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啊。”
成一点了点头。谷田部用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他。
“没错。我们大学的神代与大内山这段时间似乎给您和您的家人添了不少麻烦,我在这里深表歉意。”
“哪里哪里,怎么能说是麻烦……反倒是我们家发生的怪事把他们二位牵扯其中,该道歉的应该是我……”
猫丸打断了成一的话头。
“好了,客套话就先说这些吧,我们尽快进入正题。在电话里也提到过,我有两三个问题想向您打听。”
“可以,请问吧,是什么问题?”
谷田部悠然地说。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能请您谈谈大内山先生与神代先生在贵校里给人的印象吗?也就是在贵校的其他人眼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恕我直言,他们对超常现象的研究,是这么叫的吧,人们真的觉得那是正经的研究吗?”
猫丸问道。
“这个嘛,他们的研究会——也就是以绵贯教授为中心的心灵研究小组——”
谷田部稍加犹豫后正颜厉色地说:“老实说,他们的研究在我们之间的评价并不算高。虽然名字叫‘正径大学心灵研究会’,但它与我们大学其实没有任何关系,顶多算是同好会性质。它只是绵贯教授以个人名义找来几个爱好者共同成立的研究小组而已。他们自作主张使用学校的设备,已经被一些教授批评过了——还有一些教授认为:根本没必要在大学里正儿八经地研究什么把勺子弄弯的超能力。”
“原来如此……然后呢,这件事谷田部先生您是如何看待的呢?”
猫丸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个嘛……我的想法倒无所谓,但我的恩师有村教授也是对此感到不悦的教授之一。他曾想与其他教授共同劝诫绵贯教授,但对方却始终固执己见——绵贯教授甚至认为有村教授只是看他不顺眼。不管有村教授怎样好言相劝,他依旧自行其是。”
换句话说,这也算是大学内部派系之争的一种了。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那么谷田部先生,您觉得他们的研究小组今后有可能会晋级为大学内部的正规研究所吗?”
猫丸问道。
“这个嘛……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谷田部扭了扭头。
“首先,您知道要在大学新成立一个研究机构有多么困难吗?”
“抱歉,这个我不清楚……”
“我举个例子吧。无论是绵贯教授想要将他那个心灵研究会发展为正规研究机构也好,还是购买特殊实验器材也罢,都必须向文部科学省提出计划书和预算书才行。”
“哦……文部科学省吗?”
“没错,因为大学建设的规格和标准都由文部科学省来决定——当然,超心理学的课程并没有包含在内——如果要增设新的科目,就必须在有限的预算中争夺自己所需的那部分。如果增设成功的话,就必须要从其他讲座与研究机构中削减预算,而光是现有的研究项目就已经让预算捉襟见肘了,您觉得文部科学省会同意为了研究超能力而削减其他方面的预算吗?”
“要是政府机构能这么容易说话就好了。”
“当然在如今的体制下……”
“肯定是办不到的,对吧?”
“没错,不仅如此,在向文部科学省提交计划书之前还有几道难关。首先需要去所属学部的教授委员会进行咨询并获得认可。可如今我们人文学部必须要做的研究计划还多如牛毛,超心理学的计划书根本没有被优先采用的可能。再说,就算研究计划得到教授委员会的认可,也只是过了第一关。之后还必须让计划书在负责所有大学管理运营的评议会上通过才行。而只有这个运营评议会的负责人才有权向相关部门直接提出申请——教授们得让这位负责人充分地理解到这个计划值得他与相关部门交涉,否则计划书只会卡在相关部门处打太极。但我不认为这种研究计划能够在评议会上通过——任何大学都不会有勇气把‘折弯汤匙’这样的研究计划提交到文部科学省去。首先这会让人质疑大学的水平,其次搞不好甚至会让大学成为社会的笑柄。”
谷田部冷着脸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些正径大学的助手,无论大内山他们,还是这个谷田部,说起话来都喜欢长篇大论?——成一在心中思忖。难道是因为平时太过专注于研究,没什么机会说话,导致一旦有了机会就开始说个没完吗?还是因为在教授面前没有插嘴的机会,导致他们表达观点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不过这也不是坏事,从他的话里,已经大概可以明白这位“铁丝男”所处的立场了。也就是说,他在大学里应该是与神代他们站对立面的。他清楚对方脱离主流的研究无法得到社会认可,确信自己的阵营一定能赢过对方,所以才会向局外人轻易透露内情。想必猫丸早在打电话邀请的时候,就已经灵敏地嗅到了他身上的优越感。也正因如此,对方才会毫无防备地来到这里见他。想都不用想,昨天猫丸一定是用肉麻无耻的花言巧语把谷田部给恭维到了天上。从猫丸对他极尽殷勤的态度上也能够大致看出是怎么回事。不过轻易着了猫丸的道儿,还特地跑到这里来说自己同事的坏话,可见对方的人品也好不到哪儿去。
“劝诫绵贯教授的众多教授中,有位言辞激烈的人甚至这样说过——堂堂大学在编教授,却始终做着‘灵异现象’这种不科学的研究,这种事情光是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先不管这样说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但谷田部的语气的确很有研究学者的风格。
“现状就是如此,做这方面的研究只会被人当成不务正业或是个人爱好——也不知道绵贯教授到底懂不懂这一点。其他教授似乎也不知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难题,毕竟绵贯教授对集体行为心理的研究在学会获得了相应的认可,教授至今做出的成绩也值得我们这些年轻助手尊敬。只不过现在已经有人认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研究室了。但又不能去排挤打击一位既有研究成果又有实力的教授。我的恩师有村教授和绵贯教授是老朋友,各位老师都曾想方设法想让绵贯教授醒悟过来,可是神代和大内山他们两个却一直大力推崇绵贯教授的研究,真是想不清为什么——说实话他们简直是在添乱,教授们想必也对他们感到十分头疼。”
谷田部在说话时始终皱着眉头。猫丸饶有兴趣地听完了他的话,像只小猫似的将手伸到长着一头乱发的脑袋上挠来挠去,他看上去似乎非常高兴。
“说句题外话,猫丸先生,您知道福来友吉吗?”
谷田部喝了一口青汁味道的咖啡后,向猫丸问道。
“嗯,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猫丸乐呵呵地回答。
“方城先生您呢?”
“不……我不认识。”
成一说完,谷田部那张骷髅般的面庞微微转向了他。
“福来友吉是明治时期的心理学家,曾在原东京帝国大学进行催眠术方面的研究。他搜集大量临床实验案例,撰写了一本名为《催眠心理学》的书籍,在当时很有影响力……”
“我记得,后来他的研究好像渐渐转向超心理学方面了吧。”
猫丸说道。
“没错。福来教授之所以会这样,似乎是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某位实验对象在被催眠的过程中,说出了一本放在桌子上的书籍中的内容,连哪一页里写了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福来博士认为这名实验者是通过视觉以外的感官透视了那本书。在此之后,他便开始埋头于透视和念写方面的研究之中了。您对念写有了解吗?”
被问到的成一回答:“只清楚个大概……将照相机像这样放到额头处,然后按下快门,是这个吧?”
“没错,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冒牌货的超能力表演者进行这种表演。但在福来博士那时还是干版摄影(黑白相片),念写方法与现在有些不同。那时的方式是先密封好干板胶片,然后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用念力使其曝光。也就是完全不接触光的前提下用意念让胶片曝光,显示图像——当然从物理学的角度看来,这种事情纯属胡说八道,只不过福来博士似乎认为这样是可行的。之后他还撰写了《心灵与神秘世界》等书籍,成为我国首位研究灵异现象的科学家。至于为什么提到福来博士,是因为我听说大内山他们似乎想把绵贯教授吹捧为第二个福来友吉。”
“哦?第二个福来友吉吗?”
猫丸惊叹一声,似乎很是钦佩。
“嗯,不过纯粹是听别人说的,实际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他们似乎是想让绵贯教授成为国内心灵研究的代表人物。”
“哈哈,毕竟这位教授既有名声又有研究成果,可以成为一块很好的招牌对外宣传嘛。”
猫丸说完,谷田部表示:“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我听说不仅仅是成为招牌那么简单,绵贯教授似乎也有自己的打算。”
“教授也有打算?不过谷田部先生,我记得福来友吉正是因为热衷于那些研究,才会被赶出帝国大学的吧?”
猫丸说道。成一不禁感叹他了解的偏门知识还真不少。
谷田部点了点头。
“没错,由于受到了社会和大学内部的批判,他被迫离开教职。而且据说由于他‘蛊惑人心’,宪兵们也看他不顺眼。”
“晚景如此凄凉,绵贯教授还想费尽心思成为第二个福来博士吗?福来的晚年应该是颇不得志吧……”
听猫丸这样说,谷田部郑重其事地说:“所谓的不得志,只是权威人士们的看法。”
“哦?也就是说福来友吉晚年并非郁郁不得志?”
“嗯,我觉得这不能一概而论。听好了——研究学者分成两类,其中一类人的乐趣是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最大限度地活用预算和人手;另一类人的乐趣则是埋首于自己感兴趣的研究当中,能够安贫乐道。这两种类型的研究学者各有各的利弊——前者需要向大学机关妥协让步,此外还必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研究,而后者的研究则常常伴随着缺乏资金的苦恼。要说福来友吉的话,他大概属于后者吧。沉迷于研究之后,其他难处就毫不在意了——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学痴’。至于哪类研究学者更加幸福,就是个人天性的问题了,至于他们幸福还是不幸,我想我们不能乱下定论。”
“哈哈,我懂你的意思。”
猫丸用力点着脑袋,似乎深有感触。这位学长平时总是过着闲云野鹤般自在逍遥的生活,看样子福来友吉的经历也引起了他的共鸣。
“这样考虑的话,我们或许不能断言福来的晚年是不得志的……”
谷田部继续说道:“据说福来博士从帝国大学离职后始终居于仙台,还创立了‘东北心灵科学研究会’,将一生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上。尽管也苦于资金不足,但多少还有一些人资助他。在他死后,人们还建立了福来友吉纪念馆。福来生前经营的‘团结会’后来更名为‘福来友吉心理学研究基金会’,支持着后生学者继续进行研究。他的人生其实也算得上成功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绵贯教授也是福来那样的学者?”
“一定要划分的话,我想是吧。他一旦沉迷于某件事,就会忘记其他一切。”
“因此他才会想成为第二个福来吗?”
猫丸问后,谷田部连忙摆着干瘦的手臂说:“不不,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是有人在讨论那些拍绵贯教授马屁的人是否有这样的企图,实际情况我也太不清楚。只不过他们或许真的在考虑成立基金会,也有传言说他们在寻找资助者……”
成一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之前神代说过“非常希望今后能和各位交个朋友”之类的话,话里估计就暗含了成立基金会时希望对方提供资金赞助的意思吧。谷田部的话语让他注意到了之前没能发现的事。神代和大内山,他们似乎也有着自己的打算。想想也是,猫丸这样的闲人暂且不论,他们俩可是一流大学的研究助手。光是为了揭穿灵媒师的骗局就特地抽出时间三番五次往别人家里跑,这也未免太做作了。即使用揭露骗子、营造良好的研究环境为借口,他们也未免显得过于积极。这样一想,他们的行为多半是为了给自己做宣传。揭穿灵媒师的骗术,展示自己的优秀,继而渐渐提出请求资金赞助的话题,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对比宣传了——优秀的推销员都会用到的手段。但成一心里依然有些别扭。他们所做的虽然算不上是坏事,但以有心算无心,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将组织的内幕透露给外人能起到释放压力的作用。谷田部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成一立刻向猫丸发起了牢骚。
“我算明白了,他们不就是心灵研究会的推销员吗!”
“此话怎讲?”
猫丸点上一根香烟,用圆滚滚的眼睛疑惑地望着成一。
“难道不是这样吗?每次来我家都东拉西扯说上一堆,结果还不是想为基金会拉赞助!”
“我说刚才怎么格外安分,原来你在想这些啊。”
“我说错了吗?虽然谷田部说是传言,但很明显就是真的啊!”
“看来你小子还是不够老练啊。”
猫丸用鄙视的眼光望着成一。
“刚才那个谷田部明显是与神代、大内山他们站对立面的,原本就看不惯搞心灵研究那派的人,你觉得他会对大内山他们极力赞扬吗?他平时想找人说说大内山他们的坏话都没机会,所以才会对像我们这样的局外人发泄——正因为我们是局外人,他才会滔滔不绝地像刚才那样说上一大堆。”
“那他刚才提到的资金赞助之类的话,都是夸大的传闻吗?”
成一问后,猫丸漫不经心地答道:“肯定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不能因为这个,就认定大内山他们单纯想要攫取暴利。你的感觉没错,谷田部一定是那样认为的,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真相。我不是说过许多遍了,看待事物不能过于片面。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进步都没有。除了客观事实以外,任何人的话都只信一半是不会有错的。对待问题必须纵观全局,用更加广阔的视野进行看待。”
“那你今天为什么特地叫我出来?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和谷田部见面,让我看清大内山他们的本来面目……”
“唉,你的想法总是那么惊人。”
猫丸轻轻撩了撩下垂的刘海。
“叫你一起过来是为了让他更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
“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跟他谈话,那个家伙肯定会心怀戒备——没有人会出来和一个初次见面、素不相识的人谈论学校内部的事情。但如果我告诉他你也会到,他就会愿意出来了。即使与神代他们站对立面,表面上大家还是同一所学校的同事。要是给同事添了麻烦,哪怕是他也会产生罪恶感的。但如果以你的名义找他问话,他就不会毫无理由地拒绝了。而且估计他也很想见你一面,因为他担心你家会出资赞助神代他们,让那个令自己不愉快的圈子达成目的。于是他决定和你见面,尽可能阻挠一下对立团体。毕竟谁也不愿意看见自己讨厌的家伙获得成功。如果你对神代他们印象不错,就想方设法破坏这个印象,然后事态就会像油纸包不住火一样,不用怎么诱导,他就自然而然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这位表情仿佛小动物般的温顺学长,满不在乎地使用了卑鄙的招数。
“不过嘛……虽然之前还无法肯定他是否有这样的想法,但至少我给了一个让他说出来的理由。今天的你所充当的就是这样一个诱饵的角色——一个能给同事带来麻烦的事件相关者,一个让自己心里过得去的借口,一个能让自己来到这里的行为拥有意义的人。”
“这算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出来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也就是说,我只是个陪衬?”
“嗯……算是吧。”
猫丸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饶了我吧,这样一来我不是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行了行啦,又摆出那副被地狱瘴气呛到一样的阴郁表情了。我说的应该没那么过分吧?你要瞧得起自己,用不着那么自卑。”
分不清猫丸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调侃自己,但又没有必要因此太过生气,成一不禁哑然失笑。
“好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猫丸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继而掐灭了香烟。
“喂,在那傻笑个什么劲,我们走了。”
轻轻丢下这句话后,猫丸霍然起身向外走去。成一慌忙想跟上去,却在门口被面无表情的店员截住。这时成一才注意起一件事来,他回过头去,发现刚刚自己所在的位子上正放着一张还没结过的账单……
成一现在只想回家。
前天晚上的睡眠不足依旧让他感到疲倦。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回到家里,扑倒在自己的床上。但原本打算走向小田急线检票口的成一,又被猫丸强行拽到了JR线上。
“你要去哪儿啊?走这边。”
猫丸虽然身材瘦小,倒是有着一股蛮劲儿。
“等,等等……又要干什么啊?”
“啰不啰唆啊你,跟着来就对了。”
他不容分说地强行把成一拉进了电车。
在车里,猫丸也不管一头雾水、骑虎难下的成一,而是拉着电车上的吊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路灯。望着猫丸那张如茫然的幼猫般的侧脸,成一悄悄地叹了口气。真是够了,先是被他狠狠捉弄一顿,现在又被他拽着到处乱跑。他很清楚猫丸的性格有多么强硬专断。但像这样被他拽着跑来跑去,感觉似乎倒也不错。但就算如此,至少提前告诉他要去哪里也好啊……
下车的地点是上野。
两人分开人群,步行前进,走到离浅草不远的地方,最后来到了一个满地垃圾的街口。
各色霓虹灯铺天盖地地闪烁着,酱油在锅里烧焦的味道随处可闻。这条小巷的前面似乎就是大街——站在这里就能听见车辆往来穿行的声音。街上既有身穿西服、走在下班路上的工薪族,也有喝得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醉汉。
在这个因垃圾而显得有些肮脏的街口,能充分感受到人类生命的活力——喧闹、体味以及人类的体温。
这条小巷有着自己的生命。
猫丸敏捷地在小巷中穿行,那件松垮垮的黑色外套随风飘舞,成一的步伐则有些缓慢。
他感到一丝为难。
不擅长与人交往的成一,很少会踏入这种夜晚的街口。他甚至不太清楚还有这样的地方,因此不由得有些慌乱。尽管如此,他却绝没感到不适。或许是因为他的潜意识觉得:偶尔逛逛这种地方倒也不赖——当然,如果不是猫丸带他过来,他自己是不会想到要来这里的。
五月的夜风令人心情舒畅——街头夹杂着各种味道的夜风轻轻抚过成一的身体,猫丸的乱来给他造成的闷气也被一扫而空。偶尔逛逛这种地方倒也不赖——他再次这样想着。和猫丸一起,感觉世界都变得更加宽广了。想到这里,成一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过多久,猫丸在一家店门前停下了脚步。门前挂着大大的红色灯笼与绳暖帘。成一刚想仔细看看店名,猫丸也不管成一跟没跟上,匆匆忙忙地走了进去。成一赶忙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股烟雾扑面而来。那是烤鸡肉串冒出的油烟,这种油烟灰蒙蒙地笼罩在整个小店之中。
与油烟混在一起的,还有店里的喧嚣。
杂乱的怒吼声以及男人们粗野、沙哑的嗓音——噪音的声浪向两人袭来,成一瞬间被这种气氛震慑在原地。但猫丸却丝毫不为所动,见怪不怪地环视着店内。
店里的墙壁被煤烟熏得污黑,写着菜名的纸笺也已经被熏成棕褐色,连边角部分都开始发翘。地板和天花板看上去都油乎乎的,或许是被香烟的烟油与烤鸡肉串的油烟夹杂在一起的产物所熏成的。食客坐了店里约七成的位子——这里比刚刚的咖啡馆要热闹得多。成一觉得店里的人们虽然穿着不甚讲究,但都十分豪爽奔放,反观西装革履的自己倒是显得极不应景。为了稍微缓解这种尴尬的感觉,他还是松了松领带。
猫丸好像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对成一使了个眼色后走向吧台。尽管不清楚他的意图,但成一还是跟在他的后面。
那个人正独自坐在吧台前的座位上。
“请问,您是武井大叔对吧?”
猫丸开口后,对方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前的人已经年逾花甲——他有着圆圆的面庞,花白的头发剃得短短的,下巴上的长须似乎未经打理,看上去呈现着红烧鸡蛋那样的古铜色。
“您说过要是有事找您,来‘阿多福’酒馆就行,您差不多每晚都会在这喝酒,于是我就来了。”
猫丸笑呵呵地说着。
“哦……你不就是白天给俺打过电话的小哥嘛。”
年逾花甲的男人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把目光投了过来,显得有些惊讶。
“你还真过来啦。唉,无所谓,你叫猫……什么来着对吧。算了,坐坐坐。”
男人的脸和胸膛在酒劲下变得通红,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在“铜胡子”的邀请下,猫丸轻轻一跳,坐在了他身旁的座位上。成一则坐在了猫丸身旁——尽管那张木制框架、竹藤编成的座椅上有种油腻腻的感觉,但他还是坐了上去。就这样,坐在吧台前的三人——一个年逾花甲、头发花白、身穿驼毛衬衣的老人,一个披着松垮垮的黑色外套、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个子男人,以及西装革履的成一——形成了一个相当别致的组合。
“那么,武井大叔……”
猫丸迅速和这位“铜胡子”搭起话来。
“这位就是我在电话里和您提过的方城。”
“哼……”
名叫武井的“铜胡子”只是瞥了成一一眼,似乎对他丝毫没有兴趣。同时他也像是担心被骗一样,警戒着他们。成一半半拉拉地向他鞠了一躬。
“有关小善的事,俺已经跟警察老爷们说得够多了。”
“嗯,我猜也是。不过我们只是出于个人原因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猫丸说道。
“俺也不太清楚。小善遇害的案子,俺啥也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简单的问题,例如穴山大叔生前的为人之类的。”
“哼……算了,既然你们特地跑来一趟,也不好撵你们回去——喂,掌柜。”
老人武井说着,向吧台里大声喊道:“总之先上啤酒,给这俩小伙子也上两杯。”
“哦,这可怪少见的。武哥今天怎么找年轻人陪你喝了?”
吧台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他身穿脏兮兮的白褂,头系正面结扣的头巾。别看他嘴上和武井说着话,手上可一点也没闲着,把架在炉子上的鸡肉串猛地翻了个个儿。只见男子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长期受油烟熏渍的眼睛也显得红通通的。
“没这回事儿,这两个小哥是过来打听小善的事儿的。”
武井大声嚷着,把老板端来的啤酒推到猫丸面前。