“赵常,我们又见面了。”黑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